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从长计议

去围场狩猎的郑王殿下回京了。

一时间,这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

无数得了消息的纨绔子弟纷纷在家中宴请宾客,期待着这位传说中就是为了徐家二小姐才特意提前返程的郑王殿下能够快点和徐玖相见,再痛快淋漓的打上一架。

甚至有传言说两人早已约定,要在城南的那处练武场分个高下。一时间,平日里门可罗雀的练武场,顿时化作顺天府第一风景名胜,每日都有许多闲极无聊的人士呼朋唤友前来一游。

然而一连十几日过去,除了最初传出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两个人竟再没有产生任何众人期待的交集,有闲人士们站在练武场外等的花儿都要谢了,就是不见姜之珏和徐玖的半点身影。

若只是看不到热闹,倒也没什么,但可怕的是,自从郑王殿下回京以后,京中传来的大大小小的针对他们这些官绅子弟的种种袭击,却是越来越多了。

直到有人识出打人者的身份,竟然正是传言中的那位郑亲王姜之珏,霎时间,舆论哗然。

他们怎么就忘了,姜之珏回京,不止会去找徐玖对决,更可能会对京中子弟出手,他顺天小霸王的称号,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便是了。那几位自作聪明,偷偷给姜之珏写信诱他回京的兄台,这会儿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

城南有一间在京中颇负盛名的茶楼,与练武场仅一街之隔,正冲着练武场的大门。

这几日,城中流言纷纷,来练武场凑热闹的人就多,这些人大抵是些贵家子弟,出门时向来前呼后拥,仆从如云。在练武场里没瞧见什么热闹,少不得就要出来在附近的茶楼酒楼里歇歇,因而这家往日里稍显清幽的茶楼,近日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人来人往,很有几分闹市里寻常人家常去的热闹茶馆的模样了。

这么有意思的地方,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徐玖哪能落下。

她这会儿正站在茶楼二层的观景台上,迎着暮春微醺的暖风,凭栏远望。天高云淡之下,略略瞧去,街对面的练武场当真是游人如织。身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那场景,颇令人玩味。

徐玖饶有兴趣的瞧了一阵儿,身旁的采薇给她递过一杯茶。

徐玖接过茶,转头看到是采薇,神色间不禁有些疑惑,她又朝采薇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只有她一个人在,奇怪道:“不是让你陪着婉柔姐姐去逛街吗,怎么到这来了?”

“岳姐姐说小姐这里总不能少了人侍候,她只是随便转转,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有采桃一个人陪着就行了。”采薇回道。

“哦。”徐玖没当回事,喝了茶,转头又去看楼外的风景去了。

她今日来此,是因着听说这家茶楼新请了个戏班子,那戏班是头回进京,今晚要在此地开箱,唱这进京的第一出戏,她左右也是无事,就跟着一块过来凑凑热闹。

采薇见自家小姐没有多问,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

她家小姐哪里知道自己其实撒了谎,岳婉柔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她的原话是“婉柔不过是国公府上的一个丫鬟,蒙小姐恩典,能出来转转就已经是失了规矩,哪里敢让小姐身边的使女陪同。”

话里的意思原是想将她和采桃都遣了去,好在采桃生性活泼,死皮赖脸的跟着岳婉柔不放,非说是她家小姐让她出来采买些小玩意,正好遇上岳姐姐也出府,这才想两人一起搭个伴,断没有什么陪同的意思,姐姐可不要误会了云云。

岳婉柔信了真,这才不再赶她。

见采桃趁着岳婉柔不注意,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采薇想着她二人留下一个还好,若是自己也找借口跟去,免不得会被岳婉柔怀疑,况且小姐今日出门只带了侍卫,身边也确实没个可使唤的人,自己倒不如去找小姐算了。她才和两人道了别,转了方向,来了茶楼这边。

自然,这些话她可不敢和小姐说。

凭自家小姐、老爷、夫人、世子,还有大小姐一大家子对岳婉柔的喜爱与她们这些下人对她的尊重,她若是敢把实情告诉小姐,搞不好小姐会直接舍了今日这出戏,专程去陪岳姐姐逛街。

采薇觉得,自己这点尊卑还是能分的清的,故而,就当此事从未曾发生过罢。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徐玖坐在二层看台的雅间里,嘴里叼着半块点心,漫无目的的瞧瞧楼下的空戏台,又看看台下已经坐满了的人群。这雅间三面环墙,正对着戏台的一面却是通透,只以一扇珠帘相隔,此时珠帘卷起,居高临下,恰好可将整个戏台尽收眼中。

这家茶楼地处虽偏,但平素生意还算不错,今日托了对面练武场与新戏班的福,生意更上一层楼。

戏台上锣鼓点响起,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徐玖在屋里听了一会儿,端着盏凉茶,起身溜达到了看台边,她侧身倚着扶栏,目光朝戏台上飘去。

平心而论,这个新班子底子还是不错的,或许是第一次进京,开场时略有些紧张放不开,渐渐也算入了佳境。但徐玖是什么身份,虽身在南地,可自小接触的都是齐国乃至诸国戏班中的翘楚。她家虽没有养戏班的习惯,但魏国公的故交里豢养乐班舞姬的可不在少数。南方又是文脉兴盛之地,附庸风雅更胜北方,自小到大的熏陶,加上徐玖自身的爱好,这草台戏班,唱的虽好,终究还是算不得上乘。

不过聊胜于无,她自入京后倒也确实是许久没好好听过一场戏了。

瞧了一阵,徐玖也渐渐入了戏,不时的跟着哼唱上两句。闭上眼,那戏台上的悲欢,像是活了似的,在她脑海里一幕幕的闪过。

可她听着听着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按着往常她听这出戏时的情形,此时台下该有山呼般的喝彩声才对。这段情节是整出戏里的一处小亮点,那台上的伶人唱腔几无瑕疵,怎么这叫好声反倒有些稀疏呢。

徐玖下意识的睁开眼朝楼下看了过去,却见台下除了正在认真看戏的人以外,却有为数不少的观众并非是瞧不上这段戏,而是根本就没瞧。他们的目光,不知为何,都直愣愣的望向了茶楼门口。

茶楼大门在戏台对面,徐玖所在的看台则在茶楼侧面,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只得探出些身子,也往这些人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

却见门口站了一个少年公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头束一顶金丝小冠,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眸光如典漆般深邃明亮,薄唇嫣红,一身纹饰华美的紫绸面锦衣,腰饰玉带,坠下一枚玲珑玉佩,外拢了一件云纱鹤氅,一副贵公子打扮。

他身后还跟了一群侍卫,一个个带刀而立,目光严肃的扫视着茶楼内外上下。

徐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出来与民同乐了。

只是有一点徐玖不太明白,这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官绅富户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何以这人能引得众人戏都不听了,也要回头看上一眼呢。

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可当今太子,她记得和哥哥一般大,今年得有二十六七了吧,怎么看也不能这么年轻啊。

徐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少年神色漠然的朝戏台上扫了一眼,漫步进了茶楼,身后的侍卫则四散开来,将茶楼内外团团守住,只留了两人随他一道进来。

一直还在瞧着少年的一众观众顿时哗然,纷纷匆忙起身,徐玖甚至瞧见二层看台上有些出来瞧热闹的茶客,也都露出恭敬的神色。

徐玖惊诧中,就见一众人等躬身朝那少年行礼参拜,异口同声道。

“参见郑王殿下。”

轰!

徐玖感觉脑海里像是有一束最绚丽的烟花轰然炸开一般,眼前满是灿烂的光点。

姜之珏,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姜之珏,那个明明曾发誓就算有朝一日他火化成灰零落泥土都要记住的姜之珏。

自己竟然会没有认出来!

一霎时,羞愤上涌,直冲进徐玖的大脑,她想都没想,就朝楼下大声吼道。

“姜之珏,是孙子就给爷爷我滚上来!”

什么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什么自己不是戏子,不会按着好事者的话本似傀儡般一抬一动。

什么从长计议。

无数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从看到姜之珏的那一刻起,徐玖的理智就已经荡然无存。

还在楼下,刚走到楼梯口的姜之珏闻声一愣。

他今日来此也是听戏的,听说这茶楼新进了一家戏班,他想着自己有些日子没怎么好好听戏了,就派人来这包了一间雅阁,打算舒舒服服的听一晚戏。谁知他母后偏有要事宣他进宫,耽搁了些时辰,这才来晚了。

茶楼里有这么多茶客认识他,是他没想到的,想着一会儿多半还要应酬,落不得清静,他心里便有些烦闷。

哪成想还没上楼又让人当孙子给骂上了。

他堂堂郑亲王,当今陛下三皇子,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收回了正要迈上楼梯的左腿,姜之珏仰头朝声音来处瞪了过去。

却见是个不认识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倒是水灵。头挽双髻,簪饰粉玉桃花,齐齐的刘海下,一双杏眼明亮而灵动,眸子灿若繁星,粉面桃腮,琼鼻小巧,唇如施脂,着了身嫩粉绣暗花的罗裙,衬得她肤色细腻白皙,大大方方又不失活泼可爱。

只是如此俏丽的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姜之珏又细细端详了这姑娘一眼,璀璨灯火的映照下,那眉眼竟渐渐与脑海中一个尘封已久的面容恍惚重叠起来。

姜之珏感到胸口一滞,呼吸都隐隐有些困难。

他连忙稳住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那小姑娘凌厉的瞪了一眼,在后者不甘示弱的回瞪下,同样大喊一声。

“徐玖,你爷爷在此,还不速速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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