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音乐教师

最近这一段时间,卡罗琳老师的影子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依然是那么光彩照人、神采飞扬。我才意识到,虽然卡罗琳女士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她对我的影响仍然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

到了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一直都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偶像,当成一个榜样。如今,当我的女儿已经长大,到了我当年遇到卡罗琳的那个年纪。作为一个母亲,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像卡罗琳那样的妈妈,把自己的坚强、无忧无虑的生活态度展示给年青的女孩们,给影响她们、引导她们。

让我嫉妒和无奈的是,我感觉到自己能力不足,似乎总是在拙劣地模仿,永远没有办法像她那么酷,永远没有办法让孩子们对我产生依赖和仰慕。

或许是现在这个社会,资讯太发达了吧。现在的女孩们已经对于新鲜、美好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免疫力,她们永远无法相像和体会,在我们那个年代,面对摇滚乐、牛仔裤、长卷发、绚丽彩妆时感受到的那种冲击感。而这将这些东西展示给我和同学们的人就是卡罗琳,将那种走路带风、又美又飒的风姿深深刻在我们的心中,我们不由得被她的美丽和快乐所吸引,灵魂仿佛也被她轻轻地带走了。

她是我们中学的音乐教师,这让我们对于音乐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在她的课上,像我这样对音符极为迟钝的学生也极尽努力,想得到她的肯定和赞扬,虽然努力的结果大多都不如人意,但我们仍然持续努力。是的,我们几个差不多一样笨拙的同学因为同一个目标而扎堆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鼓励。贝莱就是我们几个人中的一员,只是她比较特殊,好是卡罗琳的女儿。

贝莱不仅没有继承母亲在音乐上的天赋,也没有继承她的相貌,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她是卡罗琳收养的女儿,只是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场合,一个多年来,我一直不愿意回想那个场景。

卡罗琳在授课的时候,会给我们讲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她在游历中的所见所闻,像孟买动物救济中心喂养大象、跟着乐园全国巡演、在国会大厦前听演讲、在好莱坞的小剧场看脱口秀表演……讲完这些东西,她总是要强调自己的人生信条:喜欢就去做。

因为和贝莱的关系很好,我很容易就被接收成为卡罗琳的家庭成员。我们三个人在春天去小城不远的郊外野地踏青,在微微凉意的春风中肆意疯跑;秋天,她会带着我们去爬山,从沁透橙子香气的树林中穿行而上,站在小山的最高处,极目远望放声高歌。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就挤在一起,看喜欢的综艺节目、或者听卡罗琳给我们念一段故事,离她近了,就能闻得到她身体有一种好闻的气味,至今我也没有搞明白是幻觉还是真实。如果天晚了,我就给家里打电话,父母也乐呵呵地说几句不要打扰人家之类的话,之后就同意我留宿在她们的家里。

夏天,嗯,夏天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季节。她会带我们去游泳,她的身材很好,又喜欢穿比基尼,总是吸引了太多人的眼光,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她旁边的我们觉得特别羞涩,内心还有点小小的激动。

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贝莱的父亲,很明显,卡罗琳独自抚养贝莱也不是很容易,但她总是能想到很多挣钱的方式,比如拍电视广告。

那个时候,上电视的机会不多,能在电视上见到自己认识的人是非常罕见的事情,现在当然也不多见,不过随处随时要以发布的短视频已经极大地弥补了这个遗憾。而在那个连手机都没有的年代,在电视看到了卡罗琳的时候,我兴奋地大叫了起来,莫名地自己也觉得足够多的光荣,这样的记忆想不深刻都不行。

那一则广告是关于一家餐厅,餐厅的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卡罗琳的出场,她装扮得华美而闪亮,是一袭合体的晚礼服,露出的两肩在灯光下熠熠闪光,上半身凹凸有致,下半身长裙飘飘,那种仙气满满的格调,瞬间成为屏幕的焦点。她在一位同样穿着礼服的绅士引导下,优雅落座,镜头一转,他们手拿着亮晶晶的餐具,将各种美食分割消灭,脸上表演出幸福和满足的表情。哦,那是多么迷人的一种表情。

“拍摄那天,我真是小心又小心,我可不想因为NG太多,让自己吃得太多。不过导演很好,给我了很大的表演空间,一条就过了!”卡罗琳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她的笑可真的不够淑女,很肆意、很张扬,但非常有感染力,旁边的人都会不由地被她带动,笑容浮现在自己的脸上。

我和贝莱都坚信,虽然她没有父亲,但这个家庭充满了爱,这就够了。

多年以后,我成了家,养了孩子,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前风光、人后沧桑”,才体会到当年的卡罗琳是多么努力地挣钱,悄悄地以自己的努力,给孩子支撑起一个温馨的家。电视广告只是我们能看得到的,还有更多我们看不到的。

卡罗琳的经济状况一直不错,这也是她努力付出的结果,但其他看不到的人却脑补出许多精彩的内容。也或许是因为她太出彩,让我们这些小女生都想成为她的样子,我们的父母也产生了被轻视、被疏离的感觉,进而产生了危机吗?

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富裕。大家都觉得单身女子不应该过得如此从容,所以才猜测她有不为人知的挣钱途径。

谣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了出来的。在电视广告播出不久,就有人说,卡罗琳与广告的导演有暧昧关系。大家越传越离谱,仿佛自己就站在他们偷情的现场,忠实地观察着、记录着。

受了谣言的影响,贝莱情绪非常低落,她给我说了她的担心。而我做了些什么呢?每当想起我当时说的话,我都感到羞愧,虽然时间已久,仍然无法释怀。

从内心说,我是有点嫉妒贝莱的,像她这样的一个没有天赋、长相一般的女孩子,怎么能有这样一个好妈妈呢?为什么卡罗琳不是我的妈妈?

我听到她的担心,我心里有一点点难过,也有一点点暗戳戳的高兴。我告诉她,“卡罗琳爱你,这是无可置疑的。如果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也只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

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她要相信卡罗琳、相信她的爱、相信她们十几年共同生活而建立起来的信任呢?

我根本不相信,卡罗琳会看上哪个男人,然而出于对贝莱的嫉妒,我也无意中成为了流言的帮凶。

流言不断加剧,最终演化成一场闹剧。那位导演的妻子居然冲进了学校,当众打了卡罗琳一个耳光。校长马上报了警,警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个悍妇带走了。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贝莱的思维混乱,一方面她觉得妈妈被打,非常气愤,一方面又觉得好像被证实了卡罗琳不光彩的行为。随后,她告诉我,这个最好的朋友,那天晚上,她和卡罗琳吵了一架,两个人从来没有吵过架,所以技艺都比较生疏,都没有做好应对这种场面的心理准备,都说了一些不知所措的话。

也就是在这些话中,贝莱知道了她被收养的事实。她在我这里哭了一夜。之后,我们迎来了长久的分离。

几天之后,卡罗琳和贝莱就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最后分别的时候,我和她们俩人一一拥抱告别。我舍不得卡罗琳,拥抱的时候,抱了很久,我真的喜欢她身上的那种好闻的味道,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卡罗琳。

我和贝莱一直有邮件联系,看到了她们的关系逐步恢复到亲密无间,内心觉得有那么一点安慰,希望她不会觉察到我当年的小黑暗。

我一直祈祷她们能够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在我上大二的那年,收到了贝莱的邮件,她说卡罗琳病了,是淋巴癌,所幸发现得比较早,所以她们都挺乐观的。“她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贝莱在邮件中说,“我们有信心。”

这些话让我觉得有点放下心来,我仍然关注着她们的消息,虽然这种关注,与约会、派对、上课这些事情相比,已经被挤压下没占多大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贝莱的邮件越来越少,情绪也随着卡罗琳的病情起起伏伏,我觉得情况不妙了,担心越来越重。

我想看到她的邮件,但却不想看到她的邮件,我还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特别是卡罗琳,我的脑海中的她,还在和我们一起在春天的风里奔跑、还在清冷的水波里嬉戏打闹,还在蔚蓝天空下,站在小山顶上,放声歌唱,还在冬天的雪夜里,给我们读故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贝莱的邮件来了,我已经预感到悲剧结果的到来,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打开它,读完字数不多的内容,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去看望过卡罗琳和贝莱,我是担心心中完美的形象被打碎,还是因为对她们俩偷偷射出嫉妒的暗箭而心存愧疚,不敢面对她们。我也不知道。

贝莱虽然没有继承卡罗琳的美貌,但却继承了卡罗琳的紧张和乐观。现在,她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家人快乐地生活着。

今年十月,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爬了一座不高的山,我们从沁透了橙子香味的树林中穿过,辗转而上直达峰顶,我望着莽莽苍苍的大地向天边延展而去,不由地放声高歌起来,女儿和丈夫也跟着喊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卡罗琳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微笑不语。云层中有一束光照下来,她轻轻飞了起来,沿光束而上,去往了那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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