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月色知此恨当日枕上闻

月色知此恨当日枕上闻

毓承六年五月初五

端午节,皇宫内府大宴,数位外戚及宠臣亦受邀。永宁宫掌事冯坤替太后捎信到洪鸣殿,要毓承帝出席大宴。

自春月傅以衔不辞而别,崇奕对后宫就分外冷落,以往一个月中总要在凤祈宫留宿一两日,如今却连昭容二妃都不问津。因此,太后才一定要皇帝在端午家宴上露面。崇奕本无心过问这些个后宫的事,但太后传话来,不能拒绝,再者霖秀的父亲——领侍卫长瑞荣肯定要受邀,崇奕思虑片刻,决定还是去看一看。

内府的宴席,历来锦华奢侈,这一次的家宴就设在凤祈宫中,霖秀居中而坐,上身穿一件荷口明蓝单袄,下穿连理裙,容颜明媚,气色绝好。她身旁空出一座,左右手各是昭容二妃,也都是静心装扮。凤祈宫中百烛摇映,丝竹相乐,后宫大小嫔妃二十余位俱修颜盛装,翘首以待。

今晚谁若是得皇上垂青留恋,必是大大出了风头。

随着凤祈宫门外一声“皇上驾到”,大厅中几十人都站了起来。崇奕穿着一件青紫色便服,领口、袖口点镶着几粒珍珠,看起来即淡雅又富贵,他迈步往厅中一站,人们便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奕抬抬手

“平身吧,今儿个是端午,大家不必拘礼。”

霖秀迎在阶下,崇奕牵了她在正座坐下,宴席开始。

席间,不少嫔妃献乐献舞,崇奕按例封赏,随意虚应着。倒是对瑞荣很上心,翁婿二人喝了不少酒。霖秀见他二人甚欢,心中暗喜,酒席中途,凑在崇奕耳边低语,崇奕只微笑不答,看的昭容二人眼红不已。

“皇上,今天高兴吗?”霖秀喝了几杯,脸色绯红,说起话来娇媚可人

崇奕只点点头,霖秀欢喜,又接着说

“皇上,一会席散了,不如,呵呵,不如,”

崇奕扭过脸看了霖秀一眼,想了一下,大声的说

“你久居深宫,同你爹聚少离多,良辰思亲,朕很能体谅,虽说外臣无故不得留宿宫中,但皇后你既然开口,朕焉有不应之理,特准瑞荣今日留宿凤祈宫中,你父女二人说些体己话吧。”

霖秀一愣,还来不及解释,那边瑞荣已叩头谢恩。霖秀不得不跟着尴尬的谢恩,起身时看了崇奕一眼,颇有怨意。

又待片刻,崇奕起身离席而去,碟中还放着一个容妃包的粽子。霖秀有苦说不出,强颜欢笑与众位娘娘周旋到深夜方散。

崇奕独个回到洪鸣殿,一进院门,先看到西墙根下,合欢树袅袅婷婷,芬芳异常,树下站着一位蹁跹少年,青衣罗袜,眉眼带笑,正是傅以衔。崇奕仰头,一月如勾,寥无星光,

“小山?端午节,你也在吃粽子吗?”

边说边走到合欢树下。

嗣音一见,便煮了茶,又端了一小盘粽子,兑好蜂蜜,摆在合欢树前的石桌上。这石桌、石凳,原是大将军府中的什物,傅以衔去后,崇奕命人从府中搬了过来。

崇奕坐在边上,看嗣音小心翼翼的切弄粽子,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捉住嗣音的腕子,嗣音一惊,看着崇奕

“皇上?”

崇奕眯起眼睛打量着嗣音

“小山?还是嗣音?”

嗣音张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吭哧半天,刚说了“奴才”两字,崇奕便皱眉甩开他的手,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自己呆一会儿。”

洪鸣殿侍候的太监侍卫听皇上这样说,都识趣得退了出去。

崇奕夹了一块儿粽子,蘸了蘸蜂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唉,朕连蜜都不觉得甜。小山,你一定很得意吧,朕果然为你颠倒至此。还记得毓承三年的端午,是你陪朕过的。你说宫里的粽子不好吃,最好吃的洞庭湖畔醉仙楼的豆沙粽,蘸上槐花蜜,滋味天下最妙。朕说有一天,朕要同你一起去吃————”

傅以衔夹了一筷子粽子,一边吃一边摇头

“吃不到了,醉仙楼已经没有了。”

崇奕一愣

“为什么会没有?”

“东西虽好,但是太贵,吃得起的人太少,经营不下去,听说去年就盘给别人了。”

崇奕 “哦”了一声,傅以衔见他有些失望,就笑着说

“皇上也不必失望,世间事,增一件必减一件,醉仙楼没有了,兴许有邀仙楼、宴仙楼什么的,好吃的粽子还怕找不到吗?”

崇奕两手撑在傅以衔膝盖上,凑到他脸前,讨好的问

“那小山什么时候带朕去吃?”

傅以衔用筷子挡在崇奕眉间,笑得两肩乱抖

“好可怜的皇帝,连个可心的粽子都吃不到啊?”

崇奕用手拨开筷子,枕在傅以衔肩上

“是啊,朕就是这样可怜,小山什么时候带朕去吃嘛?什么时候?”

傅以衔咳嗽一声,掩住笑,偏头想了想

“皇上首要大事是平定北狄,之后呢,陕西、河南连年洪水,要大修堤坝;再之后要秋考,皇上要出题目,点状元;再往后,恐怕骁骑、熙宁的混编也要考虑考虑,呵呵,皇上什么时候能有空跟我去吃粽子呢?”

崇奕起先还认真的听,到后来也发现他语带揶揄,便假装生气

“哼,放肆!看朕怎么罚你。”

说着伸手在傅以衔腋下呵痒,傅以衔早就笑的俯仰开合,经不住崇奕一顿乱挠,从矮榻上滚落到地上,嘴中还不认输的大喊

“臣,哈哈哈哈,啊,臣冤枉,别闹了!臣要诉述大理寺,赤心忠良,哈哈哈,赤心忠良岂能,受这等,好了,好了,别挠了!皇上!臣真要到大理寺去敲鼓!”

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好一阵才分开,傅以衔红着脸,崇奕大口喘气,

“傅小山,你到底啥时带朕去吃粽子?”

傅以衔抿着嘴一乐

“那要看皇上了,臣随时都可以的。皇上有这么多的军国大事,也不知几时能有空闲。”

崇奕也点点头

“说的也是,不如我们约个日子,到了那时,无论何事都先搁下,一起去吃粽子。”

傅以衔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

“皇上,这些事不能太过儿戏。皇上就是皇上,就是为了这些民生社稷而在的,纵然不能随心所欲,也是在所难免。人各有志,志难违命。”

“小山,你这会儿也在吃粽子吗?”崇奕遥想旧事,竟如隔世,抬头又看见画中的傅小山轻轻盈笑,与他的宗宗件件,又似昨日。

一阵风起,暖香阵阵,崇奕正失神间,只听见暗处有人轻叹一声。这一声极轻极软,崇奕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胸中一阵胀痛,猛地站起身来,急切的唤了一声

“小山?”

暗处没人应声

崇奕向前走了两步,想到暗处的人随时会走掉,又僵在那里,苦求着说

“小山吗?小山吗?”

暗处那人又是一声叹息,轻声诵道

“小雨湿黄昏,端午佳辰独掩门。巢燕引雏浑去尽,销魂,空向梁间觅宿痕。”

那声音清清淡淡的,却让崇奕胸中热血沸腾,等那声音落下,崇奕立即颤抖得应道

“殿舍宛如村,何事无人载一樽。唯有月色知此恨,殷勤,恰似当时枕上闻。”

那边悄无声息,崇奕等了片刻,又向暗处唤了一声

“小山?”

久无人语。

崇奕拔步奔到暗处,空无一人,崇奕来回找了几遍,没有半点踪迹,崇奕几度以为自己思人心切,以幻为真,怏怏得方欲转身,却见合欢树一只偏枝下,系着一只荷包。崇奕伸手解下,是一只五彩线端午香包。崇奕握在手中,心中一时喜一时悲,强忍泪落,

“小山,真的是你?你回来找朕吗?”

崇奕握着香包在石凳上坐下,

“为什么不让朕见一面,只一面也好,甚至不喝茶,不讲话都罢,只叫朕看你一眼,也不行吗?”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香包,又抬头看那张傅以衔的画像

“傅小山,你既不想见朕,就不该说什么‘空向梁间觅宿痕’呢?朕没有一天忘了你,朕没有一夜不想你,你究竟要折磨朕到什么时候?究竟怎样,你才肯回到朕身边?唉,此恨唯有月色知,殷勤,恰似当时枕上闻。”

改一下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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