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扶灵与那两位仙阶老者在内,共有十四人进入偏院。
韩烟虽有大夫人之名，但在司家的地位并不高。
不受宠，住的地方，自然比不了另一位夫人。
小小的院子,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和一棵高大的老榕树,再没有其他物品,院门正对两间房屋，左边那间是韩烟的，右边那间，则住着司祺。
两间屋子的窗户，都半敞着。
众人尚未走近,便都从右边房屋的窗口中窥见一帘轻细白纱，那纱从屋顶垂落,将床掩在朦胧的日色之中,偶有阵风吹过，薄纱还会跟着轻轻飘动。
若隐若现之间，众人看见白纱后坐着一个纤瘦细弱的身影，应当,就是这司家大夫人，韩烟。
司宜光率先迈步,朝着长廊行去。
未至廊下,房间的门，就已经打开。
紧接着,那白纱后的柔弱妇人走了出来,只瞧她脸颊苍白,双目微红,眼角似有泪珠流落，端的是一副悲伤可怜模样。
一个失去亲子的母亲，可不就是这幅样子么？
司宜光望着那双通红眼眸，忽想起二人初识时的情形，心中本生出些许怜惜之意，可扶灵那日在朱家门前所说的话也从耳边响起，一瞬间，思绪竟开始动摇。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终还是韩烟先松口。
“司絮说你有事要问我，到底是为何事？”
“为何带这么多人过来？”
自司祺死后，韩烟行事便再无顾忌。
她余生所想，唯有两念而已。
一是放出平天，往后不再委身于司家；二是找出杀死司祺的那条金龙，为司祺报仇。
妖族四老不在意司祺生死，但在意平天能否重得自由。
韩烟乃三灵根修士，修为已属上乘，加之司祺去世后她又重新得到至宝天骨，实力更上一层楼。
她的目标既是救出平天，妖族四老，自会不遗余力帮忙。
眼前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小院，她心里，早已清楚原因。
她的目光，在司宜光面上停留了半刻，便朝院内十余人望去，最终，定格在人群最后方的粉衣少女身上——
天修者。
这世上，竟还有天修者。
难怪屠龙刀不再受自己操控。
韩烟从未履行过屠龙者的责任，却自私的认为屠龙刀应当属于自己。
此刻，她与扶灵之间的仇怨，又加重了些——
扶灵的父亲，亲手将平天封印；而扶灵，则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屠龙刀。
她无法咽下这口恶气。
院内氛围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司宜光沉默片刻，方才松唇应声。
“外面有些关于你的谣言，我需得亲自来问问你。”
“为免外人说司家有包庇嫌疑，我便将各宗各族的宗主、家主一并请了过来见证。”
“小祺的情况，近日如何了？”
司宜光的语气，听着还算平和。
韩烟闻声，却冷冷的笑了笑。
“到底是什么谣言，能让你亲自上门关心小祺的身体？”
“既然这么多人都在，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小祺他——早就殁了！”
司祺死了？
韩烟主动公开司祺去世的消息，在场的人，脸色瞬间大变。
就连扶灵，也没想到韩烟会主动说出这件事。
众人面色皆是惊愕。
司宜光神情微滞，从韩烟的眼神中看出沉重的怨恨和讽刺，一瞬间，竟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
他与司祺，并无多少感情，但此刻被韩烟这样看着，他的内心，竟莫名翻出一丝惭愧。
“这件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人传你是屠龙者，还说小祺是平天的骨肉？”
司宜光刻意压低声音，眉头紧紧锁着。
韩烟抿抿唇，眼中尽是嘲讽。
“这么荒唐的猜测，你也信了？”
“还带这些人来，检查小祺的尸首？”
“司宜光，你我之间，当真是丁点夫妻情分都不剩了。”
司宜光闻声一震，正想出声解释，耳边，便又传来一声冷语。
再下一刻，房间的门，也被一道掌风彻底拍开。
“你要检查，便查个够。”
“但愿查完之后，能还我们母子一个清白。”
“你便让人将小祺的尸体抬出来吧。”
正午将至，天上的太阳甚为耀眼。
扶灵站在人后，隐约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院内空地之中，已被铺上一层干净被褥。
而司祺的尸体，此刻就被放在上面。
韩烟虽用灵气为他护体，但依旧阻止不了尸体的僵化。
众人分站在两侧，由修为最高的那两位仙阶强者来检查尸体的真身到底是人还是龙。
日阳刺眼，但并不显得热。
扶灵抬起眼，目光朝门口望去，就见那素衫妇人也在看自己。
如此姿态，与两日前抢夺屠龙刀时的狠厉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扶灵抿抿唇，迅速收回目光。
她的两只手本垂在身侧，不知不觉，右手便收到了身后，指尖微微一点，趁着众人不注意，便将一道仙灵灵气，送入司祺耳中。
这便是她敢当众说出韩烟真实身份的原因。
司祺乃人龙之子，还是妖龙和屠龙者的结晶，本就不该存活于世，在仙灵灵气面前，它必定会显出本体真身。
那缕仙灵灵气从司祺耳中钻进他的身体，最终在他的丹田流转运行，果不其然，未出半刻，地上的那具尸体，便化为一条金龙。
扶灵心口一松，面上顿时有喜意泛出。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
在场十余人中，似乎，只有她看到了司祺的变化，其余人眼中，司祺依旧是人身。
她心中一惊，双腿不自觉后退两步，直至再次抬头，才发现韩烟唇边有冷笑起浮。
似乎，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叫这么多人来，只不过是枉做无用功。
四周安静，唯有风吹树叶，才带来些许微弱的窸窣声。
扶灵的眉，微微拧了拧。
她只得将希望放在那两位白须老者身上。
“前辈，可看出有何异样？”
韩烟所使的招数，应当不是幻术，而是比幻术要低级更多的障眼法。
并且，这障目之术，将她以外的所有人，全部都骗过去了。
仙阶实力的强者，不该被这等低级术法蒙蔽眼睛。
扶灵说话期间，四面有风袭来。
空气中灵素浮动，迅速飞逃，像是被这阵风吹散一般。
天赋越高，对灵素的波动就越敏感。
众人多少感受到一丝异常，但感受最真切的，当属扶灵与韩烟，以及那两位仙阶老者。
扶灵是天修者，韩烟是水火木三灵根，至于那两位老者，则分别是木灵根和土灵根。
五种灵素逃散，顷刻之间便消失无踪。
惯性使然，两位老者下意识运转丹田，妄图留住木灵素和土灵素。
扶灵在操控灵素，韩烟也在操控灵素。
如同在斗法一般。
最终，天赋和运气让扶灵赢得了这场比试。
韩烟控制灵素的能力，叫人瞠目。
但她终究只能控制三种灵素，而不是像扶灵那样，可以控制五种。
那两位仙阶老者中，有一人恰好是土灵根。
扶灵事先将自己体内的仙灵灵素与空气中的灵素混合。
那老者追逐灵素，将其吸收进丹田，甫一运行，他便意识到这灵素的不同之处，待他再垂眸朝地上看去，瞬间被吓得脸色发青——
那地上躺着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条四肢细瘦、连龙鳞都未长全的小金龙。
这便是司祺的真面目。
十四人中，仅有两人能看见地上尸体的真身。
但场中形势，还是立即有了改变。
那名土灵根仙阶老者，名唤沈颂之，是玄冥宗的四大长老之一。
此刻无需扶灵开口，他一人便将矛头直指司家。
毕竟，玄冥宗和司家的恩怨，那也是说不清的。
沈颂之说看见司祺的真身是金龙，身为玄冥宗宗主的方思勉，自然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不知不觉，场中便争执不休。
正是争吵之际，天卦宗的衡连宗主的一句话，点出了问题所在——
“同一事物，众人所见出现差异，若未猜错，是有人用了障术，至于哪一方被障术蒙蔽，那就不好说了。”
当下情景，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司宜光回过头，看了韩烟一眼，眼神微微变了变。
直至耳边声音消散，才将视线收回。
“衡连宗主可有解除之法？”
衡连点点头，伸手抚了抚白须。
“障术不过是低级术法，并不难破解。”
“在场之人，修为都不算低，但都未勘破这障眼之法，说明施术者在施法时借助了法器，就像施展幻术时，所用的法器越厉害，幻术便越难破解，障术亦是如此。”
“我天卦宗有一秘阵，无论何种法器进入阵中，都将变成无用之物。”
“司家主若不介意，可将大公子的尸身送去阵中，届时便知道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确实是一个好方法。
未做多想，司宜光便点头同意。
至于韩烟，想反对，也来不及。
扶灵松了口气。
衡连所说的秘阵，暂时尚未开启，需要三日后才能使用。
真相出来之前，司祺的尸体被司宜光被人收进了司家的陵墓。
一众人，很快就散尽。
扶灵随着众人离开，一出院子，便立刻去了三位好友身旁，直接问出了内心的疑惑——
“听闻屠龙者体内有一块天骨，这事，是真的吗？”
莫说天骨，就是屠龙者，世人都从未见过。
方思简三人，自然答不出这个问题。
冯沅青摇摇头，只能说出自己的猜测。
“天骨之说，我只从古籍中见过。”
“依书中所言，龙本乃上界神兽，入了凡尘，便成龙灵，依凡人的力量，并不能杀死龙，尤其是堕落的龙灵，更是难以收服。”
“彼时上界有龙凤双灵堕入妖魔两道，天道为了阻止二者扰乱人世，便赐予世人屠龙刀和天骨，唯有此二物合用，方能将龙杀死，这便是屠龙者的来源。”
“只是，这些都是古时杂闻中记录的内容，至于真假，并不能得知。”
“为何突然要问这个？”
扶灵轻叹口气，将小院中发生的事一一讲出。
没有由来，她便又开始想念她的心上人，九嘤。
“我怀疑韩烟借用天骨的力量，给司祺的尸体施上了一层障术。”
“我真没用，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所有人被她欺骗。”
“如果，师姐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满是向往的依赖语气，少女的情思，全都藏在里面。
冯沅青和江北清都听出这话语中的爱意，忍不住笑了笑。
反倒是方思简，眼中闪出些困惑。
“我不是送了你与九嘤姑娘两颗鸳鸯石么？按理来说，只要佩戴此二物，你便可以与她梦中相见，怎么，你居然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