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移舟事件后续

部院的马车已经上了江堤,堤内外种着官柳,行列整齐,绿阴无际。

冬风飒飒,雾气扑在江面上,迎面吹来湿漉漉一片。

“黄船师,到了。”

黄葭下了马车,一脚踩进软绵绵的泥淖,积雨在地上,走起来十分艰难,好在她早就要来了一双官靴。

打起伞,抬头望去,眼前立着一座座青黄色山丘,山丘下是一大片黑色的瓦屋,雨纷纷落下来,山色朦胧。

刚要细看,怎奈山路积尘,大风扬沙,模糊了视线。

“前面山路曲折,走不过去了,您再往前不到一百步,就是清江浦的官衙。”车夫叮嘱了一声,便调转马头,返程去了。

细雨丝丝入扣,脚下泥土松软。

黄葭吐出一口浊气,提起灰袍,风尘仆仆地向前走去。

这官衙简朴至极,许是这些天见过了部院那重重叠叠的门廊,看到这样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落,竟有些不真实感。

杨育宽已经等在了门外。

他脸上已经没了几日前的那种焦灼感,像是平静了下来,但看那眼底的乌青,倒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黄葭阔步走上台阶。

他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沙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黄姑娘还没吃饭吧,酒菜已经热着了。”

“那便先热着吧,”她笑了笑,收了伞看向他,“杨侍中,能否先带我去看看这两年清江厂的漕船修造账目?”

他微微一愣,但想到那些繁杂积压的事务,看着黄葭从容的目光,点了点头,“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告知姑娘。”

雨淅淅沥沥地下,南北两扇窗透进了天光,可雨珠也不住地从窗口打进来。

阴湿的屋子里点起了两三根蜡烛,勉强照得亮堂,陈年的账簿摆在一排排木架子上,有的刚刚受潮,有的已经起了霉点。

一方掉了漆的松木桌案摆在南窗下,半截蜡烛在烛台里烧得正旺。

杨育宽搬来了这两年的账簿,放在桌案上,坐到黄葭对面。

“黄姑娘,修船一事部院已经来人说过了,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黄葭翻着账目,眼皮未抬,“与漕运有关?”

“正是。”

他点了点头,“此番浙江巡抚江朝宗捏造事实,借着船调到福建,污蔑部院私吞漕粮,部院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如今浙江的漕粮尚未运过来,漕台下令漕船一律不许回江北,全靠在浙江的舟山港。”

“他是想示威?”黄葭冷笑一声,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全不想过问。

杨育宽低下头,也说不好,“如今漕船停在浙江,可运往顺天的盐布还差几艘船,我看码头停着的有一些年久失修的老船,仓库里也还有一些木材,不知可否……”

她轻嗤一声,“这些事,你同我说有什么用,该报给那位陆漕台。”

杨育宽轻咳了几声,“往日是够的,但是这两年……”

他顿了顿,脸色难看,说不下去了。

黄葭一怔,明白过来,漕船数目锐减,清江浦的人却并不敢据实际数目禀告给部院,以往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如今漕船被调去浙江,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也不管用了,不得不再想办法。

云阴沉黑,风从破碎的窗纸吹进来,好似低低的叹息。

黄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草草吃过饭,这一顿是午饭连着晚饭一同解决,但愿能管够三个时辰。

又坐上了马车。

山路颠簸,坐在车里的人好像一颗不断滚落的顽石,跌跌撞撞,也没个头。

雨下得心无旁骛。

下了车,沿湖一片枯败的树木,一片黄白色,了无生趣。

七年过去,这里的变化太大,黄葭只依稀还记得,这片湖和其余几条小溪流汇聚的地方,就是海港。

她戴上斗笠,越朝港口方向走,越觉得从前头吹来的风都带着一丝咸咸的苦味,像是一坛被泡发的陈年老酒。

酸得眼泪也要落下。

这会儿的港口寥无人烟,只有巨大的船身挡住设在港口的船厂,也挡住了天光,一片昏暗。

看不清脚下踩的是泥地还是水坑,她一步步,走得越发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清江厂广阔的院落终于耸立在眼前,她抬起头,深黑深黑的墙壁,快要与头顶的天空连成一片。

长久的路途已经快把人折腾得精疲力尽,黄葭没有心思想别的,将部院的令牌给侍卫看了一眼,在几个书办的引路下,快步进了船厂。

庭院里立着一棵大榕树,红褐色的老叶铺了一地,也没人扫。

已经到了夜里,四下冷冷清清,十分不寻常。

船厂这样的地方都要换班,从前哪怕是三更半夜,也是有工匠在的。

黄葭心存疑虑,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跟着书办去了船工首刘乾待的堂屋。

堂屋里,杨育宽早早给她安排了一个副手——邱萍。

邱萍是个小姑娘,十六七岁,识字会写,来清江浦已有八年,动作十分麻利,黄葭听她如数家珍似的报了一连串的船型和耗材存量,很满意。

夜里雨势渐小,黄葭打算去看看海港现有的船。

走过泥泞的小路,四下安静。

邱萍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夜风拂过发丝,细雨蒙蒙地落在江上,好似起了一片蓝灰色的大雾。

大船挡住了江上往来的风,靠着船身走,四面沉闷无比。

黄葭越往前,越觉出不对劲来,“这些船,夜里可有人看管。”

邱萍的声音细弱,“原来是由一些部院的人来看着的,好几条船上还装着桐油,那些都是能卖钱的,从前看管得紧,后来闹起了倭寇,据说还死过人,那些盗匪渐渐也不往海港这儿来,守卫的人就少了。”

眼前江上一片昏暗,那船上也没有点油灯,寥无人烟。

黄葭微微蹙眉,无人看管,那船里的桐油和备用的耗材就这样摆在江上任人偷盗么?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邱萍,“船厂的船工,有排班值夜么?”

“有的,”邱萍眨巴眼睛,目光清澈,“三人轮值一夜,从亥时三刻至寅时,从西边提着灯笼走到东边,可有意思了,听说每年夏季来值夜的人,还能在夜里撞见鬼火。”

她的声音隐隐透着些期盼,黄葭不由一笑,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漆黑一片,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隐隐有些不安。

“港口最大的船停在何处?”

邱萍抬手一指,“再往前走不过五十步就是了。那船上有五面帆,还有部院的一面旗,可清楚了。”

黄葭照她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船身相重叠,漆黑一片。

移步向前,两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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