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沈妍·局中人

沈妍是个人人称赞的乖孩子。

她眼如弯月,笑起来颊边会有一个甜甜的酒窝,皮肤白皙,柔软无害,干干净净的像个白团子。

最重要的是,她从小就是各种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尖子生,每科都能甩开第二名一大截,从不让家长操心,也不骄纵,不暴躁。

在众多孩子还需要家长追着喂饭求着洗澡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独立做饭扫地,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可惜,孩子是好孩子,家里却不太安稳,听说沈家的男人又赔钱了,回来就吵架,闹离婚,小姑娘吓得不敢回家,就蹲在大树下默默的哭,被云家的婆婆带回去吃饭了。

云家婆婆是个好心人,家里只有两个孙子,都是懂事聪明的孩子,倒也不显清苦,沈妍就这样辗转一家又一家,在风雨飘摇中长大。

她很聪慧,压下了周围所有孩子,因此沈家的两个老人从不像其他古板的老人一样说什么“女不如儿”的话,因为小镇里没有哪个男生成绩能强过她;她很勤奋,白天除了读书上学,下午还会去菜市场边做作业边帮母亲卖菜,却从来不会因此分心影响成绩;她还很乖巧,比起那些上天入地爬树滚泥的疯小子野丫头,她实在乖的有些过分,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连哭闹都很少。

沈妍认为自己做的很好。quwo.org 橙子小说网

也许是天生,也许是后天培养,总之她很早就能思考,很早就能权衡利弊,选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做法,当她发现哭闹不如笑容更能得到赞许后,她便收起了这些没用的情绪。

她笑着面对父亲的鄙夷,笑着面对邻居伙伴的欺辱,也笑着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她成功经营出了一副好名声,这是她尚还软弱时最好用的法宝。

她家里贫困,所有的钱都拿去给父亲创业,但也不过是打了水漂。小镇的学校质量不怎么好,连老师都生出了一双富贵眼,当沈妍见到那看起来清瘦刚正的老师频频暗示母亲送礼,而她身无分文的母亲窘迫地笑着捏袖口的样子,她突然就生出了几分怨气。

你怎么能这么逼我呢?

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呢?

……这是你的逼迫,与我无关,所以,不管我怎么对付你,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沈妍开始准备了。

她想起之前隔壁学校爆出的一起猥/亵案件,涉事教师被停职,她是最有求知欲的,从来不会嫌弃知识没用,因此即使只看了一眼,也多分出了几分心思去了解查证。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布局,接近了低年级一个最有权势的孩子。其实那时她也分不清什么叫有权势,只是那个姑娘有花不完的钱,每天上下学都有专人接送,老师对她是最慈祥温柔的,时常叫班里的学生去帮忙陪伴小公主玩耍,她想,也许这就是权势。

她从来就不缺耐心和时间,为此她甚至可以冷眼看着母亲为凑出送礼的几百块钱默默流泪而无动于衷,只要能达成目的,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她成功取得了小姑娘的信任,在某个炎热的夏天刻意弄坏自己的裤子,借到了小姑娘一条最喜欢的长裙,她和母亲学了一手不错的技术,很清楚该怎么将衣服弄坏而不露痕迹。

同时,她也用尽一整个暑假的时间,去向小姑娘科普何为猥/亵,何为自我保护,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正义,因为没有哪个大人会教女孩子生理知识,他们只会红着脸斥责说不健康不许看,可人的好奇心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呢?

沈妍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教过她的老师都这么说。

她等待许久,在孩子眼中无比漫长的几个月过去,她终于抓住了机会,小姑娘衣服很多,很少穿重样,沈妍在小公主第二个夏天才再次穿上已经快成短裙的小裙子后,哄着她吃下过期的零食,小女孩肠胃娇弱,很快感到不适,胸口发闷,小腹绞痛。

沈妍自己也吃下剩余的部分,防止事后被揪出来做文章,她顺理成章去办公室找老师,请来了这个满心焦急毫无防备的男人。

他将小姑娘带去自己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无知无觉地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沈妍从小帮妈妈干活,没有那么容易生病,她吃了不少,但现在还没觉得不适,可这并不妨碍她哭着去向另一位校领导求助,她曾做了骄纵任性的小公主一年的丫鬟,很清楚这位公主身边都有什么人在守护。

他们赶到时,如她所想,虽然有些偏差,但能见到的就是小姑娘抓着破碎的裙子躲避老师并哭闹的样子,她后背几乎全/裸,小手只堪堪抓住一部分衣摆,露出大片白皙的胸口,而焦头烂额的男人拿着毛巾追着她哄,这画面宛若平地惊雷,将进来的人都炸了个粉碎。

小姑娘被吓坏了,大脑都模糊混乱起来,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仍记得沈妍细心认真的叮嘱,只咬死了说男人不怀好意,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和一个半/裸的小姑娘,这件事简直无法辩解,尤其是小姑娘的父母身份不低。

那男人被辞退,人到中年声名扫地,沈母提到的时候还颇为唏嘘,只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可惜了那十几条好烟。那时沈妍正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小公主心里受到创伤,已经转学休养去了,沈妍没想到她这么脆弱没用,虽然不够完美,但至少达成了目的,本来小公主养出了一身娇气的毛病,肚子一疼就要人揉肚子,按理说她想象的画面应该更加的铁证如山。

不过,只要有小公主惊吓以后胡乱的指证也就够了。

因为孩子是最干净单纯的,孩子又怎么会说谎呢?

原来人心这般好用。

原来利用别人就能轻易达成目的。

原来她真的是个小怪物。

……真好。

那时她甚至不到十一岁,第一次尝到了权势动人的滋味。

沈妍性情有些冷淡,不爱与人交际,很少有太多喜怒哀乐,所有人在她眼中只分可利用和不可利用,除了姜家人。

她第一眼就不喜欢那家人。

即使他们三个来的时候她才五六岁,话都说不上几句,更别提交情,但她就是不喜欢这家人。

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三个孩子,与这个灰扑扑的小镇实在太过格格不入,这里的每个人都灰头土脸,为生活而奔波,只有他们光鲜亮丽,与众不同。

她讨厌姜阳秋安静优雅的样子,姜阳朔那跳脱天真的性格,尤其讨厌姜慕凝狡黠大方的气质,甚至讨厌云景干净明媚的笑容。

她拼尽全力才能伪装出几分的落落大方,在他们那里,却像是本该如此。对比之下,自己简直就像是老鼠窝里爬出来的小丑。

她有意无意避开这一家人,唯有云景那个四处乱跑的人来疯躲不过,她下午跟妈妈一起准备收摊,无意间撞到了过路的一个男人。

男人狠狠啐了一口,不依不饶地抓住她们要赔偿,母亲将她护在身后,鼓足勇气上前与男人争吵,却差点被推的滚翻出去。周围人纷纷上前看戏,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正巧云景家里也有摊子,跟着过来看了一眼,一声呵斥就将男人赶走,他扶起沈夫人,将母女俩送回了家。

沈妍想,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有点感激的,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她也许真的会相信一次友情。

可惜了。

沈母感激云景的帮助,晚上做了一锅馒头包子,装了一些要她给云奶奶送去,她当时还怀着感激,并没有拒绝,谁知就看到了陌生男人将云景推入水中的情景。

她下意识想上前,却突然想起那男人凶神恶煞的面容,面对如此羞辱,她的母亲只敢诺诺应声,无非就是仗着她们家只有孤儿寡母两个女人,而云景一声呵斥,就能让他悻悻而逃。

连云景,连一个男孩子都能控制住的恶人,得有多可怕?

如果她这次强行出头,被恶人记住,她和妈妈该怎么保护自己?

她凭什么要冒着危险去救一个外人?

如果她因为这件事被惦记上了,云景帮不了,可会有其他人为她出头?

不会。

沈妍现在还记得菜场上那些人冷漠看戏的嘴脸。

她颤抖着后退几步就想跑,跑了几步突然觉得有点畏惧,咽了咽口水,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掏出手中的手机,颤颤巍巍地点开了录制……

沈母怕她上学走夜路不方便,将家里淘汰的一个智能机送给了她,沈妍并不常用,如同虚设,没想到会用在这个地方。

事后姜家人视她如救命恩人,但只有沈妍自己知道,如果不是看到了姜川的能力,如果不是确定他一定要追查下去的话,她必然不会拿出那段视频自找麻烦。

人本就该是孤独的,自扫门前雪罢了,为了别人将自己搭进去是最愚蠢的做法。

可大概是年纪太小不够成熟,当姜阳朔为此感激照顾她时,她还是会有几分不该有的心虚。

她恨这不该有的愧疚与心虚,在以后的日日夜夜中不断提醒自己收回那可笑的愧疚感,幸好姜家人并不在小镇常住,日复一日,她心中不多的愧疚就这么被时光磨去,彻底消失不见。

她利用姜阳朔,利用景琏,利用方磊,甚至连死去的云景也没放过,只是依旧棋差一着。

沈妍想,太早了,她还没有掌握权利,若她再大一点,谁都别想逃脱。

功败垂成,她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自己太过急躁了。

如果沈父没有跳出来,她大概会按部就班,先求姜慕凝找个好工作,等毕业后再用点手段进姜家工作,以她的能力,自然能迅速站稳脚跟,到那时再想办法给沈父使绊子下黑手,他毫无防备,自己又手握大权,怎会不成?

可惜了,她想,任谁看到因为嫌弃她是女儿而离婚的废物父亲突然跳出来,要求她去认陌生女人为母,这才施舍般的给一些财产,也不会多开心吧?何况这个无能冷漠又暴躁的男人,嫌弃她母亲不生子,却可以为了另一个不愿意生孩子的女人低声下气求早已抛弃的女儿,可见她和她的母亲几十年来都是一个笑话。

一步错,步步错,她最擅长借助环境和人心借力打力,却没想到最终败在这上面。

沈妍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仍旧在想,虽然废掉一双腿有些麻烦,但利用沈家剩余资本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她要怎么折磨沈父,怎么对付那个被她耍的团团转的蠢货沈夫人……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直到她无意间看到来自沈夫人的转账,那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她一直在脑海中将沈夫人描绘成一个恶毒无耻的小三,但是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她总是在想象中恶意揣测别人,然后自乱阵脚,伤人伤己。

其实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沈妍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她活着只会是个累赘,她的母亲如果在此刻失去她,拥有百余万财产,再痛苦也能慢慢走出来,余生有靠,而如果她坚持活着,光是治病就要废不少功夫。她有信心把持残余的沈家,可她没有学历,这也是个漫长的过程,一个残疾人,如何回到学校完成学业,如何东山再起,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沈妍是个果断的人,从来如此。

她可以为了达成目的牺牲一切,甚至可以将自己撞碎后将碎片狠狠插/入敌人的要害中,只要能伤到她恨的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可原来,只要能保护到她爱的人,她也是愿意粉身碎骨的。

胸膛的刺痛感逐渐清晰起来后,她麻木地想,啊,原来我是爱妈妈的。

伪装久了,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本相了,反倒在将死之时,将一身腐烂恶臭的淤泥扒开,露出十几年来她从未触碰过的真面目时,竟是一颗尚在跳动的真心。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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