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前世被司祺带到幽火神潭时,九嘤还处于昏迷中。

阵眼的具体位置,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此时以此作为条件,不过是为了诓骗妖狐,暂且将扶灵从石门中救出来。

门缝越来越窄,少女面上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一双明净灵动的眸子,此刻亦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露娘听九嘤说有办法寻到入口,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冰湖之下,诡谲莫测。

她寻找神潭入口数日,却还是毫无头绪,对于九嘤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宗弟子,怎么会知道幽火神潭的入口?

露娘往前一步,眉宇之间,尽是质疑。

九嘤不忍扶灵再受痛苦,想也没想就随口胡诌道,

“因为幽火神潭根本就没有入口。”

“阵眼是封印妖龙的力量之源,找到阵眼,便可将镇妖阵法直接摧毁,届时不用寻找入口,幽火神潭自会打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扶灵是我的师妹,我就算想骗你,也不会拿她的性命与你开玩笑。”

话音未落,她便再也按捺不住担忧情绪,快步来到扶灵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露娘尚在犹豫,但见九嘤一脸焦急表情,心中已然有些被说动。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石门另一侧的白衣女子,却猛的抬头望向她。

那目光中透出阵阵冷意,连同她说话时的语气,也满是不甘——

“放了扶灵,我告诉你阵眼在何处。”

***

妖狐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九嘤。

多年被困无回山谷,关于十八年前扶息与妖龙的那场大战,露娘了解的并不多。

费尽千辛万苦逃出缚魂阵法,她只想将妖龙救出来。

但具体要怎么做,她并无多少头绪,她只知道,解开幽火神潭封印的关键——

是扶息的女儿,扶灵。

现如今在冰湖底下多日也寻不得传说中的入口,她不免也开始着急。

九嘤已经找来了这里,过不了几日,只怕当初封印妖龙的那批修士,又要过来缉杀她了。

既有办法找到阵眼,露娘便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轻抬指尖,口中念出一串口诀,那石门果真缓缓松开。

扶灵被这酷刑折磨得失了力,脚下一时没有站稳,险些摔了一跤,幸亏九嘤在旁搀扶,才免了这皮肉之痛。

露娘见她二人姿势亲密,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人类看不起妖物,妖物也看不起人类,在他们眼中,人类是世上最自私、也最狡猾多的种族。

无论各种情感,在人类面前都比不上个人的利益重要。

这九嘤对扶灵这样好,必定也是有所图谋的。

想到这里,露娘内心鄙夷不已。

石窖四周,是数十条通往冰湖底层的石梯。

九嘤虽说自己有办法找到阵眼,但露娘笃定解开封印的关键在于扶灵,便还是将她也一同带了去。

而不远处的石门,依然是半掩着的。

三人一前一后去往石窖深处,露娘走在最前面,直接朝着其中一条阶梯而去。

九嘤牵着扶灵的手紧跟其后。

待走下石梯,才发现里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也不知通向哪里,幽深尽头,全是一片漆黑朦影。

长梯被湖水包围,许是靠近幽火神潭,那湖水越来越热,连带着脚下石梯,也变得无比灼热。

露娘一路往下走,直到周身热气弥漫,灵气也无法抵御热意,才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便是幽火神潭外侧,镇妖阵法覆于冰湖之上,阵眼必定靠近神潭,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阵眼在何处了。”

露娘回过身,阴暗之中,一对狐眸泛出幽幽绿光,死死的盯在九嘤身上,格外诡异骇人。

石梯上下妖气泛滥,这般浓烈又强大的气息,眼前这只狐妖,修为多半已达到了仙阶。

九嘤忍不住蹙眉。

幽火神潭之所以叫幽火神潭,只因为里面共有两处奇地——

一是幽火天沟,二是地藏神潭。

这石梯所通向的地方,正是幽火天沟。

幽火天沟布满虚无业火,这才使得冰湖底部灼热不堪;至于地藏神潭,则是妖龙被困的地方。

难怪妖狐会停下来。

倘若再往下走,恐怕三人全要葬身于业火中。

九嘤抿抿唇,眸光微垂,思索片刻方才轻轻开口,

“湖底水流时刻变动,那阵眼不是死物,湖水流动,它的位置便跟着改变,扶息曾留下一枚手镯,那手镯与阵眼相连,一旦控制手镯,就能找到阵眼在何处。”

手镯的存在,是真的,但关于阵眼的事,完全是九嘤胡编乱造。

妖狐从未听说这些,听到扶灵身上有扶息留下的遗物,更加相信九嘤口中所说。

她未曾多想,便连忙出声追问,

“那手镯在何处?”

九嘤闻声抿了抿唇,似在踌躇。

小半天过后,她才轻轻执起扶灵的手,将那黑色镯子取了下来。

不待露娘催促,她又主动将镯子递了过去。

似是在映证她的话,镯子离开扶灵手腕的那一刻,镯身黑色瞬间褪去,空气中也泛起一道亮眼的金芒,而不远处,一缕微弱的红火正随着水流的涌动而摇摇摆摆的闪烁着——

正是九嘤来时见过的火焰。

露娘见红焰出现,心中不禁大喜。

她握紧手中手镯,正欲抬步追过去,却又想起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只得停下了步伐。

那火焰移动极快,呼吸之间就要转换数十个位置,光靠她一人,其实很难追踪。

扶灵修为低下,自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九嘤,还是有些作用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娘忽然诡异的笑了笑,她眉眼间媚意十足,虽然美丽,但映出的却是最恶毒的光芒。

她伸手指了指石梯尽头,命令扶灵走进去。

而后又看向九嘤,冷声道,

“你随我一起去找阵眼,至于你师妹,就让她在天沟里待着吧,何时找到阵眼,我便何时放她出来。”

想来,她还是担心九嘤耍心眼。

幽火天沟中布满虚无业火,此火无物不焚,不可阻挡,拥有毁天灭地之效,便是神仙来了也要退避三舍,更何况区区一介凡人。

扶灵一旦进入,只怕不需半个时辰就会化为灰烬。

妖狐的意思很明显,半个时辰之内,九嘤若不帮她找出阵眼,那就只能看着扶灵被业火烧死。

既是强迫,也是威胁。

九嘤面色未变,但内心已然泛起滔天怒意。

前世被人控制挟持,半生不得自由,重生过后,她最恨的,便是被人胁迫。

而扶灵,更是她不能触碰的底线。

妖狐再三要挟,九嘤心中怒意渐盛。

若非二人修为相当,扶灵又在此处需要人护着,她根本不会像现在这种伏低做小。

九嘤双唇紧抿,目光看向脚下阶梯,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杀意。

对于露娘的话,她并未回应。

沉默半天之后,终是微微侧身,牵起扶灵的手,亲自将人送到了石梯尽头。

扶灵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是燥热之时,手心却被塞进一枚冰冷鳞片,顷刻间便驱散了她体内的滚烫热意——

原来是当初允诺送给方栖山的那片龙鳞。

扶灵低头看了看龙鳞,愣了愣才露出一个傻笑。

九嘤莫名有些难过,又有些自责。

她还未再开口,扶灵就朝她点点头,旋即主动走进了天沟。

九嘤默然,眼神愈发冰冷——

半个时辰,用来杀这只妖狐,足够了。

虚无业火,可焚天地万物。

只要将露娘引进幽火天沟,九嘤有十足的把握将她斩杀。

方才那缕火焰,不过是浮幻之术造出的假象而已。

妖狐救人心切,根本没有发现从九嘤取下手镯开始,周身一切便全是虚假幻象。

唯一真实的,就只有九嘤一人而已。

火焰时刻都在转移,明明就要追过去,下一秒,却又没了踪影。

露娘与九嘤同行追踪,二人越走越远,渐渐偏离了石窖的位置。

她全部心思都放在寻找火焰的位置上,并未发现四处一些细小的变化。

譬如湖水的温度越来越高,又譬如火焰其实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浮幻之术能成功骗过中术者,一半原因是施术者修为高深,另一半原因,则是中术者本身心浮气躁,心绪不定,才会轻易被幻境困住,甚至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露娘修为虽比不上当初的妖龙,但已踏入仙阶多年,单论境界,或许比九嘤更高。

此等实力,便是浮幻之术,在她面前也完全只是儿戏,只可惜她满门心思全被那虚假火焰吸引,等发现事情不对时,已经被九嘤骗入了幽火天沟。

和传闻所言一般,天沟之中,熊熊业火一片连接一片,不过片刻,便将露娘周身的护身气罩焚烧殆尽。

妖魔之物,一身邪气,业火对它们的伤害更高。

露娘心中大怒,未曾想到九嘤的胆子竟这么大,居然敢借着幻术将自己骗进虚无业火中。

她面色阴狠,大喝一声,

“你找死!”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想逃离。

九嘤见她动作,瞬间移动到石梯出口处,直接将她拦住。

露娘见状,胸中怒意更甚,手掌微抬,一股强劲刃气便直朝天沟入口的九嘤而去。

业火可焚万物,那一掌中隐藏的妖气,被烧的干干净净,等落在九嘤身上时,便成了软绵绵的拍打,再没了一点伤害。

露娘早听说过虚无业火的强大,却也没想到,它对妖物的焚噬竟这样厉害。

一时间,她顾不得其他,只想快些离开。

只可惜,九嘤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吸食了妖气,业火隐有越烧越旺之势。

露娘左右看看,四周全是半人高的烈火,让她进退不得。

她似是不死心,又使出一招,但这一次,依旧和上次一样,招数方才释出,就被业火吞噬殆尽。

便是连她,也开始怕了。

九嘤站在天沟入口冷眼看着,尤似在看一个将死的蝼蚁。

自大的人,总是更容易失败。

初被妖狐发现时故意隐藏实力,后又时刻软弱隐忍,全是为了降低妖狐的防备。

现如今来看,这么做果然没错。

九嘤慢慢靠近,火红色的烈焰萦绕在她四周,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也更加冷艳。

她越是波澜不惊,露娘就越是愤怒。

有一点她说的没错——人类最是狡猾。

九嘤清楚的知道,该怎样激怒她——

心火越重,业火越旺,对人的影响,也就越大。

九嘤看着眼前这位娇媚狐妖,轻轻勾了勾唇,冷声道,

“我找死?看来阁下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话毕,她不再隐瞒身份,直接显出龙身。

霎时间,天沟中的妖气全部被龙息覆盖。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露娘,此刻已是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龙鳞护体,将业火的部分烧灼抵挡在外界,更重要的是,正邪不两立,而龙灵之息,正是世上最纯正的正气。

身为妖物,露娘本就被九嘤所克,更何况周身还被虚无业火围绕。

天沟之外,二人还有一战的可能;天沟之内,胜负却早已注定。

狐妖心中恨意迸发,直至从这时才发现,从见到九嘤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被她骗了过去。

后悔,自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她双瞳中映出怒火,眼看九嘤越靠越近,只得往后退了两步,

“果真是卑鄙无耻!”

九嘤闻声冷笑,反问道,

“你利用大家对夏白荷的信任混入清竹宗掳走扶灵,难道就不卑鄙、不无耻了?”

此话一出,露娘无法辩驳,但面上表情,却是越发凶狠扭曲。

九嘤不欲浪费时间与她争辩,体内龙息尽散,只将她彻底困在其中,却并未做出下一步动作。

妖狐只觉得自己被轻视,眼中恨意更甚,一双绿眸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要杀我,就赶紧动手!”

九嘤知她已是气急败坏,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

正是扶灵最喜欢的宝贝之一——由朱雀尾骨所制成的玉骨簪。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簪,被虚无业火一照,便显出一阵细微的银色光芒。

九嘤面色冷冽无比,将簪子执于手中,随后抬眸看向被烈火包围的妖狐,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冰,说出的话,亦是格外冷酷——

“你会死,但不是现在。”

“我会让扶灵,亲手杀了你。”

话音刚落,那木簪便直朝露娘眉心飞去。

还来不及反应,簪子就划破她的皮肤,鲜血流出的瞬间,她就化为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诚如九嘤所说,玉骨簪能保护人,也能杀人。

使用者越强,它便越厉害。

妖狐被打回原形,九嘤总算松了口气。

离开天沟之后,她再也坚持不住,胸口一阵血气翻滚,口中被鲜血浸满。

妖狐只看出她在天沟外使用了幻术,殊不知,天沟里面的景象,一半也是假的。

虚无业火虽厉害,但也没到将妖物所有妖气全都吞噬的地步。

为了骗过露娘,刚才那两掌,她全都接了下来。

即便有龙气护体,仙阶者的两招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住的。

九嘤心口疼痛难忍,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想起半个时辰将到,扶灵还在天沟另一侧忍受业火折磨,还是忍着胸口痛意,拿出帕子将唇角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

不过片刻,她就来到了扶灵消失的石梯尽头。

鼻翼间起伏的,有龙鳞的气息。

九嘤的心定了定,终于朝入口走去。

天沟之内,赤红色火焰将四处照的格外明亮。

九嘤方才踏入,就闻到了另一个气息——

既不属于扶灵,也不属于龙鳞的熟悉气息。

她抬起头,朝天沟内部望去,只见一人一猫,正分别站在角落两侧,面上身上皆已被汗水打湿。

石洞中的小白——或许说是扶灵更合适,居然过来了。

冰山里天寒地冻,平日里被众人捧在手心宠着的娇弱小师妹,明明一点苦都吃不得,也不知道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许是太过震惊,九嘤竟怔在天沟门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角落一侧,站着被小白占据了身体的扶灵;角落另一侧,是被扶灵占据了身体的小白。

一时间,九嘤有些微妙的犹豫,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扶灵等了半天,都不见九嘤往自己这边来,不由得有些生气。

她这幅猫身子,满身都是毛,被火一烤,更是热的要命。

若再不出去,可就要被烤熟了。

她心有不满,一双猫眼瞬间瞪得圆圆的,看向九嘤时,里面写满了不忿与委屈,似乎在说——

纠结什么呢?明明我才是你的师妹!

九嘤将她眼中的情绪看的清清楚楚,心口忍不住软了软——

性格娇纵恶劣又如何,那才是真正的扶灵。

她所想要保护、想要改变的扶灵。

她弯弯唇,眼中浮出点点笑意,还未迈开脚步,耳边便又响起一声轻细猫叫。

“喵呜~”

本就是嘤软声音,因着被火烤了太久,浑身有气无力,声音就更加温顺软糯。

明明是猫叫,却也不难听出,里面藏了一点委屈、还藏了一点撒娇。

就好像在说——

臭九嘤,磨蹭什么呀,快点来抱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扶灵灵还是很可爱的

(多更了一千字,原谅我的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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