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第一百八十章

扶灵心口又酸又涨,五指不知觉用力,将手中弯刀握得更紧。

她不敢再看藏在暗处的女人,视线微转,目光轻飘飘落到身前的中年男人身上,一瞬间眸中杀意爆发,好似凝冰碎裂,激出四周层层寒意。

如此冷冽愤恨的眼神,让司定云面上笑意顿时凝固。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当初在雪山脚下和九嘤对峙的一幕。

那时候的九嘤,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步一步将他打败。

没由来的,心头火再度燃起。

这一次,他终于唤出了血镖。

“天修者?真是天助我、天助司家!”

扶灵闻声眼中冷意更甚,只恨不得立刻将男人活剐。

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正体会到九嘤曾体验过的痛苦。

愈是这样,愈是无法忽略心间那抹难言的酸涩痛楚。

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根新生的绿枝,仅是呼吸间的片刻功夫,一股又一股磅礴浓厚的仙灵灵气就被渡入枝叶之中。

枯木逢春,如同凤凰涅槃,旁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细小枝丫,其中却蕴含了无数力量。

司定云举起手中血镖,一双锐利的鹰眼死死盯在那半截新枝之上。

木灵气天生克制土灵气,他要将眼前的木藤和绿枝全部摧毁,再将扶灵这个天修者活捉带回司家。

半空之中,狂风大作。

九道掌气贴着少女的身体疯狂转动,一阵阵强煞之气从中迸发,竟引起白日惊雷。

风沙迷眼,就连一旁的九嘤也忍不住握了握拳头。

青木藤附着于掌气之上,未过半刻就已全部被煞气碾成碎渣,唯一完好无损的,只有那半截初生绿枝。

血镖穿风而来,速度极快,目标不是掌气中央的少女,而是旋在空中的细枝。

扶灵抿紧双唇,手中弯刀不停震颤,直至血镖飞至眼前,她才提起反跃身飞起,硬生生挥刀接下了这一击。

虽有灵气护体,但司定云修为实在高深,血镖被击退,她的右臂亦是不可抑制的泛出一丝麻痛感。

果不其然,仅从威力上来讲,司霄手中的天/行血镖和司定云手中的天/行血镖简直就是两件完全不同的神器。

她咬咬唇,忽视右手疼痛再次将大刀举了起来。

日光映照,刀口闪过一道冷光,刀柄处圆环碰撞,传来阵阵清脆叮咚声。

血镖回旋而来,再次发起攻击。

她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又看向周身那九道透明掌气,忽将弯刀重重插进地里,同一时刻,原本悬浮在半空的半截绿枝也悄悄落到了地上。

新木逢土,无穷生意。

弯刀被拔出,绿枝断口一截被放入泥坑,木土相触的瞬间,方圆百里之中所有被煞气毁灭的花草全部恢复生机。

而血镖也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竟莫名停滞在了空中,连动都动不得。

仙灵灵气与屠龙神刀,皆是上界之宝,以神刀为媒,将灵气渡予世间生灵万物,便能产生不可思议的治愈力量。

扶灵蹲下身子,从绿枝上拔下一片嫩叶,新木缺口乍现,刚刚被渡入的灵气就有了发泄的出口,不过眨眼之间,那半截新枝就化作一颗参天大树,高树顶部枝丫直冲天际,将一片绿叶送入高空。

司定云此时已意识到了不对劲,只可惜他出手太晚,那九道看不见的掌气尚未被他收回,就被那片绿叶瞬间瓦解破碎为灵气消失于泥土之间。

空气中的暴戾煞气,亦是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得不相信。

司家人引以为傲的天罗地煞手,就这样被一截绿枝破解。

他张张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血镖停留半空,许久过后仍没有任何动作。

它虽为神器,却是一件杀人利器,平日总与血腥杀戮相伴,绿枝生长而成的高木处处围绕着仙灵灵气,让它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连它都意识到问题出在这棵突然出现的大树身上,司定云却一无所知。

他体内灵气充沛,不死心的再次释出那招天罗地煞手,只可惜,每一道掌意只要一出现便会瞬间消失不见,直到第九道掌意消散,他才终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灵气里全是戾气,一旦出现,便会被眼前这颗充满生机的绿树化解。

枯木逢春,代表新生,代表治愈,代表福泽,代表祥和。

甚至于,这棵树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戾气的一种无声消融。

扶灵持刀立于树下,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眸中掠过一丝冷意,这一刻,甚至连九嘤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出现的细微变化。

人心不定,便容易陷入幻境。

司定云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女人——韩烟。

他看到韩烟朝自己走来,任由她主动抱住自己,感受她的手慢慢落到自己的脖颈上,轻轻的、温柔的抚摸。

那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旖旎画面。

明知是假,却还是步步沦陷。

直到鼻尖浮出一丝血腥气息,他才倏地清醒。

什么韩烟、什么拥抱、什么旖旎,没有一样是真的。

此刻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是那根在散灵汁中浸泡了数夜的锁妖金线。

鲜红色的温热液体沿着伤口流出,很快就将他胸口的衣服打湿。

丝丝缕缕的土灵气混着鲜血流出体外,风一吹,便被绿树吞噬至尽。

他想阻止,可早已来不及。

在将捆妖索放进散灵汁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这根金线到头来会用在自己身上。

海风袭来,绿树枝叶摇摆,一道道仙灵灵气顺着风来到了男人身边,贴着脖子上的血口子钻进了身体,将男人体内所有的戾气全部吸收殆尽。

一个以戾气为实力之源的人,没有了戾气,无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扶灵慢步走近,冷眼看着男人倒下,看着男人颈上的鲜血不断流出,看着男人在痛苦中停止呼吸,面上表情不曾有过半分变化。

仙灵灵气拥有无限的治愈之力,但她同样能利用它杀人。

多年修为散尽,司定云死前——一定很绝望吧。

少女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清丽脸庞一瞬苍白。

孕育一棵生机之树,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实在太难。

此时此刻,她体内的仙灵灵气已然处于枯竭状态,甚至于,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嘤刚迈开脚步,就只见山石外的那道纤秀背影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那么猝不及防,让她完全没有时间反应。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九嘤并不知道眼前这棵树从何而来,直到来到树下,她才知道扶灵瞒着自己做了什么。

杀掉司定云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为什么偏偏要选对自己伤害最大的一种?

她想不通。

对于扶灵,她已越来越看不透。

一夜时间过去,那五个魔物接连苏醒,玉屏和清童也一同归来。

唯一昏迷不醒的,只有扶灵一人而已。

岛上的人现在能活下来,全因她主动出手搭救。

救命之恩,实难报答,

人族总说妖物魔物滥杀无辜、杀意最重,可实际上它们比人族重情重义多了。

这份恩情,它们将永生铭记。

扶灵清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甫一睁眼,看见的仍是那张清冷艳丽的动人脸庞。

女人的脸很美,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的眉宇冷中泛忧,显然是处于极大的怒火之中。

即便是扶灵,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松口软软唤了一声。

“师姐。”

这般温软动听的声音,只两个字就叫九嘤眼中的寒气消去了大半。

她本生气扶灵不顾身体散尽灵气,可此时听见那声‘师姐’,不知为何,她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面色瞧着虽还是冷的,但那双细眉却总算舒展了开来。

“叫我,做什么?”

冷漠疏离的低声女声,让扶灵心口狠狠缩了缩,原本恢复些许血色的脸颊再次变成了苍白。

她眨眨眼,一对圆圆的杏眼盈盈若水,表情看上去愈发显得无辜可怜。

“师姐。”

又是一声委屈呼唤。

九嘤的心已开始不忍了。

她别开头,没有去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是双手不自觉的用力,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将人拥得更紧。

“封锁意识海,禁止我与你交流,我与你结契,你就是这样来防备我的?”

人龙结契,人为主,龙为仆,契主的地位总是更高一级。

一旦契主主动将识海隔绝,无论另一方如何请求,都再没有机会与契主沟通。

方才见扶灵打斗时迟迟不出手,九嘤以为小姑娘一时紧张害怕忘了招数才任人进攻,本欲出言提点一二句,却发现对方识海早已被提前封闭,根本无法交流。

这种被欺骗隐瞒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被自己最在意的人这样对待。

九嘤自诩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做到冷静理智,可此刻还是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怒气,尤其想到扶灵没有提前告知自己就将体内灵气耗尽,她心口的怒火烧的更加得旺。

“为什么?”

“我让你杀司定云,可我没有让你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目的。”

九嘤眉间寒意若隐若现,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扶灵张张唇,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女人的清冷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她才红着眼睛应了声。

“扶灵,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那只鲲兽就要死了,宁老板说,这是世上最后一只鲲兽,我想救它。”

鲲兽为锁妖金线所伤,体内灵气一旦消散殆尽,冥海中的邪瘴尸气便会迅速吞噬它的身体,它受伤的时间已有一天一夜,按照灵气流失的速度,只怕瘴气早已入侵它体内了。

九嘤闻声一愣,怎么都没有想到扶灵将灵气耗尽养育出一棵生机之树,居然只是为了救那只鲲兽。

她正欲继续发问,少女便再一次开口,又叫她的心软了软。

“我知道师姐不会同意我用这样的方法杀掉司定云,所以才会提前将识海封闭,师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灵灵从没想过防备师姐——”

委屈又可怜的语气,听着便叫人心疼。

九嘤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扶灵说的都是真的,倘若她知道对方为了这只鲲兽会将灵气耗尽,她绝对要出手阻止。

毕竟,那些可都是世人求而不得、为之疯狂的仙灵灵气。

她抿抿唇,脸色一变再变,神情泛出些让人看不透的晦暗与莫名,就好像在思考扶灵这样做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除却扶灵本人,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回答。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叹,她终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值得吗?”

扶灵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一点,竟沉默思考了半刻才松口。

“世间生灵千万,每一种都有其存在的意义,鲲兽珍稀宝贵,唯独剩下最后一只,我想,若能将它救下来,应当是一件福泽延绵的好事。”

话刚说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就收起面上委屈,朝着眼前的女人清清甜甜的笑了笑。

“如若上天未来愿意赐予一点福报,我愿将它送给师姐,希望师姐能安乐无忧的度过这一生。”

安乐无忧,多么熟悉的四个字。

熟悉到光只是听到的那一瞬,九嘤的呼吸就不可避免的滞了滞。

四年之前,她初次得知情蛊存在,那时她也曾在心中默默许下一个承诺——

今生无论付出各种代价,她都要护这一世的扶灵一生安乐无忧。

安乐无忧,是她给扶灵的承诺,可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扶灵给她的承诺。

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她内心深处对于这种在意与爱护竟已开始习惯,甚至,开始眷恋。

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那么陌生,又那么美妙,与她前世从宗门长辈那里所体会过的宠爱完全不同。

她想要抗拒,但心告诉她不可能。

此刻只是听扶灵说了一句,她的心已尝到了一丝浅淡的甜味。

虽然细微,但足够让人显露笑颜。

“师姐~”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让心上人的态度有所软化,少女再一次唤了一声。

与前面两声相比,这一句更加轻软,也比以往的撒娇更加的甜。

九嘤心口微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既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愧疚,又为扶灵所说的话感到怯涩。

对于这声呼唤,她唯有以沉默来应对。

没有听到回应,少女并不气馁。

她仍追着开口,执着的想把心上人哄开心。

“师姐,你刚刚看到了没有?”

九嘤双唇抿得紧紧的,好半会过去,方才拧着眉头松唇。

“看到什么?”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怀里的少女在说什么,无意间低下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正好和那双莹亮的圆眼撞上,一瞬间心跳更是乱了。

扶灵咬咬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女人将视线收回,她才终于出声解释——

“司定云用锁妖金线勒伤自己,是因为中了幻术,中了世上最厉害的幻术——浮幻之术。”

“这道术法,师姐教了我整整两遍,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没有师姐,就没有今天的扶灵,清童、玉屏和鲲兽还有那五个魔物现在也不会活着。”

“是师姐的出现,才让大家有了活命的机会。”

玉屏趴在岛边笑着和鲲兽玩耍,清童在打扫昨日蛛丝燃烧的灰烬,五个魔物靠坐在绿树周围安静疗伤,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安宁。

九嘤抬目望着这一幕,眼底各种情绪起伏。

前世经历的苦楚太多,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她的心都早已麻木。

人命如草芥,多死一个或者多活一个,有差别吗?

若是从前的她,必定觉得没有差别,可此时此刻,她竟有了一丝全然不同的感受。

眼前这些人,皆因她而活。

这种感觉,很奇妙,难道这就是扶灵所能体会到的慈悲感吗?

九嘤红唇微张,似在思索,完全没有意识到怀中少女已偷偷坐直了身体。

二人坐在绿树枝干上,周身被枝叶围绕,并不担心会掉下去。

少女伸出两只手,亲昵的抱住了她的腰,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甚至将唇凑到了她耳侧,说出一句又一句明明不是情话,却比情话更加动听的话来——

“灵灵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师姐给的。”

“灵灵的身体,就是师姐的身体。”

“灵灵的修为,就是师姐的修为。”

“灵灵的命,就是师姐的命。”

“师姐这辈子,注定不能和灵灵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变态亲密的纠缠关系,可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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