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方沅青的建议,扶灵离开天巫崖后立刻赶去了玄冥宗。
方克渊受那道诅咒困扰，近日并不在宗里。
听闻她要用冰湖，方思简很爽快的就将她带去了后山。
“为何不见九嘤姑娘？”
往日这对师姐妹总是形影不离,今日却只见扶灵一人，青年颇为不解。
上人并肩而行,很快就来到冰湖附近。
此处没有外人，方思简又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扶灵便没有隐瞒龙蛋的事。
妖魔上界早有传闻,说人族里藏着一位天修者和一条龙灵,自知道扶灵天修者的身份后,方思简就怀疑过九嘤就是那条龙，只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查证。
此时听见扶灵的话，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本是成年龙灵,却重新化胎转生，不用想也知道，脱骨重生后的九嘤实力必定比以往更强。
这般天赐福缘，若传到外界不知要惹来多少嫉妒。
方思简沉思半刻,方才压低声音开口，
“世上已数百年未出龙灵,龙蛋即将孵化,此事万不可被外人知晓,这几日我会让天怜和我一起守在后山，禁止其他人再进冰湖。”
他主动提出帮忙掩护，语气又十足的诚恳真挚,就连扶灵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毕竟，她并没有多少把握许诺方思简想要的扬名立万的未来。
她抱着白蛋走向冰湖边缘，小心翼翼的将蛋放进泉水里,直至蛋身被彻底淹没，才再次回到青年前面，低声道了句谢。
方思简心思敏锐，顷刻间猜到她在想什么。
面对这声感激，他只摇了摇头，
“何必言谢？”
“荫山之行若非得你相救，此刻我已经死了。”
“今日相助，就当是偿还当日的救命之恩，你无须有任何负担。”
“更何况，在助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前，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一层朋友关系。”
朋友——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扶灵咬咬唇，心口顿时松了松。
世间情感种种，唯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
天巫崖下，方沅青仍一个人孤坐在河边。
一只五彩小鹦鹉绕着她身旁飞来飞去，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回家！回家！”
想来，这小东西是从玉春堂一路跟着扶灵找来这里的。
子女在外，父母总是难安。
‘回家’两个字，多半是她娘亲教的。
小鹦鹉边飞边叫，倒是给这寂静河岸添了几分热闹。
方沅青无奈笑笑，伸手拍了拍鹦鹉的小脑袋，
“好了，不许叫了。”
“夜间有人过来，她唤月月，等见到她，你就这样叫她，知道了吗？”
小东西极通人性，能够分辨一句话里最关键的是哪个词。
听完主人的话，它点了点头，扑腾着着翅膀飞到了石头上，有样学样的叫了起来。
“月月！月月！”
这么聪明的小鹦鹉，最适合用来哄女孩子开心了。
想起恩人那张白净的覆着淡痕的小脸，方沅青又耐心教了几句好听的话。
一整个下午，河边都是鹦鹉的夸赞声——
“月月，好看！”
“月月，可爱！”
“月月，善良！”
除却这些，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句“月亮妹妹”。
崖下的女人在专心教鹦鹉说话。
崖上的少女却燥的满脸通红。
梦姬不知何时来了，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毫无疑问，明月的计划即将成功。
她叹口气，转首看了看身旁人，发现对方面上尽是红意，不由得摇了摇头，
“归尘时日无多，半月之内，你必须拿到冰湖水。”
明月闻言垂眼，视线遥遥看向河边的女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与方沅青，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上人相遇，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为什么到了现在她竟无比苦恼。
而梦姬的催促，无异于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逼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动动唇，眼中各种情绪起伏，好半刻后，才轻声询问了一句，
“梦姬，我做错了吗？”
“我是不是不应该骗她？”
黄衣女子眉头微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
归尘将死，明月没有选择。
而方沅青，注定要为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买单。
事已至此，她只能让明月继续走下去，
“要怪，只能怪她是方克渊的女儿。”
明月听见这话，眼中愧色更甚，
“可她跟方克渊完全不同！”
越是相处，越是了解方沅青是怎样温柔坚毅的一个人。
一声辩驳，让梦姬神色微动。
明月年纪尚小，未尝情味，此刻的退缩犹豫，显然是心软了。
魔界的魔姬和正道大宗的继承人，在一起会有好结果吗？
不可能的。
对立的身份，尤似一道巨大的鸿沟，难以跨越。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点收了心。
“她与方克渊不同又如何？”
“眼下只能靠她才能救活归尘，难不成你想放弃吗？”
“你若真觉得愧疚，拿到冰湖水后就彻底离开她的世界，永生不要再见她。”
谎言、欺骗、利用——才是真正伤人的东西。
永远消失，对方沅青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明月听懂了这些话里隐含的意味，却迟迟没有应声。
也不知是负气还是不甘，她转身就逃离了这里。
徒留梦姬一人，继续留在崖上。
转眼之间，又到了晚上。
仍是星月同悬的美好夜空。
方沅青仰首望着天上，目光一直停在那弯月上，直至耳边传来小鹦鹉的声音，才悠悠回过了神——
“月月！”
“月月来了！”
恩人来了？
只是听见月月两个字，她面上就不自觉涌出一丝笑意。
回首望去，果真是那盲眼少女。
似是被鹦鹉的声音吓到了，少女抱着竹篮停在林中怎么也不敢上前。
方沅青碰了碰小鹦鹉，本想让这小东西闭嘴，没成想它那红嘴一张，就把下午学到的、没学到的话全说了出来——
“月月，好！”
“好看！”
“善良！”
“月月，最好！”
真是叫人难为情。
方沅青表情微怔，玉臂一捞，就将鹦鹉抓在了手里。
两根手指摁住那红色的硬嘴，空气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少女仍踌躇着没有走近。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方沅青抿抿唇，轻轻唤了一句，
“月月，是我。”
较之鹦鹉那没有语调的声音，这声音不知温柔好听了多少倍。
少女双瞳紧闭，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再三确定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后才迈开了脚步。
除却食物，她这次还带来了一根木拐。
说是拐杖，其实就是一截被削过的粗糙木段。
想来，她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方沅青接过木拐，内心更是疼惜起眼前人。
小鹦鹉被捏了嘴，这会儿得了自由知道安静了。
似是好奇，它扑着翅膀围着少女飞来飞去，一会儿这里看看，一会儿那里看看。
眼看它那张嘴又准备松开，方沅青只好低低的呵斥了一声，
“不准叫。”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少女吓了一跳，指尖一顿，手里握着的馒头跟着滚到了地上。
方沅青见她受惊，立刻出言解释，
“别怕，是我养的鹦鹉。”
鹦鹉？
少女摸索着将馒头捡起来，细心撕去外面那层沾了泥的皮，而后才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鹦鹉？阿姐曾养过一只，我幼时见过的。”
“只是后来眼睛被热油烫伤，再也睁不开，也记不得它是什么模样了。”
这是少女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和那双盲眼。
方沅青听的认真，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恩人并非天生目盲，而是眼珠受了伤才不能视物。
她正想说些什么，少女却忽然抬起了头，软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我可以摸摸它吗？”
如此低落又可怜的语气，轻易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方沅青又怎舍得拒绝？
她握住少女的细瘦手腕，五指渐渐包裹住那软白手背，带着那只手轻轻落在一层柔软的、温暖的羽毛上。
“月月，好！”
“月月，好看！”
小鹦鹉感受到身上的轻抚，又叫了起来。
这一次，少女终于弯唇笑了笑，
“谁教它说的？”
上人靠的近。
少女转过头，呼吸全喷洒在方沅青颈间。
她莫名就红了脸，手也瞬间从明月手上松了开来。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
想了想，只能道，
“没有人教。”
鹦鹉学舌，没有人教，它怎么会说呢？
少女歪着脑袋，身体前倾，整个人都几乎压在方沅青上半身，
“我不信。”
“一定是姐姐教的。”
“不许骗我。”
两人的脸只隔着半寸距离。
方沅青能清楚看见少女那道卷翘浓密的眼睫毛，也能看见那张白皙小脸上覆着的浅淡疤痕——
一点都不吓人，一点都不可怖。
她只觉得心疼。
视线往上，是那双从初见时就不曾睁开的眼睛。
玉春堂有祛疤的药，效果很好，一定能让恩人恢复容貌；冰泉水可愈天下万伤，应当能治好恩人的眼睛。
她的心，有些乱。
一瞬失神，指尖已落在了那双眼睛上。
她想，或许是时候回去了。
＊＊＊
有了高天怜和方思简的帮忙，扶灵安心在冰湖待了下来。
方克渊也不知去了何处，已近半月没有出现。
这日又到了收灵芝的时候，后山却来了一位熟人——
元惜霜。
数月修养，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前些日子她听说扶灵来了玄冥宗，却一直没有见到人，又见方、高上人日夜守在后山不让人进去，也大致猜到了扶灵在冰湖。
至于做什么，她却是不知道。
她昨日就派人来打探过，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今日正好赶上采灵芝的机会，立刻提着篮子过来了。
方思简昨夜已在外守了一夜，此时只有高天怜一人站在外面。
毕竟是玄冥宗的客人，他也不好直接将人赶走。
但想起好友的嘱托，他的态度仍是坚决。
商量半刻，他还是没有让元惜霜进去，只让人在外等着，自己拿着篮子去了冰湖。
他自是不知，他才刚离开，元惜霜也循着另一条路摸进了冰湖。
龙蛋将破，冰湖附近全是浓烈的龙息之气。
无论扶灵如何掩盖，都没办法完全隐藏。
高天怜知道这件事，采灵芝之前没忍住也蹲在龙蛋前瞧了几眼。
上人只顾着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氤氲的雾气之外还站着一个人。
元惜霜双手紧握，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都说去了灵府的人就能得到福缘，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扶灵居然能带回来一条龙！
一条世上百年都未出过的龙灵！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怨恨，她忍不住对比两人的境遇，越是比较，越是不甘——
扶灵天资卓越，天生水火双灵根；扶灵有九嘤，有朋友，有亲人，每个人都喜欢她；现如今，扶灵还有了一条龙灵！
而她，却只能一个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永远都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明明扶灵也能救出妖龙！
无形之中，她手心全是湿汗，脸色也愈发阴冷。
直到高天怜拿着篮子往外走，她才慌张转身，三两步逃回了房间。
狼狈姿态，让她连灵芝都忘了拿。
高天怜出来的时候没看到人，只以为她有事先走了，倒也没有多想。
刚送走元惜霜，又迎来一位好友。
方沅青竟也来了。
她的腿伤尚未好全，只能依靠木拐才能行走。
高天怜看她受伤，立刻让她进了冰湖。
除却这层好友关系，更是因为她也是方家的后人。
扶灵坐在湖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里的白蛋。
直到方沅青靠近，才知道有人来了。
距离上次相见，已过去四日。
和高天怜一样，扶灵二话没说就开始解方沅青腿上的白布。
纱布之下，是一大片尚在结痂中的深口。
瞧着就叫人难受。
幸得冰湖水相助，浸泡了片刻，那口子慢慢便长好了。
想起来时的目的，方沅青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她也不隐瞒，当着扶灵的面就去到泉眼处接了几缕冰湖水。
冰泉之水，不能外带。
所有人知道的规矩，方沅青不可能不知道。
未等扶灵出声询问，她便主动开了口，
“她的眼睛受了伤，我接些泉水为她治疗。”
她？
指的自然是来自合欢宗的恩人。
行事一向谨慎小心的方沅青，此时竟也能为了一个相识不足一个月的陌生人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真是叫人惊讶。
冰湖水太过珍贵，扶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沅青就这样走了。
此次相见，险成诀别。
扶灵永远都不会想到，她的沅青姐姐接下来将会面对何等悲惨的命运。
自知道冰湖里藏着一条龙后，元惜霜就总惦记着这件事。
无奈方思简和高天怜两个人实在太过谨慎，怎么也不肯给她第上次偷进冰湖的机会。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终于迎来了龙蛋孵化的时刻。
是夜，扶灵伏在泉边睡得正香，耳边却传来一道细微的碎裂声。
迷迷糊糊之中，她睁开了眼睛。
冰湖之中，昏暗无光。
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只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她的身上，一条冰冷、覆着鳞片的尾巴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甚是吓人。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一双冒着绿光的圆眼睛却直勾勾看来，紧接着，指尖被一道湿润的、柔软的小口咬住，贪恋的吮吸。
像是刚出生的孩童在找奶喝。
虽没有声音，也看不见，但她的眼睛却瞬间热了，尚未反应过来，两滴眼泪就顺着眼眶滚了出来。
她知道，她的师姐回来了。
食指仍被含着，猝不及防，就被咬破。
刚出生的小龙急需契主的能量，而鲜血，就是获取能量的最好方式。
丝丝血液流走。
没由来的，意识海中就响起一声虚弱又熟悉的呼唤，
“灵灵，是你吗？”
灵灵——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少女鼻子一酸，隐在心底的委屈全都涌了出来，连说话时，也带着微弱的哭腔，
“不是我还能是谁？！”
“难道师姐还想与别人结契吗？！”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回来啦！
清明cp这对，火烧的有点大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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