第二天一大早,隔壁村子的小孩儿过来上课,刚到村口,远远看到一队轻骑奔驰而来。
马蹄敲击地面,荡出一片尘土,与晨雾融在一起,浩浩汤汤,气势逼人。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小孩儿和送小孩儿过来的大人们都一头雾水。
“快进来。”
二狗站在小学堂门口,朝小孩儿们招手,“要准备上课了。”
麦芽儿也从门后面探出脑袋,伸手露出掌心的松子糖。
“一人一颗。”
小孩儿们都爱吃糖,一拥而上在二狗凶狠的目光下,老老实实一人拿一颗,你拉我扯地进了小学堂,完全忘了远处奔袭而来的一队骏马。
送孩子的大人们纷纷离开,远道而来的陆陆续续进了学堂。
“下马。”
行到老槐树下,赵寻剑发出命令。
“大人就是前面了,前面就是黑水村的小学堂,今天八月十六是上课的日子。”
同来的本地小兵道:“我家亲戚的小孩儿,也报名了,就是这里。”
宴平乐一夜未睡,收拾好到小学堂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学生们软趴趴坐在位置上,角落里或站或坐着一群大人,窗外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
二牛的三言两语,竟引来了这么多人?
“咳。”他抬手捂住嘴轻咳一声,掩盖自己晚来的尴尬与惊讶。
“你们年纪不同,资质各异,暂且先不分班,先一起上课,五日后分班。今日我们学三字经………”
小孩儿们按照身高排位置,麦芽儿坐在最前面,阿夺偏后,二狗因为身高优势,坐在最后一排。
这些内容黑水村的小孩儿都学过,不过宴平乐重讲一遍,细致入微,详略得当,讲故事一般,反而引人入胜,小孩子都喜欢这样讲课。
大人们听了一会儿,低声交谈起来。
“这就是京城来的大人物?说的话我都能听懂,到底行不行啊?”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位先生定有大智慧。”
“这就是太子炀的军师宴平乐?”
“好像是,这人还是黑水村的里正,你不说还没想起来。”书铺掌柜拍了拍因赶路而困倦的脑袋,恍然大悟道,“宴里正就是宴平乐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宴平乐?
二狗捏紧笔管,双眼死死盯着对经文典故娓娓道来的教书先生,青竹笔杆不堪重负,碎成几片,尖锐竹刺入肉,抵着指骨。冷汗刷地落下,混着血丝,浸透了桌上新发的劣质宣纸。
一片一片,像热血落入雪地晕染开来,狼狈到了极点。
芽儿的干爹就是宴平乐?
二狗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看向麦芽儿,小娃娃今日换了一身新衣服,及胸襦裙 、窄袖短衣,头发依旧是两个小包包,纯色发带上加了一对短流苏。她正襟危坐听课,偶尔有动作时柳流苏就会微微颤动,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宴平乐和麦芽儿没关系的!又不是亲生。
二狗心情复杂地闭上眼。
当天中午下课,他偷偷去找陆夫子。
二狗脱下由宴平乐旧衣修改的衣服,怒斥道,“你早就知道他是宴平乐,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放正在吃从麦芽儿手里骗来的松子糖,闻言吓得糖都差点掉。
“小王爷,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来都来了,肯定是………”知道的。
“我现在走,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云开?”
眼看着二狗眼神越来越冷,陆放连忙道:“不如养好身子再走?我看你这几天胖了许多。我和云开没什么好说的。”
刘老太厨艺中上,陈欣蕊厨艺极佳。
来到黑水村,二狗伙食很好,麦芽儿和阿夺吃什么,他就能吃到什么。不知不觉,消瘦的两颊已经长出了一些肉。
二狗恼羞成怒:“嗟来之食,不吃也罢!”
陆放表情怪异:“小王爷回去继续啃馒头? ”
气氛很快尴尬起来,最终破局的是阿夺叫人吃饭的声音。午饭是馒头小哥掌厨,馒头奶奶打下手,还没到饭点的时候空气中就浮动着饭菜的香味。
“回头再跟你算账!”二狗险些把一口牙咬碎,“你以后不许骗麦芽儿的零嘴吃!”
陆放耸肩,把没吃完的松子糖递给他,转身去饭堂吃饭。
午饭是醋溜白菜和炝炒土豆肉丝,蒸了小馒头和包子。
来上课的小孩儿一人一小碗双拼的菜,一个小馒头,一个包子。另外还有对半切了的月饼放在一旁,吃多少拿多少。
吃过饭,另有冰糖雪梨水喝,秋日干燥半夏放了百合进去。
小学堂的第一顿饭,有肉有菜还算丰盛。
城里和村里来的大人们,愿意付十文钱的也能有一份饭吃。赵寻剑那一队人是饭桶,馒头小哥又开火做了几个菜,收了三份铜板,才算是把人喂饱。
霍炀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见这些士兵吃过饭转头去找宴平乐,起身施施然跟上。
宴平乐正窝在角落里休息,赵寻剑问了几个人,才找到躲在倒座房里休息的正主。
隔着窗户道:“宴先生许久不见,可还认得末将?”
“谁让你们来的?”宴平乐有些头疼,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哪里来的哪里去,别打扰老子清修。”
赵寻剑抱拳道:“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近日斥候探到北通那边有动静,可见贼子之心未死。”
“今日特来请先生出山。末将不知您为何离开京城,可天下之大,您偏偏来了小小黑水村,恐怕也是放不下。赵寻剑手下千人余人,其中殿前司精锐五百、京畿调遣斥候五百。皆可由先生调遣。”
躲在角落里的霍炀挑眉,他对赵寻剑有印象,是个难得的不走寻常路,不按常规的人。此人来清河县,这里更安全了。
“你们走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宴平乐紧闭门窗,“你说是新帝让你来的,你以为我会相信?走,以后别来,否则休怪我翻脸。”
“先生!国师弄权群臣软弱,百姓困苦民不聊生。您出山吧!陛下他既然派兵清河,就是记挂着您啊。
若是平时,就算是绑也要把您绑回去 。我赵寻剑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倒座房里无人言语。
门外的身穿铠甲手不离兵刃的赵寻剑,几近声嘶力竭。
“北通异族狼子野心,您就不怕他们一路南下?您出山吧。 ”
“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一声拒绝,比任何话都来得冰冷干脆,与朝堂划清界限,居庙堂之远。
先秦无名氏,击壤而歌——
吾,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宴平乐:我怕,怕狗脾气霍炀翻脸不认人。
麦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