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手术

甄老师病房共六个病号,她在靠窗的六号床。

一号已住院一个多月了,还没排上手术,似乎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把这里当成了家,总是不急不躁地和病友们拉家长,热心地安抚他们的情绪。她久病成医,喜欢对大家的病情发表见解,话比门诊医生说得还多。

“今天是六号和四号床手术。你们准备好了吗?”一号像室长一样关心地问。

“准备好了,谢谢您!”甄老师说。

“我还没呢!我还想尿尿。快,扶着我……”四号边说边扶着陪护的上了厕所。

“你看,这又吓尿了,做手术跟上战场似的。害什么怕啊!麻醉后,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任他们宰割就是了。过来人,你说是吗?”一号望着二号说。

二号腰下方挂着一个小塑料容器,一根从肚里出来的管子连接着容器。她正在观察容器中的液体,听到一号问她,说了声:“对!”

“也真奇怪了,以前怎么没有这么多乳癌,子宫癌?”三号说。

“以前没有计划生育,女人的生孩了器官能正常使用。现在闲置了,才易得病。”一号说。

“年青女孩得这些病的也下少啊!”三号说,指了指二号。

“是污染吧?”五号说,“人类才是罪魁祸首。”

“和压力和不快乐有关吧?”三号说。

四号被搀着从洗手间颤抖着出来。

“妹子,心情放松!”一号说。

“我,我害怕,万一是恶性的…”四号嘴唇哆嗦着。

“正如买彩票,中不中奖看运气。害怕有什么用?!你看我的子宫肌瘤跟他妈的胎儿一样,天天长。手术还未排到,我都不害怕!看运气吧,祝你们两个今天都中‘五百万’。”一号说。

“唉,我运气从来未好过,买彩票连五块都没中过!”四号更没了信心。

“那说明,你孬运用完了,剩下的全是好运了。放心吧!”一号底气十足地说。

四号情绪舒缓了些。

“姨,你很棒!”我说。

“这相当于一次考试。没什么大不了的!咱按医生说的做就行了。”甄老师轻松地说。

甄一圣和四号一样,担心和恐惧写满脸上!如惊弓之鸟偎缩在妈妈的怀里。

手术区的颜色是令人震憾的白:地板砖洁白如冰,蚂蚁可在上面练一字马;白漆粉饰的墙面像镜子反射着络绎不绝的悲伤、快乐或麻木的面孔;白色的顶棚上镶着多个圆灯,射出多束白光,使白色多了份耀眼和闪烁。白光照进我心里,承载着我对甄老师的希望,但愿能带来好运!

换上白色消毒服,我也似被这环境净化了。世间的污尘已被抖落门外,心灵的污渍被去除。邪念无处遁形。

看到母乳喂着新生儿,会感到神奇圣洁。裸体在这里看上去很有艺术感。

甄一圣说这种白,像葬礼上的白,瘆得慌!

我说:“这是你过度担心引起的恐惧。人在等待好坏不确定的结果时,常会陷入自我伤害的漩涡。其实如果某事已到了等结果的环节时,结果可能客观存在了。如果改变不了,于其悲伤地期待,不如心平气和地等!”

“不由人的担心!”她痛苦地说。

我和甄一圣推着手术车到了手术室门口,笑容可掬的护士把车推了进去。

我们站在手术室门侧面的吧台旁。一女医生要求家属在手术合同上签字。甄一圣吓得不敢签。因为她看到合同上一行辣眼的字:正常手术,如果患者出现并发症,或死亡,医院概不负责。

“大夫,请问这手术风险有多大?能撑控吗?”一圣怯生生地问。

“只要手术就有风险,我们从来不会向患者作任何保证!合同不签字,无法做手术。快点做决定吧。”女医生有些不耐烦!

甄一圣皱着眉望着我。

我说:“签吧。”

女医生指着另一份合同说:“术检后一小时就会出结果。如果是恶性的,需要立即做摘除手术。这份合同也需要签。”

甄一圣哆嗦着手,歪歪扭扭地签上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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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医生和两个实习男医生,一个实习女医生走过来。他们肯定说了好笑或貌似好笑的东西,惹得女医生哈哈大笑,男医生们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一下惊挠了这白色肃穆的环境。使手术患者家属的忧愁变得尴尬起来。

我鞠了一躬:“多费心!”

佟医生向我点了点头。

我想,对于医生们的笑,理应无可厚非!手术是他们的工作,人体在他们眼中仅是器官的组合体。总不能也让他们和病人家属一样担心和伤感吧!如果那样,医院得哭死多少医生啊。手术没做完,医生倒了一大片!

更何况,这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快乐和悲伤!有人欢乐,有人愁!你悲伤,无权禁止别人快乐!快乐似海洋,悲伤就像孤岛。

“手术中”字样的牌子停止了颤抖,像门卫静静守候着手术室。墙上的大钟在旋转着,似乎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拨动着生命的指针……

“甄女士用麻醉药剂量比一般人大。加量好几次才成功。”一个医生把头探出手术室门,笑着说,“是不是平时酒量也挺大?”

甄一圣点点头。

这段时间,对甄老师来说,是痛苦的煎熬!坚强的外表裹着痛苦的心。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每谈到自己病情时,也只是“蜻蜓点水”。

人的心病是多么可怕啊!她明显憔悴了。往日的干练已不见踪影。如果她没有参加那次体检,如果没有发现身体异状。她不会有现在的心病。她可能还是生龙活虎的她。

看病,往往只重视身体上的病,而忽略心理上的。其实二者一样重要!

甄老师有话埋在心里。身边没有可倾诉的同龄人。她的内心是孤独无助的!我担心她无限绷紧的神经会受不了!

甄一圣呆呆地望着时钟。她盼望时间走快些,尽快结束这等待的煎熬。但又希望慢些,如果是噩耗,她不想快些知道。因为那样,她至少还有50%的希望。

她转过头来,问我:“你信‘好人有好报’吗?”

我说:“信!”

“那我妈妈有救了!”,她激动地说,“因为妈妈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她从未做过坏事。即使别人对不起她,她也不会‘以牙还牙’。当妈妈发现爸爸有外遇时,她没有哭闹报复,而是选择原谅!给爸爸改过的机会,可是他却无情地抛弃了她!”

“我怀疑妈妈的病是多年心痛淤积而成的!”

“作为人,你妈妈是个少有的好人;作为老师,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师徒如母子,当时她把学生当成她的孩子看。我们很尊敬她……”我说。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无论遇到何种问题,都要勇敢面对!这是甄老师曾教育我们的话。”我说,“一定要坚强!好吗?”

“好……”她说,“谢谢!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样…”

我擦了擦她的泪说:“伤心,可不能让妈妈看到啊!”

她使劲点了点头。

她和我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到来……

手术室的门一命运之门一终于被打开了,佟主任走了出来,端着白色托盘,神情严肃。

“这是手术提取的肿瘤一部分。”他指着托盘上红色小肉块,说:“病人家属看看吧。”

甄一圣左手抓着我右手,她的十指渐浙用力,我的手被攥得生疼。

我知道她此时紧张到了极点!感觉似一个圣洁的羔羊,面对即将死亡的宣判!

“检验结果是…恶性的!晚期的!已扩散……”佟主任逐字逐句地吐出的这些字,犹如“晴天霹雳”,在我们的脑中爆炸。

……

甄一圣目光呆滞、脸色辣黄、双唇紧闭、眉头紧锁、深身颤抖,瘫坐在地上。

我把她扶到椅上。她呆呆地望着手术室的门

悲伤如巨石压在她心底,我怕她出事,希望她最好哭出来。

我说:“接着进行的切除手术,还得一段时间,咱出去透透气吧?”

我搀着瘫软的身体她出了医院。

到处是嘈杂的人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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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是车水马龙。唉!大城市想找个哭泣的地方,真的好难哪!

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条河和绿化带间的小空地。我们倦坐在柳树荫里。

我说:“乖乖,大声哭出来吧!”

甄一圣仰天嚎啕:“妈妈……”

那是灵魂的哭喊!

那是孝心的哭喊!

那是无助的哭喊!

那是真情难以割舍的哭喊!

那是生死两茫茫的哭喊!

那是扣问命运的哭喊!

哭声被淹没在车水马龙中。

无人停下匆匆的脚步,偶尔有几个在不减速的状态下,好奇地看了看。

垂柳低首,默默地倾听着她的伤心。

河水淙淙,却带不走她的一滴泪。

她的上衣湿了一大片。

她噪子哑了,小声抽泣着,身体一起一伏…

手术完成后,佟主任要我稍后去找他。我们推着甄老师走进了病房。

病友们没有作声,脸上充满同情、惋惜。她们帮着我把甄老师抬到病床上。

甄一圣扶在床边,成了泪人!

“谢谢大家!”甄老师冷静地说,声音微小,但很有力量,

“大家不用担心!我会笑着过完余生的!

病情,其实我早已预料到,只是没说而已!

死亡并不可怕,人终有一死,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我是幸运的,有了这生命倒计时。剩下的日子,我可以集中好好思考些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忙碌,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这病,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思考,等到‘寿宗正寝’时,徒留下遗憾!

我可以去想去的地方看看。尽可能地找点快乐!这辈子太苦了,早走,对我来说也是解脱……”

“高…高高人!”一号带着哭腔说,“不愧为老师啊!是的,我们要笑,一辈子这么短,怎么过都是一天啊!”

“时间长着呢!做化疗效果很好的!”二号说。

“顺其自然吧,我不想让身体的好细胞再经历摧残了!”甄老师说,“任之初,好孩子,明天你可以回去了,帮我要下帐,然后,别再回来了,安心学习。”

我点点头!

我去了佟主任的办公室。

佟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似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手术费,怎么还未交?”

“对不起,佟主任,款还未到位。”

“医院是不允许欠费的,要不是,我看情面!”

“是的,大恩,我们都记着!”

“光记着?看病不是这么简单的!”佟主任认为我“揣着明白当糊涂”,敲着桌子,大声说,“看病不是这么看的!”

其实,我真不是装单纯。怪就怪我不谙世事。我天真地认为,感情可以压倒金钱,我把熟人之间的感情想的太深了,以至于把佟主任没当“外人”!佟主任认为“人情面子”已经给足了,感情是需要马上感谢的,感谢不应该是光用嘴的!

“对不起!第一次,没有经验。我以为熟人……”我愧疚起来。

他迅速打断我:“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哪个做手术前不得安排好?”

“安排?”我拍了拍后脑勺,“我知道了,主任,我明天回去筹钱,尽快安排!”

他半信半疑,满脸嫌弃,无力地挥了挥他那半死不活的手,示意我出去。看样子,是不再想和我多赘一句话。

“我走了,主任。”

他没说话,面无表情。我好像是空气。

我尴尬地退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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