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云层之下，起伏的沙丘像披上一层月光丝绸。
遍布地表的灰白沙粒，其实是被[灰化病毒]分解的动植物尸骸结晶。
远灯大师说，现在动植物是稀有品，一只活蟑螂能卖一万块[氢石]，等同他这一身二级义体。
“氢石是什么？”直觉告诉张二冷，很可能和氢元素有关。
远灯将铁手探入袈裟，腹部传来一阵机械运转声，随即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正立方体。
合金边角包裹六面金属玻璃，里面封装着半罐水一样的液体。
张二冷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口腔，不过这东西应该不能止渴。
远灯大师操控绳索将[氢石]递上来：
“液态金属氢，张施主可理解为尔等时代之汽油。”
【汽油？】
张二冷一把抓过立方块，[麒麟臂]指腹刺入一股冰凉，表面温度大概只有几度。
它的边长为10厘米，约等于普通人从食指指尖，到手背掌骨凸起的距离。
目光穿过半透明金属玻璃，内部液体澄澈潋滟，晃动间反射一丝一缕亮银光泽。
像把水银稀释成透明的模样。
金属氢的大名他以前听过：
国外某科研团队曾用金刚对头钻压缩出一丁点，但只保存了几天时间，便因意外导致消失。
没想到，旧时代只存在实验室里的天价之物，现在竟被当成汽油燃料。
据说木星浓密的大气层下，就有大量液态金属氢形成的海洋。
【如果科技已发展到开发整个太阳系，或许它便是从木星运过来的。】
张二冷用银白色钛合金手指转动[氢石]，其中一面玻璃外侧，印着随角度变色的简体字：
小块（1千克/1升）]。
密度和水相当。
还有一面金属玻璃，内侧以钢印压出[滨海五七氢石厂]和[260230518007390]的字样。
看到这，张二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居然是人工制备！】
“大师，它代表现在的一块钱是吗？”[氢石]摊在手中，远灯伸出掌心绳卷了回去。
他把[氢石]放回腹部，嗓音机械而平静：
“张施主机敏聪慧，定能顺利融入当下时代。”
张二冷还想问几句，余光瞟见王君在朝他挥手，示意过去一下。
他只好暂别远灯，拖着疲惫绵软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爬向沙丘。
冷风翻越山头，把王君轻卷的长发压在脸颊一侧。
她的每一处五官都精致秀丽，拼在一起却英气十足，像古装影视作品里的女侠客。
王君瞥一眼破烂道袍，两片淡薄红唇轻启：
“张兄鹤氅加身，是准备飞升成仙吧？”话语间，整齐排列的牙齿形如编贝上下磕碰。
“怎么你也文绉绉的？”张二冷把手揣进宽大的袖口，双手抱在胸前抵挡干冷入侵。
王君嗤笑一声，冷艳的脸庞不见多少笑意：
“那支笔，你研究得怎样，可有新发现？”
这话让张二冷一下紧张起来，他避开与王君锐利的眼睛对视，双手自然下垂，左手插进裤袋，轻抚[金光笔]表面光滑细腻的纹理。
“确实能写字，另一端还能当橡皮擦。”说着，他把[金光笔]从裤袋里摸出来。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这次轮到王君避开视线，扭头眺望天幕间的巨型轮廓：
“捡的……”戴着黑手套的秀手抬起，指关节轻磕脑门，“啊，忘记在什么地方了。”
张二冷对此不置可否：“看来你脑子也不大好使，要拿回去吗？”
王君低头打量[金光笔]，似乎在认真考虑，张二冷适时提了一嘴：
“它好像没电了，现在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那就先寄存在你这，想办法给它充满电。”
王君大胆地贴过来，左手攀上张二冷肩头，右手指向侧后方，接着又分别指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张二冷面露猜疑：侧后方，有什么在监视、监听他们？
可那边只有远灯大师。
【王君是不是想多了？】
他回望一眼沙丘之下，远灯身体悬空，脚底喷出淡蓝色尾焰，两只铁臂连接绷直的掌心绳，吊起下方一大块金属疙瘩。
这次挖掘物体积较大，他想利用小型泵压式火箭发动机的推力给拉上来。
张二冷回想远灯所说，仅为二级义体，展现的功能已如此强大。
如果想监视、探听他们，只需给义眼安装一个红外热成像仪，在耳内集成一个大范围拾音器就成。
可有必要监听他们吗？
以碳基身躯的孱弱，离开远灯大师的保护，估计很难活着抵达赛博城。
“过来。”
王君勾一下手指头，朝山丘另一面滑下去。
【她想利用沙丘遮挡视线？】
远灯大师将挖掘物吊至铁皮房一侧，并未朝沙丘这边张望。
张二冷收回目光，跟随王君下到沙丘背面腰线。
两人躺在斜坡上，王君从身边摸出一块小石子，对着[麒麟臂]的墨青色肌肉凸起连续敲打。
哒、哒、哒、哒……
她脑袋凑近，温热气息和着风中寒凉，在耳边轻言细语道：
“我们必须自己去赛博城，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你赶快做决定。”
“你不信任远灯大师？”张二冷迎向王君的一脸认真。
“信任？”王君嘴角轻蔑一抽。
“我只信一件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个动植物灭绝的时代，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值钱？”
王君冷笑般盯着他。
张二冷想起刚才远灯大师的话，一只活蟑螂值一万块[氢石]，若是换成一个大活人……
不知不觉，他的背心渗出几颗豆大的冷汗。
“就算想逃，没有交通工具，我们根本走不出这片荒漠。”
王君似乎早有办法：“你有没有注意到，堆废品的房间有一艘小船。”
张二冷点头，轻挑剑眉：“那不是船？”
“是船，不过它是一艘飞船。”
王君神秘兮兮，张二冷觉得她在骗人。
那艘船也就五六米长，不到一米厚的扁平状，根本没有足够单人活动的内部空间。
“你想到哪去了，我们又不开着它去外太空。”
王君提高敲击[麒麟臂]的频率，嘴里快速吐字道：
“它只能在空气里飞，用远灯的话说，内置非对称电容推进器，你在沉睡前读过两年大学物理，应该明白其中缘由。”
【？？？】
张二冷对沉睡前的事知之甚少，王君的话，倒让他想起一些记忆碎片。
非对称电容推进器，起初因模仿反重力飞行器被设计出来。
原理是利用强大的电压，把空气拆成电子和原子核，原子核向负极运动，与空气粒子发生碰撞，形成一股向上的离子风，以此达到类似“反重力”的效果。
在张二冷的印象中，这股离子风只能推动很轻的物体，远远达不到驱动一吨起步的车或船。
没想到，现在竟利用这一原理造出了载人交通工具。
如果王君所说属实，他们可以驾驶这艘船飞往大气层以内的任何地方。
可问题是，王君会开吗？
就算会开，远灯只需一个远程操控，便能挫败他们的谋划。
更何况，远灯刚展示过他的飞行能力，这是否算得上一种“警告”？
可如果接受远灯的安排，等同把自身的安危寄托在陌生人的一念之间，他自然不甘接受这般命运。
张二冷疑虑重重，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王君敲击噪音有些累了，将右手换至左手：
“在你被催眠期间，我尝试驾驶过一小会，还挺简单。”她顿了顿，环视一眼周遭。
“待会我会假装跟远灯说，去附近查看水源，如果你想走，最好在我点火之前上船。”
哒！
王君在[麒麟臂]上重重敲击一下，起身扔掉石子，朝沙丘踉跄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