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大唐设安西四镇 明君爱方士之术1

李世民安居京城,一直关注西域战事,对王玄策借兵伐天竺一事不知一点儿音讯。这日驿传来西域战报,李世民阅后不禁流下泪来,叹道:“郭孝恪一生谨慎,怎能如此大意?以致失城丧命。”

那日契苾何力领兵去追诃黎布失毕,阿史那社尔率军南略,郭孝恪带领千余人入龟兹镇守都城。为了不扰及城内居民,郭孝恪将营盘扎于城外。他如此布置,最终为己惹来杀身之祸。

那利见到乙毗射匮可汗,请求援救龟兹。当初李世民要求割龟兹等地为聘礼时,乙毗射匮可汗心中十分不愿,因为如此一来,自己的势力就要西退千里。现在龟兹被唐军围攻,若其得手后,定会继续西进。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乙毗射匮可汗不惜与大唐翻脸,当即答应派出万余突厥铁骑归那利指挥。

那利带领这万余人马,星夜向龟兹都城奔来,其行在半路上,得知国王已弃城西走,城池已经落到唐军手中,心中不免黯然。他又听说唐军主力悉数离开,都城那里仅有郭孝恪带领千余人镇守,不由得喜色上脸,号令手下加快行军步伐,快速向龟兹都城扑去。

郭孝恪任安西都护多年,手下仅有千余名兵士轮番换防,保证了三州及焉耆的安全。他深知所以这样,并非自己的能耐,实因背后有强大的国力所恃,西突厥不敢轻易启衅。现在肆叶护可汗的势力西去,乙毗射匮可汗一直得到唐廷册封和认可,他万万不会与大唐翻脸。他没有想到乙毗射匮可汗为保有原来的地盘,竟然铤而走险。

那利行军的动静被一些龟兹人侦知,其中之人急忙找到郭孝恪示警。郭孝恪不以为然,心想唐军在此有十余万人,以前自己仅带领千余人镇守,突厥人也不敢来犯险,何况现在!他一笑了之,说道:“让他们来吧,我就在这里静候,看他能奈我何。”他认为龟兹都城已失,诃黎布失中正被契苾何力围困,那利前来,无非虚张声势罢了。

那利事先派人入都城,联络那些忠于诃黎布失毕之人,让他们在战事打响的时候,设法封闭城门,不许郭孝恪退入城中。这样,他以十倍兵力围歼唐军,胜算甚大。

这日夜半时分,那利带人悄悄接近郭孝恪的营盘。只听一阵羯鼓声响起,突厥人从四面八方跨马劈杀过来,在唐营中横冲直撞。毫无准备的郭孝恪看到突厥人杀来,深悔自己当初太大意了。火光中,他令身边人立起旗帜,吹响号角,训练有素的唐兵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闻听此号令,立刻设法到旗帜下聚齐。郭孝恪手执长剑,大吼道:“大家且战且退,随我进入城内。”郭孝恪的意图很明白,就是先退入城内凭城坚守,再遣人去通知阿史那社尔来援,谅突厥人不敢在此久待。

唐兵抱成一团,且杀且退,慢慢到了西门城下。就见西门此时,又听一声梆子响,城楼上忽然现出人影,他们有人打着火把,有人手持箭弩对准唐兵疾射。

郭孝恪见此情状,知道城内人与那利里应外合,已将自己陷入凶险境地。这时,其手下困守城门前,上有龟兹人射箭,外有突厥人凶猛进攻,一声声哀号声表明唐兵相继中剑倒地,转眼间,有一百余人伤亡。郭孝恪看到大势不好,传令所有人向南冲杀,以图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郭孝恪将令传出,自己挥剑冲向前面。这时,一枚长箭带着响声射将过来,直直地穿透其脖项,郭孝恪未发一声倒下地来,顿时气绝。

这场战斗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仅有三百余名唐兵杀出重围,趁着夜色逃向南方,其他七百余人随着郭孝恪战死于刀剑之下。

那利看到郭孝恪的尸身,不敢随意糟蹋,派人将其尸身殓入棺内,然后送往西州。

逃出重围的唐兵找到阿史那社尔,向其哭诉郭孝恪身死的噩耗。阿史那社尔闻听此讯,怔怔地流下泪来,说道:“此为我之过错,不该让郭都护以单薄的兵力守城。”他说完此话,当即下令全军折头向北,要找那利复仇,并颁下严令:“此去见到敌人,不论好歹,一律斩杀,不要俘虏!”

阿史那社尔随带的铁骑迅疾掉过头来,向龟兹都城杀奔过去。阿史那社尔深怕那利得手后撤走,其午后得知消息,遂令手下马不停蹄,今晚务必将那利所率之人合围。

也是子夜时分,四面八方而来的唐兵将龟兹都城围得如铁桶也似。他们人人手持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阿史那社尔横刀立马,向城中喝道:“那利贼子,速速出来受降。”

那利压根就想不到唐军会这么快地杀过来,他忙累数日正在酣睡,被人叫醒后睡眼惺忪地爬上城墙。看到外面如林的唐兵和众多的火把,他顿时呆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阿史那社尔的话。

阿史那社尔见到那利不答腔,继续大喝道:“那利贼子,你胆大包天,竟然害了郭都护的性命。你马上开城投降,也许能饶下你半条命来,若拒不投降,只有一条死路。我知你城中存粮难支三日,你有能耐,我们就在这里耗着吧!”

那利不与阿史那社尔对话,他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发现四周皆被手持火把的唐兵围定,查其人数,比自己借来的万余突厥兵要多上数倍。那利入城之后,本想在此休整数日,再去解救诃黎布失毕,没想到阿史那社尔随影而至。他知道阿史那社尔所言非虚,城中的存粮无几,说什么也难以和唐军长耗下去。

第二日,那利紧闭城门,不与城下唐军照面。阿史那社尔自恃手下众多,粮草甚足,有持久围城的本钱,也就不想硬碰硬地攻城,以避免伤亡。他令队伍后退半里扎营,派一万人绕城警戒巡视,密切注视城内动静。为了防止他们突围,阿史那社尔命令其余人不卸铠甲,刀不离手,若有敌情可以一呼即出,严防那利逃出城外。

那利不想困守城中,打的就是突围的主意。这天日落时分,他令万余突厥人饱餐一顿,然后结束停当,静等半夜后开城突围。

子时过后,西门与北门悄悄打开,这时,就听马蹄声响,突厥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冲门而去。他们快马冲到手持火把巡逻的唐兵面前,将刀一挥顿时杀开缺口,眼看就要冲进前方的黑暗之中。

蓦地,只听一阵如雷的鼓声响起,鼓声未歇,就见前方的唐军营盘里,先是一点二点火光燃起,继而燃烧成片,渐渐连成一线。很快,这些火光开始移动,迎面向突围的突厥兵奔来。到了近前,其前排持火把之人驻马站立,从后边拥上来一拨又一拨的持刀横枪之人,他们闯入突厥人丛中,毫无顾忌地砍杀起来。

八比一的比例,唐军处于绝对优势。转眼之间,许多突厥人成了刀枪之下的鬼魂。

这场战斗自午夜杀到平明时分方告结束,唐军趁乱抢入城内,又搜寻杀戮一番,龟兹都城复又落到唐军手里。

唐军天亮后检点战场,发现城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战死者的尸体,其中以突厥人为多,约有七千余人。阿史那社尔下令寻找那利尸体,然遍寻不见,想是其趁乱突围而出,侥幸逃了一命。

但到了这日暮时,十余名龟兹人执一人来见阿史那社尔。所执之人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正是逃走的那利。阿史那社尔想起郭孝恪之死,不由得怒火填膺,恨恨问道:“那利贼子,你知道有今日吗?”

那利抬头看着阿史那社尔铁青的脸庞,答道:“我为保国王,引兵来救,有什么不对?”

“你没什么不对!错就错在你不识时务,损了我朝一员大将,你万死莫赎。”

那利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遂横下一条心讥刺道:“听说你昔为突厥人,不知你杀了数千同族人,心里有何感觉?我死不足惜,难道你心中没有一丝不安吗?”

“我为大唐之将,现奉旨来讨,又有什么不对吗?你勿复多言,左右,把此贼斩了,取其头颅以祭郭都护亡灵。”

经历此役,阿史那社尔变得持重起来,他自己坐镇龟兹都城,派出六万兵马分兵二路,南向攻取龟兹其余城池。旬日之间,又拿下龟兹最重要的四座城池。

这时,契苾何力已拿下拨换城,生擒诃黎布失毕,并派人移文送至龟兹都城。阿史那社尔阅毕大喜,派人催契苾何力速来龟兹都城,商议下步行军大计。

王玄策离开逻些向长安进发的时候,将自己此次出使的经历写成一道奏章,通过各驿传送至长安。这道奏章由李治阅毕再送至李世民手里,他观罢脸上没有喜怒之色,转对李治说道:“西域战事如火如荼,不料南疆也挑起了一场战火。王玄策鲁莽,又有松赞干布鼎力相助,此战乃成。王玄策为一介使者,他不得朕之旨意就跨国征战,此事是祸是福,你以为呢?”

李治答道:“儿臣以为,阿罗那顺杀我使者,夺我财物,太过无礼,正该征讨。不过此事重大,王玄策未得朝廷片纸言语,就率然发动,确实失于计较。”

“嗯,王玄策毕竟为东宫属官,由你负责训导。不过,此人能够统驭外国之兵,一举征服天竺诸国,这份儿魄力和胸襟,有可赞赏之处。”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契苾何力回到龟兹都城,与阿史那社尔商议后,派人将诃黎布失毕及其家人送至长安,请李世民发落。办完了这些事情,阿史那社尔留下一万人镇守龟兹都城,和契苾何力带领其余人马,浩浩荡荡向西开去,其矛头所指,为乙毗射匮可汗控制下的碎叶城。

大军行至热海的时候,于阗和安国派人携带驼马粮草等物前来犒军。原来龟兹一战,对西域诸国震动极大,他们纷纷观望唐军的下一步动静。现在看到唐军向碎叶城移师,锋芒直逼乙毗射匮可汗,为保自身安危,竞相前来犒军。

乙毗射匮可汗得知唐军动静,急忙派手下运粮草等物也来犒军,并与阿史那社尔相约,要求唐军停下前进脚步,自己亲自到热海之畔与阿史那社尔会面。

热海发源于碎叶川,方圆约有一百余里,其南方为一望无际的天山山脉,黛色的青山和雪帽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加之湖畔生满了郁郁葱葱的绿树,风景非常优美。乙毗射匮可汗选择这个地方与阿史那社尔会面,算是选了一个好地方。

乙毗射匮可汗随带一万铁骑为护卫,排场十足地行到热海畔,阿史那社尔见其动静不以为意,安坐帐中毫不防备。其中军帐的背后即是热海水面,微风拂来,将水面上的清凉也吹入帐中,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坐在帐内对饮,宛若消闲时刻。

闻听乙毗射匮可汗到了帐前,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缓缓起身迎出帐外并与其见礼。阿史那社尔说道:“可汗派人赠物犒军,也就罢了,何必再亲身来此?末将愧不敢当。”

乙毗射匮可汗与阿史那社尔套近乎,谦虚道:“且不说驸马将军为大唐之帅,若同族中人论起辈分来,我实为后辈。现在来迎,其实已迟了,望乞恕罪。”阿史那社尔为处罗可汗的儿子,乙毗射匮可汗与其相比,确实为晚辈。然东西突厥分裂以来,互不来往,各自独立发展,现在乙毗射匮可汗论起辈分,其实有些矫情了。

阿史那社尔躬身将其迎入帐中,说道:“可汗雄踞西域,为一国君主,末将不敢与可汗论辈分。请,请可汗入帐。”

乙毗射匮可汗入帐坐定后,说道:“驸马将军此次攻灭龟兹,取得完胜。我闻此讯,非常高兴,特送一些薄礼劳军,今日当面向将军祝贺。”

大唐此次出兵,名为征讨龟兹,矛头所指实为乙毗射匮可汗,此为各方心知肚明之事。阿史那社尔闻言并不揭破,微笑道:“末将出征之前,皇上谆谆告诫我要与可汗多亲近。可汗如此做,末将只有感激涕零了。”

乙毗射匮可汗又问道:“驸马将军克平龟兹之后,近又兴兵至此,意欲何为?莫非见热海风光甚好,想在此歇马一阵吗?”

阿史那社尔见乙毗射匮可汗切入正题,也就单刀直入,答道:“末将出征之前,皇上让我得暇时找可汗探问一番。记得可汗曾向皇上请婚,皇上已经答应,但聘礼一事尚未落实。末将此来,正要询问此事。”

李世民曾向乙毗射匮可汗提出割龟兹等城以为聘礼。如今龟兹已平,于阗也倒向大唐,仅剩下疏勒、碎叶二城还在乙毗射匮可汗控制之下。乙毗射匮可汗衡量眼前之势,若凭借自己的力量与阿史那社尔拼斗一场,自己无论如何不是阿史那社尔的对手。他想到这里,哈哈一笑道:“如此小事,何劳驸马将军亲自来问?四城之事,我心早已许了,这几日正要派人入长安向皇上禀报。驸马将军此行若专为此事,这些城池自今日起皆移交驸马将军管辖,如此还免了我一番手脚。”

阿史那社尔想不到乙毗射匮可汗如此爽快,顿时大喜,立起身来衷心感谢道:“可汗如此爽快,让末将喜出望外。”

“哈哈,你我毕竟为同族之人。皇上差遣你来办事,我岂能为难你。”

阿史那社尔顿改容颜,唤手下速速备好酒席,要与乙毗射匮可汗大喝一场。契苾何力见如此天大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已然办妥,心意甚洽,其到了酒席之上,也接连向乙毗射匮可汗敬酒。

微醺之际,乙毗射匮可汗斜睨眼睛问阿史那社尔道:“驸马将军,我们皆为突厥人,契苾将军也与我非常亲近。我问你,当初尊父处罗可汗在位时,东、西突厥何等强盛,怎么突然之间就衰微了呢?”

阿史那社尔一直将东突厥破灭的原因归罪到颉利可汗身上,当即答道:“西突厥衰微之原因我不明了,而东突厥之所以衰亡,皆由颉利可汗倒行逆施之缘故。”

乙毗射匮可汗摇摇头,说道:“非也。我这些日子将族人历史回味了一遍,发现自隋文帝开始,中国始终用其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之方略,以此来妨碍突厥族统一强大之局面。像贞观之初,皇上专心对付东突厥,对西突厥就采用友好之策略。东突厥覆亡之后,皇上又扶持我族人,排斥肆叶护可汗。现在肆叶护可汗西走,皇上又开始关注我了。”乙毗射匮可汗酒意上脸,说话开始无顾忌起来。

阿史那社尔不赞成乙毗射匮可汗的说法,驳斥道:“大汗如此说,失于片面。其实不论外部如何,关键在于内部。不论东、西突厥,多年来内部纷争不断,与民众间缺乏融合,成为一盘散沙。再观中国,其以儒家学说维系天下,突厥人如何能与其相比。自贞观以来,皇上对四境绥之以德,没有华夷之分,遂使天下相处融洽,万众归心,由此可见区别。”

“哈哈,你为当朝驸马,又是皇上信任的手绾兵权的大将军,当然可以这样说。绥之以德?此的确为皇上的高明之处。然此法可以盛于一时,若时间久了,亦为虚言。”

“大汗为何如此以为?”

“自古以来,能够以德治理天下吗?皇上现在被尊为‘天可汗’,使四夷宾服,其靠的是‘德’吗?非也!其若无大唐国势可恃,难有作为。我今日答应将四城以为聘礼,驸马将军,说句直白的话,若非你领兵来此,我能爽快答应吗?”

突厥人言语率直,说话不爱弯弯绕,乙毗射匮可汗说出此等言语,阿史那社尔不以为忤,随声附和道:“大汗所言极是。然末将以为,皇上若执意取此四城,派我等直接来取即可,为何还要和大汗好好商议呢?皇上其实不想以武力迫人。”

“不以武力迫人?皇上这样做,其实不必。我若有大唐如今的国势,断不会这样做。”

“大汗若有大唐国势,将如何来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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