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1

创业 1

我真是垂头丧气了好久,在马车上觉得马不是在拉着我,而是在拉着一只丧家之犬。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干什么,只想这么着走到天尽头。

天渐渐黑了,我到了一个镇边。要进镇时,天空只余下最后的微光。好象天空不愿意我忘了它的存在,这最后的光亮焕发出一种极为柔美的蓝色,虽只是很短的时间,仍让我为之神思恍惚,好象想到了什么,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是什么,我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赶车慢慢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天好象突然黑了。只见家家户户窗中隐现出了灯火,炊烟处处,食物的香气似有如无。

我听着父母等人呼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看着一家家店铺纷纷关上门,只感到眼中发潮,心中凄凉。想到我来这个世间有六七天了,这还是头一次感到人在异乡的悲伤。一道屏障撤去,我孤单无援。

找到了一家小店,把马解了辕套,喂上,我拍着路路的脖子说:“你说去哪咱就去哪,咱们兴亡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肩上啦。”它哼着点点头。

幸亏我还有路路,不然我磕死算了。

我根本毫无胃口,喝了点水就和衣倒在床上。

过去几天,这时候,一般都是和佑生吃点东西,洗洗漱漱,然后我就往他身上抹药。我现在躺在那里,想起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的样子,遍体伤痕,任我在他身上左涂右抹,吹气哈气地逗他,却总微低着头,从不言语。

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酸楚,好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紧紧抱他一下,洒两滴眼泪。

我向后靠去,身后空空荡荡。空气里已没有了那缕缕清烟,我的声音沉寂在井底。春末的花丛,蝴蝶飞舞,花朵随风飘落,不知所终。

我好久无法入睡,努力去追想我往日快乐的时光,却总引来无数惆怅。是的,我想念他,这几乎让我发狂。

我没怎么去想念我相处了三年的男朋友,倒如此想念这个一起才呆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我有病啊我。

为什么哪?!我猛问自己。我一直是在照顾他呀,什么时候他在我心中变得如此重要。这是谁照顾谁哪?!

有一位著名的美国侦探小说家(RAYMONDCHANDLER),他娶了一位比他大17岁的妻子。那位女子有严重的抑郁症,无法工作,天天睡觉,总躺在床上看书,还老想自杀。这位作者买了一辆野营车,驾着他这位神经病(这回是真的)老婆走遍全美,让她开心。

他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是,谁想雇一个只工作一个月的人),只有以写作为生。多年以后,他的老婆去世了,他几乎发疯,也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完全丧失了生活的目的。

我一直弄不清他这是爱是恋母还是习惯。我对佑生是不是也有了这种依赖?

可现在我也不想弄清楚了,我姑且把这种感觉暂且定为习惯!我不想再谈什么爱之类的,我得赶快找到我的生活方式才成,否则弄不好我就沦为乞丐了。还没让别人来投奔我呢,我先去投奔别人去了,白活了呀。

我渐渐睡去,有谁在叫我?我不知道。

我睡了很久,起得很迟,差点过了未时(下午3点)。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懒觉。好香啊!世界上最香的不是食物,是懒觉!世界上最甜的不是糖,而是水。我准备把这种经典话语都记录下来,流传于世(四歪:你磕死我算了)。

看看也走不到哪去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后,就遛达到镇上,体察民风,看看有没有我想干的事。

我来这里后,几乎吃不了馒头之外的任何食品,真是无法下咽哪:肉全都嚼不动,青菜黑而无味。这也不完全是厨子的过错。这里没什么调料,只有盐,花椒都少见,怎么做出好吃的。

还好馒头都是黑馒头,麦麸里有多种维生素,我一时也不会营养不良。

可要让我改变现状,那就算了,至少我做不到,虽然我曾夸夸其谈过各种美食,可连个西红柿都炒不好(西红柿用炒吗),别想开什么饭馆了。早知道,咱就别干那过目不忘的把戏,老老实实在家里学学做菜,到这里也有个为生的手段。

难怪别人都说B大学的女生一定得嫁有钱人,是啊,除了有钱人(有三个以上保姆),谁想娶只有在黑暗里才能在幻想中做得出菜可现实中只吃不干的老婆?不要说她们嫌贫爱富啊,实在是一般家庭娶不起这样的家务笨蛋哪。

又看看,绣庄布店,完了,我也干不了这。首先,僵硬手指只会玩牌打球,让我钉个扣子我都得扎自己几下子。第二毫无绘画才能。这又要归咎于我在儿时的痛苦经历。老要我只读书读死书,什么绘画音乐(除了那恼人的大段京剧)教育都没给我装备点。

我这么大了,还只能画个小房子,旁边一个和房子一样大的鸭子,一棵比鸭子小的树,就是在古代也没人待见。而且人们说,绘画这种才能只能在幼年发展,一旦被灭了,就死了。我现在学都来不及呀。没有艺术品味,别想在纺织业混了。

那些被父母逼着学琴作画的孩子们,我羡慕你们,也同情你们!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被父母虐待了!学不学琴画都一样。也幸好我们被虐待了,不然日后有问题,我们抱怨谁去?总得有人背个黑锅吧。父母是首选。

铁匠,不行,没这劲;药房,不行,不懂医(早知道把本草纲目过目不忘一下,晚了吧);粮店,不行,扛不起大包,佑生那只是一下子,嗯?怎么想起他来了,快快忘了,接着看……

我一直遛到街上又没人了,才忧虑不已地回到小店。您可能不相信,我就愣看不出来我能在这里干什么!

我又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去寻找我原来感觉到的那种预感,我到此必将有所作为,还在。为什么哪?我已经图穷匕首见了,怎么还没看见命运的一击?

次日,我决定纵马走天涯!我准备了水和馒头,驾了路路出发了。

我任着马车随便走,到了岔路口,完全由着路路去选择。

路路日后是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谁还会这么重用它,凭这知遇之恩和完全的自由,它也该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忘了它原来不是我的马,假装我们是一块来的。

路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从没驾车跑过,如果我没有以前的经验,我可能以为它根本不会跑,但现在我知道,这只是它想告诉我:“凡事都有限度地,我可以给你拉车,但跑就别妄想了。”得,您看着办吧。

我把佑生的被褥叠成一堆,放在我身后,有时就半躺着,翘起二郎腿,半合着眼,看着远方的天空,这简直是田园自助游啊!

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世界,天空晶莹蔚蓝,大地水灵灵的,树木葱葱郁郁,空气如此芳香,年轻的世界啊。

我半倚着,由衷地感慨:“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

如果我不用吃饭,我就可以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天边。没有天边,只有海边。海边也行啊,海水,贝壳,沙滩……但我还是要吃饭哪,大概钱到不了海边了……

就这样,我在胡思乱想中,任马车载着我游荡了一天。夜里到了一个小村落,我不愿意打扰谁,就睡在了村外的一个没门的破屋子里。

我把被褥和背包扔在地上,坐下喝了点水,和衣倒下。我本想点上篝火,但是怕那样更让我回想起我与佑生在破庙中过的那个夜晚,索性就在黑暗里,躺着看门外的夜空。

今夜有一弓月亮,星光不是那么明亮。月色淡淡的,我压制住的伤感又重上心怀。

是的,我,任云起,豪情霄汉,胸怀高远,也有此时!感到生命如此疲惫,旅程如此漫长!形只影单,心怀忧伤。漫无目标,脚步踉跄。无法言喻的沉重和不能解脱的绝望!

在这深夜的无言荒凉里,谁不曾想过:不如乘风归去吧,也胜得如此彷徨。我想起那些选择了离去的人们,有的还是那么年轻!他们纵身一跃踏入空无之时,心境是不是也和我此时一样的凄沧?

我的眼睛慢慢看见我的心,它依然年轻明亮,可上面已有了道道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恶意的话语,是谁无意的中伤?是亲人的误解,是朋友的嘲笑?是失望的叹息吗,是绝望的眼泪?它是否还能象以往一样,在我最黯淡的时刻,燃烧起来,照亮我的迷茫?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想起我曾是那么憎恨英语!最不愿意学那些枯燥的语法和反复背那些单词,终于期末考了个不及格!真是平生奇耻大辱啊!我觉得全校上万人里,至少七千五百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他们每天都在我去教室或食堂的路上偷偷看我,窃窃私语。

那是怎样的一个寒假,我真希望我变成了个什么动物,天天可以藏在床下!补考的教室,灯光昏黄,所有的学生都不愿看别人也不愿别人看自己。交卷后,我落荒而逃,惊惧非常!

几年后,我却考了GMAT,不比学校里的期考难百倍!学习班里,满脸就看一张嘴的老师,指着自己的后脑说:“你们都有无穷的潜力,头脑中可以装下个图书馆,关键是你们要有一个意愿!那是开启你潜力的钥匙。”

我有意愿!读了无数文章,背了成盒的单词,拿了GMAT的成绩……想起我大学的英语补考,不禁微笑。

我睁开眼,笑了,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的心,你还没有变!生命就是我的学校,多少门功课,多少次考场。我如果战胜不了一个障碍,同样的情形会一次次出现,此生不了,他生再来,直到我完全战胜它,我才能彻底摆脱对它的恐惧,才能从中解脱,才能放得下。这就象那门英语啊,我逃不掉的,只有把它彻底学好。

那我就继续向前吧,放下怀疑和凄凉,让我高高兴兴走这一场!

我叹了口气,朦胧睡去,隐约听到佑生轻轻叫“云起”,我在半睡半醒中笑了,你原来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离去。

我醒来后,心情舒畅,好象作了个好梦,但想不起来了。现在觉得这世界多美好!

我向空中一顿拳打脚踢,想象我成为了拳击冠军,举了双拳向四周点头微笑。这时如果有人看见我,一定以为我神魔附体了。

这是我漫游田野的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正双手背在脑后,眯着眼,半躺半坐靠着被褥哼着歌。就听远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对马路路说:“咱们别挡道。”马路路没理我,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边上遛达着。

马蹄声在我身后反而慢下来,两匹马,一前一后地从我的车边小跑而过。马上的陌生人都先后看了我一眼,他们看着都属武警之类的人物。两骑跑开去,两人说了什么,又掉转马头,先后从我身边跑回去了。

我真想跟他们说:“你们是不是闲得很,这么来回折腾?”但没敢。

这天,马路路在一个小镇旁停了下来,我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这个小镇,不禁拍手一笑:“路路,你是我的指路人……马呀!”

只见一条小河绕镇而过,河畔遍植杨柳,岸边有酒楼茶肆饭馆等等,错落不一。白色民房在绿色树木之间藏头露尾,此时阳光在河水上跳跃,象是上苍为小镇点缀上了一条水晶项链。

就是这儿了!我一时非常欢喜。

我故计重演,绕着镇子找庙,还真找到了,虽是旧些,但比我以前住的乱七八糟的还强点。庙前还有个小院落,角上有口井。

我安顿下来。每天早上把马牵到镇上小店里交些草料钱,然后在街上溜溜达达,寻找灵感。

天气渐热,我不能再穿羽绒服,就总穿高领衣服,或脖子上缠块手帕,以遮住喉结处。我的声音中音,属男女皆适用型,扮个男子,不算太难。

几天下来,我发现我走来走去时,大家都捂着自己的钱袋!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只是我这鸿鹄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志在哪儿。

实在找不到灵感,真十分郁闷哪!我走着,手拿了一个馒头,正皱眉愁思,一个小乞丐一头扎过来把我的馒头抢跑了。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见他跑出几步,也回头看我同时赶快把馒头咬了一口,我笑了,向他摆了摆手。他反而愣了一下,转身跑了。

就听旁边有人笑起来:“你倒有趣。”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淡绿衣服的小痞子,半依坐在街边的一个断了的石头柱子上,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十八九岁的年纪,长了一副八字眉,圆圆的眼睛,圆鼻头,闭起来的嘴巴也是圆的,就是一副该被我臭揍一顿的样子。

我一翻眼睛,根本不想理他。继续走。嘿,人就是这样,你越不理他吧,他还就越理你。他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跟上来,恬了脸说:“你从哪里来的?我看了你好几天了。”

我正没好气呢:“你看我干嘛?吃饱撑了没事干?”忽然明白了:“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哪!边儿呆着去,我这儿可正忙呢。”

“我也没见你忙什么,不也和我一样没事干?”好,看我落魄到被小痞子作贱的地步了!

我停下来,用刀子眼神看向他,他马上软了:“你忙,你忙还不行吗?”我接着走,他又跟上:“我叫陶旗,你叫什么?”

我一摆手:“还陶旗呢,你从今天起就叫淘气了!”

他一愣,还不死心:“那你叫什么?”

“我怎么就那么懒得告诉你呢?!”我叹。忽然想起李郎中,好,我在这儿再抓一个劳工吧。于是说:“这样吧,明天你拿了小桌椅和笔墨纸砚到这儿等我,我高兴了就把名字告诉你。”

他笑起来:“你越来越有趣了。”

我一白眼走了。

的确,我也不能老这么来回瞎遛,虽然银子还有不少,也得干点什么。说书太累,别的还没想好。干脆,干咱们的本行,秘书助理,帮人写信玩。

第二天,我走到镇上,嘿,那个淘气还真摆了小桌椅和笔墨纸砚在那里等着我呢,一见我来,眉开眼笑。我差点打他一顿,好让他消停消停。

我坐下来,对他说:“研墨。”提了毛笔,叹了口气,不提佑生了。

淘气研好墨,我试着学别人握毛笔的样子握了握,手腕发抖,就以握铅笔的方式,象刷漆一样,写下了“平安家书”四个字,书字的繁体字看得多了,还会写。又加上了一句:“一字五文”。好,没繁体字。

淘气看着,说:“我爹总说我的字不好,我想他要是看了你的字,也许就觉得我的字特好了。”

我瞪眼:“找打了是不是,你爹肯定同意我打你一顿。”

他愕然:“你怎么知道?”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蹭过来,看也不看我,说:“我要一封平安家书。”

哈,有生意了。我问:“你要写什么?”

他说:“平安,就行。”一点没有想象力。

我刷下“平安”两字,又问:“用不用写是给谁的?”他摇摇头,拿了那张纸,掏出了十两银子给我。

我一愣,皱眉说:“找不开。”

他哼哼唧唧地说:“不用找了。”

我一挑眉:“我干嘛占你的便宜?!算了,今天就算我开市图个吉利,我送你这两个字了,免费!”我一摆手,那人郁闷地走了。

淘气在一边笑起来:“你干吗不要他银子?”

我哼道:“便宜莫贪,懂不懂?看他就可疑。”

一会儿那人又转回来了,掏出了一两银子,说要十封平安家书。

我气起来:“没事要我练字是不是?没兴趣做这单调工作。一天一封,今天不写了,明天来写第二封吧。”那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淘气更笑得乱颤。

那人四周转了一会,又回来,拿出十文钱来,说付那两个字钱。早干什么来着,耍我哪。我看着他就觉得可气!

一看昨天那个抢了我馒头的小乞丐走过来,我向他招招手,他畏畏缩缩地走过来,我把十文钱递给他:“去,自己买馒头吃去。”那人呆了会,转身走了。

淘气笑趴在地上:“你和银子有仇啊?”

我摇头:“非也,但今天这人的银子透着古怪,我还就不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这个笨蛋仆人回去向他的主人述说他给不出去银子的过程,他那个一向语不高声行不燥急的主人(请帮我插入一千字),竟失手把他刚喝了药的玉碗摔在了地上,玉碗当场被摔成碎片。那玉碗源自先秦时代,据说是与和氏璧的名声不相上下,实是无价之宝。真让我心疼啊。早知道我就收了那笨蛋的银子,咱不是不知道吗。更可气的是,那人摔了无价玉碗,却把我那十文钱的狗爬字让人好好裱起,还挂在了墙正中,你说这不是有病嘛!)

正和淘气斗着嘴,忽听旁边饭馆里的老板娘在大骂伙计:“火都给烧灭了,你找死啊!”说着,一盆冒着烟的煤块就给端出来了。

我看着,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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