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姬？
扶灵脸色微变,目光遥遥朝那黑衣少女望去，果不其然望见一双红色的眼睛。
月亮姑娘，居然是她！
回想方沅青被魔犬咬伤的事,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假戏。
先被心爱的姑娘欺骗利用，后被亲生父亲活埋封棺——
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唯有方沅青一人而已。
扶灵心口涌出一股怒意,眼眶隐约有些红。
旁人只知方沅青被魔犬咬伤,却不知她伤得有多重,除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骇人的是那条右腿，小腿部分几乎全被咬烂,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魔犬刻意攻击她的腿，无非是因为魔姬需要将她留在天巫崖‘培养感情’，好让她心甘情愿回玄冥宗拿冰湖水罢了。
越想，扶灵胸口便愈发难受。
她的沅青姐姐这么好,为什么偏偏要受这样的折磨与痛苦？
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去猜测,方沅青苏醒后若是知道心心念念的月亮姑娘就是那个操控魔犬袭击自己的人会有多伤心。
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九嘤也察觉到了。
她侧目看向身旁少女,尚未出声，视线中便掠过一道冰冷白光，耳旁是铁环叮叮作响的碰撞声。
屠龙宝刀,刀背扣有七环，卸去两环便成降魔刀。
少女指尖轻勾，两个圆环落下,刀锋划破空气，四周陡然升起一阵浓重的杀气。
九嘤来不及阻止，她已提刀朝着前方两人逆风而去。
这是最克邪物的伏妖降魔刀，虽未得龙血开光，于一般妖魔而言依旧是一把至强杀器。
明月身体虚弱，反应却十分迅速，她抓起梦姬的手臂，二人闪身而动，顷刻之间两个人就逃到了数十里外。
只可惜，她再快，也快不过扶灵。
五环弯刀，天克魔物。
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骇人的凌冽血风。
若非梦姬在旁相助，恐怕明月早已死于刀下。
三人速度太快，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九嘤修为未恢复完全，等她追过去的时候，扶灵的刀距离明月的心口只剩咫尺距离。
眼看刀尖就要落下，一片金色的龙鳞却突然出现，如冷气般破空而来，精准无误的挡在魔姬胸口，替她承下了这致命一击。
铁刃金鳞碰撞的瞬间，金芒白光相映，空气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声，再下一刻，轻风卷浮，金芒消散，金鳞化为齑粉飘飘洒洒落下。
扶灵双目通红，回首之际，眸中顿时映出一道白色身影——
“师姐为什么要阻止我？！”
她恨，恨魔姬要耍手段接近方沅青，不仅骗走冰湖水，也骗走了方沅青的心。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她要怎么告诉方沅青，所谓的恩人、所谓的照顾、所谓的心动，全部都是骗局？
甚至连那个惹人惦念的名字，都是假的。
丝丝缕缕的杀意弥漫在空气中，温度瞬间骤降。
相比于扶灵，九嘤理智许多。
初得知魔姬才是真正的月亮姑娘，她同样无比愤怒，也起过一瞬的杀心。
可冷静过后，她才发现这样做并不合适。
魔姬骗了方沅青是真，方沅青对魔姬有动心之意也是真。
若任由扶灵杀了明月，虽替方沅青报了魔犬袭击之仇，却也杀死了方沅青喜欢的人。
她看向扶灵，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杀她。”
人生头一次，想要抗拒师姐的命令。
少女手中弯刀颤动，圆环叮铃铃碰撞不停，每一个音节，都携有一份愤恨。
她不愿收手——
“她骗了沅青姐姐！”
明月立于一旁，眼中隐有泪珠浮现。
她的皮肤很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从眉尾蔓延而下的几道浅疤极为清晰，整个人愈显得脆弱无力。
她望着那刀尖，忽想起扶灵来天巫崖找方沅青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扶灵问了方沅青一个问题，她至今仍记得答案——
待道完别，姐姐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
那么明确坚定的语气，里面藏着的，是她不懂、也没有珍惜的缱绻欢喜。
她欠了方沅青太多。
她还不起，也不知该拿什么还。
或许，死是表达歉意愧疚的最好方式。
气氛倏地安静。
扶灵仍举着刀。
九嘤见她眼中怒火不散，抬步朝她身旁行去，欲要靠近之时，魔姬却闭上了眼睛，猛的伸手扶住刀刃，以掌心使力带动刀尖，重重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扶灵一怔，迅速回神，赶紧后退几步将刀抽了回来。
利刃划伤手心，带来一阵痛意。
明月抬头，露出一双满是痛苦的红眸。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拧了拧眉。
“对不起——”
四周寂静无声，忽响起一声低语呢喃。
那么悲伤，那么可怜。
梦姬听着心疼，再看明月腕间的红绳已开始褪色，眼睛也跟着红了红。
七日之期，只剩四日了。
九嘤抿抿唇，目光微垂，恰好看到地上的鲜血，不自觉的轻叹一口气，
“此时道对不起有何意义？”
“如若真想补偿她，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
明月红着眼睛，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丝毫感受不到手心伤口的疼痛。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张唇，耳畔便又响起一声饱含威胁的冷音，瞬间，让她将喉咙里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往后，别再来找她了。”
＊＊＊
离开玉春堂后，扶灵仍旧气愤不已。
她不明白师姐为什么要放过魔姬。
二人一路同行，朝着归息城而去。
九嘤要去牵她的手，她却赌气似的甩甩袖子将手藏起来，就是不让师姐碰一下，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还在闹脾气。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九嘤微微蹙眉，默默在后看着，半刻过后，终是忍不住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一次，不待这小姑娘反抗，她已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腕。
“还在生气？”
平静冷淡的声音，略带歉疚的语气，不难听出话语里隐含的苦恼。
扶灵停下步子，一言不发的别开头，还是不肯说话。
这般沉默回应，想必心间藏了不少火。
九嘤五指微一用力，掌心与那细滑肌肤贴的更紧。
她松了松唇，不再等待少女的回答，主动出声解释，
“枉你还曾去天巫崖找过方姑娘，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她对魔姬已有爱慕之意了吗？”
扶灵闻声一愣，仰首直直看向心上人，说话依旧理直气壮，
“可是魔姬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倘若她醒了，又该如何面对这件事呢？”
“被亲生父亲骗、被喜欢的人骗，我只是心疼她，觉得她不该受这样的苦！”
越说，越是愤怒。
作为朋友，她这样想并没有错。
九嘤将那双圆润水眸中的疼惜看的清清楚楚，心口不禁微微动了动。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杀了魔姬，方姑娘日后要如何看待你？”
“你是她的好朋友，而魔姬是她喜欢的人，你这样做，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扶灵从未考虑过这一点，此时被九嘤指出，她才恍然惊觉自己险因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方沅青性情温和善良，鲜少与人有争执，就算受了欺负也只会选择默默忍受。
像她这样的人，就算知道魔姬骗了自己，多半也不会有杀了对方的心思。
九嘤知道扶灵是担心方沅青，见她面上泛出骇色，便又安慰了一句，
“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还是等方姑娘清醒过来再说吧。”
“那魔姬——似是命不久矣，估计不会听我的警告，还是会去找她的。”
扶灵睁了睁眼，捋了半会才抓住重点。
“魔姬要死了？”
“那沅青姐姐怎么办？！”
小姑娘心思单纯，方才明明想杀了魔姬，现下听说对方将死，她又开始担心。
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是像方沅青和明月这样的复杂关系，更是纠缠不清。
扶灵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九嘤看着她这副烦忧模样，心下轻叹口气，指尖一松，五指垂落，悄悄牵住了那只小巧白嫩的手。
她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我也不知。”
“凡人之命，上天皆有自己的安排。”
“你我不过是旁观者罢了。”
“万事尽力，无愧于心，能做到这一步便够了。”
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
扶灵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却有全然不同的看法。
过去，她也曾信命，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付出一切与命运对抗。
她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安静思索了会才轻声开口，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人生之命，应当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争取，又怎么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修道者皆敬奉天道，九嘤前世遭受劫难，虽不敬仙灵，却还是信仰天道的。
扶灵所言，于天道已有质疑之意了。
再细想这话，她竟觉心惊，眉头也轻轻皱了皱。
似乎看出她在担心什么，扶灵摇摇头，低声了解释一句，
“师姐不必担忧，不信命运，不代表对天道不敬。”
“我只是觉得，人活一世，不该将命运交到他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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