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并非完完全全的失魂之人,扶灵一声轻询让他找回了为人时的知觉，虽只有一瞬，但足已撼动他的心绪令他被幻境蒙蔽。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将掌中之物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于他看来，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心脏,可在其他人眼中，那不过是半截被震碎的青藤残枝。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双唇不可思议的松了松,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青年,多半已经陷入了幻境。
一片冷寂之中,她悄悄看向夜空，双瞳不自觉望向少女手中所持的弯刀。
屠龙刀是天道赐予人界的至强神器，上可屠龙斩凤,下可伏妖降魔，失魂者虽非妖非魔，但既是邪物，多少也要受到几分影响。
方才那一刀若直接斩下,这场比试现在已经结束，根本不需要再多用一道浮幻之术。
她不明白,扶灵为何要突然收刀。
一时之间,场中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发老妇人身上。
毫无疑问，她必定就是戴元昔。
傀儡不能忤逆主人的命令。
可自始至终，她给傀儡下过的命令只有一道,那就是杀了扶灵。
比试尚未结束，按理来说，傀儡不该擅自走下擂台的。
此时此刻,即便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风飘过，卷起四周阵阵低语。
戴元昔看着身前的白衣青年，表情中压抑着愤怒。
沉默半刻，她终是将手从腰后抽出，朝着青年的脸狠狠甩去。
巴掌声响起，青年惨白的脸庞上瞬间多出五道红痕，而那些青藤也跟着散落了一地。
围观人群倒吸一口气，纷纷噤了声。
“废物！”
话音刚落，一道画满符咒的白色三角旗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妇眯了眯眼，白旗彻底展开，覆盖在旗面上的浓重邪气顿时随着风飘向四面八方，从无数个方向直朝高台上的少女而去。
“去，打败她——”
很显然，戴元昔并不知道自己精心调/教的傀儡中了幻术，仅仅是又下了一个更强更狠的命令。
青年垂眸看向地上的青藤，又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神显出一瞬的困惑。
在他的认知中，扶灵早已死去，而巫幡的指令对象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这份命令，又该如何再一次杀死扶灵。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许久过后，竟又将脚边的半截青藤捡了起来，重新递了过去。
地上众人虽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傀儡术，但也都看了出来，青年此举已然违抗了主人的意愿。
戴元昔见状眼中怒意更甚，一张苍老面庞愈发扭曲可怖。
她的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几根蜷着的指头在外，透过指尖隐约可见手指在微微的颤抖，灰带缠绕的腰身微弯，再下一刻，她已直起腰飞身来到了擂台之上。
此等利落灵活姿态，根本不像一个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
九嘤心中隐生出些担忧，眉头轻轻皱了皱。
视线一转，她不再看戴元昔，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四个幼童上。
两个男童，两个女童，年纪都不过七八岁。
和青年一样，他们看向戴元昔的眼神里也全是恐惧。
他们仍是孩子——魂魄完好、尚未被炼成傀儡的小孩子。
九嘤自诩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从那些稚嫩可爱的脸孔上看到那般惊惶不安的表情，内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些怜悯。
也正是到了这时，她才隐约猜到了扶灵停手的原因。
她同情这些幼童，扶灵一样同情那个已经被炼成傀儡的青年。
只不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扶灵这份同情的根源，其实是对她前世境遇的无奈与疼惜。
月光落下，将地面映出一层浅浅的阴影。
少女立于高台之上，两只修长手臂垂在身侧，至于那把黑色大弯刀，不知何时已被收在了腰后。
即便戴元昔已来到眼前，她的嘴唇仍紧紧抿着，整个人显得既凌厉又冷静，见不到丁点惊慌之色。
一阵夜风吹过，少女颊侧凌乱的碎发完全被撩开，星夜之中，一张白皙净秀的小脸悄然显露，无论是饱满的额，亦或是小巧的鼻，处处皆透着瑰姿灵逸之感，尤其是那对漂亮的眼睛，月色映照之下似是蒙了一层浅薄水色，衬得那双星眸愈发盈亮动人。
虽玲珑秀美，亦凌冽含霜。
好看的惊人。
九嘤从未见过这样的扶灵。
她微仰起头，面色未动，一双红唇却抿了又抿。
日夜相处，她仍为扶灵的变化感到震惊。
“九嘤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见戴元昔亲自上擂台，宁晚秋面上担忧不已。
九嘤摇摇头，神色清冷。
“我也不知。”
她尚未将视线收回，少女便直勾勾的朝她看来，嘴角竟翘了翘。
如此危险时刻，居然还有心思笑。
九嘤被那缕笑晃了眼，心跳无端乱了乱。
不等她作出回应，少女纵身跃入空中，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圆台边侧的老妇发出了攻击。
数百颗火星扑面而来，戴元昔却丝毫不慌。
她再一次从袖子里取出白旗，抬手高抛的一瞬，白旗变得巨大无比，将一切灼热的火光全部抵挡在外。
空气中浮起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地上的青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如同发狂一般痛苦嚎叫，将周围人吓了一大跳。
扶灵听见这哀嚎声亦是心惊。
鼻尖耸动之际，一丝臭气顺着风试图钻进体内，她下意识就捂住了口鼻。
她自是不知，这白旗名为巫幡，又唤定魂幡，是由傀儡心口处的皮骨血肉制成。
旗身为皮；旗柄为骨；旗上符咒由血肉碾成的汁水所画；旗中藏着的，正是傀儡被逼出体外的魂魄。
拥有此幡，便能操控傀儡。
此等邪物，一旦触碰必定要受那邪气侵蚀，轻则心神不宁、终日难安；重则思觉入邪，精神失常。
仙灵灵气对邪物最是克制，那些难闻的焦臭味，正是邪气被仙灵灵火引燃散发出的味道。
地上人群反应不及，不少人将臭气嗅入心肺，很快便开始头晕反胃，甚至还有人出现了幻觉。
九嘤是青龙之身，早已不受邪气侵蚀。
耳边传来的的，是青年越来越痛苦的嚎哭声，每一句嚎叫都是那么撕心裂肺，让人光是听着都冷汗直流。
就连变成狐狸模样的辛桃也忍不住跳进了宁晚秋怀里。
“他怎么了？”
宁晚秋受那臭味影响，脸色有些苍白。
她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双脚情不自禁跟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九嘤拧拧眉，思虑半刻才说出自己的猜测。
“如此痛苦哭嚎，或许是因为魂魄在受折磨。”
此言一出，宁晚秋马上猜到了那面白幡是何物。
还未等她开口，一道冷冽女音便再次传来，只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宁老板，你最好立刻去一趟玉春堂，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已经全部中了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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