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

听见扶灵的话,林玉淼下意识的就想反驳。

他张了张唇,眉头不自觉锁了锁,喉咙里明明挤着一堆又一堆话语,却混乱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很多理由来为自己辩驳,可到最后才发现,他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扶灵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无欲之人。

自他出生至现在,除却他父亲的死,他再未遭遇其他挫折,剑道之路的至高天资,让他从小受尽宗门长辈的宠爱以及同辈弟子的敬仰。

没有欲望,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缺少过什么。

他要世间最厉害的剑谱,马上会有人去替他寻;他要一个人静心练剑,师弟师妹就绝不会去打扰他;他不想与九嘤争抢收服旱魃的功劳,灵剑宗立刻派出钟玉桥代替他去了东山州。

生活过得太顺,慢慢的,连心里最基本的情爱欲望也变得淡泊。

就比如此刻与扶灵同行,他内心清楚知晓自己对扶灵有好感,却在得知对方对自己没有心动之意后就没了主动搭话的念头。

心思正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敢。

换句话说,他害怕失败。

人生过于顺风顺水,一旦习惯了这样的状态,慢慢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畏难苟安,到最后,就会成为一个无欲之人。

没有欲望,就没有野心,没有野心,又何来失败?

对待喜欢的女孩是如此,对待灵虚剑,亦是如此。

仅是看着林玉淼脸上的为难表情,扶灵也猜了出来——

他从未尝试过与灵虚剑沟通。

他怕灵虚剑会否定自己,尤其是在灵虚剑两次与扶灵产生共鸣之后。

当初在司家与高天怜的那场此试,他想赢吗?

自然是想的。

但他心中亦是清楚,高天怜实力并不差他多少,想打败对方并不容易。

若一开始就抱着必胜的心态去比试,那最后输了心里一定会有失望的落差;倒不如早点说服自己‘也许会输’,至少结果不管是输是赢,感觉都会好受很多。

九嘤当时也曾说过,他的剑没有杀意,究其原因,还是他没有打败高天怜的欲望,在比试开始之前,他就接受了自己可能会输这个事实。

这样的人使出的剑,怎么会有杀意?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沉。

前方五人的身影渐渐被雨水遮掩,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轮廓。

滂沱大雨一滴滴的沿着雨伞的边缘滚落,砸到袖子上瞬间沁出一阵凛冽的寒意。

扶灵回忆着自己两次与灵虚剑共鸣时的场景,试图给林玉淼提供一些帮助。

天缘道法的领悟尽在个人,这种玄妙状态往往无法用言语形容,更多的,是在于修士的心境。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悟的却是心。

真要让扶灵讲剑道上的大道理,她自是讲不出来。

仔细思索过后,她觉得还是教林玉淼如何激发欲望更简单。

混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飘落声,一道轻灵悦耳的少女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寥寥数语,便让林玉淼领悟了无数剑修一生都在追求的剑道天理。

“林大哥,我想我知道灵虚剑为什么会与我意识相通了。”

“当初与何玉痕比剑,他借着修为比我高,在比试中处处刁难我、嘲讽我,我知道我会输,我也从未想过赢,但即使胜负早已确定,也没有对我的心境产生丝毫影响。”

“输又如何?我并不怕输,我怕的,是我的怯懦无能让师姐失望,何玉痕看不起我,他想让我痛苦求饶,看我在所有人面前失去尊严,我就偏不如他的意。”

“即便是输,我也要同他打;就算死,我也不可能放下主动放下手里的剑。包括与司霄的那场决斗,灵虚剑也正是感受到了我内心想要杀死司霄为东山州村民报仇的欲望,才会再次出手帮我。”

“林大哥,你明白了吗?要想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光靠练剑是远远不够的,灵虚剑有自己的意识,又怎么可能愿意认一个无欲之人为主?至少,你要向它证明,你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主人。”

一席话语,振聋发聩。

林玉淼心神俱震,尤似醍醐灌顶一般,几乎瞬间就知道自己比之扶灵差在了哪里。

扶灵顾忌他的尊严,没有将话说得太死,但他自己又如何不知?

说到底,他就是太怕失败,才会没有斗志。

数道冷风携雨而来,几乎将雨伞掀翻。

林玉淼心中惭愧万分,越是与扶灵相处,他就愈发觉得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大。

甚至到了此刻,他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乌云压顶、狂风大作,一行人默默加快步伐,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元家。

距离灭门一夜已过去数日,但此处的诡怨之气却迟迟没有散尽。

方才踏进元家住宅,众人便嗅到了一阵及其浓郁的血腥气味。

九嘤走在前方,借着屋外淡微的光亮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脚下的土地竟呈一片深红之色,想来,空气中的血味就是从这地下渗出来的。

一百八十口人的鲜血,没有人敢去想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方沅青合上大堂的门,刚走远一步,外面的风一吹,木门发出哐当一声,再次被风刮开。

气氛本就阴冷可怖,再加上这屋子里曾死过那么多人,扶灵难免有些害怕。

她一个人摸着黑往前走,直到鼻翼间飘来一道淡淡的青涩梅子香,面色才好看了些许。

夜风太狠,门怎么都关不上,方沅青尝试用灵气将这座大宅罩住,只可惜风和雨都掺杂了古妖带来的尸气,根本不受灵气压制。

无奈之下,她只得将身体压在门上,这才为大家争取到片刻的休息时间。

她的身份虽不受方家夫人承认,但世人都知她父亲是玄冥宗宗主方克渊,方家另外两个少爷,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此时看到她一人抵御寒风,方思简将元家的灵位牌交给其他人后,自觉便去了门口帮忙。

他是她的哥哥,虽然她从未这么叫过自己。

没有冷风干扰,江北清成功往角落各处点了一支蜡烛。

堂内燃起明亮的烛光,扶灵这时才看清九嘤在哪,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

想起来时路上江北清往师姐身旁躲雨的场景,她心里依旧酸酸的。

她正想着和师姐说会儿话,还未开口,就有人举着蜡烛走了过来。

正是江北清。

下午九嘤三人赶来之前她就已经淋了很久的雨,这会儿身上一袭红衣已全部湿透,看着着实狼狈。

许是湿衣带来的冷意过重,她的脸色瞧着也异常苍白,烛光轻轻晃动,那张美艳娇媚的脸竟显得愈发动人。

扶灵瞪着眼睛盯着娇艳勾人的脸,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让她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样,又闷又苦。

“九嘤姑娘可有多余的外衣,我的行李昨日被天云宗的人翻过,衣服、衣服也被他们拿走了。”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提到这个,江北清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双颊竟莫名泛出一层浅浅的红。

明明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却轻易将扶灵的占有欲点燃。

九嘤尚未应声,耳边便传来少女的温软声音,听着格外乖巧,

“我带了好几件新衣服来,江姑娘穿我的可以吗?”

江北清闻声转首,目光在少女身上轻轻扫了扫。

她与扶灵身形相似,只是因为扶灵总爱穿她不喜欢的粉裙、黄裙,所以才选择向九嘤请求帮助,这会儿对方主动提供衣物,她也不好拒绝,未作多想,就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了。”

江北清拿到衣服便一个人离开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扶灵才将视线收回。

九嘤并不知她的小心思,只当她是真心帮忙,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方姑娘那里有赤火散,可祛除风中尸气,你去将它要来洒在地上,大家即可用灵气罩御寒。”

“来时她说带来的赤火散不多,洒的时候需得注意量,可记住了?”

九嘤一边整理元家的灵位牌,一边轻声叮嘱扶灵做事。

眉眼之间皆是认真神色,又是叫扶灵看的挪不开眼。

小姑娘被美人迷了眼,只道师姐最近越看越好看,愣了好半会儿才痴痴的应了一声,

“记住了。”

方沅青与方思简以背抵门才堪堪将屋外的风挡住,剩余几人在收拾地上的杂物,试图分出一块可以用来休息的干净区域。

扶灵拿到赤火散,果然和方沅青说的一样,只有小小的一瓶。

她看着这白色的玉瓶,小脑瓜子一转,很快就有了一个想法。

屋内共有七人,赤火散肯定是不够分的,必定要有两个人只能挤在一个灵气罩里。

既然今夜总要有人要睡一起,为什么不能是她和师姐?

她微微低头,咬着唇轻轻笑了笑。

等回到九嘤身旁的时候,瓶中的赤火散就只剩最后一点点了。

“师姐,只剩这些了。”

她语气有些自责,面上瞧着又有些委屈,就好像在说自己没有做好一样。

九嘤望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哪里还能说得出责怪的话?

她蹙了蹙眉,将手里最后一块灵牌放好,这才接过扶灵手中的玉瓶,安慰似的劝了劝,

“无妨,你我二人共用一道灵气罩便可。”

另外五人的灵气罩都已造好,有了赤火散的加持,这一次灵气罩总算没有被尸风吹散。

扶灵在堂内看了看,右方靠近侧门的地方正好有个僻静角落,直接就拉着九嘤的手跑了过去。

“师姐,我们睡这儿好不好?”

要九嘤来说,这个位置不是很好,因为离其他人有些远。

她正打算说不,垂眸间目光正好对上一双满是期待的灵动眼睛,最终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她总是无法拒绝扶灵。

见到二人进了角落便没了动静,方沅青和方思简这才松开了大门,也钻进了各自的灵气罩中。

雨中忙累一天,众人都等着休息。

不过片刻,堂中五人便在灵气罩中沉沉睡去。

角落里的扶灵与九嘤挤在一起,身体虽是很累,但精神上却十分亢奋,怎么都睡不着。

她不敢翻身,也不敢说话,只能闭着眼睛假寐,再一点点的静下心,慢慢感受身旁传来的呼吸声——

九嘤的呼吸声。

很轻、也很细。

却像那时在井底听到的一样,轻易就被她捕捉到。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个吻。

嘴角也悄无声息的翘了翘。

此时此刻,她最喜欢的师姐就躺在她身旁,也唯有想着那个吻,她才能真正进入梦乡。

屋外风雨夹杂,灵气罩内却是温暖舒适。

所有人都越睡越沉,到最后,竟是连外面来了人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可别跟我抢,我下午可看到得清清楚楚,今天又来了两个女修,那个小的生得可真合我的眼!今晚我就要把她绑回去!”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要女人?都快要饿死了,快找找他们身上还有没有吃的!”

“吵吵吵,吵什么吵,把那两个女修身上的宝贝全给我,我就不跟你争!”

木门被风吹的咯吱咯吱响,三个身穿道袍的男修不知便围在了扶灵与九嘤的灵气罩外。

屋外月色甚黯,屋内的蜡烛也早就熄灭。

三个男人大声说着话,似乎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个子最小的男修看着扶灵那张娇俏秀丽的脸,口水都快流下来。

他伸出手,竟想去解扶灵的衣服,只不过指尖方才碰上那层薄薄的灵气罩,整个人就被砰的一声弹开。

“哎呀!疼死我了!”

另外两个人不明所以,也试着碰了一下,果不其然,也跟小个子男修一起被震飞。

高天怜最是倒霉,那个胖男修正好落到他的灵气罩上,竟直接将他的灵气罩给砸碎了,整副身体也压在了他身上,他竟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是仙灵灵气!”

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修出了声,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青姑,把那把剑拿来,把这灵气罩劈开!”

话音未落,那个胖男修就从储物石里取出了一把长剑,细细看去,正是林玉淼的灵虚剑。

“白姑、血姑,你们俩让开点。”

中年男修和矮个子男修听见这句话都往旁边退了退,显然也很忌惮灵虚剑的威力。

胖男修举起剑,用尽全力劈向灵气罩,虽是神器,但也只将灵气罩劈出一道小口子。

三个人轮番上阵,足足砍了几十下,才终于从灵气罩中间劈开了一道掌心大小的缝隙。

矮个子男修见状立刻扑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将手朝扶灵面上探去,然而这一次,他还是连扶灵的头发丝都没碰着,就又被弹得远远的。

中年男修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发现了是扶灵发间的木簪在保护她。

仅是瞬间,他就有了主意。

他将自己的手朝缝隙中塞去,没有触碰扶灵,却利用九嘤的手将那根可以驱邪的木簪取了下来。

“这簪子是好东西,给我给我!”

胖男修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竟真的将木簪给包了起来。

见到木簪被取走,矮个子男修第三次尝试触碰扶灵。

这一次他倒学聪明了。

他从胖男修那里借来灵虚剑,用剑尖挑开少女腰间的腰带,接着才剥开少女外衣,果然找出了一把小刀。

他用剑将小刀拨开,确定少女身上再无其他庇身的灵器,便将灵虚剑丢到了一旁,再一次将自己的手伸进了灵气罩里。

另外两个男修忙着在其他人身上找东西,也没有注意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直到矮个子男修的惨叫在堂内响起,二人才惊觉事情不妙,竟连看都不看同伴一眼就逃了出去。

速度之快,绝非人类能达到的水平。

看到身旁衣衫不整的扶灵,九嘤的脸色阴沉的能杀死人。

她不敢去想,倘若她再晚半刻清醒,身旁的扶灵会发生什么。

“你找死——”

她双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目光看向矮个子男修,手心微一用力,竟然将对方的手腕活生生折断了!

方才,就是这只手想对扶灵不敬。

“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矮个子男修大声求饶,面上表情痛苦到扭曲。

九嘤听着这求饶声,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一层看似稀薄实则浑厚无比的水灵气由她指尖慢慢传到矮个子男修身上。

仅是一瞬,就将他全身上下团团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胆敢妄动扶灵,下场就只有一个!

她松开手,冷眼看着男修被水膜堵住口鼻,只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去。

地上的少女仍是睡得昏沉,显然是被下了药。

方才她醒的及时,并未让那淫男碰到扶灵分毫,但即便如此,仍是无法让她心中怒火消减些许。

看着少女颈肩处裸露的大片白肉,她眼中的寒意愈发的深。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孩童的叫骂声,她才从愤怒中收回心神。

“放我出去!不然我杀了你!放我出去!”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那矮个男修腿上竟然蹲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模样与她曾见过的三尸一模一样!

此尸在人脚部,令人好色喜杀,必定就是三尸中的下尸——血姑!

荫山脚下,竟藏着两只大妖!

除了那只带来暴雨的飞廉,竟然还有一只三尸!

九嘤眉头微蹙,视线余光在地上扫过,正好看到扶灵的那把小匕首。

她提前查过古籍,知晓三尸弱点,而匕首上镶嵌的那颗秒真灵珠,就是对付三尸的最好工具。

她将匕首捡起,迅速从匕柄扣出灵珠,赶在血姑咬破水膜之前将灵珠塞进了它口中。

灵珠入口,血姑痛苦大叫,再没了反抗之力。

九嘤见它已被擒住,方才将水膜松开。

而那个被附身的矮个子男修,早已晕死过去。

三尸共用一幅身体,是不能分开太久的,抓住了这只下尸,再想对付剩下的上尸、中尸就简单了许多。

九嘤将扶灵从地上扶起,脸色仍是铁青。

灵气罩破开,冷风阵阵钻入,扶灵虽没有意识,但身体还有感觉。

被风吹了这么久,她忍不住微微颤抖,锁骨处的肌肤亦是冰冷一片。

九嘤伸出一手,只是轻轻碰了碰,指尖上瞬间传来一丝光滑细腻的触感。

格外的软。

就像撒娇时的扶灵一样,再是惹人怜爱不过。

她松开手,手指微不可见的颤了颤,目光也不自觉的在那片玉白肌肤上扫了扫。

很不可思议,明明她也曾是这幅身体的主人,但她此刻依旧为这幅身体的美感到陌生又震惊。

她拧了拧眉,松开的手再次落下。

这一回,是整个掌心全部覆在了少女的锁骨处。

很凉,触碰时的感觉却惊人的好。

即便是九嘤,也经不住这美好触感的诱惑,有那么一瞬就不小心失了神。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下的软白肌肤已经被她手心的温度给烫的发热。

她抿抿唇,表情有些别扭。

似是也在为自己对掌心下肌肤产生的眷恋感而羞涩。

毕竟,在她心里,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扶灵的身体。

她别开头,没有再去看那白玉般无瑕的春色,只沉默的将一道又一道热气灌入扶灵体内,为她驱走体内的寒意。

夜间之事,就像一个小插曲,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三尸给众人下了大量的消弭散,直至第二日中午,扶灵才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见到的就是九嘤那张清冷精致的脸。

屋外的暴雨仍在下着。

她撑着手臂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往日冷若冰霜的师姐朝自己笑了笑。

那么好看,就像在做梦一样。

“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九嘤的声音也很温柔,听不出一丝冷意。

扶灵眨了眨眼,用手揉了揉眼睛,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才摇了摇头。

“昨夜天云宗那三个男修寻了过来,偷偷给大家下了消弭散,此时已是午时了。”

午时?

扶灵心中一惊,抬目向外望去,天色已是大亮。

正是担忧之际,耳边却又传来九嘤的声音,顷刻间就安抚了她的心。

“我是龙灵,消弭散对我作用不大,很快就醒了过来,因此并没有发生什么。”

听见这句话,扶灵的表情才放松了一些。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角落里躺着一个红衣男童,似是没了气息一般,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男童是三尸中的下尸,是昨夜抓住的。”

“三尸?”

扶灵这才恍然,想起当初在雾霭森林里曾见过此妖。

她转头望向九嘤,目光里写满了佩服,口中说出的话,也全是夸赞之言。

“师姐好生厉害!”

九嘤闻言莞尔,又想起眼前这单纯的小姑娘险些遭人亲薄,心中怜意顿起,尚未反应过来,便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多亏了你的灵珠。”

扶灵从腰间拿出小匕首,匕柄上的灵珠已经不见,想来是拿去制服下尸了。

秒真灵珠,不也还是师姐送的吗?

想到九嘤刚刚的话,她的脸有些红,心里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还是被人宠爱的喜意。

她抬眸望向堂内,这才发现六人中只有她一个人醒了过来,其余人仍处于昏迷之中。

屋外暴雨不停,和昨天一样,同样是风雨夹杂,尸气冲天。

那雨水不能用也不能喝,扶灵用水灵气聚出些水,简单洗漱过后,便开始一个一个叫其他人起床。

没过半刻,另外几人也都醒了过来。

得知昨晚发生的事情后,众人脸色皆是又惊又骇。

除了方沅青,剩下的人都不知道为何九嘤不受消弭散的影响,但九嘤不说,他们自然也不好去问。

看着角落里的男童,江北清又气又怒,冲到角落狠狠踢了它好几脚。

众人知晓她心中有气,也就随她去了。

尚在说话之际,暴雨中却出现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模样皆很熟悉。

高的那个,是从灵剑宗赶过来给众人送物资的弟子,矮的那个,则是被下尸附身,差点被九嘤误杀的天云宗弟子。

二人手中各抱着一个泥罐,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把罐子摔碎了。

直到行至堂前,扶灵才发现灵剑宗派来的那个弟子,正是数次针对她的何玉痕。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初何玉痕借由比剑的名义戏耍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看到他出现,她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在场之人都知道二人之间有过矛盾,脸色也都微微变了变。

林玉淼眼中闪过一丝为难,不由得解释了一句,

“玉痕快要进阶,宗里的长老想让他借助这次捉妖的机会突破。”

修为越高,进阶越难,也越讲求机缘。

伏妖,便是一个极难得的好机缘。

何玉痕也是双灵根,修道天赋算的上是顶尖,像这样的人才,自然是会多受到些照顾。

众人虽都理解长老的苦心,但还是有些担心。

就连九嘤,也悄悄看了扶灵一眼。

屋外的何玉痕越走越近,很快就抱着泥罐进了大堂。

此处空气中布满尸气,由灵素聚成的灵气也变得不干净,更不用说灵气化成的水。

这罐子里装的是干净的山泉水,是这个矮个子男修带着何玉痕去云天宗地窖里偷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众人醒来能有口水喝。

何玉痕与其他人都认识,唯独与九嘤、扶灵有过过结。

临到分水的时候,不等九嘤出声,扶灵便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去了角落。

想来是猜测何玉痕不会给她们二人水,所以选择了主动离开。

九嘤为扶灵这倔强的小脾气感到好笑,面色虽是无奈,但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你就是仗着自己有水喝才敢说走就走。”

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穿,而且还是最在意的人,扶灵的脸不禁有些发红。

她咬咬唇,神色有些委屈,

“我是不想低声下气的求他,难道师姐忘了吗?他之前是怎么奚落我的——”

忘?怎么可能会忘?

伤害过扶灵的人,九嘤永远都不会忘。

她摇摇头,目光遥遥看向大堂中央的何玉痕,双瞳中闪过一丝杀意。

“若他这次还想害你,我决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很冷,也很低沉,除了扶灵,再无任何一人能听到。

扶灵知道,九嘤说的是真的。

那么强烈的杀气,就像二人初识时她所感受到的一样,真实得让人害怕。

“师姐。”

她动动唇,轻轻唤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何玉痕却抱着水罐走了过来。

九嘤的防备心显然比扶灵更重。

少年方才靠近,她便无声的将扶灵护在了身后。

“这是你们的水——”

许是气氛太过尴尬,何玉痕放下水就准备离开。

想起自己以前对扶灵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想了想,他又挠挠头补了一句,

“你敢与司霄决斗,这一点比我强多了。”

“水是干净的,可以喝。”

年轻的修士,内心或多或少保有一份纯真的正义之气。

扶灵自是不知,她与司霄的那场决斗,已经让她成为了四宗弟子心目中最佩服的榜样。

就连当初对她恶言相向的何玉痕,也为她那天的勇气折服,对她敬佩不已。

她看着地上这罐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何玉痕离开,她才蹙着眉抬起头看向九嘤,满是不解的开了口,

“师姐,他刚刚——是在夸我吗?”

何玉痕这个人有多傲慢,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亲口承认别人比他强。

她的表情很是困惑,两道秀眉紧紧拧着,因为震惊嘴唇也微微张开,看上去分外娇俏可爱。

九嘤看着她的脸忍不住轻笑,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他在夸你,他承认你比他更强。”

明明是同样的话,但从九嘤嘴里说出来的就好像变得更好听了一样。

扶灵的脸莫名有些红,羞怯之际,九嘤又道出几句话,更是让她不好意思,

“脸红什么?”

“你做了所有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这个所有人不仅包括林玉淼、江北清他们,也包括我。”

“扶灵,记住,你值得这世上所有好听的夸奖。”

真是越说越像哄人。

扶灵颊上的红意渐深,连耳朵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粉。

她不敢再看身前的漂亮女人,低着头转过身将水罐抱进怀里,动作手忙脚乱的,看着就让人担心。

九嘤知她脸皮薄,这样夸她也是为了让她多长些自信,未曾想到两句话就让她慌成了这样,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一个温柔又无奈的笑容。

扶灵,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何玉痕这次过来,依照林玉淼信中所言,不仅带来了雨伞,还带来了大量的食物。

三尸分为上尸、中尸、下尸。

上尸名唤青姑,附在人的头部,令人思财爱宝;中尸名唤白姑,藏在人的腹部,令人嗜食易怒;下尸名唤血姑,蹲在人的脚部,令人好色喜杀。

众人的武器与宝贝不见,都是被青姑所偷,带来的食物,也被白姑吃得干干净净。

算起来,林玉淼等人已有两日不曾进食了。

几人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商议接下来的事,飞廉不能放过,但眼下更重要的,是抓住另外两尸。

九嘤坐于众人中间,左右是林玉淼与方沅青,至于扶灵,则坐在了何玉痕身旁。

按年纪来算,他们两个人确实最小。

“三尸最怕秒真灵珠,我这里的那颗已用在了血姑身上,不知剩下两颗灵珠现在何处。”

秒真灵珠是佛门至宝,世上仅有三颗,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三尸。

九嘤话音刚落,方沅青便站了起来,

“我们伏阳宗有一颗,就镶在镇妖杵上。”

扶灵闻声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从储物石里取出来当初方沅青借给自己的黑色铁针。

待铁针恢复原本的大小后,长杵顶端确实镶有一颗红珠。

方沅青将红珠取出,直接交给了九嘤。

至于这最后一颗灵珠在哪里,却是无人知晓。

屋内倏地沉默下来,再没有人说话。

屋外的雨尤似瓢泼,又大又急,雨水沿着瓦檐砸在地上,声音分外的大。

何玉痕看着在场众人,面上有些纠结,犹豫半刻后方才动了动唇,说出了最后一颗灵珠的下落——

“最后一颗灵珠,在秦家,更确切的说,现在是在司家。”

“我曾与秦家小少爷交好,见他在众人面前展示过一颗红珠,珠子的形状颜色,与镇妖杵上的那颗一模一样,多半就是秒真灵珠。”

“他曾在秦家小姐和司霄成婚那日说过,说家中把那颗红珠当作陪嫁之物送给了他姐姐,现如今司霄已死,也不知秦小姐愿不愿意将灵珠借我们用用。”

秦家小姐嫁入司家不到四个月司霄便死了,而且还是因扶灵而死,不用想也知道,多半不可能出手帮忙。

对于这一点,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九嘤眉头微蹙,思虑了片刻仍是不甘放弃。

她的目光在一群人扫视而过,最终落到了一直不曾说话的江北清身上。

四宗八族明面上虽为一体,但四宗与八族其实已经割裂开来。

四宗由玄冥宗为首,八族以司家为首,这些年来二者的理念并不相同,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

在场人中,只有江北清一个人同时拥有两方的身份——

她不仅是天卦宗弟子,更是江家的小姐。

也只有她,能够进得了司家。

“江姑娘可与秦家小姐相熟?”

江北清闻声一愣,很快猜到了九嘤的想法。

她摇摇头,表情略显为难,

“相熟倒谈不上,仅是认识。”

秦家小姐修道天赋不佳,并未拜入四宗,日夜都待在家中鲜少出门,而江北清又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点。

九嘤抿抿唇,眼中泛出一丝喜意,心里很快便有了计划。

“认识已足矣。”

“你我二人一会便去司家,去找秦小姐借最后一颗灵珠。”

扶灵将这句话听在耳中,面上莫名有些不高兴。

过去她只介意男子接近师姐,可自从知道女子也能喜欢女子后,她就要连女人也要一起防着。

此刻听见九嘤说要和江北清一起离开,她心里的那缸醋,瞬间就被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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