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训太子语重心长 战辽东势如破竹1

李世民还在洛阳的时候,郭孝恪派人解送焉耆王突骑支尾随而至。李世民不见突骑支,封其为左武卫将军,令其在洛阳居住。其时,太子李治在其身侧,李世民顾谓李治道:“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所以系颈束手,自取灭亡,以致飘摇万里,从此在洛阳居住。你为太子,即是明日之君,当以此为鉴戒,常怀恐惧之心。”

李治这一段时间常候在李世民身侧,李世民若有机会,定会训诫一番。

李世民在洛阳时还会见了一位重要人物,即是西去天竺求佛经十九年的玄奘法师,这里且按下不表。

三月初,李世民带领人马浩浩荡荡驾临定州。是时,定州刺史已接朝廷谕旨,在这里修造了简易行宫,供李世民和李治居住。李世民要在这里小住数日,一者要进一步布置战事,二者要对李治监国做些交代。

高丽之战此时已打响。李世带兵六万到达营州,与营州都督张俭会合,加上张俭所部及契丹、奚、靺鞨之兵,共有十余万胜兵屯于高丽边境;李大亮自莱州率领四万兵士登船,渡海登陆,稍作整备,即遣程名振率领一万人马奇袭高丽的卑沙城。

李世民让李大亮率先攻击,其意在让盖苏文得知后,调集兵力来对付李大亮,造成西境防守空虚,这样,李世可以挥师东进,大举破之。

事情很清楚,李世民想让李大亮的舟师为佯攻,李世的十万大军才是真正的正面进攻主力。

程名振早在攻打刘黑闼之战中,曾携带数十面大鼓在洺水城外擂响来骚扰敌人,从此显露名声。此次带兵去袭卑沙城,事先派人前去侦察,得知此城四面悬绝,难以攀缘,唯西门可上,遂定下夜袭之计。

是夜云遮星月,大地漆黑一团,程名振派一千人为前驱,自统其余九千人马随其后。这一千人到了西门,悄悄搭上云梯,开始攀梯登城。多年来,高丽人为防中国来攻,将其防御重点放在西面,并修建数百里长城。卑沙城面临大海,高丽人以为有天险可恃,所以不以为备。唐军登上城墙,高丽人方才发现,他们大呼小叫,乱成一团,但为时已晚。唐军兵士在城墙上奋勇前进,既而坠入内墙,开始围攻西门。该门平时仅有数十人防守,难以抵挡如狼似虎的唐兵进攻,很快被斩杀殆尽。

西门大开,程名振带领大队唐兵杀入城来,他们分成数队,沿街道攻击前进,卑沙城顿时陷入喊杀声中。平明时分,守城的近千名高丽兵士被杀数百名,剩余之人眼见大势已去,只好缴械投降。

后数日,盖苏文得知唐军攻陷卑沙城,大为震惊,急忙调派人马前来增援。程名振攻破卑沙城之后,又奉李大亮之令向纵深进军,不日抵达鸭绿水。此后,李大亮带领大军尾随而至。他们就在鸭绿水侧扎下营,在这里炫耀兵力,以吸引更多的高丽兵前来增援。那盖苏文不明底细,还以为唐军果然从南面大力进攻,遂从各处抽调兵力,其西面防守之力也为之减弱。

李世民到了定州,让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褚遂良、许敬宗、张行成、高季辅一起辅佐太子。他预备在这里停驻数日后,即起驾向辽东进发。

是时,李世率领先头部队进至辽东,后续队伍在定州稍作休整后,即源源不断向辽东进发。陈君宾在幽州坐镇,督促运粮队伍或经陆路、或经水路奔赴前线。李世民此次御驾亲征,将军中资粮、器械、簿书等事务皆委于岑文本署理。事实上,岑文本成了此次辽东之役的大总管。

岑文本此时在行宫之左的一处房舍内理事,李世民这日带领李治和长孙无忌走出行宫,就见岑文本那里人进人出,络绎不绝。李世民忽然来了兴致,对二人说:“走,我们到文本那里看一看。”

他们进入房舍,就见岑文本正伏在案头,案前站立了一班人。岑文本低头批完文册,头也不抬,将之递出,说道:“速速去办。”然后又埋头阅读另一卷。

房舍中人发现李世民等人进入,其中有人识得皇帝的服色,急忙俯伏在地,口称万岁。岑文本抬起头来,看到李世民驾临,急忙起座拜伏,说道:“臣不知陛下大驾光临,迎候简慢,死罪死罪。”

李世民唤众人平身,众人见皇帝到此,不敢久待,皆倒退着退出房外。李世民喝止他们,转对岑文本道:“你事务繁忙,继续办事吧,不可耽误了军机。”

岑文本躬身答应。

李世民转身要走,忽然看见岑文本眼中布满了血丝,又见其脸色苍白,遂叮嘱道:“文本,你神色疲惫,莫非身有不适吗?”

岑文本答道:“臣署理此事以来,想是平生未遇到过如此大事,心里有些着急,最近几日难以成眠,身体倒未有不适。”

“嗯,你不可劳累过度,须知此役非一日之功,现在大仗在即,你将心力耗尽,焉能长久?你居中调度,当理大事,一应庶务可交给手下人来做。诸葛孔明一生谨慎,事无巨细皆亲自署理,以致英年早逝,你千万不可学他的样子。”

长孙无忌插话道:“文本,你须谨记陛下之言。我见你出京以来,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笔不离手,这样焉能长久?”

岑文本再向李世民拜道:“陛下,臣非勋非旧,被简拔至如此重位,实乃滥荷宠荣。臣细想自己并无长处,唯以勤补拙,方能报答陛下万一。陛下的话,臣记下了。”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事要办,然不能以残剥心力为代价。文本,你若嫌吃力,可选人来助你。许敬宗原定留在定州辅佐太子,其文笔尚可,你若有意,可自今日始帮你署理庶务。”

“许敬宗辅佐太子事大,这里的庶务,臣勉力为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岑文本坚决地说道。

李世民摇摇头,然后带领长孙无忌和李治走出门外。

他们欲返回行宫,路上,李世民对长孙无忌说道:“文本如此勤力,又执拗不让他人来助。其与我同行,若如此下去,恐怕难以与我同返。”

长孙无忌颇有同感,说道:“文本曾对他人多次说过,其非陛下勋旧,却能官至中书令,所以要拼尽全副心力以报陛下。其心忠诚,委实可嘉。”

“文本之心,诚然可嘉,然他忘了,我们君臣共同治理天下,自己的身体其实已成为国政的一部分,焉能不加怜惜?像如晦、戴胄等人,他们当时的心思与文本相同,以致英年早逝。除了让我伤感以外,也为国家的莫大损失。无忌,晚间你再来看视文本一回,把我的这番话告诉他,并让他早点休息。”

长孙无忌答应了一声。

李世民转对李治说道:“治儿,你知道岑文本为何如此尽力吗?”

李治答道:“岑文本小吏出身,却被父皇擢拔至相位,所以心怀感激,以致夙夜勤力。”

“你的话,仅仅说对了一小半。不错,岑文本对我心怀感激,然天下官吏有许多,不可能人人皆有这等殊遇。我若仅靠私恩待人,又有多少私恩能满足天下之人呢?我所恃者,唯营造清明政治氛围而已。有此气氛,则能人尽其才,人人靠德才来晋仕途,不思其他旁门左道。”

李治知道父亲又借岑文本的事例来教谕自己,遂恭恭敬敬答道:“儿臣记下了。”

李世民接着道:“为人君者,须有知人善任的能耐,力求抑其所短,用其所长。如你舅舅无忌,其善避嫌短,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你舅姥爷士廉,其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做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所以多年来,我从未让你舅为帅出征,未让你舅姥爷充当谏臣,皆用其所长。”

李治点头领会,长孙无忌随同李世民多年来,从未听过李世民如此全面恰切地评价自己,心中默许了李世民的说法。

李世民接着评价他人:“至于其他大臣,你日日接触他们,也应该了解他们的优劣,然后暗自揣摩,以形成自己的定论。像唐俭,其言辞辩捷,处事周详;他事我二十余年,没有一言语及献替,此为所短。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恃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好诤谏;然为人好然诺,私于朋友,有时失于原则。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我所交托他办的事,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然其亲附于我,若飞鸟依人,人自怜之。”李世民现在评论的人物,多是朝中正当壮年的重臣,对房玄龄、萧瑀等人未有提及,可见他虑及后事,将这些人的品行告知李治,以为其用。从他对群臣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最钟情马周,对褚遂良善于迎合自己也有察觉,然并不点破,依旧用其所长。

李治用心记下,躬身说道:“儿臣谨记。”

李世民叹口气,说道:“这识人一节,非是一蹴而就之事。人之性情虽大势不改,然其往往随情势变化而动。为人君者,须时刻洞察人之变化,因人而异予以规导。王莽篡政之前,何等谦恭下士,谁能想到他是大奸之臣?”

李世民看到李治无言以对,知道要把此儿辅成一位贤明君主,非是短日即成之事,遂心中又暗叹了一口气,嘱咐道:“治儿,我让你在定州居守,一者想让你居中联络前线与京城之事,多些历练;二者让你舅姥爷等人辅佐你,使你多识一些圣贤道理。我此去辽东,至多半年时间。待我们返回京城之后,我静下心来将多年的主政经验书成册,以为你用。”

李治唯有连声答应。

此后数日,李治因李世民即将出征,常常不自禁落下泪来。这日李世民亲佩弓矢,骑着“飞白”马,鞍后捆着雨衣等物,俨然一位出征之帅。其身后有岑文本、长孙无忌等人随行,李治率高士廉、刘洎、马周等人将御驾送出城外。当李世民挥鞭欲行的时候,李治禁不住又落下泪来,悲泣道:“父皇此次远征,使儿臣监国。儿臣自知责任重大,深恐失误。”

李世民停鞭厉声道:“今留你在国内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之人识你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扬贤抑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你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李治向来怕这位严父,闻听此语,急忙将眼中的清泪收了回去,躬身答道:“儿臣谨记父皇圣训,就此恭送父皇出征。”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扬鞭一挥,说道:“走吧。”“飞白”体会主人的心意,昂首长嘶,随即甩开蹄子迅跑起来,后面的大军也随之起动。

皇帝御驾一路上辰时启程,遇晚则休,所有人因奉李世民严令不许招摇,沿途显得比较安静。大军愈向北行,愈觉得清凉。他们在路上行了三日,这日到达幽州地界,幽州刺史早早在边界上迎候李世民。此时已午时过后,再行半日,即可入幽州扎营。这时,一名别将匆匆赶上前来,向长孙无忌禀报道:“长孙大人,大事不好,岑中书令刚才忽然倒栽马下。”

长孙无忌停下马,惊问道:“伤在何处?”

“外伤没有,只是已然气绝。”

长孙无忌似自言自语道:“是了,他这几日精神耗竭,其言辞举措,颇异平日,以致衰竭而终。”他撇下别将,扬鞭疾驰,赶上行在前面的李世民,将岑文本已逝的噩耗告诉他。

李世民听完,怔怔地流出眼泪,叹道:“大军尚未行至辽东,就损了我一员重臣。唉,文本啊,你为何如此拼命?”他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带同长孙无忌等人向后返回。

岑文本静静地躺在路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神情恬静,宛似劳累之后沉沉睡去。

李世民下马抢到岑文本之前,用手抚着岑文本之面,泣道:“文本啊,你为何如此绝情,我们一同行军,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想对我说吗?”

长孙无忌等人及路侧的兵士见李世民如此动情,禁不住也随之垂下泪来。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在那里哀痛不已,遂上前劝道:“陛下,现在正是行军之时,不可误了时辰。文本的事,就由臣在这里善后,陛下还是先入幽州吧。”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吧,你派人将文本的尸身送回京城,再拟旨一道,赠文本为侍中、广州都督,谥曰宪,让其陪葬昭陵。”

长孙无忌躬身答应,李世民遂辞别岑文本尸身,带领大军向幽州城内进发。由于此事耽误,大军行入幽州城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幽州刺史将李世民领入行宫,即奉上晚膳。

李世民眼望案上的膳食,举箸欲夹,忽然又怔怔地流下泪来,对陪膳的长孙无忌和幽州刺史等人说道:“想起文本离我而去,从此人鬼二途,我心中实在难受,也难以下咽。”

幽州刺史劝道:“陛下御驾亲征,今后还有许多激战和大事需陛下调度,陛下不可因此损了心力。”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何好人不长寿呢?无忌,我曾听遂良说过,文本被授为中书令,有人劝其要多置家业,文本叹道:‘我原为汉南一布衣,徒步入关,所望者不过秘书郎、县令耳。今无汗马功劳,却以文墨之事至宰相,已宠荣无限,何必要再置产业?’你听,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文本的病根儿已然种下了。”

长孙无忌不想让李世民继续伤感,遂转换话题,问道:“陛下,如今文本已逝,其经手之事太过重要,可让何人代之?”

李世民沉吟道:“我原来就说过让许敬宗帮助文本,奈何文本不听,果然有今日之事。也罢,可让驿使传许敬宗速来,让他接手文本之事。”

此后,长孙无忌等人变着法儿让李世民进膳,李世民拗不过,只好勉强吃了几口。膳食过后,夜色已浓,众人让李世民早点安歇。

忽然,城中响起鼓声,那是值夜之人以鼓声报时辰兼以巡守。

李世民闻之,心中不忍,对长孙无忌道:“文本殒没,我不忍再闻鼓声。无忌,你速令人去传,三日内不许再有鼓声。”

此后数夜,军中果然寂静无声,李世民以撤鼓声向岑文本志哀。

李世率领十万大军屯于营州,闻听李大亮的舟师已袭破卑沙城,并耀兵于鸭绿水,使得盖苏文抽调兵力驰援南线,其西部防线相对空虚,遂向李世民请旨,欲开始总攻。

其时,李世民正行至北平,当即准奏。

李世接旨后,即召集众将商议。他手指山川图道:“此去平壤,须击破二城方为通途。在我们的前面,为辽东城,此为平壤的第一道屏障,再其后,即是安市城。我意待皇上到来之前,发起总攻,先拿下辽东城,以为献礼。”

李道宗、张俭、契苾何力和李思摩等人在营州等待日久,心中早已焦急,早就想马上开战。契苾何力最为性急,说道:“李尚书有些保守了,若向皇上献礼,岂止一城?我们不如将安市城一同拿下,这样岂不爽快?”

李世摇头道:“高丽国防备日久,像辽东城、安市城最为坚固,等闲难下。我说拿下辽东城向皇上献礼,已过于乐观了。为将之道,在于知己知彼,不可一味乐观。”

张俭久在营州,深知高丽形势,其相当持重,说道:“李尚书所言甚是。昔隋炀帝四攻高丽不下,高丽正是倚仗城池坚固。我们此次进攻,不能有轻视之心,须稳妥为要。”

李世又手指山川图道:“你们看,辽东城的北面,有一建安城;其南面,有盖牟城。我意由张都督率兵二万,攻破建安城;由任城王率兵二万,攻破盖牟城,使其难以支援,又可阻挡高丽后续援兵。”

李道宗、张俭躬身接令。

李世接着道:“此二处战斗打响之后,我以契苾何力、李思摩为先锋,率兵五万,直击辽东城!”

李世寥寥数语,已勾勒出此次大战之要点。李世平时话语不多,可谓沉默寡言,其说出之语,皆是深思熟虑而成。众人知道李世作风,接令后不再多话,各自回营准备。

第二日,张俭率领北路军出营州向建安城进发。北路军以原营州兵马为主,兼有部分契丹、靺鞨、奚族人马。他们熟悉地势,进军迅速,所经道路并无高丽兵马防守,这样很快行至建安城。

建安城内仅有数千高丽兵防守,其城池与辽东城相比,要简陋许多。张俭行在路上,其手下人皆建言强攻建安城,认为其不堪一击。张俭道:“我们此去建安城,非专取该城,更要据守此城防守后续援兵。现在李尚书尚未打响辽东城之战,我们这里若动静太大,对那面不利,还是以奇袭为好。程名振奇袭卑沙城的法子,我们可以借来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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