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转红鸾的思想这事不急在一时，现在最主要是处理娜塔的问题。
看着娜塔不带犹豫的戴上约束，琅心里也算松了口气。为了安全起见，琅已经将双峰兽退还，这次过来直接开了飞船。
飞船的速度比双峰兽快得多，如果不是在近地面有限速，巴都城到补给站也不过几个呼吸而已。就算限速航行，走过这段路程顶多也就一刻钟。
最重要的是，乘坐飞船，总比骑着双峰兽更安全，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安全。
琅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刚出城没多久，自家飞船就被跟上了。
而且是明目张胆的跟。
沙疾兽是少数在沙地上依然以速度出名的兽类，与双峰兽这种耐力驰名的兽类不同，沙疾兽负重一般，但少量品种优良的沙疾兽全力奔跑起来，速度甚至能和陆地上不能火力全开的飞船拼一拼。
二十头沙疾兽马力全开跟在飞船两边，想忽略都不行。
琅打算不管他们直接开走，反正他们也不会一直跟着，到了补给站就得停下。看娜塔瞥向飞船外心神不宁的样子，这追来的人的身份心里也就有数了。
“认识的？”红鸾也差不多，她不负责驾驶，也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跑在最前的那位，虽然用面罩和头巾遮住了大部分头脸，但熟悉的感觉还是让红鸾一眼就认了出来。
——绿伯……
红鸾有一阵恍惚，不过很快恢复过来，脑子里那点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算，是吧。”下定决心离开，但真的要走时，又不免回想起过往。活了这么多年，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这土地上，承载的不仅有悲惨的经历，也同样有欢喜的回忆。
“要不要下去跟他们聊聊？”红鸾主动提起。按理说，她听到过娜塔和绿漪之间的交谈，娜塔跟绿漪之间不说水火不容，关系也该好不到哪去。但红鸾就是有一种直觉，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绿漪带队跟着飞船，却没有任何阻止的举动，好像跟过来，只是为了，送行？
娜塔没有犹豫太久，点了点头。得到回应，红鸾扭头喊了声：“哥，停下吧。”
“阿鸾……”琅觉得不太合适，瞥了眼探测器的反馈。跟过来的这群人里，领头的那位居然也是四阶，其他人也都在二阶、三阶这样，加上一出手就是二十头能跟飞船媲美的沙疾兽，这拨人在爪利国无论属于哪方，总归属于地头蛇一类。
飞船的防御力很高，不过再怎么高，也是对于一般人。不说这二十人，哪怕只有绿漪一个动手了，飞船的防御力就扛不住。只是琅也好，他们也好，心里都清楚，绝对不能动手。
毕竟这里还是圣女的地盘，如果动手，产生的能量波动就算圣女想当看不见都不行。
“没事，要走了，叙个旧道个别，也没什么。”但红鸾对于四阶的态度，还是太过于漫不经心了。
琅皱着眉，不过还是听了红鸾的意思，慢慢把飞船停下。只不过在红鸾打算跟娜塔一起下去的时候，被琅抓住了。
“好了，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一个外人，参和什么？”好说歹说，算是把胆子大过头的红鸾给拦住了。
飞船停下，两旁的沙疾兽队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这群人不算多，但依然将飞船围住，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不过也没有其他动作，等飞船门打开的时候，这群人也分开，将绿漪让了出来。
娜塔站在飞船门口，绿漪骑着沙疾兽。两人一个带着遮蔽风沙的面罩，一个是传统的面纱，都只露出一双眉眼。
他们的眼中似乎藏了千言万语，然而仔细一看，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娜塔下了飞船，绿漪也从沙疾兽上翻下来。
娜塔下了飞船后，就站在飞船边上。倒是绿漪向前走了几步，却也没有离得太近。
“要走了？”也许是吹多了风沙，绿漪的声音有些哑。
娜塔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垂下眼眸，应了声：“嗯。”
“你还记得你已经被卖给我了吗？”绿漪这话说的温和，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咄咄逼人。
“贩卖人口是违法的。”娜塔头也不抬的回答。
绿漪笑了：“都是沙盗，谁在乎违不违法？”
有一阵风吹过，在娜塔和绿漪之间扬起一道细尘。娜塔似乎被这风沙迷了眼，微微偏了头。待她觉得眼睛舒服了些，才又转过头看着绿漪说：“我已经不是沙盗，以后也不会是。”
绿漪眼中的笑意沉了下去。
“你知道你这一走，他会怎样吗？”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但语气却只像是老朋友之间随意的交谈。
“知道。”
“舍得？”
“我那么爱他，自然舍不得——”娜塔握着拳，颤抖的手显示了她内心的挣扎。绿漪掩藏在面罩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但很快，娜塔便接了句：“可我也恨他，所以才留给你们，而不是亲自动手。”
听到这话，绿漪的眼神变得复杂，然后才慢慢组织语言说：“真狠。”
“跟他决裂，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娜塔哂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真当我不知道你在其中做过什么手脚？”
被揭穿，绿漪也并不恼，而是平静的说：“我喜欢你，这点你知道的。你嫁给他以后，我的确因为嫉妒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但那都是从前。至于后来，是他自己受不住引诱沉沦下去的，也只能说明他本性如此。而且，不管是对你动手，还是拿你做还债的筹码，这些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跟我可没有太大关系。”
“他很清楚我和你的关系，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他才挑了我。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欠我多少钱，只要把你推过来，我都会买单。而只要你求我，我最后总会心软。”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但我也不想见你。”绿漪打破了她编织的美梦，把血粼粼的现实摆在她面前。这是为她好，娜塔知道的。但疼，也是真的疼。
撕心裂肺那种。
“嗯，但你还是出来了。”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对于绿漪来说，娜塔不恨他就很好了，现在这样，也不算最差的结果。“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娜塔偏过头看着满目的白沙，“这地方，承载了太多的痛苦。我平生的前一百年，都是为了师父，为了沙盗团，从没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后二十年，又遇到了他……从现在开始，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带着约束过？”绿漪下巴指了指娜塔的手环。
“不会戴很久。离开爪利国之后，他们总会放开的。”娜塔倒不在意，自己以往的身份摆在这里，警惕也是正常。不过警惕也不会警惕很久，她毕竟是四阶，想要她长远的跟着他们，实打实的互利互惠才是真正能打动人的。
“也是，你有这个资本。”绿漪招招手，手下托着一个托盘走到他旁边。
绿漪小心翼翼的拿起托盘上的武器，似乎有些不舍，但只是轻轻抚摸了两把，便双手托着它们走到娜塔身前。
“曜日，皎月……”曾经陪伴了几十年的熟悉的伙伴摆在眼前，娜塔也不禁红了眼眶。
“当年你嫁人，没有带上它们。我替你保管了二十年，如今你要外出闯荡，总该有合身的武器才行。也算物归原主。”绿漪将成对的双刀递到娜塔面前。
娜塔颤抖的手抚上刀身，双刀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也开始隐隐嗡嗡作响。
“拿着吧，”看出娜塔的不舍，也看出娜塔似有拒绝之意，绿漪将双刀放在娜塔手中，“它们等了你很久了，你也不希望，它们永远蒙尘吧？”
娜塔拿着双刀，又慢慢将它们抱在怀里。感受着双刀的悸动，娜塔眼中泛起了潋滟的水光。
“对不起。”娜塔抬起脸，这水光只在眼眶，强忍着没有溢出来。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绿漪伸手想要抚上娜塔的脸，但在贴近时停了下来。他知道娜塔现在不会拒绝，却也没有真的触及。
即使渴望已久。
“我已经不年轻了，早就看开了。感情这种事，哪有先来后到之说。我们朝夕相处一百年，你也没有喜欢过我。即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有缘无分罢了。”绿漪收了手，慢慢的后退。“我现在，只希望你能过的好。”
退开足够的距离，绿漪忽然抽出自己的武器。
他和娜塔师承一人，善用的武器也相同。当年是竞争对手，却也亲如姐弟。娜塔天资更胜一筹，后来继承了沙盗团，也继承了师父的曜日和皎月。绿漪的则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双刀——叠云、星芒。
源力涌出，附于双刀之上，奇异的转化为一白一红的光团。绿漪双刀交错，红与白的光芒自他身上涌出，在洁白的沙地上形成耀眼的纹路。
白如月下昙花，红如曼珠沙华。
这光很美，美的，让人几乎要忽略其中的危险。
“日月轮舞……”娜塔有些失神，却很快焦急起来，不顾危险慌张的跑进这白与红的光芒之中，抓住了绿漪挥舞的手臂！“你疯了！停下！你会引来圣女的！”
不想伤害娜塔，绿漪不得不停下了招式。没有绿漪源力的支持，红白的纹路逐渐消失在白沙中。但他却很开心，眼睛笑了起来，隐隐能看到眼角的细纹。
“娜塔，你关心我。”声音中也饱含了笑意。
“绿漪！”娜塔恼羞成怒的喊道。
“我很开心，娜塔。”他看着被抓着的手臂，娜塔气呼呼的将绿漪的手臂甩开，撇过头不想说话。
“今朝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只是想给你看看，当年你教我的绝招，我练成了。”绿漪含笑看着娜塔，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略年长一些的娜塔摆出大姐大的姿态，手把手的教他习武的场景。
“日月轮舞，你使出来，应该是更美的。可惜，我大约是看不到了。”
绿漪遗憾的叹了口气，忽然摘下了娜塔的面纱。深深的，深深的凝视着这二十年未曾好好看过的容颜。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娜塔抖着唇，像是生气，可眼泪终究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别这样，我会心疼。”绿漪想为娜塔拂去眼泪，却只是抬了抬手，然后后退一步。
圣都那边有源力在蠢蠢欲动，绿漪知道，时间快要到了。深吸一口气，率先转身回到沙疾兽身边，一个翻身骑上沙疾兽。他再一次深深的看了眼娜塔，仿佛是想要将她永远烙进心里。
“去吧，娜塔。哪天累了，倦了，就回来。你只要记得，白沙的绿漪，永远等着你。”
最后，他取下面罩，对着娜塔露出一个温柔的，如同羽毛一般的微笑，然后，绿漪在娜塔的面纱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再抬头，挥手转身，带着其余的沙盗，在圣都的源力失去耐心想要涌出来之前，飞速消失在白沙和天空的交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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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红鸾趴在飞艇露台的栏杆上，仰头看着漫天的星光。
“还不休息？”琅走出来，给红鸾披上一件外套。
“睡不着。”红鸾拢了拢外套，“反正明天又要在隔离罩里睡好几天，现在少睡一会也没什么。”
琅背靠着栏杆，侧脸在夜色之下更显柔和。他偏头专注的看着红鸾，眼中的宠溺仿佛要溢出来。
“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也没什么。”红鸾在这样的目光下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脸也在发烫。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但这种尴尬似乎就她一人感觉到，于是她抛出了自己一直在想的问题：“哥，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
“爱情？”琅不解道：“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有了话题，红鸾总算觉得气氛舒缓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你看娜塔和她那个不知名的丈夫，还有绿……绿漪和娜塔。他们，他们……”红鸾找不出形容词来。
琅却懂了红鸾的意思，回答道：“彼之□□，吾之蜜糖，是后悔万分或者甘之如饴，也只有当事人能发表意见。我们作为旁观者，也只是旁观者。”
红鸾弯下腰，下巴抵着栏杆嘟囔道：“可是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娜塔憎恨她的丈夫，绿漪只剩下无休止的等待，这样的爱情，好难啊。”
“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琅的眼神更温柔了，他抬手抚上红鸾的头发，头顶的耳朵在琅的抚摸下不自觉的抖了抖。“不要因为看到的表象而否决它，不去尝试，如何品出其中的甜蜜？”
红鸾侧这头，她看着琅的眼睛，似乎沉溺于其中的温柔，难得的任由琅的动作没有生气或躲避。
红鸾忽然开口：“哥……你不是我哥，对吗？”
琅抚摸红鸾的手顿了顿。
然后他低笑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就有这个感觉，只是不愿意去想。”但是真的去思考了，即使没有记忆，也能得出结论。
破绽太多了。
无论是狼族和人族的差异，或者生活上一些琐碎的细节，都已表明他们不是兄妹的事实。
“嗯，我的确不是阿鸾的哥哥。那，阿鸾会因为这个，就不再亲近我吗？”
红鸾的脸有点红，目光也撇到一边。
琅难免有些失望。偷来的身份被揭穿，终究有些尴尬。
“虽然你不是我哥哥，但是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诶！”
忽然听到红鸾像是告白的话，琅一个激动，将红鸾捞进怀里，下巴抵着红鸾的头顶，在红鸾看不到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个有点白痴的笑容。
“阿鸾，真好，阿鸾。”
琅语气中的喜悦让红鸾的脸更红了些，她低声嘟囔起来：“蠢不蠢啊你。”但嘴角却同样愉快的勾了起来。
“叫我的名字。”
“啊？”
“阿鸾，叫我的名字。”
“……琅。”
琅笑的更傻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仅仅是轻声喊出自己的名字，就能在心底掀起巨大的波澜。
但这样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很久，红鸾伸手稍稍推开琅，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问了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琅，你不是我哥哥，那，我哥哥呢？”
心中的喜意一扫而光，琅半敛起眸子，考虑到红鸾现在状态依然不算很稳，他没有将实话说出来：“你哥哥……他托我照顾你后，就暂时离开了。至于他的行踪，等时机成熟之后，我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