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岑诺:自由鸟·笼中雀

岑家还有自己的生意,岑父岑母没法在京城停留太久,送行那天,岑父拉着岑诺到一边去,悄悄问她:“你燕燕姐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岑诺看了一眼板着脸愈发冷漠的母亲,同样压低声音道:“没有啊,怎么了?”

岑父道:“你燕燕姐几个月前被家里发现怀孕了,死活不说是谁的,上个月不知道为啥突然跑了,现在还没找到,你舅舅都急死了,你妈咬死了不准我说,但我怕你姐在外面受啥委屈……你要是能联系上她,就跟她说,回家吧,有啥事家里人一起解决嘛,在外面别被人骗了,孩子想留下就留着,咱们那养儿不要爹的多了去了,怕啥,家里人都在呢。”

岑父无父无母,没有其他亲人,因此格外珍重亲情,反而比岑母这个亲生的姑姑更好说话一些,岑诺表示理解,忧心忡忡道:“我跟她平时也不是很熟……家里也没别的亲戚了,我尽量吧,说不定会来找我呢。”

岑父点点头,又舒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轻轻抱了一下,笑道:“死丫头,好好过啊!”

岑诺原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一刻却突然红了眼眶,眼泪滑落的一瞬间赶紧低下头不让父亲看见。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可岑父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女儿?他也不想大喜的日子里平添悲伤,就扭过头对景盛冷哼一声,道:“你可得好好对我们家闺女,不然就算你儿子都能娶媳妇了,我也得把诺诺接回家去!”

虽然相处了快七年,但景盛和这个岳父其实相处的并不多,知道他疼爱女儿,但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闻言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肃然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岑诺的。”

岑诺捂着嘴笑笑,看着岑父一把年纪了还被妻子拧着腰上的软肉,想叫又不敢躲的样子,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也好,她的父母恩爱了一生,她也该过得好好的,才能让父母放心。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和日常有什么区别,景盛的交际圈岑诺早就熟悉了,他的工作这几年里她也无数次帮着处理过,没有宁逸想象的无法融入或者一窍不通,商业往来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常接触,耳濡目染也总能学会。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景盛甚至还会以为自己并没有结婚,生活没有太多改变,他还是忙着自己的工作,余下时间陪岑诺待着,而岑诺也依旧如过去一样在帮他处理公务琐事之余,折腾着她的小爱好。

然而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就一直会遗留下来,只是暂时看着平静罢了。婚后第一年,岑父突然打电话来说,燕燕找到了。

但是她抱着一个女婴,一个生着病的婴儿,依旧是父不详,依旧死不愿意开口。家里人审问她几次,却把岑母气病了。

其实本来在岑父眼中,未婚先孕生个孩子不算什么,又不是没有家人,大不了就给孩子姓岑,当自家孩子养着呗,没有亲爹就当亲爹死了,反正没啥影响,还少了一个养老问题,他们那边还有很多人去父留子呢,有了孩子,侄女也不用嫁出去,挺好的事。

奈何岑母一是年纪大了,二也是被岑燕的态度气到了,直接就被气病了,现在岑父又要照顾妻子,又要安抚年老体弱舅兄,疯癫叛逆的岑燕又帮不上忙,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等着他去照顾,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得打电话向女儿求助。

彼时岑诺正在和景盛讨论新方案的事,原本约好了一起出差去见合作方,接到电话的时候岑诺毫不犹豫就应了,但挂掉时看着景盛又有几分为难。

这个项目是她全程跟着的,虽说也有助理在一旁帮忙,但毕竟助理也要下班,不像他们可以一直交流改进,所以短时间内,助理要跟上景盛的思维进度还是有点难的。

景盛不希望她为难,再加上也对岑家的事多少有点担忧,就道:“你先回去照顾爸妈,到时候我让宁逸找几个护工给你送过去。”

岑诺摇摇头,她倒是不介意,可是她知道表姐岑燕是个敏感内向的姑娘,她自己去也还罢了,带上护工来,岑燕只会觉得外人想看她的笑话,然后更加偏激暴躁,对谁都不好。

又不是没有医院,去那边也能现请护工,到时再说吧。

岑诺定好机票,只是想起第二天的工作,依旧是愧疚难言,关键时候,她这个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反而没了踪影,景盛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

怀着对家中情况的忧虑,对景盛工作的担忧,岑诺拖着因为工作劳累了近一个月的身体上了飞机。

岑母的情况很不好,毕竟也是操劳了一生的人了,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各种问题都出来了,岑诺先问过医生母亲的病情,确定暂时稳定后就跟着父亲去了岑燕所在的妇科。

岑燕带回来的孩子瘦弱极了,烧了一场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岑诺刚给母亲请了护工后,又得事事跟进外甥女的病情,岑父也大了,在她回来以后放松之下竟然也病了,以至于就算请了护工,岑诺依旧劳累过度,在景盛处理完工作的前夕病倒了。

醒来时床前是头发花白的父亲,和满脸愧疚唯唯诺诺的姐姐,岑诺下意识起身,被岑父握住手说,孩子还会有的。

她表情有些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良久那些话语才像针一般,排着队一根一根地刺了进来。

岑诺因为劳累过度,意外流产了。

月份很浅,不过一个多月,它的父母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它的存在,就这么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了。

岑燕缩着脖子哭着道歉,但岑诺都听不进去了,短期内,她不想见任何人。

岑诺的心情很复杂,或许是悔?就算请了护工,作为亲属,该办的手续也没法委托给外人,也许,她根本就不该回来……

可为人子女,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不管。

她神色茫然地坐到天亮,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觉得疲惫极了,大脑一片混乱,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一切了,可醒来,原来还是一成不变。

岑父看上去更加苍老了,他自来挺直的腰背好像在一瞬间就那么垮了下来,过往经历无数风雨也无法折断的脊梁生生被某个可怕的事实摧折了,以至于这个时候岑诺才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

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岑诺只觉得心脏被什么刺刺地扎了一下,疼得她呼吸都困难,她知道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是大人了,不能再凡事都指望父母了,悲痛不能永远持续下去,她总要面对现实。

于是,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岑诺还是迅速冷静下来,指挥护工将一切安排的妥当,强撑着签了几个手术的字后,这才在最后,拨通了景盛的电话。

通话时岑父就坐在一边脸色古怪,欲言又止,等她挂了手机后才说:“你跟他说你因为劳累过度流产的事,会不会不太好……?”

他觉得景盛不该因为这个责怪女儿,又深知同为男人的劣根性,岑诺是因为近乎外人的表亲出的事,妻子的表姐,自然不如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怕女儿两人因此夫妻失和,反而不好。

唯有在这个时候岑诺脸上才带上了几分暖意,她垂着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坚定地答道:“我相信他,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一起面对,不要隐瞒。”

岑父坐在一边欲言又止,因为距离太远,他和景盛相处的时间有限,自认为只了解了表面,并不确定这种情况下夫妻俩是否还能毫无芥蒂,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也希望女儿的信任并没有错付。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而景盛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他来时依旧风尘仆仆,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景盛来不及收尾就交给了父亲和助理处理,当天便乘飞机飞来了医院,有条不紊地接过了一切,他没有提这个无缘得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切伤疤,如果不是泛红的眼角和眼下无法忽视的乌青,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什么别的情绪波动。

景盛默默将一切负面情绪担了下来,未在岑诺一家面前提过一句,岑诺舅妈大概是觉得丢脸和愧疚,在景盛来后的第二天就灰溜溜的将女儿和外孙女拎了回去,此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景盛在岑诺家乡没什么人脉,正好看着岑父岑母都康复了,就专程请了几个京城里信得过的保姆护工过来照顾,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岑诺转回京城的医院。

他一直避开提这个话题,然而岑诺虚弱的身体,医院检查时一次又一次的报告都在提醒他,他们曾经的孩子,在他们还不知情的时候就离开了。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开口就是刺痛,以至于休养住院的那几个月来,两人竟是都没怎么说过话。

直到有天夜里,岑诺从梦中惊醒,起身看景盛已经不在了。她只以为是工作,并没有太在意,下楼去接了杯水,边喝边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又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

直到她被手机的震动叫醒,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愣了好久才起身去接,那头岑燕的声音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动了谁,她说:“姑姑姑父病了,你就算不方便来,也打个电话嘛。”

岑诺愣了好一会才腾地站起身,问道:“我爸妈病了!?”

岑燕吓了一跳,心知自己又惹了祸,赶忙含糊几句就挂了,但岑诺还是从中抓到了几个关键词。

上周,上周父母就病了。

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很久,听到门被打开又落锁的声音,茫然地抬头,问道:“我爸妈上周就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景盛刚处理完一批单子回来,满身疲惫,乍一听她这么说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脸色就是一变,讷讷道:“我,我请了护工过去……”

岑诺道:“可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景盛从没见过她这副表情,愈加慌乱,小心翼翼地说:“你刚养好身体没多久,我怕你……我想你不用过去……我……”

岑诺疲惫道:“我爸妈已经快七十了,突然生病本来就不是小事,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你总不能,让我不管吧?”

她父母年纪都大了,又都固执,不愿意离开家乡,她每一次错别的陪伴,都可能是永别,她怎么可能不用过去?

景盛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我知道你也难过,我让人去照顾你父母,你……”

能不能留下?

可留下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已经没有了。

他只是担心岑诺的身体经不住奔波了,却没想到会成为她的束缚。

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看到,但它就是发生了,无力挽回,只能弥补。

岑诺没有说话,叹息一声出去了,景盛坐在椅子上,静静枯坐了一夜,直到天亮,也没看到阳光。

今天是个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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