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公主事夫散唐风 唐皇出师讨漠北1

文成公主随着松赞干布踏上彩桥,迎面是吐蕃臣民欢呼的笑脸,再往后,即是万丈高的玛积雪山。文成公主手心感觉到了松赞干布的力量,其心中如小鹿乱撞,因为身边这位陌生的男人从此与自己要有着亲密关系。他们走上桥面,文成公主忽然感到桥面有些异样,走在上面固然平稳,然又觉柔韧,与一般的木板桥不同。她定睛一看,原来此桥面为木板,下面则是数行人肩扛木板以为支撑,浮冰撞击的桥桩,是他们的腿脚,他们臂挽臂的身板结成一个个桥墩,抵挡着雪水的冲刷;再看桥栏杆,那是一些小孩子手拉彩绸联结而成,他们皆面带微笑,向公主致意。

原来这是一座人桥。

公主微微侧目向松赞干布看了一眼,只见他也眼含笑意,似乎在说:此桥还算妥当吗?

原来柏海这里河面泥沙纵横,牛皮筏往往搁浅,人马易陷入泥潭,这样,坐船、骑马都不能让公主平安渡河,怎么办呢?

于是就有了这座人桥。

过桥后不远,即是松赞干布为成婚而造的“柏海行馆”。

行馆所在地为措日朵则草原,这里,天蓝得不能再蓝,云白得不能再白,草原绿得不能再绿,云、水、天、草的契合,铸成了一个水晶与翡翠的场景。今天是赞普的大婚之日,数万吐蕃臣民在这里观看赞普的婚礼。入夜,一轮又大又明的月亮升起来,晶莹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眼;地上,酥油灯灯火通明,歌声舞影彻夜不停,吐蕃臣民向他们的赞普和王妃送去满腔的祝福。

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成婚第二日,即动身向逻些行去。他们越过玛积雪山,穿行于巴颜喀拉山岭之间,乘坐牛皮彩筏渡过通天河,进入到一条美丽的沟壑之中。此沟名为勒巴沟,只见山上冰峰晶莹剔透,山腰松杉森森,一派绿意,山麓间涧水潺潺,芳草萋萋,野花烂漫,自山顶至山脚呈现出各季的景色。文成公主行此,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高原胜景,恋恋不能去。新婚的美妙以及身旁的美景,让她脸现笑容,恳求松赞干布在沟内休息一日,松赞干布自然满口答应。她在沟内欣赏美景,其随行工匠在两侧的峭壁上随手刻下了数幅佛像和经文。自此开始,勒巴沟成为吐蕃人的神圣之谷,他们一代又一代在沟内雕刻玛尼石、佛像、经文,使这里的石刻艺术蔚为壮观,成为吐蕃人引以自豪的智慧之沟。

出勒巴沟南行四十余里,到达一个名为结古的小镇,这里四方环山,是河水、江水、澜沧江的发源地,扎曲河、巴曲河横穿小镇,然后注入通天河。如此的山水构造,使结古形成了冬暖夏凉的气候。松赞干布在勒巴沟见到公主爱好美景的愉悦神色,又想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事先令人在结古建成一座简单的行馆。公主见郎君如此体贴入微,又见这里风光宜人,气候适宜,心情更加甜蜜。于是,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过起二人的蜜月生活。

从河源到逻些,他们在路上竟然行了三个多月。二人新婚燕尔,种种甜蜜之处自不必说。公主毕竟聪明伶俐,这些日子过来,已经能很流利地用吐蕃语说话。

当文成公主进入逻些,吐蕃臣民以盛大的仪式迎接大唐公主到来。禄东赞在长安请得文成公主,并立刻派人骑快马向松赞干布报讯儿。松赞干布闻言喜极而狂,以手加额道:“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吐蕃雄起高原,其请得泥婆罗尺尊公主,已属难得。现在又和大唐联姻,无疑使吐蕃的地位大为提高。其赞普如此,臣下及百姓也高兴非常,纷纷欲睹文成公主容颜。所以自柏海至逻些,凡有文成公主停驻的地方,当地百姓津津乐道,奉为神明。

松赞干布将文成公主奉入刚刚建成的布达拉宫内。那时,吐蕃人皆居于毡帐之中,身份高贵者住大帐,普通人住小帐,如今的布达拉山上起造了一座宫殿,与山下遍布的毡帐相较,显得非常壮丽。是日晚上,松赞干布陪文成公主一同用温泉水沐浴一番,然后着锦缎内衣进入寝殿,松赞干布着黄色,文成公主着绯红色,其起居风格宛似一对中土的君主皇后。到了帐幔床前,松赞干布携手与公主一同坐在床上,他轻轻问道:“公主,这里与长安无异吗?”

历经了近四个月的夫妻生活,文成公主起初的羞涩已大为减少,她侧眸一笑:“难得赞普如此体贴入微,竟然为臣妾起造了如此宫室。长安虽好,毕竟是娘家,逻些虽简陋,然臣妾今日归了赞普,即是臣妾之家。”

松赞干布闻言,大为感动,他伸手将公主揽入怀中,轻声说道:“你舍却长安绮丽繁华来归我,心中定有苦楚,我岂有不知?你放心,今后你的父母之爱、兄妹之情皆归于我一身,我倾尽心力来关爱你,不让你委屈一分。你信我言吗?”

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家人,文成公主不由得一阵难受,然能够获得这个男人的关爱,则也相当踏实。想到这里,她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松赞干布的腰,仰眸说道:“臣妾在长安听说,后宫深似海,赞普有许多王妃,能保定不忘记臣妾吗?”她说完,嘴角浅浅一笑。

松赞干布看到她那明艳的面貌以及摄人的神态,心里更加翻起无尽的怜爱。他坚决地摇摇头,用嘴唇轻吻了一下她那仰起的额头,说道:“我松赞干布一生最得意事,即是臣民皆认为我是一个最重言诺之人。我说过一定要娶到大唐公主,现在你已入我怀中;我现在说一生爱你怜你,此话也当真。”

是夜,殿外寂静无声,殿内红烛劲烧,偶尔燃爆的灯花儿又增添许多喜气。二人同拥锦衾之中,爱意无限。

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二人新婚燕尔,其闺房之乐,自不必说。此外,公主为吐蕃带来了许多东西,松赞干布又能言听计从,其对吐蕃的影响是很深远的。

想起何吉罗手拿吐蕃国书,竟然以中土之文写成,公主就劝告松赞干布要创制文字,松赞干布派人入天竺求学,不久,他们根据吐蕃语的特点,参考梵文和古于阗文,制成了吐蕃文字母,从此就有了文字。松赞干布从文成公主那里感到了中土的学识渊深,他翻检公主带来的诗书史籍,更生羡慕之心。遂遣大臣子弟入长安国子学修习《诗》、《书》,并向李世民请求,礼聘中土学识之人入逻些教习表章和疏奏格式。

公主到来,还带来了吐蕃历法的创立。吐蕃原无历法,没有季节和时令。公主带来了天文历法书籍,传入了汉人的干支记时法。于是,吐蕃人据此以五行分阴阳配天干,以十二生肖配地支,干支配合六十年为一轮,从此有了自己的历法。

公主入吐蕃不久,人们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可以感受到公主的影子。吐蕃原来以放牧为主,公主到来,携来五谷与芜菁种子,其种植在高原上皆能成活,唯麦子与高原不适应,逐渐变种,后来成为高原独有的“青稞”,由此改变了高原人的生活单一方式。后来,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又向李世民请求赐给蚕种及造酒、石碾、桤、纸、墨之匠,输入中土成熟的冶金、纺织、建筑、制陶、碾米、酿酒、造纸、制墨等各种技艺,直接地改变了吐蕃相对落后的面貌。

那些日子,秀儿等侍女带领吐蕃妇人,教习她们纺丝织帛。

渐渐地,文成公主获得了吐蕃人的真诚敬爱,每说到她的名字,许多人顶礼膜拜,几可将她视为神人一般。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世上的完美之事毕竟太少且不能持久。

文成公主到了二十五岁时,三十四岁的松赞干布竟然英年早逝,此时,这对神仙眷属刚刚成婚九年。按照大唐朝廷规制,文成公主可以返回长安归宁父母身边。然她寸步未离吐蕃,又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余年,其逝去后,吐蕃人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其送到琼结的一座小山上,与松赞干布合葬在一起。

文成公主辞别长安,从此未再入大唐的土地一步。其心思到底如何,是因路途遥远且艰辛,而畏难不愿远行,还是内心深处责怪李世民将她嫁到万里异域,始终难以释怀,因而铁定心思与松赞干布相伴呢?

后人不得而知。

侯君集攻破高昌城的消息,经各驿快速传递,很快传入京城。此加急文书由兵部送入宫中,正是早朝过后的时辰。其时,李世民在太极殿西暖阁与一帮近臣用过早膳,正与他们一起商议薛延陀的事。

李思摩率领突厥部众越过长城,到定襄建牙帐是数月前的事。李世民见李思摩非常惧怕薛延陀,即让执失思力携带玺书去见夷男让其退出漠南之地让给突厥,明确薛延陀与突厥以大漠为界,不得侵扰。若谁先启衅,大唐即出劲兵征讨之。夷男迫于李世民的威严,不敢不听,即将薛延陀部众移往漠北。李思摩临行之时,心中还是惧怕薛延陀,向李世民求恳道:“臣蒙受皇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徙家入长城。”

李世民让他放心前去。

夷男退回漠北,心里终归不是味儿。他这日听说李世民东巡,遂对其大儿子说道:“李世民东巡,留下李承乾看家,这是一个无大才的主儿,应付突发的事,定然没有李世民迅速。你可带领兵马去击定襄,那李思摩若没有唐军撑腰,摧之势同拉朽。”其子大度设听命,带领部众及同罗、仆骨等部人马,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杀奔定襄。果然,李思摩听说薛延陀来袭,没有一次像样儿的防御,带领部众快速越过长城,保据朔州,然后遣使向长安告急。

李世民此次东巡时间不长,不日就返回了长安。他于昨晚阅罢了李思摩的告急之书,决定今日议决此事。

魏征此时已六十岁,想是其多年来思虑过度,皱纹已爬满额头,且满头白发,老态毕现。他想起贞观四年时在政事堂里的辩论,那时他与温彦博针锋相对,他当时认为夷狄人面兽心,弱则服从,强则叛乱,温彦博搬出孔子“有教无类”的话来反驳他,认为要恩威并施,李世民用其策,设立羁縻府州来安置突厥人。如今温彦博已逝去,薛延陀现在的做派不正应了自己的话吗?魏征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夷狄豺狼之心,其本性难改。陛下,薛延陀既然不听号令,可出兵将其驱逐出去。”

李世民听其言观其神色,知道魏征想起了往事。他遍视座下,当时的老臣像陈叔达、温彦博、褚亮、王珪因病逝去,然当时的争论场面犹历历在目。自己那时候采纳了温彦博的意见,以恩威抚之设立羁縻府州,以图用教化的手段使异族与汉族和睦相处。不料十余年过去,自己待突厥人恩情重逾泰山,可那结社率恩将仇报,妄图加害自己,于是李思摩就回到漠南。他的心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本以为魏征不善于外邦之事,然现在薛延陀起乱,莫非真应了其前言吗?

房玄龄见李世民在那里踌躇难答,遂禀道:“陛下,薛延陀举乱,缘于其地盘之争。自从陛下于贞观四年定下羁縻之策,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四邻安定,且使疆土逐步扩大,可见此法已有奇效。眼前薛延陀不听号令,可以出兵将之平复即可。”

李世民听了房玄龄之言,心里惕然警觉,因思突厥人岂能与结社率相类?像突利、李思摩、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史大柰等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可见教化之策确实有效果。想到执失思力,他忧心说道:“夷男派兵来袭李思摩,他定将执失思力扣为人质,如此,执失思力的安危就让朕忧心了。”

李世民东巡之前,派执失思力为观察大使前往漠北,他至今未还京,定是被夷男扣留。

唐俭禀道:“陛下,臣听北境来人所言,说执失思力被夷男威逼利诱,已答应奉事夷男。夷男攻袭李思摩之时,北境的交通阻绝,臣无法辨别此传言是真是假。”

李世民摇头道:“执失思力随朕多年,你们还不知道他的心性吗?夷男扣押他是真,威逼利诱是真,然执失思力断然不会负我。”李世民的语气决绝,可见他非常自信。

唐俭见状说道:“如此,臣即派人潜入漠北,设法探知执失思力的消息,以知其安危。”

“执失思力之安危不用担心,他至多在薛延陀多呆一些日子。若此战能快速完胜,夷男自会将执失思力拱手送回。”李世民说出此话,已很明确地表示要出兵救援李思摩。

李世民看到李靖默默地坐在一旁,只见他的面貌上亦现老态。到此时,他方才觉悟到,江山依旧,光阴易逝,看样子岁月的磨砺对人是一点都不吝啬的,曾经刀光剑影、叱咤风云的美好岁月一去不返,衰老将成为人的最大敌人。那一瞬间,李世民冒出了要加紧提拔后进的念头。他想到这里,觉得这样的念头非今日的议题,且留待以后再讲,因而向李靖道:“药师兄,你如何看待薛延陀这件事?”

李靖立起身答道:“漠北实为祸乱中原的渊薮,若放任不管,其势会愈加蔓延。臣赞成玄龄之语,我国日常可以用羁縻之策教化之,所谓恩威并重。若其无视陛下权威而一意孤行,须给予其雷霆一击让其收敛。”

“眼下侯君集征讨高昌未回,朕若在漠北开辟战场,可以兼顾吗?”

“不妨。我国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积累无数,兵强马壮,可以分头进击。且救援李思摩,其目的非为全数剿灭薛延陀,将其逐出漠南即可。我国马军如今傲视天下,可以以一当十,此次出兵,无须大动干戈。”

“药师兄深识全局,愈加增强朕的信心。药师兄,如今侯君集远在高昌,此次将兵,派谁为帅最为适宜呢?”

“英公世威名雄震漠北,可堪为帅。”

李世民点点头,他事先心里也想的是李世这个人选。

于是,李世民即让岑文本拟诏,授李世为朔州道行军总管。

薛万彻为行军副总管,领兵六万,马骑一千二百匹,屯兵羽方;授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领兵四万,马骑五千匹,屯兵灵武;授右屯卫将军张士贵为庆州道行军总管,领兵一万七千人,屯兵云中;授凉州都督为凉州道行军总管,领兵两万,屯兵凉州;又令营州都督张俭带领所部及奚、契丹等部兵马从东向西挤压。各路兵马皆归李世节制。

李世此时恰好在京,李世民事后召见他面授机宜:“薛延陀自负强盛,率然越过大漠南侵,其行程有数千里,其马必然疲劳不堪。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李思摩不备一击而中,却使李思摩从容退回长城,他们又呆在原地,实为不智。朕事先知有今日,李思摩离京之时,朕嘱他退入长城之时,沿途将野草烧尽。这样,薛延陀粮草日少,又不能就地补充,断不能持久。卿合围之时,先不主动与其接战,可以大势逼其后退,待其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勇猛奋击,破之必矣。”李世为战多年,明白皇上点明了此战的关键,心悦诚服领命而去。

李世民将出征漠北的诏令发出,又对群臣道:“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薛延陀这些年来雄霸大漠,与其屈身于东突厥的时节颇有天渊之别,然犹不满足。如此看来,他尊朕为‘天可汗’,不过畏惧大唐之势罢了。唉,人心不齐,朕若一味以德化之,其实未能啊。”

魏征见李世民的心意大为改变,心里不免得意,禀道:“中土之学渊源深沉,如孔孟、庄老之道浸润国人日久,使中土之人有谦虚、中庸之风。而那些游牧部落,连本族文字都没有,他们没有一点克制自己的想法,全凭着自己的心意以及武力来衡量是非。薛延陀不明事理,不理会陛下的好意,以致出兵抖搂威风。对这般人,唯有以暴易暴,方能灭其骄横之心。”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