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天京秋半夜 风前几人悲
傅以衔迷迷糊糊醒过来,崇奕已经不在身边,柚木条案上点着一溜琉璃彩灯。UC小说网：小沛子听见响动，跑了进来，正瞧见傅以衔坐起身,神色痴痴，一脸倦态，身上未着片缕，露着白皙的肩膀，借着灯火,锁骨上斑斑痕迹一清二楚,小沛子不禁发起傻。傅以衔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低下头也看见身上青紫色的烙印，轻咳了一声,
“有劳公公取衣服过来。”
小沛子想跟着侍候，却被傅以衔挡了，
“皇上……”
傅以衔话还没问完，看见小沛子顿了一下，也就不再问下去，收拾利索就迈步出了洪鸣殿，小沛子这才回过神，追了出去，
“大人，皇上交待要您候驾。”
傅以衔只是摇头，眼看就要转出院子，小沛子有些着急，紧撵在后面，
“皇上陪太后用膳，约莫也就一个时辰，大人再等等，您这样走了，奴才不好交差。”
傅以衔转回身，
“皇上去了永宁宫？”
小沛子还没反应过来，顺嘴往下说，
“本来皇上已经传膳了，没二点却跑来，说太后有急事请皇上去。”
“没二点是谁？”
“就是永宁宫的大掌事冯鲲啊。”
傅以衔听完就笑了，小沛子被他笑得摸不著头脑，呆呆的看着他，傅以衔笑完，挥挥手，
“劳公公替我向皇上告罪，我亦有紧要的事，不能候驾了。”
没等小沛子再说话，傅以衔已步履匆匆离开。
小半壁胡同口那家杂食店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远远就能看得见，傅以衔走的很急，胡同深处那处大宅子门前，布列了一队官兵，手持火把，挎着刀，将宅院大门围的死死的。为首一个看见傅以衔过来，便呵斥道，
“什么人？”
“大理寺少卿，傅以衔。”
旁边有人认了出来，捅了捅侍卫长，那人才赔起笑脸，迎过来说，
“哎哟，傅大人没穿朝服，奴才们认不出来了。”
傅以衔点头，直往里去，侍卫们便围了过来，不敢拉，只能堵着，
“傅大人，傅大人，这是关押重犯的所在。”
傅以衔眼看过不去，只好说，
“我当然知道崇严济关在里面，我代皇上问几句话就走。”
侍卫长一愣，
“啊？刚刚有位大人也是代皇上问话……”
傅以衔一僵，心就跟着沉了下去。
“哪一位大人？走了没有？”
侍卫长摇头，
“那位大人看着眼生，穿了朝服，还拿着皇上的手谕，奴才们不敢多盘问，呆了有一阵子，刚刚离开。”
傅以衔假装想了一下，然后说，
“王公公倒没同我讲起，待我进去看看再说。”
一偏身，却又被人挡住。侍卫长狐疑的打量了傅以衔一圈，然后咧嘴一笑，
“傅大人莫怪奴才无理，我在禁城当差这么久，还没遇见两位钦差代天子问话呢。”
傅以衔板起脸，
“这么说，侍卫长是不信我咯。”
“不敢不敢，不过奴才们当差，董将军吩咐的清楚，要进出此门，非皇上手谕不可。”
他说着，偷眼看傅以衔，见傅以衔没什么反应，心里更笃定他没有手谕，
“大人，您别为难我们，体恤一下当差不易，让奴才看一眼皇上手谕便可，不然出了事，奴才也担待不起，再者，假传圣旨可是大罪。”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一阵喧哗，有人哭，有人喊，侍卫长扭过身，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不想活了！”
一个官兵从大门里跑了出来，脸色苍白，说话都哆嗦，
“大人，不好……不好了。”
侍卫长啐道，
“死了你亲娘老子了！”
“庄……庄亲王死了。”
侍卫长也顾不得傅以衔，转头往王府跑，傅以衔紧跟在后面。崇严济的大书斋在王府花园的后面，一路上只见到跪成两溜的人，有的已经哭得背过气去，等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书斋前已是灯火通明，涌入的侍卫都沉着脸，家人们跪了一地，侍卫长看了一圈，骂道，
“他妈的，人呢？”
“人？”
“死人！”
“在书斋里。”
傅以衔先一步进了书斋，屋里处处落满灰尘，西窗下点着一支三寸高的白蜡，傅以衔手执白蜡进了内厅，内厅显然被人收拾过，紧紧有条，只是楠木福寿几反倒在地，地上还扣了一碗白粥，福寿几上，悬着一双穿着厚底朝靴的脚，傅以衔缓缓抬头，崇严济的身子笔直的吊在眼前，双目凸出，深紫色的舌头吐在外面，俨然死了多时。
后面赶进来的侍卫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傅以衔扭过身，一把揪住他，厉声问
“究竟是谁来代天子问话的？”
“奴才，真的……”
傅以衔没等他说完，一把搡开，冷笑了一声，
“崇严济是重犯不错，但是皇上曾颁有圣旨，赦他父子不死，而且已经召告天下，以示圣上仁德，如今这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还是在你眼皮底下，若是真的死无对证，你全家都得陪葬。”
说得侍卫长一脖子汗，颤巍巍的说，
“那位大人，我真的不熟识，不过手谕上似乎写着是卞玉。”
“户部员外郎卞玉！”
傅以衔出了王府，直接回了家，苏怀见他恍恍惚惚，心里上火，
“少爷，究竟出了什么事？”
傅以衔揽过一坛酒，才幽幽的说，
“崇严济死了。”
苏怀手一抖，
“死了？怎么死的？”
“皇上派了户部员外郎代天子问话。”傅以衔说完，饮了一大口，
“赐死！”
“赐死？从守门官到家人都说是代天子问话而已。”
“畏罪？”
“我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凉了，可守门的侍卫长说，卞玉刚刚离开。分明是看着人死才走。”
苏怀愣了半天，缓缓坐下，
“皇上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呵呵，苏大哥太小看皇上了，这于皇上而言，不过是小伎俩。以皇上的性子，要不是防着哀兵必胜，早就把子候推到城头腰斩了，哪里还用得着那么多的功夫。”
“皇上不是答应少爷不杀，也颁了圣旨吗？”
傅以衔点头，
“所以崇严济是畏罪自杀，是他深觉愧对朝廷，愧对皇上，所以自尽，并非皇上出尔反尔，圣旨还悬在灯市口没摘下来呢，只是人非有死的心，挡也挡不住。”
以衔说完闷头喝酒，苏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难怪大将军一直藏着遗诏不拿出来，早拿出来，可能都保不到今天。”
扭过脸，看见半坛子酒已经下肚，傅以衔歪在胡床上，
“我爹死的时候，苏大哥还记得吗？在莱州，我跪在我爹面前，发誓一定会尽力保全崇严济父子。可如今呢，子候深陷牢狱，凶多吉少，崇严济又……，爹肯定要骂我没用，什么事也做不好。”
苏怀见他目光清凉，知他已经醉了，起身去取他怀中的酒坛，嘴里哄道
“少爷又胡说了，天下人都知道少爷尽力保他父子，南大殿外挨廷杖，刑天监又被板子打得吐血，受了这么多的罪，才换得皇上的圣旨。”
傅以衔搂着酒坛子，冲苏怀傻乐
“换了圣旨又怎么样？现在草席裹着的，难道不是崇严济吗？”
“少爷只是四品少卿，又不是大罗神仙，皇上铁了心要他死的，少爷能有什么办法。”
傅以衔愣了愣，
“我早该知道，皇上不会无端的叫我进宫去，呵呵，我却只顾着欢好，哪里想皇上早就布好了局，走在了我前面。”
苏怀听着脸上一红，气闷的背过身，
“少爷别胡言乱语了，什么欢好不欢好的。我去熬叁橘散给你醒酒。”
崇奕心里惦着傅以衔，急急的往洪鸣殿赶，一进院子见小沛子在殿门前守着，便有些失望，仍强打精神问，
“小山呢？”
“回皇上话，傅大人已经走了。”
“哦，你没告诉他，朕让他等着吗？”
“奴才按照吩咐说的，傅大人说他有紧要的事要处理，就不等……”小沛子看着崇奕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
“远臣，你去查查。”
王远臣出去了一阵，很快就回来了，
“回皇上话，奴才刚听人回禀，崇严济在王府自缢身亡了。”
崇奕吃了一惊，从榻上坐起身来，
“卞玉呢？”
“卞大人去问过话了，现在要传他进宫吗？”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进宫来回禀，喊他来见朕。”
“是，”王远臣应完，站着不动，
“还有什么事？”
“嗯，听王府的人回过话来，说傅大人也去了……”
“什么！他去了庄亲王府？他去干什么！”
“这个不清楚，他说也是代天子问话……，刚好赶着出事，就进去了。”
“胡闹！”崇奕跳到地上，来回踱步，
“他代朕问什么话？居然假传圣旨，他要干什么？要救崇严济出去吗？好好，死得好，早就该死！”
王远臣见崇奕暴躁的厉害，便说，
“皇上这样猜测也不是办法，要不奴才传一干人等即刻进宫回话。”
“好！都来，叫董琳也来见朕！”
王远臣刚要转身，崇奕又叫住他，
“慢着！让朕再想一下。”崇奕撑着腰，想了好一阵，脸色一变，缓缓摆了摆手，
“别传了，朕这会儿乱的很，让朕好好想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