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发生的事,众人皆有所耳闻。
莫说司家人觉得司定云的死有蹊跷，外人同样深感震惊。
玄修担心九嘤与此事有关,这才立即将人叫了去。
事情的真相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思来想去，九嘤还是用当初应付灵宝阁的那套说辞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身为宗门大师姐，她性格一向稳重成熟，做事也知轻重缓急，见她这样说，玄修等人并未多怀疑,皆是松了口气。
一行长辈很快散去，唯一留下的，就只有扶悦一人。
“师父。”
名为师徒,实为姑侄。
扶悦既是扶灵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是她最后的亲人。
“龙心草取回来了吗？”
“嗯。”
九嘤点点头，话刚说完,便将怀里那株细小的青色草芽拿了出来。
小草周身被龙气带来的金芒环绕，因受山蜘蛛毒气侵袭，那金色看上去及其浅淡,完全无法遮掩草叶根处的点点枯黄。
龙心草与龙灵的生命力息息相关，龙心草受损,龙灵自然不会好过。
扶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中全是担忧。
青龙品阶份属神兽，绝非凡界龙灵可比，初听九嘤化身青龙，作为师父,她自是高兴不已，只当徒弟是遇上了好机缘。
现下想想，九嘤一身修为没了不说,还因为龙心草受损连修炼都无法做到，实在是叫人惋惜。
“鱼跃龙门已是不易，脱骨成龙更是难得，可如今看来，当初在灵府中重化青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九嘤闻声不禁垂眸，目光盯在手中的金草上，面上情绪晦暗不明。
重生，是命运注定的；化龙，亦是命运注定的。
天道操控之下，所有人都只是一颗棋子。
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教好这一世的扶灵，不让对方走上前世自己曾走过的那条路。
“天意难测，以凡人之力，抵抗不得，便只能选择接受。”
扶悦轻叹口气，沉默片刻才应声。
“梅湖岛灵气充沛，最适合修炼，梅湖又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接下来要是没有其他事，你不如先回岛上修养一段时间罢。”
“回梅湖岛？也好，龙心草的确需要一处安身之地。”
“若担心一人在岛上无趣，也可叫上灵灵与你同去。”提到扶灵，扶悦的神色稍稍宽慰了些许。“这孩子素来亲你，恨不得时刻和你黏在一起，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这般笃定又自然的语气，忽就让九嘤的心跳变得有些乱。
再开口时，连声音也低了许多。
“回岛的事，我会和灵灵商量。”
宗内所有长辈包括扶悦在内，每个人都以为扶灵对她的依赖是师妹对师姐的亲近。
可实际上，她和扶灵的关系早就不是师姐妹三个字能说得清的。
看着眼前的和蔼妇人，她竟莫名有几分心虚，直至对方离开，心绪都不曾彻底平复。
一番交谈结束，时间刚刚过去半个时辰。
待再回去时，大堂里早已空荡荡见不到一人，只剩下清童这只小白鸽。
后山空地之内，众人围坐一圈，目之所向，皆是人群中央那个一边走一边说话的黄衣小姑娘。
“……”
“修道之本，在于灵素，而聚灵，便是将灵素转化为灵气的过程，五种灵素，天生相生相克，所谓天地之性，众胜寡，故水胜火，指的就是水火不容，一个水灵根修士，最忌体内有火灵素，因此，纳气之时绝不可将不契合灵根的灵素纳入丹田。”
“灵素存于天地之间，每个人的五感敏锐程度不同，对灵素的感知便会有所差异，就好比水灵根的修士，对于水灵素的感应必定比对火灵素的感应更加敏锐，而火灵根的修士，对火灵素的感应同样会比水灵素更加敏锐，修士之灵根对应自然之灵素，这才使得凡人有了修炼的可能。”
“一些修士纳气时之所以会误将其他灵素纳入丹田，并非是对自身所需的那种灵素不敏感，而是对另外四种灵素太过麻木，我若没有猜错，只有在聚灵时他们才会发现体内有多余的灵素。”
“究其原因，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的五感天生不如其他人敏感罢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让他们真正感受到五种灵素之间的差别，他们自然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
少女的嗓音依旧温软清甜，但这一刻，却多了一份往日没有的沉着与平静。
因有清童带路，九嘤很快便来到了后山附近。
即便相隔甚远，她仍将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
“童心小师妹是金灵根，如珠小师妹是木灵根，那我便以水灵根和火灵根为例，教你们如何区分这几种灵素。”
“你们二人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只需用心去感受，就能知晓金木灵素与水火灵素的区别。”
“……”
灵素之间，自有区别，但究竟有什么区别，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此刻，除了童心和如珠二人，其他人同样是聚精会神，纷纷闭上了眼睛，也试图感受几种灵素的不同。
九嘤见状呼吸微滞，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
虽早就知道天修者对天缘道法的理解非寻常人可比，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扶灵竟然能从纳气这件小事中领悟出这么多基本天法。
甚至于，连修道的本质也被她一眼看透。
回想当初刚回清竹宗时的情景，她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她记得清楚，那时的她也帮夏忍解决过纳气时无法区分灵素的难题，只不过她教给夏忍的只有一句简单取巧的口诀，而不是像扶灵现在这样，从本源处思考问题。
尚是感慨之际，四周忽袭来一阵凉爽微风。
再下一刻，空气中各种声音一瞬消失，天地也陷入一片荒芜的寂静。
九嘤尚未反应过来，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便透过那缕清风钻进了心里。
天修者五感极其敏锐，天生就对环境中的灵素感知敏感。
她不会也不可能感应错，那风中藏着的，是她前世拥有扶灵这副身体时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的灵素波动
只有天修者才能感受到的灵素波动。
水之宁静与火之热烈在心口处碰撞，不断向四肢百骸侵蚀，就好像体内多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试图鸠占鹊巢将身体的控制权夺走。
如珠年纪最小，惊叫一声便睁开了眼睛；童心定力好些，但也只坚持了一小会儿。
时间很短，但已足够让她二人终身铭记水火灵素进入丹田带来的感觉。
九嘤美目微睁，瞳孔倏地缩了缩。
未等她回过神，一声盈悦呼唤已从远处传到了耳畔。
“师姐！”
她抬起头，隔空遥遥前方望去，甫一抬眸，便见到一张被日光晒红的秀气小脸。
她正欲松唇应声，少女已红着脸小跑到了她身前。
“师姐方才不在，所以春盻师姐让我来教师弟师妹们纳气聚灵。”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陈述话语，从扶灵嘴里说出来却偏偏多了一种朦胧隐晦的撒娇感。
九嘤抿抿唇，几乎一瞬间就猜到这小姑娘想听什么。
“嗯，我看到了，做得很好。”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刚落，少女那张泛着绯色的脸庞顿时涌出一丝浅淡笑意，显然很满意这句夸奖的话。
九嘤看着这个单纯无忧的笑容，心脏忽就软了软。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修为多高，扶灵在她面前，一直都和以前一样，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
扶灵唇角微扬，眼睛里的光愈发的明亮。
九嘤说了她爱听的话，她自然要投桃报李，也说些好话来哄九嘤高兴。
“是师姐教得好，我现在会的，全都是师姐教给我的”
“在我心中，师姐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这般诚挚又满是崇拜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丁点恭维意味。
九嘤将这两句话听在耳中，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
在这世上，除了扶灵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她这样轻易展露出笑颜。
回宗数日，扶灵早已接受师姐这个身份。
而这个过程，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
往日关爱照顾她的长老和师姐们对她依旧宠爱，师弟师妹们的存在，则让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责任。
能力越大，肩上的胆子便越重。
过去是九嘤，现在是她。
二者唯一的区别，只有一点。
九嘤想守护的，唯有清竹宗而已；而她扶灵，想要守护的，是这喧嚣人间。
暮色将至，天光也渐渐消散。
扶灵坐在墙檐之上，撑着下巴静静一望无际的天边，眼中始终洋溢着轻松愉悦的光彩。
直至太阳落山，她才满足地发出一声细小嘤咛，慵懒姿态，就像夏日里躺在大树底下晒太阳的小猫儿，可爱得让人忍不住靠近逗弄。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不自觉温和了许多，藏在袖子里的指尖也轻轻动了动。
“……”
“师姐，我们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找过沅青姐姐，不如明日去玉春堂看看她罢。”
“好。”
“等从玉春堂出来，我们还可以再去玄冥宗一趟，方公子的令牌还在我这里呢。”
“好。”
“说起来，我们跟林大哥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的左手剑法练得如何了，等他下次回来，师姐陪我一起去灵剑宗探望他，好不好？”
前两句都是毫无犹豫的好，第三句的请求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扶灵心中不解，转头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
她欲再开口，一道清冷声音已贴着耳侧响起。
“待他回来，恐怕我已经回梅湖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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