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信“不哭了不哭了,戏里都是假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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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过。”

这场戏一条过,不过一样多拍了几条,以供后期剪辑、选择。

胡轻流招呼他们:“休息一下, 连着拍受得了吧?如琢你需要留间来练练吗?”

“不用。”顾如琢摇摇头。

间已经到了下午, 剧组开始派发盒饭。

顾如琢刚站起身,就望见程不遇下意识地跟了过来, 眼神还戏里的眼神。

他拍拍他的头:“回神了,去吃饭。”

程不遇望着他,神『色』没有变化,顾如琢停下脚步, 低声问:“开场前问你的答案,你有了吗?”

程不遇终于有了一点回神的迹象,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些诧异慌『乱』,跟着他的脚步也一起停下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他:“师哥……”

顾如琢也没有看他,温声哄:“你这几天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不着急。过来, 先把茶喝了, 去给你拿饭。”

他们两个人吃饭都不大挑, 剧组配饭就直接吃,不需要格外开小灶。

顾如琢替他拿了一份饭, 配菜番茄炒蛋、松茸牛肉青椒土豆, 比较淡的味, 给他送了过去。

神『色』已经没什么不对了,平静而锋锐, 他平常的样子。

程不遇还愣着望他。

顾如琢平静地:“多吃点,吃完喝『药』,烫就晾一下。……等你回答。”

他移开视线, 转身去拿自己的。

副导演笑他:“小琢爷,刚才拿一份,过来又拿一份,知道的先给师弟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了邪,脑子不清醒,怎么刚刚不直接拿两份啊?”

顾如琢笑颜璀璨:“撞了邪吧。”

他伸手,指尖稳定有力。

他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东,可全身的魂都好像被身后的某一个人勾着,提着,震颤发痒。

这件事他拿九稳,知道程不遇这个家伙不开窍又经常慢半拍,得哄着、教着,可再多的胜算,在程不遇面前,都跟没有胜算一样。

虽然甜美,但也只剩下心跳。

饭后各人休息了一下,直接重新排了一下场次。

胡轻流下面几天重点跟着月风天罗绮垂的对手戏,影帝影后一行人补拍前镜细节,这部分就副导演们完成的事了。

程雪本人,月风天的原型过往已经不可考,不过往前四年,颇多人议论过他们的关系。

个年代,旦角一行有立身之地,却渐渐地也开始遭人非议,尤其男旦。

前辈提携后辈,走动得多了,风言风语也就跟着多了。

年间,烧去的不止大量的文史,还有一个代的思想,如今接上来的思想,有新有旧,可以废跷功,可以让女『性』登台,剧目上可以上演离婚戏,也可以让乾旦行成为“不男不女”“奇装异服”的事物,好坏无法评,只一个代罢了。

程雪本人,三二岁与自己固定搭档的坤生迟铃恋爱结婚,感情很好,生了三子一女,只迟铃中年罹患重病,早早地去了。也有人劝他续弦,程雪闭不提此事。

迟铃葬在他的墓地边,下葬二人合棺,棺中有夫妻二人像,还个年代很难得的彩『色』照片,迟铃坐在椅子上,穿黑『色』旗袍,程雪一身雪白衫立在他身后,一个大气美艳,一个温润静美。

至于月风天本人,一生没有结婚,无妻子儿女,这样没有挂碍。

程不遇见过张照片,知道上边人自己的爷爷『奶』『奶』。

至于月风天,顾如琢帮他精简后的资料里没有提——大量的图片拍摄信件拓印,都在另一部分资料中,只二人此后以信往来居多。程雪故交甚多,整理来的信一大把,本身也很难从里边单独挑来。

胡轻流筹备电影,程雪给了完全自的改编权利:“罗绮垂罗绮垂,,只要这片子拍来让年轻人喜欢而不悖们的发点,一切随意。”

于胡轻流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无关。

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这件事,代表着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徒弟们一个二个都“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留派祖师爷个味儿,外界一直在议论这件事。

别人都:“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在,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文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无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闷着砸在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真好,真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罗家人,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他租在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分别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事白了罗绮垂没有关系,可事情落在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在让他——他小辈,想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这次罗绮垂没有第二天的戏要唱,他于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的保镖都困得打跌了,他还在原地站着,手边买来的茶果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们这喝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一手,才成名。该来的,多久都会等。”

“师父他,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年戏,发够了,退了享清福的。您回吧。”

“想再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在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徒弟忽而一笑:“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

他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实在寒酸——大堂里正坐着一个客,看打扮,装革履的,梳分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红”。

另一个徒弟正在对装男:“师父叫您把东收回去,俗得很。脏他的眼睛。”

罗绮垂垂眼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攒行头用的,也金玉,俗气。

他赶紧:“……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都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笑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都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眼。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扇门。

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在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外,就“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在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眼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着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双眼,仍然望着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着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又想开,又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双眼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他在教他。

他在教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

罗绮垂不得羞愧难当——这一刹,他居然被带起了几分旖旎心思。

留派的风韵风月里的杀招,他唱戏的,最最最不该的,就忘记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全当看客。

月风天最后一天的戏,他看全了,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了这座高山——种自演员本人的情感力量人格魅力。

他带着他,几乎与他贴面,他与他手腕缠着手腕,眼神连着眼神,一个沉醉了,另一个也要一起醉,掸袖,折袖,扶腰,攀花枝,折花枝,他引领着他,教着他,渐入佳境。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情动,风与灯光摇曳,步履与水袖游移流动。

旁边的铜水盆里映着两人相贴的影子,红木梳妆台被烛火照得亮堂生热,房里点的香不知道什么,初闻清丽,间越,越来越香,秾丽『逼』人,令人眩晕。

……

罗绮垂从楼上来,耳根都红的。

月风天换了衣服,穿一身装送他下楼,他穿装很闲雅贵气,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双丹凤眼依然亮眼而锐利。

旁边的徒弟们也瞧见了罗绮垂的耳朵,彼此小声:“小罗老板挺害羞的。”

“小罗老板。”身后有徒弟朗声送他,“看风月中戏,唱要『性』情中人,你『性』情中人,这一招,师父送您,希望您珍惜。”

北派早期往中期转变,形美到“神美”的改动思索,基本上都受了月风天影响。

这二人第一次见面,从之后,两人开始不地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给建议与指导。世人都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都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山重唱,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退隐戏。”

“实在抱歉,搅了你的局。”

“旧事废话少。弟近况如何?”

“很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无趣。”

又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生满月,又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都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各有行程。

二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平平淡淡,却久存续,从前讨论戏,现在讨论生活。月风天的信其他友人的信一样,雪花似的填满了一整个房。

两人一直传信,罗绮垂对这位大前辈,始终心存感激与敬仰。他也已经开始收徒,准备带着小徒弟前往月风天住处拜访,只紧跟着遭遇妻子患病离世,以及升任某校戏曲艺术院等事情耽搁,一直没成行。

直到月风天逝世的消息传来。

两人信件往来频繁,但月风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月风天终身未娶,逍遥一人,所幸桃李满门,徒弟恭顺,除开病痛折磨,晚年也算逍遥自在。只比起程雪朋友遍天下,他急流勇退,身边至交好友不多,寥寥二三人而已。

这二三人中,也只有罗绮垂一人,得到过他的信。

他去世前一月,仍在给他信,信中问老朋友否用“因特网”,否改发邮件。

“好,停一下,小程情绪收一下——”胡轻流喊了卡。

老友送别,该悲伤,这里镜头本来要收敛一点,但程不遇第一次没绷住——他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缓一下。”影后饰演罗绮垂的妻子,一路搭戏下来,她很理解程不遇,过来给他递了张纸。

她笑着叫顾如琢:“看你,当大师哥的,赶紧来哄哄你小师弟,快看他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别哭了。”

顾如琢也赶过来,在程不遇面前蹲下了,伸手替他擦眼泪,又『摸』『摸』他的头。

他第一次见到程不遇哭。

这一刹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手足无措地:“你别哭了。嗯?”

“程不遇,商量个事,你别哭了,回头带你吃好吃的,嗯?”

程不遇抬起眼望他,眼睛还通红的,顾如琢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戏里都假的,师哥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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