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生平之中,九嘤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恐惧。

这股惧意并非她能控制,丝丝缕缕皆都出于本能,似臣服,又似敬畏。

她想不通,她如今已是神兽青龙之身,寻常龙灵根本不可能让她生出这么强烈的惊惧感,更何况此刻摆在眼前的,不过只是区区一片龙鳞而已。

思索之际,小妖又将掌心往前送了送,一瞬间四周金光闪烁浮动,方圆数十里亮如白昼,就连白日被灵火烧毁的蛛丝残烬都被照耀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龙灵的鳞片。”

玉屏语气中满是讶异,转首看向九嘤时轻轻催促了一声。

“这可是好东西,姑娘不收下吗?”

皎皎月色落下,龙鳞愈显光彩夺目,鳞片表面浮有一层淡淡流光,看上去犹如碎冰散化的稀薄水芒,分外惹人注目。

九嘤抿抿唇,并没有给出回应。

没有人知道,光只是看着这片龙鳞,她的身体就忍不住开始颤抖。

这只龙灵,实力之强绝非凡人所能想象。

空气沉默依旧,扶灵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主动伸手替心上人接过了宝物。

“谢谢。”

一声诚挚道谢,倒是让玉屏和清童不好意思了。

天色已晚,主仆俩很快寻了个角落休息。

直至周围再无外人身影,扶灵才悄悄牵住女人的手,将人带到了午间来过的海岛边缘。

龙鳞已被收起,金光消失,夜空黯淡,海面只剩一层微弱的白色月光笼罩。

偶有一阵夜风吹过,海水便呼啦呼啦掀起一道小浪花,除却入骨的冷意,空气中还多了一丝淡淡的海腥味。

“师姐,那宝物有什么问题吗?我瞧它上面金光流转,正气十足,应当是龙灵的鳞片,而不是妖龙的鳞片。”

扶灵踌躇半刻,终是没有忍住好奇,走到女人身前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的话并没有错,那片金鳞周身浮光跃金,金芒纯粹无比,鳞片虽是金色,边角处却泛着隐约的粉白,一看便知至少在地里埋了千年。

此等宝物,无论是带在身上驱避邪物亦或制成丹药提升修为,都是极好的。

九嘤垂了垂眼,一双薄唇紧紧抿着。

对于那片金鳞,她心底总是莫名抗拒,至于原因,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她摇摇头,松口后并未回答刚刚的问题,反而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龙心草可在身上?”

忙了一整日,竟忘了将龙心草交还给它的主人。

此时听见九嘤的问询,扶灵才赶忙将袖子里的青色小草拿了出来。

受大妖毒气寝室,青草表面的金光已消散了许多,四片草叶微微卷曲不说,根径处亦泛出枯黄,生命气息已然折损了许多。

九嘤将草株拿在手里,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脱骨重生后身体恢复会这么慢,只怕全是因为龙心草受到了损害。

她叹口气,指尖在蜷缩的草叶上轻轻抚了抚,青草感受到她的气息,微缩的叶子稍稍舒展些许,叶片四周的金光也跟着闪了闪。

龙心草受损,想要恢复便只得慢慢调养,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她仍无法像从前那样修炼,遇到危险仍只能依靠扶灵保护。

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海浪接连翻滚,空气中的寒意愈发浓重,就像冬日刚化的白雪,处处都透着凛人的冷气。

九嘤红唇轻动,面上表情晦涩。

对于未来,对于命运,她已无法预料。

二人就这样在海岛边的石头上坐了一宿。

日光重现,海面重归平静,再也听不到有海浪翻滚拍打的声音,但不知为何,空气中的腥味却越来越重了。

九嘤先察觉出不对,一对美目朝深海望去,所见之处却并无任何异常,直至来到岛边石壁,她才发现岩石下方那一小片浅水已变成了红色。

显然,这是被鲜血染红的。

冥海中没有生灵存活,只有世间最后一只鲲。

无需亲眼看到,九嘤已经猜到鲲兽此时必定就躲在这处水湾下方。

愈是靠近石壁,鼻翼间的血腥味就越浓。

扶灵小心翼翼攀上岩壁,低下头往下扫了一眼,果然发现水面时刻都有水波浮动,就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水里不停颤动一般。

“师姐,司定云会不会找到这来?”

虽是问句,但两人内心其实都有了答案。

九嘤神色微变,视线从壁石底部收回,待回头时正好看见坐在树上玩耍的玉屏。

司定云要救司祺,一定会找来这里杀了鲲兽,届时若被他发现天芽未死,恐怕遭殃的就是玉屏了。

“会,让清童带玉屏避一避吧。”

扶灵点点头,心中亦是清楚,再过不久这里必有一场恶战,毕竟——

司定云可比山蜘蛛难对付多了。

锁妖金线无故被毁,本已被捉住的鲲兽也逃之夭夭,司定云大发雷霆,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旁人身上。

仅是过去几日,那五个魔物便在他的折磨下变得不成人形,伤的伤,残的残。

众人苦不堪言,偏偏还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被逼着继续寻找鲲兽的踪迹。

午时未到,一行人便循着鲲兽的血气之息来到了山蜘蛛藏身的密林。

清童带着玉屏提前离去,此处便只剩下九嘤与扶灵二人。

此行过来,目的是那只鲲兽。

司定云并未注意到暗处藏了两个人,带着身后几人慢慢朝海岛边侧行去。

扶灵欲要上前阻止,却被身旁人悄悄拦住。

“先等等。”

九嘤摇摇头,神色沉静,右手微一用力,就将少女拉到了自己身后。

二人小心移动,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很快就从另一条小路摸到石壁附近。

高岩之下,海水中的红比之晨间更加明显,微风吹过,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闻到了血的腥味。

毫无疑问,那只鲲兽此时就藏在这片水域之中。

司定云从腰间抽出几截金线,无一例外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想来,鲲兽就是被这根锁妖金线所伤。

仅是看了一眼,扶灵便想了起来,当初于东山州收服旱魃的时候司霄就曾使用过这件上品灵器。

她张张唇,喉咙轻轻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嘶哑低沉的男人声音便从正前方传来,瞬间叫她噤了声——

“锁妖金线被我提前放在散灵汁中浸泡了数夜,鲲兽为金线所伤,散灵汁此时必定已经渗入它的血肉经脉之中,暂先不用急着行动,待它体内灵气耗尽你们再下水给我把它抓上来。”

散灵汁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用来攫取他人体内灵气时所用的药物,使用者只需将此药渡入修士体内,便可瞬间将对方的灵气据为己有。

鲲兽被沾了散灵汁的金线割伤,灵气便会不断从伤口渗出,只要时间够久,总有一刻体内的灵气会全部散尽,到了那时,它便会真的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若未记错,此药在四宗八族中是被明令禁止使用的。

扶灵眉头轻拧,虽然早就知道司定云不是什么好人,可看到对方公然无视大宗大族之间的誓约规矩,她仍是觉得震惊。

九嘤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表情中没有半分惊讶,她知道——

曾经统御正道的四宗八族早已分崩离析,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将散未散的空壳联盟罢了。

冥海的海水沾了邪瘴尸气,在场的人心里都很清楚,一旦下水,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魔物们来时在船上甘心臣服于司定云,其实也是想保住一条命而已。

此刻听见对方说要下水捉鲲,五人脸色皆惶恐不已。

司定云将几人面上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生出半分怜悯心。

他收回手中金线,从袖中取出一颗小小的、透明圆润的珍珠,直接将圆珠送到了五人面前。

“这是一颗分水珠,你们选一个人出来把它放进海里。”

“死一个,还是死五个,你们自己选。”

残酷又暴戾的威胁,谁能想到这话是从正道大族二当家的嘴里说出来的?

此情此景下的司定云,比无回山谷中的妖魔可怕千万倍。

扶灵看得又气又怒,眼前这个看上去正义凛然的中年男人,根本是仗着修为高深将这五个魔物当成玩物戏弄于股掌之间,用性命威胁逼他们自相残杀。

她能看出来的事,魔物同样看了出来。

他们五人既能登上骨船,在魔族的地位并不算低,之前的伏低做小是为了活命,可现下这司定云摆明没给他们留活路,他们自然不会心甘情愿被他摆弄。

五人中年纪最小的青年没有沉住气,怒气冲冲的站了出来。

“姓司的,你不要太过分!”

司定云似乎很享受这种折磨弱者的滋味,他转过头,目光遥遥看向青年指着自己的那根食指,匿在袖袍中的手心微转,一根金线便倏地从袖子里飞了出去,仅是一瞬,就将青年右手食指活生生割断。

空气中鲜血飞溅,半截断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青年脚下。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惊到,愣了半刻才慌慌回神。

十指连心,断指之痛非常人可忍。

青年来之前本就被司定云打伤,这会儿看见自己那半截被割断的指尖,心口又疼又怒,一时间急火攻心,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晕死过去。

金线仍在空中打着圈儿飞着,余下四个魔物敢怒不敢言,虽都气红了眼,但再没人敢站出来。

“这颗分水珠,谁替我放进水里?”

仍是同样的问题。

四魔互相看看同伴,谁都没有应声。

想要活下去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们为了活命就要出卖朋友的性命。

空气中一片静谧,半天过后,依旧没有人回答刚刚的问题。

司定云冷声笑笑,眼里没有丁点温度,仿佛眼前几个人在他心中根本算不得活物。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我就只能提前送你们上黄泉路了。”

想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放过这些人。

话音刚落,一把黑色血镖从半空之外飞速袭来,未等几人反应,便直朝众人脖颈而去。

竟是连半点挣扎保命的机会都不想给。

眼见血镖就要落下,扶灵的心瞬间跟着紧了紧。

她半伏在石壁上,十根手指用力抓住石头,掌心被凸起的石渣扎出伤口都毫无知觉。

这种情况下,她可以袖手旁观,但她的心却是那么不甘。

都说正道人族都是好的,妖物魔物都是坏的。

可这些日子的经历,却让她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

究竟何为好,何为坏?她分不清。

倘若由心而为,她更想杀了这个所谓的正义人士——司定云。

许是内心的愤恨太过强烈,屠龙刀在她背上开始不停颤抖。

九嘤双唇微动,将身旁少女的情绪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她抬起手,将扶灵的手从岩石上拿开,这才发现对方手心赫然印着好几条血痕。

她知道,这是不甘。

四周气氛冷肃,血镖离四魔的拒绝越来越近,屠龙刀的抖动也越发急促。

九嘤松开手,一双冷眸直直看向扶灵——

“想救他们,就去杀了司定云。”

“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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