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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驯服的狗

剑刃猛地抽出, 带出一条喷涌的血液洒在地上。

漠北贵族应声倒地,露出身后头戴锥帽的蒙面男子。

场上的漠北人顿时惊慌四散。

巴雅尔阴恻恻地看着来人,随手丢开时佑安, 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耳侧的发辫随着动作轻微晃动。

蒙面男子动作如行云流水, 出剑却极快, 稳稳将巴雅尔迅猛的攻势挡下。

巴雅尔步步紧逼, 招招致命,让蒙面男子几乎没办法主动攻击。

直到蒙面人退无可退,他终于手腕一转, 电光火石之间拔出剑柄,翻身刺向巴雅尔。

身后的漠北侍卫见二王子形势不对,一个个抽出弯刀就要冲过来。

然而蒙面人的剑已经搭在巴雅尔的脖颈处, 只差分毫就能将脖子斩断的时候,他却忽然松了手。

巴雅尔哈哈哈大笑起来, 用刀挑开蒙面人的锥帽。

“章琰啊章琰, ”巴雅尔自来熟地上前搂住蒙面人的肩膀,笑着说,“你想英雄救美,直接买下他就是了, 怎么非要和我打上一架?”

锥帽下是一张英挺的脸, 此刻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时佑安。

“没事,不用紧张, ”巴雅尔笑着示意侍卫们退下,“是老朋友。”

看着章琰沉默不语的样子, 巴雅尔笑吟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时佑安。

一路的颠簸让时佑安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 下摆隐约可见细腻白净的小腿和沾着灰尘的双脚。

被两人这样看着, 时佑安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露出脚底上斑驳的红痕。

章琰看了巴雅尔一眼。

巴雅尔随手拨了拨垂下的发辫,笑着解释:“怕他跑,就把鞋子给扔了。”

章琰不再理会巴雅尔,径直上前走到时佑安面前好,看见时佑安害怕地往后一躲,便缓缓停下脚步,放下手上滴血的剑,单膝跪下。

“我给你擦一擦,”章琰掏出怀中一张干净的手帕,“待会儿带你回客栈,再擦一点药。”

听见这人的声音,时佑安忍不住怔愣在原地。

好熟悉的声音……

他侧目偷偷看下去,却随即与章琰双目对视。

这双眼睛……

“你是……”时佑安微微张开嘴巴,惊讶地看着章琰。

竟然时当初在宫里碰到的刺客?!

当时他明明已经被苏坦勒一刀砍中,竟然还能活下来……

章琰露出一个笑容:“难为你还记得我。”

他低头看着时佑安的脚,笑容又淡了下去:“把脚伸过来?”

时佑安一时有些窘迫。

他现在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说,脚上也没穿鞋子,就这样光秃秃地伸到别人面前,实在过于唐突。

况且、况且……哪能随便让别人碰自己的脚呢。

好奇怪哦。

时佑安皱了皱鼻子,连忙把脚收回去,小声拒绝:“……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

他仓促地惊呼一声,双脚被人猛然握在掌心,时佑安身体不稳,双手无措地抓住章琰的衣角。

“你、你……”时佑安耳垂蔓上一层粉,支支吾吾地说。

章琰握着时佑安的脚,拿着帕子,像捧着什么珍贵的玉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只是脚底的红痕平添了几分凌、虐之感。

“疼吗?”章琰低声问。

时佑安红着脸摇头:“只是踩在地上被草划伤了……“

他的鞋子虽然在第一天就被巴雅尔脱下来丢掉,但是一路上他基本都坐在马上,即便下马也都被巴雅尔抱在怀里,很少真正下地走路。

章琰的手掌宽大,带着暖意,紧紧地裹着时佑安的脚。

他将擦过脚的帕子又收回到怀里,随后俯身背起时佑安。

见章琰要走,巴雅尔上前一步,略抬手拦住了去路。

“怎么?”虎牙抵着嘴唇,巴雅尔意味不明道,“你要带着他去哪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章琰沉声说,“我们的计划里明明没有他,你为何要派人去刺杀他?又为何要带他去漠北王庭?”

谁知巴雅尔竟罕见地干笑两声。

“……这是失误,”巴雅尔摸着耳垂上挂着的宝石耳坠,讪笑着说,“派去了一个蠢货,认错了人,把这个郡王当成了中原皇帝。”

章琰冷笑:“既然知道搞错了,那为何眼下又要带着他去漠北王庭?”

巴雅尔摊开双手:“反正都搞错了,倒不如将计就计,带他去王庭,正好做个人质。”

时佑安听着两人这一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勉强听懂了一点儿。

哦……原来他们原本要行刺的是圣上啊……

那这么说的话,他就是替圣上挡灾了?

这样想着,时佑安心底竟然隐约升起一阵雀跃。

虽然过的很惨,可要是能救圣上的命……倒也不是不能忍吧。

不过……怎么还不来救我呀。

时佑安气鼓鼓地扭头,又对戚长璟生起气来。

我都替你吃这么多苦,你也不说来救一下我吗?

这边巴雅尔解释完,又忽然凑上前看着时佑安,意有所指道:“你应该不知道,他可是中原皇帝床榻上的宝贝……便是怒发冲冠为红颜,也不是不可能。”

章琰皱眉,侧过身挡住巴雅尔,不让他靠近时佑安:”既然把他当做人质,你更不应该让他任人□□。“

说罢,他不欲多言,只道:“让开,之后路上让我带着他回王庭,你不必再插手。”

章琰背着时佑安,抛下巴雅尔往客栈走去。

身后的巴雅尔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找人跟着,”他挥手示意几个侍卫偷偷跟上,“确保章琰路上没有把人放跑。”

侍卫有些惊奇:“二王子,您不是说他可信吗?”

“之前是这样,”巴雅尔冷笑,“只是今日一见,他倒像是个被驯服的狗,只知道围着主人转,别的什么都忘了。”.

天子中毒昏迷不醒一事,被戚长珩以“圣上感染风寒”为由压下了。

戚长璟昏迷着,国事无人处理,戚长珩只好以“成王暂行摄政之权”代为处理。

只是最让戚长珩头疼的事还是时佑安失踪。

他的宝贝外甥,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戚长珩脾气大,也藏不住情绪,这几日几乎每天都要冲禀报政务的朝臣发火。

废物。

一群废物!

不过幸好,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后,戚长璟终于醒了。

因为刺中的是掌心,毒量不大,因此太医院日夜不停地忙了几日后,终于还是把毒给解开了。

戚长璟缓缓睁开眼睛。

坐在一旁的戚长珩红着眼,只恨顾忌着形象不能嗷嗷大哭。

啊啊啊啊啊!

终于醒了!

真的要受不了了!!

然而戚长璟熟视无睹,开口第一句便是:“玉奴呢?”

戚长珩僵硬着坐在原位,良久,沉沉地叹气。

“……是我没用,”戚长珩哑着嗓子,顶着一对黑眼圈道,“玉奴从悬崖上掉下去……我派了好多人去找,这几天一直都在找……可是、可是找不到……”

他闭了闭眼,罕见地流露出几分仓皇:“皇兄……玉奴他……”

戚长璟抬手止住戚长珩的话。

他坐起身,竟是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低声道:“你且把这几日查到的线索一一告诉朕。”

戚长珩点头,只好一一将目前已知的情况全部告诉戚长璟。

直到说道围场上那个突然暴起的刺客叫林玖平时,戚长璟眉眼一沉,忽然打断:

“朕记得这人的名字,去年宫里进了刺客,便是他擅离职守造成的。”

戚长珩一惊,忙道:“倘若如此,那这人岂非早有不臣之心?”

“审出什么了?”戚长璟问,“这人可吐出什么东西来?”

“不曾,”戚长珩烦躁地起身,“上过刑,他似是疯了一般,神志不清,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戚长璟眼底带着些血丝,他想要如往常一般转一转手上的扳指,却摸了个空。

扳指已经碎了。

“把他押过来,”戚长璟乌泱泱的眼睛翻滚着郁气,“朕要亲自审问。”.

如今的漠北并不是统一的,前朝因为战败而被分裂成了二十三部。

二十三部各自为政,纷争不断,直到年轻的图库汗王出现,以雷霆手段迅速将分裂的二十三部重新统一,建立起以王庭为核心,各部落分别独立管辖的漠北部落。

只是如今图库已经老了。

二十三部之前便各自为营,只是对年轻的图库俯首称臣,如今部落大多首领更迭,年轻的首领们对已经年长的图库心有不满,蠢蠢欲动,去年进贡之日,竟是足足有大半部落首领都未出现。

然而几个月之前,巴雅尔竟是带着一队人马单刀直入,直接武力征服了十三部,迫使十三部首领交出部落管辖权,彻底归顺王庭。

图库大喜,对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愈发喜爱。

他年轻时尚未做到的事情,巴雅尔竟能做成大半!

巴雅尔因为统一十三部一事,在王庭的声望如日中天,甚至有隐隐压倒苏坦勒之势。

只是图库一日不宣布继位者,巴雅尔就不能真正放下心。

这也是他将时佑安带到王庭的原因。

图库爱美人,随着年纪渐长,这嗜好却是愈发重了。

先前的赛斡尔是巴雅尔特意挑选培养出来的苗子,就是为了能被图库看中,好送入金帐之中成为一大助力。

谁知图库根本瞧不上赛斡尔,直接称呼其为“庸脂俗粉,难登大雅之堂。”

想着时佑安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巴雅尔嗤笑一声,随手丢掉手中的树枝。

“二王子!二王子!”有人喘着气跑过来。

巴雅尔略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二王子果然料事如神!”侍卫拍着马屁道,“方才我们的人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章琰真的要带着人跑!”

巴雅尔挑眉笑起来。

侍卫急忙问:“二王子……我们,要不要赶紧拦下他们?”

“拦?拦什么?”巴雅尔嘴角吊着一根枯草,似笑非笑地看着晃动的火堆,“章琰若是单方面毁约,他哥哥可是比我们着急。”

远处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尽头,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黑色沙漠。

作者有话说:

章琰:老婆的脚好香。(把手帕藏起来)

戚长璟:你叫谁老婆?

第52章 反复欺骗

章琰决定趁着夜色带时佑安逃跑。

入京已经在漠北的地界, 巴雅尔一行人明显放松了警惕,夜里睡的很沉。

逃跑竟是比章琰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带着时佑安,两人趁人不注意溜到马厩, 章琰将事先准备好的泻药搅在草料上,随后抱起时佑安飞快上马, 扬长而去。

马吃了泻药便走不动路, 即便明日一早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跑掉, 巴雅尔一行人也断不能及时去追。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章琰和时佑安因为目的地的原因却产生了分歧。

时佑安自然想回京城,但是章琰却想把时佑安带回老家。

“我是朝廷的通缉要犯, 如何能带着你回京城?”章琰沉声道。

时佑安同他一起走进酒楼,却并不坐下,固执地说:“你可以不带我呀, 只要把我送回大兆就行了,其他的路我自己走。”

章琰嗤笑, 示意店小二送上来一壶酒:“你自己走?如今你身无分文, 也没有武功傍身,你拿什么走?脚吗?”

店小二是个漠北人,好奇地看着两人,一边将酒壶放在桌子上。

时佑安生怕暴露, 只好也跟着坐下, 用兜帽遮住脸,只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下巴。

“皇宫有什么好的?”章琰眉眼染上一层嘲弄之意, “怎么?就这么放不下狗皇帝?”

“圣上不是狗皇帝!”时佑安皱眉反驳,气呼呼地瞪着他, “你这人说话怎么、怎么这般难听。”

眼见惹急了时佑安, 章琰暗叹一声, 只好服软:“好好好,不是狗皇帝。”

他顿了顿,又劝说道:“……你若是随我回家,我必好吃好喝地照顾你,你放心,我家中条件还算不错……养你这么个小猫,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养你,可不像那皇帝,要你用自己去换。”

时佑安睁大眼睛,又气又恼地解释:“你在乱讲什么……圣上才没有——”

“那他为何要让你住在宫里?”章琰反问,“别同我说是顾念养育之恩,便是顾念,封你做郡王后,赐你个王府也就罢了,怎么偏偏要你住在宫里,还同他住在一处?”

他冷哼一声,接着说:“要我看,分明就是那色东西要——”

时佑安猛地站起身,脸颊泛起一层粉意,说不过章琰,只好口不择言道:“是我喜欢圣上,要和圣上住在一起的!”

说完,时佑安就倏地抬手捂住了嘴巴。

章琰已经沉下了脸。

他伸手攥紧时佑安要收回去的手臂,在时佑安的惊呼声中咬着牙说:“你就这么喜欢那狗皇帝?”

“你喜欢他什么?地位、权利?”

“或者他在床上很会玩?”

时佑安挣扎不动,因为章琰的一番话眼角泛红,嘴巴紧紧抿起。

章琰兀地止住了话头。

“……你哭什么……”章琰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蹲在时佑安面前,“……我不是说你的意思……”

他用拇指细细地擦拭着时佑安的眼角,高大的身躯就这么俯在时佑安脚下,英挺的五官露出几分懊恼。

“我带你回京城,”章琰急忙说,“我答应你,行吗?”

时佑安这才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话,章琰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带情绪地问:“你要带他回哪里?”

章琰浑身一僵.

皇宫。

林玖平被人刷洗后就拖到了承乾殿外。

他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似的,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双目涣散,不知在看向何处。

“他一直都这样吗?”戚长珩捏着鼻子,侧目不去看林玖平失禁的□□,“不会是被抓之后就服毒了吧?”

羽林军统领摇了摇头:“刚被抓的时候还很正常,只是不知为何,在牢里待了几天后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戚长璟沉吟不语。

“之前你说林玖平喜欢去花楼喝酒,”戚长璟忽然问,“查的怎么样了?”

统领抱拳上前:“回陛下,卑职昨日派人将花楼前后彻查了一番,因为林玖平眼下神志不清,他也认不得人,卑职便将花楼里的所有东西在他眼前一一过目,人也均带上看了。”

他为难地低下头:“……毫无反应。”

有人将搜查的东西一一呈上,按序摆在院子里。

其中一个造型雅致的镂空香炉颇为瞩目。

戚长璟走上前,身后的纪得全眼疾手快地上前,缓缓掀开盖子。

里面赫然是掺杂着朱砂红的香粉。

“这不是……”纪得全惊道。

戚长璟眉眼微沉。

旁边的戚长珩循声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香炉中熟悉的香料。

“这不是玉奴之前中毒的香料吗!”戚长珩转身扫过众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送东西过来的太监们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

戚长璟朝纪得全使了一个眼色。

纪得全掏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俯身捻起一些香料,随后脚步匆匆地走到林玖平面前,将手帕丢在地上。

紧接着,林玖平忽然暴起。

他猛地起身,爬到帕子面前,双手死死攥紧,将帕子紧紧贴在脸上,喘着粗气,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这般神态让院里的众人都心下骇然。

戚长璟忽然大步上前,不顾纪得全的阻拦,一把拽过林玖平脸上的手帕。

林玖平发了疯似的起身去追,要将戚长璟手中的帕子夺过来。

戚长璟微微侧身,只道:“我可以给你很多,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侍卫上前死死按住挣扎的林玖平,迫使他跪在地上。

“派你刺杀朕的是谁?你和刺杀郡王的是不是一伙人?”

林玖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底通红,直勾勾地盯着戚长璟手上的帕子。

“……是的、是的、”林玖平疯狂甩头,双目赤红,“是、是二王子……他答应给我文殊兰……给我、给我……”

戚长珩攥紧拳头:“是漠北二王子,巴雅尔。”

侍卫上前将林玖平按倒,戚长璟抬起眼皮,径直看向戚长珩。

“朕休养已久,如今也该去战场活动一番了。”

他声音低沉,眉梢一片苍兀的血色.

边境酒楼。

时佑安从椅子上站起身,吓的兜帽都从头上掉下来。

章琰抬头看向来人,双手垂在身侧,解释道:“大哥,我——”

“不必解释。”

章珽抬手止住了章琰的话,抬眼看向他身后的时佑安。

“殿下,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然而此时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阳怪气之意。

时佑安后退半步,想要拉开与章珽的距离,却被章珽身后的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牢牢抓住。

“大哥你干什么!”章琰匆忙上前,想要把时佑安拉过来。

然而章珽按住了他。

“你想破坏我与二王子的盟约吗?”他淡淡地说。

章琰有些着急:“大哥!我不是要破坏盟约,可是、可是他与我们的计划根本就毫无关系啊!”

“没关系?”

章珽重复着章琰的话,眼神却落在时佑安身上:“他是戚长璟的软肋,怎么能毫无关系呢?”

章琰咬牙,竟是点头:“我就是觉得没关系!狗皇帝虽然看着对他好,可到了关键时候,谁能说的准狗皇帝会不会抛弃他!”

“你看,我们的人一路带着他都走出了大兆,那皇帝可曾有过半分反应?”

时佑安慢慢垂下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

章珽看了看挡在眼前的弟弟,又看着身后情绪低落的时佑安,忽然笑出声。

“你错了,”他意味深长道,故意抬高了声音,“戚长璟中了毒,眼下还在宫里昏迷不醒,如何能救人?”

话音刚落,章珽就满意地看到时佑安撞翻了桌角的茶杯。

“生死未卜。”

他又补上一句。

时佑安茫然地抬眼,手指微微蜷缩,声音有些发软:“你……给圣上下毒了……?”

章珽微笑点头:“围场之时,戚长璟便已经中毒,如今就躺在宫里,已经辍朝多日了。”

“你骗我,”时佑安盯着章珽的眼睛,“宫里太医那样多……怎么可能解不开……”

“我骗你做什么,”章珽心中发笑,“漠北的毒向来诡谲,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也是常事。”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时佑安难掩惊慌失措的表情。

“大哥——”章琰还要再说话,却被章珽一个眼神打断。

身后的几个打手听从章珽的意思,一边低声说“二少主,得罪了”,一边抬手就将章琰架出去。

章珽懒得回头看不听话的弟弟,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时佑安。

“……只是毒虽然难解,却也不是全无办法……”章珽拉长声音,缓缓道。

时佑安果然上钩。

“你有解药?”他急切地问,上前几步,脸颊一片苍白,“……你、”

章珽只是笑:“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正是当时时佑安送给他装祛疤药膏的瓶子。

“你乖乖随我去漠北王庭,我把解药给你。”

时佑安并不擅长这种勾心斗角的交易。

他不太聪明,又容易相信人,一着急起来总会忽略许多细节。

只是现在戚长璟的性命都被这一个小小的药瓶所牵制,时佑安很着急,竟是毫不犹豫,张口就答应了。

全然没有意识到瓶子里装的不过是祛疤的药膏。

更不必说章珽这番拙劣的谎言,但凡稍微有点心思都能看破。

章珽满意地将“解药”递给时佑安,还不忘贴心地补上一句小心打碎。

这让时佑安更泛起迷糊,被人客气地“请”到马车上时,他还忍不住为章珽开脱般地想着:

章珽这样直接地把药给他,应当……也是被巴雅尔胁迫了吧?

应、应该吧?

作者有话说:

安崽已经被骗了一路了(擦汗)

不听话的狗没有好下场。

第53章 捉奸【补更二合一】

王庭金帐。

图库坦露着肩膀, 只手搂着一个舞女坐在上位,由着另一侧的漂亮男侍喂葡萄。

十三部首领坐在下首,觥筹交错之间皆是众人的谈笑声。

苏坦勒一人坐在角落, 闷着头喝酒。

图库只略略一眼,便怒从心起。

“苏坦勒。”

苏坦勒放下酒杯, 起身单手握拳行礼:“父王有何吩咐。”

“我让你今日来, 是要你好好同部族首领们谈一谈, 交流些感情,”图库冷哼一声,推开身边簇拥的男女, “不是让你在这里闷头喝酒!”

众人的声音顿时小了,面面相觑,不明白图库为何忽然生气。

被父亲当众训斥, 苏坦勒也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自打你从中原回来, 就整日游手好闲!”图库呵斥道, “学一学你的弟弟!巴雅尔如今已经能为我做许多事,你呢!“

提起巴雅尔,苏坦勒死死咬着牙,却依旧一言不发。

有人看事情不对, 站出来劝和:“大王何必生气, 二位王子皆是我漠北的男儿,翘楚中的翘楚, 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啊,”马上有人跟着附和, “大王这是望子成龙, 教子有方, 我等可是万万学不来的。”

“翘楚?”图库只是哼笑,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待会儿巴雅尔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若是这个惊喜足够好,我们漠北汗王之位,不如就传给他吧。”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图库是年岁大了,糊涂了不成,这样重要关键的事,也能这般随意地说出来?

苏坦勒猝然抬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图库。

图库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苏坦勒是图库的阏氏所出,然而图库的阏氏乃是被迫所娶,背后站着的是至今也不曾归顺的达卡哈部,图库厌恶她,也连着厌恶起这个儿子。

达卡哈部是漠北二十三部之首,首领自持甚高,妄图取图库而代之,野心不小。

如此种种加起来,图库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苏坦勒放下戒心。

两人的父子之情,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就这样僵持着,帐帘忽然被人掀开。

外面传来巴雅尔爽朗的笑声,下一刻,他就驮着一个人,大步走进帐中。

苏坦勒回头只一眼,便僵在原地。

怎么会是……

时佑安眼睛被人蒙着,双手双脚束起,一不留神就被巴雅尔丢在厚厚的毛毡上,眼前的白布被人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一群人。

他惊慌地后退,却被身后的巴雅尔一把捏住了脖颈。

“殿下,别乱动,”巴雅尔低声警告,“若是惹了汗王不高兴,你这条命可就没了。”

后颈被巴雅尔的手冰了一下,时佑安瑟缩着坐在地上。

漠北人大多粗犷,便是出来的美人也都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样貌。

像时佑安这般精致小巧,又纯又乖,惹人怜爱的长相实属罕见。

图库当即就把眼神死死地黏在时佑安脸上。

“巴雅尔,你是哪里寻得这样的人?”图库笑着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最后停在时佑安面前,“中原的奴隶?”

苏坦勒被埋在众人身后,双眼一片深沉,死死地盯着图库。

巴雅尔单膝跪地请罪:“儿子要向父王请罪!”

图库一愣:“你有什么罪?”

“儿子擅自跑去大兆行刺皇帝,”巴雅尔声音不卑不亢,“结果下属出了纰漏,误伤了大兆的郡王,儿子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把这人带回漠北了。”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看向时佑安的神色也不一样起来。

大兆的皇族,竟然被他们掳回漠北了?!

图库原本伸向时佑安的手登时一停。

“郡王?”图库喃喃自语,“你竟然把皇室子弟挟持到了王庭,你……”

巴雅尔却是掷地有声:“父王有所不知,这个郡王乃是大兆皇帝的枕边人,是他的掌上明珠、软肋所在,我们眼下拿住了他的软肋,便可以此要挟皇帝。”

他顿了顿,接着说:“您的统一大业,便指日可待了!”

图库似是有所触动,慢慢将目光移向时佑安。

“枕边人……”图库声音微沉,“大兆皇帝……还真是有本事……”

他盯着时佑安的脸良久,心底忽然冒出一阵诡异的冲动。

眼下与大兆撕破脸皮不是好时机,只是、只是……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也不算是全然无底气,更何况……更何况如此美人在怀,若是让他就这样再还回去,他如何能甘心?

只是不等图库出声,站在众人身后许久的苏坦勒忽然扒开人群站出来:“还望父王三思。”

他上前几步,身体不经意地挡在时佑安面前:“父王,我们虽然筹划了许多,眼下也有一定的效果,尚有一力对抗,只是如此仓促开战,绝非益事。”

图库有些迟疑。

巴雅尔挑眉笑起来:“王兄如此着急,该不会是因为弟弟动了您的心上人吧?”

苏坦勒敛眉看过来。

倒是图库眼皮一跳,眯起眼睛看着两人:“……什么意思?”

“父王不知,”巴雅尔抢在苏坦勒前面说道,“您派王兄前往中原面见皇帝,王兄虽然没做好事情,心里却装下了一个人。”

图库拧眉怒视苏坦勒:“你个混账东西!我培养你,不是让你被美色迷了心智!”

他垂眸扫视着惴惴不安的时佑安,心底又是一阵乱跳,嘴里却怒道:“一个被大兆皇帝玩过的东西,也配你这样维护!真是糊涂!”

时佑安脸色发白,下意识躲在苏坦勒身后。

苏坦勒察觉出时佑安的动作,心中一痛,更是牢牢将他护在身后。

“父王,您都说不能被美色迷了心智,”苏坦勒这次不再行礼,竟是抬头直视着图库,“可儿子却觉得,被美色迷住心智的分明就是您。”

帐内一片死寂。

图库指着苏坦勒,因为怒气胡子微微抖着:“你、你竟敢这么说你的父王!”

苏坦勒一脸平静,后退一步拉起时佑安,竟是不顾帐里的众人,就要带他离开。

“你要去哪!”图库呵斥,“我让你走了吗!”

苏坦勒没有回答图库的话,只是脚下动作不停,拉起时佑安往门口走去。

“给我拦下他!”图库手臂一挥,双目瞪的通红。

门口的守卫“嗖”的一声抽出刀,亮着光挡在苏坦勒和时佑安面前。

刀刃上刺目的光照的时佑安忍不住闭上眼睛,手心冒着细汗,紧紧握着苏坦勒的手。

苏坦勒沉沉地看着挡在面前的守卫,僵持之间,竟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横刀一挥。

守卫脖子上顿时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下一刻便应声倒地。

图库的脸涨的通红,气的连话的说不出来:“……你、你……你竟敢!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苏坦勒抖了抖刀上的血,竟是扯着嘴角笑起来:“便是如此,您又该如何?”

图库一时竟被苏坦勒的表情赫住。

巴雅尔忽然抽出佩刀,晃了晃刀柄的宝石:“王兄,你可考虑清楚了,今日你带着他踏出金帐半步,便再也不是我王庭的王子。”

日光照在苏坦勒英俊的脸庞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苏坦勒一人挡在时佑安身前,高大的身躯沉静地立着。

他已经忍巴雅尔很久了。

听完巴雅尔似警告似的话,苏坦勒竟是放声大笑着,刀尖直指巴雅尔。

“装模作样!谁稀罕做这个王子!你我分明都在争汗王位,何必遮遮掩掩。”

说罢,他再也不顾图库和巴雅尔惊骇的表情,单手搂着时佑安,手起刀落解决掉再次冲上前的守卫,肩上落着血,就这么护着时佑安杀出一条血路走了出去。

巴雅尔想追,但是他不敢。

他打不过苏坦勒。

“父王!”巴雅尔匆匆提醒,“千万别让苏坦勒带着人跑了——”

“随他去!”图库竟是垂下手,任由苏坦勒走,“今日他出去了,便不再是我的儿子!”

巴雅尔熄声,阴着脸死死地看着苏坦勒走远的身影。

——还有他怀中的时佑安.

不知是不是图库下的令,等苏坦勒带着时佑安冲出王庭后,一路竟是再没有追兵。

苏坦勒背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刀伤,有些伤口已经翻涌出鲜血。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刀上的血,随手插回去。

时佑安一身白衣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黏糊糊地粘在一起,看着狼狈无比。

他吸了吸鼻子,因为被吓住而呆愣地看着苏坦勒一连串的动作,手心却依旧死死握着药瓶。

“这是什么?”苏坦勒问道,想要伸手接过药瓶,却被时佑安躲开。

苏坦勒收回了脸上的笑。

时佑安被他这样看着,心中直发憷,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这是……解药,圣上中毒了,这是他的解药,我不能给你。”

看着他这样认真地解释,跟护着宝贝似的护着手中的药瓶,苏坦勒一阵郁气上涌,只觉得方才为了他不惜跟图库撕破脸皮都白做了。

“小白眼狼,”苏坦勒阴恻恻地走上前,“我为了救你,已经被父王逐出王庭了,你还不相信我?”

他吐出一口血沫,一张俊脸带着些狼狈:“甚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着别的男人?”

被苏坦勒质问的心虚,时佑安嗫嚅着,只好小声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去看看吗?”

苏坦勒这才满意。

“这算什么,”苏坦勒无所谓地拎起脏兮兮的衣角擦了擦血淋淋的头发,“这些不重要,如今王庭不能再回,我得带着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猝然亮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局促的时佑安,心中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满足。

眼下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落魄的王子。

然而他有阏氏陪在身边。

他弯腰翻找片刻,找出仅剩的一片干净衣角,随后拿着这片衣角轻轻地擦拭着时佑安脸上滴落的鲜血。

“……你要同我走吗?”苏坦勒罕见地有几分羞赧,“巴雅尔得图库看中,只怕不日就要即位……到那时,你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如今唯有我先他一步登上王位,才能保住我们的性命……我想回达卡哈部……你想和我回去吗?”

回到达卡哈,借用外祖父的势力夺权,他才能顺利登上汗王之位。

……到那时,殿下将成为他真正的阏氏。

然而时佑安却在苏坦勒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能跟你去……”时佑安捏着药瓶,紧张地解释,“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的,圣上中毒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拿来的解药……我要回去——”

“这是谁给你的解药?”苏坦勒忽然问。

时佑安乖乖回答:“是章珽,嗯……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他是趁着巴雅尔不在的时候偷偷给我的。”

他又补上一句:“章珽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到漠北来了,应该是受制于人,被胁迫了吧。”

“笨。”

苏坦勒拧眉吐出一个字。

时佑安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不服气地与苏坦勒对视。

“我自然认识章珽,”苏坦勒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光认识章珽,我还认识他的弟弟章琰,当时宫里的刺客就是他,你以为章琰是谁派去的?”

苏坦勒故意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当然是我派去的,是我要他试着去杀皇帝,可惜失败了而已。”

“你、你、”时佑安脸颊发白,“你骗我。”

苏坦勒睁大眼睛。

“我骗你?”他提高了声音,“我何时骗过你?分明是章珽章琰把你骗的团团转,他们与巴雅尔沆瀣一气,既骗你还要利用你,我何时利用过你?”

“你不能谋害圣上,”时佑安不停他这一套绕来绕去的说辞,全然把苏坦勒的一片真心踩在脚下,“不然……不然我会永远讨厌你的。”

苏坦勒苦笑:“你真是笨死了,骗你的人你傻乎乎当做好人,我舍命救你你反说我在骗你……你可真是……”

时佑安被他说的愈发难堪,只好垂着脑袋沉默不语。

“罢了,”苏坦勒看见他这幅样子,心又软了,“如今距离漠北最近的也只是嘉靖关,你自己一个人如何过去?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好的……”

他的声音低下来,脸颊浮起一层薄红:“……我知道皇帝对你好,或许你心有感激……但是他是皇帝,迟早有一天会选秀、会立后……你不如选择我,殿下……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愿意你做我的阏氏,我也只会有你一个伴侣。”

苏坦勒说的无比真心,一番剖心的话让时佑安的脸也红了。

只是他为何要扯上圣上?

时佑安不安地想,他又没有说要和圣上成为伴侣,说的好像什么似的……

不过,虽然没想过和戚长璟做伴侣,但是他也不像做苏坦勒的阏氏。

他只想待在戚长璟身边。

时佑安垂眸看着一脸真挚的苏坦勒,余光又看到他带着血的后背和一手臂的刀伤,心底忽然一软。

虽然不想做他的阏氏……不过先哄一哄他还是可以的吧?

时佑安不确定地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时佑安错开目光,忐忑地点了点头,“……不过我和圣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我不想做你的阏氏……但是、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第一次骗人,明显还不熟练,脸都因为下面的话发红了:“一个、追求我的机会。”

追求。!

苏坦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时佑安不由得想到了宫中每次过来讨食吃的狸奴。

“嗯……”时佑安模糊不清地答应着,“不过我还没同意做你的——”

他的话被堵在嘴里,苏坦勒一把抱起时佑安,整颗脑袋深深地埋在他怀里。

“这可是你说的,”苏坦勒的声音有些沉闷,“不许反悔。”

时佑安小幅度地点点头,心虚地抱紧了苏坦勒的脖颈。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走出金帐不久,大兆宣战的战书就传到了图库的手中。

图库暴怒起身,一把撕烂了战书.

达卡哈部距离王庭最远,快马而行需要将近一天的行程,然而部落范围奇大,几乎与王庭不相上下。

苏坦勒一回到达卡哈,就受到众人的热烈欢迎。

如今的达卡哈首领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图库后却早早离世,只留下这一个血脉。

在达卡哈人心中,苏坦勒就是他们的继承人。

晚上,苏坦勒受到首领的邀请去赴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把时佑安独自一人留在帐中。

达卡哈无人会闯入帐内,因此苏坦勒才很放心留时佑安一人。

“乖乖等着,”苏坦勒俯身亲了亲时佑安的额头,“我很快就回来。”

时佑安点点头。

看着时佑安一双含着碎光的琥珀色眼睛,苏坦勒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他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屋内。

等苏坦勒走了,时佑安却是悄悄送了口气。

苏坦勒实在是太粘人了。

从时佑安答应给他机会后开始,苏坦勒就变得无比亢奋,一刻也不曾离开时佑安半步。

仿佛他一不注意,时佑安就要跑了一样。

夜晚的漠北寒气很重,时佑安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屁股很冷,只好翻身滚到毛毡里面。

他白日便被换上了一身漠北男子的装束,只是漠北男子往往身形高大,衣服也很宽敞,穿在时佑安身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缩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脑袋耷拉着,因为连日的奔波已经疲惫不堪,几乎要睡过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音。

时佑安顿时清醒,猛地睁开眼睛。

“是谁?”时佑安紧张地问,“……苏坦勒,是你吗?”

无人回应。

屋内一阵诡异的安静,期间除了火炉旁咕噜咕噜热着的羊奶别无其他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门忽然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时佑安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去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下意识把整个人埋在被窝里,用厚厚的毛毯裹住身体。

——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似的。

有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步。

两步。

时佑安紧张的额头都沁出细汗,湿哒哒地粘着碎发。

紧接着,头上的毛毯被人掀起,时佑安迅速闭紧双眼,不敢抬头去看来人。

然而那人却伸手捧起了时佑安的脸颊,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擦过他的耳垂。

“不愿意见朕?”

时佑安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戚长璟那张清俊的面容。

“圣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然间还以为是在做梦,“你、我……我是不是睡着了……”

戚长璟失笑,轻轻捏了捏时佑安的脸颊:“想什么?朕好好地就在这里。”

时佑安傻乎乎地盯着戚长璟看,良久,眼角忽然就滚下眼泪。

“怎么了?”戚长璟心中发苦,死死抑制住杀人的冲动,喉咙发紧,声线也在颤,面上却还带着笑,柔声道,“怎么见了朕还哭了?”

他紧紧搂住时佑安,任由时佑安的眼泪沾湿衣襟,抬手抚摸着时佑安的后脊。

时佑安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

只是见了戚长璟忍不住了而已。

他一路上都能忍着,被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人骗来骗去,一路奔波,身上都脏兮兮的,时佑安却都能忍下。

可是他很想很想戚长璟。

戚长璟忽然出现,让时佑安一路上的委屈一下就爆发了。

他抿着嘴,正要质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救他,却猛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坐起身,掏出怀里的药瓶。

“解药!”时佑安匆匆说,顾不上还往下淌的泪水,连忙塞到戚长璟手心,“快点吃了!”

戚长璟长叹一声,又难过又好笑:“朕的毒若是不解,还怎么站在这儿呢?”

时佑安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做了什么蠢事。

他耳根泛起一层粉,难堪地扭过头,转移话题道:“陛下为何只身一人闯入这里,这可是漠北……很危险的。”

戚长璟稍稍收敛了笑容:“朕已经同漠北宣战,今夜便开始行动。漠北分散,分而治之最为有效,朕想用达卡哈部消耗王庭,如此才能一举拿下。”

“哦哦,”时佑安迷迷糊糊地应声,然而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陛下,那……你会对付达卡哈部吗?”

他想起了白日苏坦勒说过的话,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达卡哈部是苏坦勒的希望,是他的家。

“自然一网打尽。”戚长璟沉声道。

时佑安心下一跳,犹豫着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苏坦勒同旁人交谈的声音。

紧接着,门把手缓缓拧开,苏坦勒一只脚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捉奸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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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鹬蚌相争

“殿下?”

苏坦勒一走进来就看到时佑安一个人缩在被窝里, 只剩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他上前动作自然地掀开被子,捏着时佑安的脸,笑着说:“冷了?”

时佑安身

体一僵, 小幅度地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坦勒脸上的笑意忽然放大, 耳根发红, 声音也有些低: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睡?我身上很热的。”

时佑安匆忙摇头, 眼神有些飘忽:“不用!我、我自己睡就可以了。”

苏坦勒闻言有点失望,却还不依不饶,竟是直接拉出时佑安的手, 放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着急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摸一摸!”

他急吼吼地要证实说的是实话, 一边抓着时佑安的手就要贴上来。

时佑安被他这番动作弄的又红又臊,一边挣扎一边小声骂着:“……你干什么, 你……流氓吗?”

哪有这样的人啊, 上赶着要别人摸他的胸?

两人动作有些激烈,一来一回之间晃的床榻吱呀地响。

忽然床底传来“咣当”一声响动。

“谁!”

苏坦勒警觉地站起身,后背的肌肉绷紧。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

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时佑安急忙拉起苏坦勒的手, 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出去, 不是喝酒吗?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谁知苏坦勒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一把将时佑安从床上拽起来, “嘘”地一声。

“小声点,我刚才听到床下有动静。”

时佑安脸更红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 他着急于隐藏, 竟是仰起脖子, 伸手揽住了苏坦勒的脖子,声音软乎乎的:

“你不要看了……床底、你看看我?”

一股热流猛地窜到头顶,苏坦勒脑袋发晕,反手抱起时佑安。

“好好,我不看了,”他眼底黑沉沉地盯着时佑安,手臂收紧,“逗你的,今晚我们不在这里,祖父同我要连夜偷袭王庭。”

他停了停,观察着时佑安的脸色:“我过来就是想先告诉你,好让你先睡觉,后半夜我们就要启程了。”

时佑安心头一紧:“这么着急?”

“正是因为要打一个措手不及,才要着急,”苏坦勒以为时佑安担忧他的安危,笑着解释,“你放心,漠北之中,论一对一,还无人是我的对手。”

他将时佑安又放回床榻,替他掖好被角:“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先好好睡一觉,待会儿我再来喊你出发。”

时佑安脑袋一片乱麻,意识飘忽地同苏坦勒挥手告别。

直到苏坦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外面也恢复了平静之后,时佑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翻身悄悄说了句:“陛下……他走啦。”

戚长璟长手长脚从床底钻出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跟朕回去,”戚长璟声音沉沉,“马上。”

然而这次,时佑安却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陛下……”他抠着手,小声问,“陛下准备渔翁得利,如今王庭可是已经派好了人看着?”

戚长璟何其聪明,只听得时佑安这样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不必参与到这种事情来,”戚长璟冷声说,“朕已经安排妥当,无论是王庭还是达卡哈部,只要我大兆将士一出便可一网打尽。”

“可是,”时佑安耷拉着眼睛,“陛下你是自己偷偷过来的吧?眼下苏坦勒即刻就要出发,大兆的队伍能及时行动吗?”

他鼓起勇气,反手握住戚长璟的手:“不如……让我随苏坦勒回王庭,我还能拖延一二。”

“不行。”戚长璟一口回绝。

只是时佑安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谁再说什么都不能掰回他的念头。

他站起身,只道:“若是眼下我就随你走,苏坦勒势必起疑……陛下……你就让我先随他去嘛,我保证,一定保障自己的安全!”

戚长璟知道不能扭转时佑安的想法,只好叹气:“那朕在暗处看着你。”

“不要,”时佑安摇头,“陛下还是快点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虽然有戚长珩在军中坐镇,可若是皇帝只身一人陷入敌营,才是对军心最大的打击。

戚长璟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原先戴着扳指的位置。

良久,他缓缓抬眼:“好,朕的玉奴也会做大事了。”

也不知是因为时佑安自告奋勇拖延时间而感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戚长璟站起身,眉眼间藏着若有若无的复杂情绪。

“朕在王庭等着你。”

说罢,他伸手擦了擦时佑安的额头,帮他梳理好落下的碎发,随后便转身离去。

而时佑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要如此执着随苏坦勒回王庭,一是为了把薛鸿和聂随走出来,二则是……

则是尽力留下苏坦勒的性命。

他不想苏坦勒死。

时佑安一个人拽上被子,又缩回被窝去。

……圣上、应当没看出他的想法吧?.

王庭。

自从图库收到了来自大兆的战书后就愈发惴惴不安,一天下来更是几乎不敢合眼。

漠北骑兵早已准备就绪,只等图库一声令下就前往嘉靖关进发。

深夜,金帐。

巴雅尔一身盔甲,掀开门帘大步走进来。

“父王,骑兵已经准备就绪,弓弩手也准备好了,还有王庭的步兵,除去留在王庭的核心部分之外,其余也会随军攻城。”

“好!”图库站起身,眉头死死地锁在一起,“巴雅尔,今夜我便派你去——”

“轰!”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图库惊疑不定地抬头,紧接着,一个漠北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汗王!二王子!外面、外面着火了!“

巴雅尔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过来,一把揪起这人的衣领:“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那漠北士兵脸上一片苍白:“属下也不知……是忽然起来的火……”

还不等巴雅尔呵斥,门帘一开,竟是又走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漠北将军。

“汗王,二王子,”这人单膝跪地,一只手撩起蓄着的黑色胡子,满脸灰尘,“外面的火烧到草料上去了。”

“什么?!”

图库猛地走下来,嘶哑着喊:“怎么烧的这么快?!”

“……有人敌袭。”将军惨声道。

一旁的巴雅尔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嘴里骂着脏话,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大兆的军队不可能这时候过来!是谁趁机偷袭!”

他的面容有些狰狞,余光看着图库惊慌未定的脸,只觉得荒谬至极。

蠢东西。

他分明取得了图库的信任,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先是大兆皇帝,现在又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军队……

为什么非要趁着这个时候!

“愣着做什么!”巴雅尔一脚踹翻了跪着的士兵,“还不赶紧去灭火!”

等两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后,巴雅尔还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手上的弯刀闪着刺眼的寒光。

图库老了,脑子不如年轻时那般聪明不说,就连胆子也变小了。

他跌倒在毯子上,神情恍惚地盯着地面。

巴雅尔忍着恶心,一手拎着刀,声音却又轻又柔:“……父王?父王?”

图库慢慢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最喜欢的儿子。

“……巴雅尔……巴雅尔,”仿佛忽然惊醒,图库一把拽住巴雅尔的手臂,好像在拽着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儿子,父王不能死、不能死……我是漠北的王,你知道的,若是我死了、漠北会大乱!”

他面容狰狞,手上用尽全力拉着巴雅尔:“快、快!你擅长打仗,你去!快去为父王把所有人都打退!快啊!”

图库催促着,眼前浮起一层血丝,手上一个用力把巴雅尔推开。

然而以往乖顺无比的巴雅尔此时却一动也不动。

“……巴雅尔……你怎么还不去!”图库拿出他身为父亲的权威,“难道你、你也不想听父王的话了吗!”

巴雅尔舔了舔唇,歪着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图库。

“父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巴雅尔拖着弯刀,一步步走过来,刀尖在地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留你……还有用吗?”

他走到图库面前,刀尖对准地面。

图库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巴雅尔:“你、你……你想弑父……”

他慌张起身,连连后退,却被脚下的酒杯绊倒在地。

巴雅尔面无表情地抬起刀,一手拽着图库的衣领,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

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下台阶,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巴雅尔被喷了一脸的血,他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擦,用浸满鲜血的手拿起地上象征着汗王身份的骨刀。

“早知如此,早就该把你砍了。”他喃喃低语着.

行动一开始,苏坦勒却同他的阿布(祖父)达巴拉干端坐在帐中谈笑风声。

时佑安战战兢兢地坐在苏坦勒身侧,垂着脑袋接受达巴拉干的打量。

苏坦勒见时佑安明显有些害怕,便笑着开口解围:“阿布,他将是我未来的阏氏,你这样看着他,会让他更害怕的。”

时佑安惶惑地抬头,惊慌失措地看向苏坦勒,却被苏坦勒安抚似的在桌子下面捏了捏手指。

达巴拉干长叹一声。

“你喜欢就好,”他喝了口烧酒,“只是阿布怕你识人不清,被人骗了。”

苏坦勒笑起来,正要说时佑安不会骗人时,外面忽然有士兵闯进来。

“首领,大王子!我们有一只小队没有接头,不知出什么状况了!”

时佑安手心一紧。

来了。

苏坦勒拧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他匆匆起身,拿过佩刀,向达巴拉干行礼:“阿布,我去去就来。”

达巴拉干叮嘱:“小心些。”

苏坦勒略点一点头,又扭头向时佑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这才提着刀走出去。

帐内只剩下时佑安和达巴拉干两人。

时佑安尴尬地蜷缩着手指,也不敢抬头。

倒是达巴拉干有意缓解氛围:“我了解苏坦勒的性格,在感情上,他是个绝对忠心的伴侣。”

他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他不会背弃你,我也希望,你不会背弃苏坦勒,因为他——”

达巴拉干忽然停住了话头,表情有些奇怪。

紧接着,他猛地躬身,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时佑安惊恐地站起来。

只是毒发作的很快,眨眼的功夫,达巴拉干就死死扒着桌角,嘴里吐出黑血后便没了气息。

第55章 背叛

地上一片狼藉, 达巴拉干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之中。

时佑安脸色煞白,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直到外面逐渐响起一阵刀剑交错的声音。

外面打起来了。

门口的看守还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 也被迫加入到混乱的战争中。

不知是哪一方忽然投出火石,落在帐篷顶部, 随后猛地燃起大火。

眼看着帐篷就要坍塌, 时佑安这才猛地惊醒, 一个人趁乱跑了出去。

他跑出去的瞬间,帐篷应声倒地。

有人在身后大喊:“快救首领!”

时佑安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外面有漠北人开始搜查, 看装束是王庭的人。

角落里投下一层阴影,恰好将时佑安整个人笼罩在内。

他的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黑影,因为过度惊惧和睡眠不足, 身体也轻微地颤抖。

马上就要发现他了。

时佑安死死地抓着衣角,屏住急促的呼吸声, 盯着外面伸出来的一双手。

“嘘。”

有人从身后捂住了时佑安的嘴巴。

时佑安心中狂跳, 正要挣扎,却被那人牢牢牵住手脚。

直到外面的漠北人走远后,那人才稍稍松开了手,轻声说:“殿下, 是我。”

时佑安扭过头, 一双眼睛因为惊吓而浸着水色。

竟然是聂随。

只是聂随此时的状态看着却不大好,脸色泛白, 嘴唇起了一层干皮,眼角乌黑,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殿下, 我是趁乱跑出来的, ”聂随的声音有些轻,“听见殿下您的声音,我便过来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时佑安下意识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随我走,巴雅尔的人正在搜查这附近。”聂随低声道,拉着时佑安从缝隙中弯腰跑出去。

只是苏坦勒……

时佑安脑海中一团乱麻,回首又看了一眼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帐篷。

他的阿布去世了……苏坦勒,会不会很伤心?.

苏坦勒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戚长璟的队伍。

大兆的军队兵分两路,一部分在此地埋伏已久,只等将达卡哈部一网打尽。

深夜静悄悄的,远处的夜幕被月光点缀。

为首的骑兵领着队伍急速回程,然而一片夜色中,前面的几匹快马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马背上的漠北士兵纷纷摔倒在地。

苏坦勒和几个亲信迅速地抽出佩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怎么回事?”有人朗声问道。

前面的队伍无人应声。

就在苏坦勒神情愈发紧绷的时候,一只箭忽然射出,直直地射中他座下的马腿。

“大王子!”

马因为疼痛受惊而嘶鸣,身体高高跃起,苏坦勒不得不死死拉住马头,不让身体从马身上掉下来。

这一箭像一个信号,下一刻,躲在黑夜中许久的大兆士兵一跃而起,将达卡哈部大半士兵团团围起。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围剿。

达卡哈部一直以王庭为目标,从未将大兆考虑在内,也根本不会想到大兆会趁乱而出,目的是让漠北彻底覆灭。

苏坦勒手中的刀越来越重,身上的血被裹上一层又一层。

“快走!大王子,我们为您殿后!”

眼看着倒下的亲信越来越多,而不知从何处涌现的大兆士兵也越来越多,这样僵持下去,苏坦勒必死无疑。

他紧了紧手上的佩刀,眼底一片血色。

“好。”

达卡哈部是他的全部,然而如今也不得不抛弃了。

苏坦勒闭了闭眼,拽起仅剩的一匹马翻身而上,在众人的掩护下直奔大营。

没关系,他还有阿布、还有殿下。

远远看去,一片黑沉的暮色中,大营冒起冲天的火焰,照亮了一片天空。

苏坦勒一路上越过重重障碍,身上伤痕累累,因为用刀过度,整个手腕都肿了起来。

大营附近躺满了尸体,巴雅尔的人不知为何尽数消失。

他凭着本能跑到帐外,却远远看到一片坍塌的废墟。

“殿下……殿下……”

苏坦勒的喉咙仿佛被死死扼住,他拼了命要冲进去,却被身旁跟随的两个漠北士兵死死拽住。

“大王子!大王子您不能去!”

“已经烧光了!您别过去!”

许多人冲进去替苏坦勒找人,在一片浓郁的黑烟中,他们拖出来达巴拉干的尸体。

苏坦勒疯了似的抓起一个士兵,怒吼:“还有一个人呢!他去哪儿了!”

“大王子、属下、属下不知……”那士兵一脸灰,垂着头说,“里面只有……首领一人的尸体。”

亲信凑上去,伸出手指蘸了蘸达巴拉干脸上的鲜血,随后沉声道:“大王子,首领是中毒而亡。”

看守即刻接话:“……当时,帐中只有大兆郡王一人……”

众人一阵沉默。

苏坦勒慢慢睁大眼睛,阴恻恻地盯着看守:“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看守身体一抖,也随着众人单膝跪地:“……大王子,求您清醒一下吧!我们的人死守着这里,若非他主动离开,断不会找不到人。”

苏坦勒扯出一个笑:“外面有大火,他当然不会一个人待着,说不定只是出去——”

“那为何这人还不出现?”亲信喘着粗气,瞪着苏坦勒,“大王子,您还不明白吗?他分明是大兆派来的奸细,先是毒杀首领,又趁着我们离开向大兆通风报信,好让他们半路埋伏……”

他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这分明、分明是那大兆皇帝设好的圈套!”

“不可能、不可能”苏坦勒很勉强地笑了一声,“……殿下分明答应过我……会给我机会……要做我的阏氏……他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苏坦勒脑海中浮现起时佑安害羞的脸,耳后串起的宝石狼狈地落在肩头。

他那么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只是这点仅存的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派去搜寻巴雅尔的士兵正好赶过来,扑通一声向苏坦勒行礼:“回禀大王子,已经发现了巴雅尔的踪迹,他们……正在追大兆的军队。”

士兵又低头补上一句:“……大兆皇帝,以及郡王……均在其中。”

苏坦勒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月光轻柔地洒在他满手的鲜血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浓重的身影。

“大王子……”有人担忧地问出声。

苏坦勒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地翻身上马。

“随我清点人数,查查还活着多少人。”.

一个时辰以前。

聂随拉着时佑安在林间躲避着尾随的漠北士兵。

时佑安张着嘴巴,小声地喘气,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聂随停下脚步:“殿下?”

他看着时佑安带喘的气息,还有泛红的脸颊,动作微顿,随后俯身背起了时佑安。

“后面应当是巴雅尔的人,”聂随低声说,“不能停。”

时佑安也深知这个道理,可是他实在太累了。

聂随背上时佑安,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

他在藤蔓密布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藏身之处,便把时佑安悄悄放在里面,自己却并未进去。

“殿下,”聂随把草掩上,“他们快要追上来了,我去拖延一会儿……大兆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您了。”

他站起身,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泽。

不知为何,时佑安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抓住了聂随的衣角,与聂随无声对视。

聂随垂眸看着时佑安纤细干净的手指,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然而脸上却浮起笑意。

“殿下,你知道的,这是我欠你的。”

他用力扒开时佑安的手心,忍住想要亲吻的冲动,只是俯身抱了抱时佑安。

随后转身离开。

巴雅尔很快便带着人找到了聂随。

“哟,”他咧开嘴笑道,“英雄救美来了?”

聂随一言不发,双手握剑,沉默地与巴雅尔对视。

巴雅尔舔了舔唇角:“我对你没兴趣,你只需要把时佑安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聂随依旧沉默。

巴雅尔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聂随脚下的一滩血,笑的更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英雄救美,真是……”

他表情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上动作飞快地举起弯刀,狠狠刺入聂随的胸口。

“不自量力。”

聂随顺着刀鞘缓缓滑落,无力地摔在地上。

巴雅尔得意地眯起眼睛,正要笑,却倏地止住了动作。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短刃刺穿的胸膛,嘴角慢慢滑下一缕鲜血。

“二王子!”

“二王子您怎么了!”

巴雅尔眼前一阵发黑,耳边传来其他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聂随的刀法师出聂老将军,杀人于无形,已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这是他最后一次用短刃了.

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片刻后便彻底消失在树林中。

时佑安被冻的瑟瑟发抖,衣角被浓重的露水沾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他脑子乱糟糟的,不敢去想外面的情况,只能乖乖地在这里等着。

有马蹄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时佑安猛地用手捂住嘴巴。

有人下了马,单手掀开了遮掩的草丛,动作不停地抱紧了时佑安。

“玉奴,朕来了。”

时佑安鼻尖红红的,脸上带着潮气埋在戚长璟怀里,因为惊惧而微微发抖。

他嗅到了戚长璟衣领上淡淡的皂角香。

身后跟着长长的大兆军队,戚长璟一身骑装,双手将时佑安抱在追云身上。

“多亏了玉奴,”戚长璟柔声笑着,一只手擦去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漠北王庭和达卡哈部被一并解决。”

眼睛因为紧张变得圆钝,时佑安小声吸气:“……真的吗?”

戚长璟点头,揉了揉时佑安的头顶:“你是功臣。”

他扶着时佑安坐好,身后的都尉上前半步,低声说:“启禀陛下,漠北残部正往成王殿下所在的方向赶去,我们若是随行,只怕会打草惊蛇,难免有漏网之鱼。”

都尉思考了一瞬,紧接着说:“不如我们先去嘉靖关修整几日,随后来个前后夹击,将他们一举拿下。”

然而戚长璟却是皱了皱眉头。

蔡和春逃跑之后,嘉靖关也再未派人当守。

不知为何,他直觉有些不对。

上一世……嘉靖关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然而眼下并不允许戚长璟有过多的思考,除了嘉靖关,也别无他路可以选择。

“走罢。”

口谕随即传遍前后,军队开始慢慢向嘉靖关的方向移动。

——嘉靖关,被当地人称呼的“死亡之城”。

作者有话说:

快要回京了。

第56章 黄粱梦

嘉靖关条件艰苦, 暂领看守直接把城主府让给戚长璟一行人住。

城主府地方不大,唯有一间主卧,戚长璟径直将已经在马上昏睡的时佑安抱到床上。

漠北虽然被击溃, 可残部仍不可小觑,戚长璟还有诸事待处理。

他守在床边看了许久, 直到时佑安冒着虚汗的额头渐渐松弛, 这才放下心, 悄悄起身离开。

只是等戚长璟一走,时佑安睡的却又不安稳了。

他先是梦到聂随被活活打死,紧接着聂随的就是薛鸿, 随后便是苏坦勒冒出来,一张脸阴沉的吓人,上前几步抓住时佑安的衣领, 狠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人。

时佑安着急要解释,结果脚下一滑, 竟然掉在戚长璟身侧。

“……陛下……?”时佑安犹豫着问, 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

不怪他犹豫,实在是……眼前的戚长璟看着实有些陌生。

戚长璟竟是穿着一身粗布衫,一手握着弓,另一手牵着时佑安的手。

只是一身粗布衣也遮掩不住戚长璟通身的贵气。

虽有贵气, 眉眼之间却无如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

两人脚步匆匆地在山林间走着, 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

没走几步,时佑安的腿便开始发酸了。

戚长璟脚步微顿, 声音有些艰涩,“再坚持一下, 我们马上就能甩开他们了。”

甩开谁?

时佑安在梦里迷迷糊糊地跟在戚长璟后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他双腿软的几乎走不动路, 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上的时候,眼前忽然冒出一个小村子。

戚长璟背起时佑安,趁着黄昏钻到了一座废弃的庙里。

“我去找一些草药来,”戚长璟小心翼翼地抬起时佑安的小腿,“你不要乱动。”

时佑安顺着戚长璟的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小腿上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着无比渗人。

他后知后觉地缩了缩发疼的小腿,下意识拽住戚长璟的衣角。

戚长璟的眉宇锋利,眼神却无比柔和。

他抬手要安慰时佑安,余光却猛地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

戚长璟霎时起身,眉毛深深压住眼角,带着戾气盯着来人。

妇人似乎也被吓住,手上的草篮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的目光在戚长璟和时佑安身上打转,似是意识到什么,脚下一紧,顿时摔倒在地。

戚长璟紧紧绷着下颌,已经缓缓摸出了腰间的短刃。

“……你是……文昌侯嫡公子……时佑安?”妇人不敢去看明显不好惹的戚长璟,只能错开目光看向时佑安。

时佑安直觉这个称呼好奇怪,梦中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妇人却犹豫着看了看两人,忽然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得什么朝廷的事、看这位小公子可怜,不如……去我家里坐坐?“

她的目光在时佑安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又补上一句:“家里正好也有些包扎的东西。”

戚长璟动作一停,带着点警惕看着地上的妇人。

还是梦中的时佑安抓了抓戚长璟的手,“……大娘应当不是坏人……”

这便是要去的意思了。

戚长璟慢慢松下肩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好。“

说罢,他便背起时佑安,跟在妇人后面一道出去了。

妇人的家在小村子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看着很隐蔽,确实适合藏匿。

她推开门,招呼屋里的丈夫出来,”快快快!这有个小公子受伤了!“

丈夫是个长相憨厚的庄稼汉子,闻言脚步匆匆地跑出来,上下一大量时佑安两人便慌了神,“你怎么……”

那妇人只锤了他一拳:“我看他们可怜,带他们在家里避避风头也不行吗?”

丈夫显然往日就听妇人的话,眼下也哑了火,闷声不响地放下药箱。

戚长璟还提着精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妇人只是笑:“二位不必紧张,我们两口子在这生活这么久,是知道朝廷不会有人刻意从此地经过的。”

她看着时佑安,目光柔和许多:“……瞧瞧,多好看的小公子,真是受委屈了……”

梦中的时佑安慢慢地摇摇头。

倒是一旁的戚长璟沉默了一路,此时忽然开口问道:“你们竟毫不在意……他的名声吗?”

妇人一怔,随后笑着摇摇头。

“我可不信这些,”她笑着给时佑安包好腿,“我丈夫也不信……什么天灾人祸,不祥之身,扯的慌!”

“况且,我们这边也没受洪水的波及,没吃那些苦,怎么会把这种事情扯牵扯到小公子身上呢!”

时佑安垂下眼睛,遮住眼底雀跃的神色。

身旁的戚长璟也终于有所松动,怅然道:“……我……也是不信的。”

他们最终还在在这里住下了。

夫妇二人时常外出,不过总是会在家留着一个人看房子。

有时梦中的时佑安会和妇人聊天,谈及戚长璟时总是自豪又得意。

“他可是戚家的将军,曾因平定漠北立下过战功哦。”

那妇人只是笑,“真是年少有为,戚公子在外面保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如今你们落难,我们护着你们也是应该的。”

时佑安翘起嘴角,甜滋滋地应声。

只是总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某一日,丈夫踏着雨夜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回家,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追兵追过来了,这段日子一直在附近游荡。”

戚长璟神色一凛,当即道:“我们马上便走。”

谁知妇人却伸手拦住了他。

在时佑安两人不曾注意的角落,妇人与丈夫隐秘地对视一眼,随即同往常一样劝慰:“现在查的正紧,戚将军不如先去探探路?佑安腿脚不方便,也好少走些路。”

戚长璟一心都是外面的追兵,眼下竟也不曾察觉出妇人言语的奇怪之处,当即便答应了。

时佑安揪着被角,不安地注视着戚长璟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然而戚长璟前脚刚走,屋内的夫妻顿时变了脸色。

妇人手劲儿奇大,上前两步死死按住时佑安,旁边的丈夫掩不住脸上的喜色,脚步匆匆跑出去喊人。

朝廷的追兵很快便到了。

“官爷!”妇人恭敬地上前,身后拖着时佑安,“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他看的死死的!能……能领赏金嘛?”

时佑安眼睛瞪的圆滚滚的,可怜兮兮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追兵。

追兵不怎么正经地笑着上前,单手接过时佑安,动作粗暴地捏住时佑安的下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是本人,等我把人送回宫,你们重重有赏。”

妇人和丈夫顿时满脸喜色。

时佑安看着忽然就变了副模样的夫妇,心底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疼痛。

“你们为什么要……”时佑安声音微弱,仍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在骗我们?”

妇人得意地笑:“你赏钱那么多,我们不拿白不拿。”

几个追兵上前,轻易就制住了时佑安挣扎的动作,三两下就把人押送上马车。

“戚哥哥、戚哥哥……”梦中的时佑安开始喊着戚长璟,然而没喊几声就被士兵堵住了嘴巴。

雨下的越来越大,那点微弱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雨声中。

时佑安醒过来了。

他大口地喘息,先是在冰冷的被窝地呆愣着躺了许久,直到发觉额头滚烫,才扶着床沿挣扎起身。

桌子上放着已经冷了的茶水,时佑安嗓子干裂,火烧一般的疼,因此也顾不上温度,就着冷茶吞咽下去。

这个梦实在是太久了,久的让时佑安几乎以为是真实发生过一般。

他的双腿酸软,像真的在林中走了路一般无力。

时佑安神志不清,游魂似的坐在床边,直到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戚长璟动作自然地摸上时佑安的额头,随即眉头微皱:“发热了。”

他的余光落在桌边的冷茶上,脸色微冷。

伺候的人怎么也这样不小心。

然而时佑安唇色发白,额头却带着湿汗,整个人看着精神恍惚,着实有些不对。

他听不清戚长璟说的话,只是凭着本能抬头看着戚长璟的脸,下意识脱口而出:“戚哥哥。”

戚长璟揽着时佑安的手臂猛地缩紧。

“你唤朕什么?”他低着头,伏在时佑安耳边低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再叫一声。”

时佑安仿佛清醒了些,眼尾带着点湿润,一眨不眨地盯着戚长璟。

“陛下,”他喃喃低语,“我好难受啊。”

戚长璟不知道时佑安是不是因为发热而难受,只是看着他这幅茫然又脆弱的模样,心底又疼又冷,嘴上轻轻地哄着:“可是身体不舒服?朕去唤郎中,你——”

然而时佑安一听他要走,双手双脚死死地攀附着戚长璟的身体,脸上散发着惊人的热气。

他把脸贴在戚长璟耳侧,软绵绵地呼出热气,声音细若蚊呐:“……陛下,我好像活不久了。”

戚长璟霎时脸上血色尽褪,手脚一片冰冷。

“胡说什么,”戚长璟艰涩地拭去时佑安冒出的细汗,颤抖的手死死藏在衣袖之下,“朕的玉奴这样年少,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提高了声音,朝外面喊:“快去找郎中!先把军医叫过来!快!”

“可是……”时佑安迷迷糊糊地缩在戚长璟怀里,“可是我分明梦到了……”

“梦都是假的,”戚长璟斩钉截铁地说着,胸口隐隐作痛,“不可信。”

时佑安撅了撅嘴。

“好吧……”他眼皮越来越沉,脑袋慢慢落在戚长璟肩头,“那陛下可要保护好我,我可是不想死的。”

戚长璟在他乌黑的发顶上落下一个吻。

“朕答应你。”

他低头看过去,怀里的时佑安却是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伏在肩头,安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两人你侬我侬,长珩还在外面浴血奋战。

长珩:好好好(怒而再砍几人)

第57章 命运

从这天开始, 不知为何,时佑安却愈发嗜睡,整日趴在榻上昏睡过去, 哪怕戚长璟唤他坐在桌子前,时佑安也能闭着眼睛进入梦乡。

因为睡的时间太久, 又叫不醒, 戚长璟只好整日带着时佑安处理事务。

“殿下的身体……恕微臣无能, 实在是、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嘉靖关的军医擅长治疗外伤,对这种调理之事着实不了解,来回把脉了许久也诊不出时佑安为什么会整日嗜睡。

时佑安伏在案上, 鸦青色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因为睡的时间长两颊通红,映衬的愈发明艳动人。

戚长璟听罢军医的话, 也只能暗叹一声,挥手让人退下了。

“玉奴、玉奴。”戚长璟手臂一捞, 就把时佑安抱在膝上, “醒一醒。”

头发上的束带顺着动作滑落,时佑安软绵绵地靠在戚长璟肩上,朦胧地睁开眼睛。

“我好困啊……”

戚长璟被他黏糊糊的声音勾的指尖发麻,依旧正色道:“你已经睡了许久了, 再这么睡下去就要睡一天了。”

他伸手缓慢地揉着时佑安含着水光的眼睛, 声音不疾不徐,“待上不过两日, 我们就从嘉靖关回宫,到时候再让太医给你看看。”

时佑安搂着戚长璟的脖子, 脑袋又往怀里钻了钻。

除去太医, 嘉靖关其他条件也不怎么好, 若只是戚长璟一个人倒也无所谓,可如今带着这么一个宝贝的时佑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时佑安长久地在这里受苦。

他单手抱着时佑安,另一只正准备批折子,看见案头上的墨都没了,脸色微沉,放下手上的笔。

今日纪得全不在,整个嘉靖关竟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吗?

想到时佑安梦魇的晚上连口热茶都喝不上,戚长璟更是敛眉,不轻不重地撂下手上的折子。

这声音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守卫见圣上神色不虞,也不敢上前触霉头,连忙跑过去把看守叫了过来。

看守一路匆匆赶来,进屋也不敢直视上座,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

“府上竟是连个下人都没有?”

听闻戚长璟带着怒意的声音,看守稍稍抬眼,便看到案上没了墨的砚台。

他慌忙低下头,解释道:“陛下不知,我们嘉靖关远离京城,日常用具皆不齐全。是下官的错!下官没有考虑周全,竟是让陛下这里也出了这样的披露,下官——”

“用具倒也罢了,”戚长璟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边关不易,不会因此责罚与你,只是当年蔡和春为看守时,嘉靖关已经是人数众多,朕还为他派出许多家眷女婢,怎么如今却是连个人都看不见?”

不光如此,从进入嘉靖关开始,街上的百姓就很是稀少,路边的士兵也是稀稀两两地站着。

人都去哪儿了?

地上的看守听见戚长璟提及蔡和春,脸色可疑地一白,支支吾吾地解释:“嘉靖关近些年都了无战事,陛下御驾亲征,平定漠北,微臣、微臣是担心周围其他镇子的百姓受到波及,这才派了些人手过去看着。”

戚长璟黑漆漆的眼睛映出看守的身影,单手将又昏睡过去的时佑安放下,缓缓站起身。

“你以为朕很好糊弄吗?”

看守被头顶的压迫感压的身体颤抖,因为戚长璟这番话而吓的脸色惨白。

“臣、臣没有……”

看着他这幅明显心里有鬼的样子,戚长璟猝然想起当时蔡和春进宫时送来的两箱礼物。

是香料。

“你若还不愿意说,朕也无其他办法,”戚长璟缓声道,“镇抚司和大理寺,任你选。”

看守在嘉靖关待了这么多年,随不曾去过京城,却如何能不知晓镇抚司和大理寺的威名。

大理寺还好些,若是进了镇抚司,便是扒下一层皮也难再活着出来了!

看守手一抖,竟是差点支撑不住身体摔倒在地。

“陛下……”他几乎不敢去看戚长璟的靴子,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陛下……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都是蔡和春……对!都是他!他和外人勾结,进了一大批香料,叫什么……什么文殊兰,那香奇异无比,闻着让人脑中清明……可是。可是那东西有成瘾性……”

听到“成瘾性”三个字,戚长璟手指微顿,下意识想起宫中那个已经发了疯的林玖平。

地上的看守接着说:“陛下、真的不是臣的过失……是那蔡和春太过贪婪,因为从中牟利过多,引入了大量的文殊兰……当时嘉靖关上下无人不用此香料……如今、如今年过半载……那香早已让嘉靖关过半的人成瘾了……”

戚长璟怒从中起,本想摔下砚台,可是见时佑安睡的正香,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们竟然如此大胆!”戚长璟大步走下去,因为怒意衣摆顺着动作作响,“所以蔡和春一而再再而三向朕要兵,不是为了吃军饷,而是为了凑人头?”

看守整个人的身体在地上蜷缩着,额头因为磕头而撞出了一片青紫,“……蔡和春当年不顾臣的劝阻……一心、一心买入香料……不光是嘉靖关的百姓……乃至、乃至上前军队,皆是用此香……还有、还有路过的商人也从嘉靖关进文殊兰……”

从嘉靖关经过的商队一般都要经过京城,带来些漠北边关的稀罕东西,再到京城卖掉。

若是商队早已从嘉靖关进购了大量的香料,京城便是……

戚长璟手指死死嵌入掌心,即刻让人送信给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主管黄河治水,河南就在京城和嘉靖关的中间路上。

若是京城都已经有不少人吸食了文殊兰,只怕挖清淤泥治水一事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治水,是大事。

文殊兰成瘾的事情一出,整个嘉靖关上下都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戚长璟命人设置戒管处,将已经成瘾的百姓和士兵关在里面,除去一日三餐外不准有其他接触。

除了已经逃跑的蔡和春,留在嘉靖关的其他官员也顺带被揪出,凡是涉及文殊兰交易的,一律杖毙。

戚长璟手腕很硬,动作也很迅速,不到三日,便彻底将嘉靖关上下清洗的一干二净。

工部尚书的来信尚未收到,而时佑安却整日昏睡,让戚长璟心惊无比。

他不欲再等,处理好嘉靖关诸事之后,便连夜收拾队伍,起驾回京.

京郊,法门寺。

住持行至半山腰,便碰到了一个衣着奇怪的客人。

“阿弥陀佛,”住持波澜不惊,脸上带着笑意,“客人可是要去拜佛?”

那客人一身绯衣,面孔遮在厚重的帽锥之下。

他欠身行礼,“正是。”

住持黑润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来人,只是笑,“既然是拜佛,由此路而上,便可到了。”

客人略略点头,抬脚便从住持身边走过。

然而那住持却忽然叫住了他。

“客人,”他转过身来,双手合掌在胸前,“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在身。*”

那客人霎时停住了脚,回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住持却已经慢慢地下山了。

遮在帽锥之下的一双莹白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便再次抬脚上山。

法门寺是皇家寺院,平日香客众多。

然而后门却是一片清净。

后院里一个巨大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绳子和木牌,随着风哗啦啦响动。

闵广微摘下帽锥,同金銮殿里的佛像深深对视,随后在蒲草团上跪下磕头。

几步之远的地方也走过来一个人。

他跨过门槛,在与闵广微一帘之隔的地方也跪在草团上,无声地拜着另一尊佛像。

闵广微本想起身离开,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猛地顿了脚步。

“章珽。”

他的声音有些抖,脸上面无表情,“你来这里作什么?”

帘子另一端的人稍稍侧过脸,闵广微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抿起的唇角。

他愈发笃定,又叫了一声:“章珽。”

章珽并不理会他,依旧跪在蒲草团上拜佛,只留下一道浅淡的身影落在帘子上。

闵广微苍白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眼底的神色,“章珽,你这种人也会信佛。”

外面有僧人敲钟的声音,悠悠传到后院。

似是被他说的有些烦,章珽起身,并不看他,“佛前不语。”

闵广微却是微微露出一个笑,眼底却毫无感情,“心诚则灵,你连自己本身的面容都不敢露出,佛祖如何能渡你?”

章珽再次俯身的动作一顿。

他直起身,手臂缓缓抬起,隔着帘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闵广微只能看到他从脸上揭下了什么东西,被帘子遮挡后剩下的下半张脸露出了一截线条优越清俊的下巴。

章珽又拜,随后站起身,从角落的巷子里拿出一个木牌,摸索着要写些什么。

另一边的闵广微脸色微变,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带着点冷意,“求福牌,你在给谁求福牌?”

章珽停下动作,终于抬眼隔着帘子看向闵广微,“与你何干。”.

几日之后,戚长璟的队伍便顺利回宫。

只是还不等落脚,一封与戚长璟一同抵达皇宫的信也传入了他的手中。

一向言简意赅的工部尚书竟然密密麻麻写了数千字,戚长璟心底微沉,一目三行,手中的信封幡然下落。

原本睡着的时佑安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睛,嘴唇发白,张着嘴巴剧烈地喘息。

“怎么了?”戚长璟急急凑上去,一只手捂着时佑安的胸口,“这里不舒服吗?”

然而心悸发作的突然,时佑安一张脸白的吓人,只顾着大口喘息,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一日是开元二年九月廿九。

后世有史书记载:黄河有洪水,人疏之,然河底现一奇石,上刻曰:宝祥灾也。

作者有话说: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在身*:来源《写真自赞五首》黄庭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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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趁人之危

黄河水患来的突然, 尽管工部尚书已经按照旨意提前准备,可是招募的一众劳工中还是有人出现了纰漏。

信上写的清清楚楚,出现纰漏的几十名劳工皆是因为吸食了文殊兰, 再加上连日大雨,没有疏通的好的河道被冲垮, 这才造成了洪水爆发。

不过工部尚书显然是个聪明人。

他提前收到了戚长璟的消息后, 便迅速着人检查了整个河口, 并一一排查手下有没有人因使用文殊兰而意识恍惚,延误了工期。正好在河道冲垮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不到一日便将河口补上, 这才使得当地的百姓免于大患。

水患事小,然而冲上来的一块石头却是蹊跷无比。

按照信上所说,那石头通体圆滑, 放在水中隐隐闪着奇光,一拿出来又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上面用看不清字迹的笔画写着“宝祥灾也”四个字。

工部尚书信中还说, 这石头出现的过于巧合,上面的字更是荒谬,一看便知是人为刻上去故弄玄虚,只是他虽然看的清楚, 百姓不曾教化, 只知道这石头是上天发下的天谴和告诫。

只是工部尚书在信中写的种种,戚长璟已经无暇顾及。

时佑安的病来的迅猛而怪异。

原本戚长璟以为时佑安只是心悸又开始发作, 然而让太医院的一众太医看过之后,竟是查不出一点儿病因。

怪哉。

他们摸着胡子, 仔细看着时佑安苍白而冒着虚汗的脸颊, 一个个上去探了脉象之后却是不发一言。

这瞧着倒确实像心悸之症……只是脉象为何如此正常?

时佑安半睁着眼睛, 湿漉漉的眼眸虚虚地盯着前面的某一处空地,胸口微微起伏,泛白的嘴唇吐出热气。

太医们面面相觑,皆是无声地跪在地上。

戚长璟面容俊隽,然而此时却蒙上一层阴鸷,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紧逼着太医。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闭了闭眼,几乎不敢去感受怀中时佑安微弱的呼吸。

天灾……明明是天灾,为何偏偏落在了他身上?

戚长璟忽然想起冬日之时太后曾经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玉奴生来命格就弱,流言更是损命格的利器。”

——“命硬之人,最易克他人之命。”

他挥退了太医,当即叫纪得全进来。

“去把镇抚司杨都尉叫过来。”

前朝镇抚司为锦衣卫之附属,因为造成了太多的冤案,戚长璟登基之后便将其废置。

他愿意做一个明君。

只是……

倘若民间真的因为一个小小的石头就对玉奴再起流言,他并不介意当一回暴君。

“……陛下……”时佑安忽然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话,将戚长璟的思绪拉回来,“我想、想吃桂花糕。”

戚长璟顿时收起了脸上的阴鸷的表情,垂下头柔声应道:“好。”.

戚长珩带着部队一路追杀漠北残部,深入漠北中腹才班师回朝。

虽然没有抓住苏坦勒,可是打了一路的胜仗,戚长珩还是相当高兴。

“啧,这茯苓饼不好吃,”戚长珩大喇喇地跨坐在轿子里的座位上,一脸嫌弃地把手上的吃食丢在桌子上,又拿起另一包拆开,“还是云片糕好吃。”

对面与戚长珩同乘轿子的竟然是薛鸿。

薛鸿当时被巴雅尔的人带到漠北,所幸被戚长珩所救。

戚长珩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平日里除了时佑安、戚长璟和太后之外绝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可与薛鸿相处的这几日以来,竟是与薛鸿无话不谈,渐渐成了交心的好友。

薛鸿额头上还有伤,被一条白巾包扎好,眼下带着点浅淡的乌黑。

他闻言一笑,也拿起一块云片糕放在嘴里,“嗯……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东西太甜,只怕吃多了伤身。”

戚长珩“嗐”了一声,正要嘲笑薛鸿娘们唧唧,不知为何猛地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玉奴吃不得这些,唉,还是给他带茯苓饼吃罢。”

提到时佑安,薛鸿原本有些沉寂的眼睛兀地亮起一瞬光泽。

“殿下身体不好,确实要注意些。”薛鸿轻声说。

戚长珩听着薛鸿这番贴心的话,不住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之所以能和薛鸿交好,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薛鸿言语之间不超三句必然会提起时佑安。

身为一个合格的外甥奴,戚长珩对此十分满意。

他拉着薛鸿,又要兴高采烈地讲述时佑安在宫里的趣事儿,正巧车队经过了一个路边的小酒摊,几个人交谈的声音传入戚长珩耳中:

“……天石都这样写了,还有什么不敢信的?”

“所以那宝祥郡王当真是个灾星,黄河的水患也是因为他才起的!”

“可不是!你们想啊,圣上御驾亲征漠北也是因为他,当时他被人掳走,咱们大兆不还好好的?”

“嘶……老天爷都给圣上警告了,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圣上至今未曾选秀,都说是因为宝祥郡王不顾廉耻、勾的圣上都——”

戚长珩登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伸手示意轿子停下,随后猛地掀开帘子跳下来,径直走到说话的几人前。

薛鸿紧紧抿住嘴唇,也随着戚长珩下了轿子。

他们行军隐蔽,着装并未刻意凸显身份,戚长珩也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

几个人看着戚长珩和薛鸿面色不善地走过来,顿时停住了话头。

“你们要干什么——”

不等为首的人说话,戚长珩就顶了顶腮,单手将人拎起,一拳挥到他脸上。

随军的其他将士大惊,有几个人反应过来,就要把戚长珩拦住。

只是一旁的薛鸿可不会让他们阻止戚长珩的动作。

“拦什么,”面对旁人,薛鸿便拿出了朝廷官员的架势,眼眸低沉,“这些人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成王殿下便是教训一二又当如何?”

薛鸿说的严重,本要上前的几人顿时犹豫起来。

这样一犹豫,那边戚长珩就打的更收不住了。

其他人见势不对,纷纷站起来要还击,戚长珩以一打五,依旧游刃有余。

打到最后,场上只有戚长珩一个人还站着,他骂骂咧咧地揪起一个人的衣领,朝他满是血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狗东西,管好你这张臭嘴,小心小爷撕烂了它!”

说罢,他嫌弃地拍了拍衣摆,看也不看还在地上哀嚎的众人,利落地钻回轿子里。

等戚长珩前脚刚走,薛鸿后脚就走上前,用足了脚上了力道又朝几人挨个狠狠踢了一脚。

“呸!”

他也嫌弃地拍拍手,有模有样地学着戚长珩的样子上了轿。

两人瞒着身份打了人,却无半分愧疚之心。

戚长珩沉沉看向薛鸿,声音有些嘶哑:“你知道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吗?”

薛鸿脸上也不好看,慢慢摇了摇头。

戚长珩烦躁地挠头。

他们两人本以为这只是几个人无意的造谣,可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一路上他们听到了越来越多的议论甚至责怪,两人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京城下起了细密的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时佑安总是喘不上气,脸颊虚浮,看着就病恹恹的。

太后焦心无比,又担心让时佑安看到他焦虑而难过,便待在延年宫闭门不出,吃斋念佛。

而戚长璟则整日陪着时佑安身边。

他得时不时给时佑安“治病”。

心悸发作的总是很突然,每次一发作,时佑安都会急促地喘息,声音像猫儿一样软绵绵地抓挠着戚长璟的心。

喘不上气,就要渡气。

戚长璟捧起时佑安消瘦的脸,吻住了他的嘴唇。

时佑安闻惯了戚长璟衣襟之间的皂香,如今一被他捧着脸吻上脸,也习惯性地微微张开嘴巴,顺从地接受着戚长璟的气息。

也不知是喘的太急促,还是什么原因,当呼吸顺畅许多之后,时佑安一不小心用舌尖碰到了戚长璟的嘴唇。

戚长璟动作一僵。

时佑安被亲的脑袋发晕,见戚长璟忽然停下了渡气,下意识追过来又贴上他的嘴唇,粉粉嫩嫩的舌头微微吐在外面,露出一点红红的舌尖。

两人唇齿相依,看着竟像是一对眷侣。

戚长璟深吸一口气,忍住冲动,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时佑安泛着粉的嘴唇,声音低哑:“已经好了。”

谁知时佑安竟是睁开眼睛,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嘴巴,谴责道;“好了就好了,作什么咬我。”

他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还把嘴巴凑过去给戚长璟看,“你都把我的嘴巴咬肿了。”

戚长璟喉结滚动,乌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佑安已经变的深红的嘴唇。

“……我给你揉揉?”

时佑安下意识要答应,然而抬眼对上戚长璟漆黑的眼神,忽然后脊有些发凉。

他猛地意识到,两人最近的行为着实有些过了。

谁家长辈会亲小辈的嘴巴,亲肿了之后还有上手揉的?

时佑安眼神有些飘忽,错开目光,正要与戚长璟拉开一点距离,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纪得全低声说:“陛下,殿下,闵大人求见,您要不要……”

戚长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怀里的时佑安动作微顿,下意识抬头看向戚长璟。

他不想见闵广微。

只是戚长璟虽然也不愿让时佑安见他,但闵广微消失这么久忽然出现,八成是与时佑安的病有关。

涉及到时佑安的心悸,戚长璟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见他。

他安抚地摸了摸时佑安的脑袋,随后便让闵广微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闵广微是一路淋着雨进宫的。

他踩着湿哒哒的鞋,悄无声息地走到屋内,一眼便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还有时佑安明显被人含过、微微肿起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安崽:我感觉……我们有点太暧昧了……

皇帝: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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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震怒

因为不想看他, 时佑安只是把头侧在戚长璟一侧,只露出一张被亲的红润诱人的嘴唇。

闵广微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巴看,直到戚长璟用暗含警告的眼神看向他时, 闵广微这才微微垂下头。

“殿下,还请伸出手让我看看。”

时佑安不情不愿地把一截手臂从衣摆下面露出, 递到闵广微面前。

闵广微探上手腕处的脉搏, 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良久, 他才睁开眼睛。

只是这次却不再看向时佑安,而是直视戚长璟,声音有些凝滞:

“……非疾也。”

戚长璟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什么意思?”

然而闵广微却有些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意识飘忽,回到了推衍的那天。

若是对郡王再推衍一次……会不会就知道……

不不。

他不敢再推了。

“……陛下信命吗?”闵广微忽然说, 问出了当年与太后别无二致的话。

戚长璟深深拧眉,“如此虚妄之事, 朕自然不信。”

闵广微再次沉默。

似乎有些挣扎, 他忽然伸出手,当着戚长璟的面捂住了时佑安的耳朵,在时佑安挣扎着要躲开之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殿下命格弱, 能活至今日, 已是阎王开恩。”

“这是他的命。”

说罢,他放下手, 也不顾戚长璟惊疑的目光,转身推开门缓缓离去。

时佑安被闵广微捂着耳朵, 什么也没听见。

他抬起头, 瓮声瓮气地问:“陛下, 方才他说了些什么?”

戚长璟低头看着时佑安亮晶晶的眼睛,倒影在眼底上,好像凌冽的寒夜里开出的一朵橙色的花。

“什么都没说。”

时佑安皱眉,面带怀疑,正要再开口质问,却听得戚长璟说:“玉奴,可愿意同朕上山祈福?”.

法门寺。

卯时初的天色刚蒙蒙亮,法门寺蒙上一层皑皑白雾,若隐若现的金顶在云雾之上冒出一点色彩。

山脚下刚钻出来的嫩尖沾满了亮晶晶的晨露,顺着脉络缓缓滑下。

因为台阶潮湿,戚长璟和时佑安在前面每走一步,纪得全都在后面心惊胆战,生怕二位贵人出了什么事。

戚长璟一身深棕色的雷云纹常服,头发束起,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比平日少了许多天子威仪。

而时佑安也是一身宝绿色蝉纹常服,步伐轻缓地被戚长璟牵着手,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两团酡红。

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适,戚长璟停下脚步,低声问:“还是心口不舒服?”

时佑安先是摇头,随后又慢慢点点头。

戚长璟只好俯身,当着众人的面将时佑安抱在怀里。

“陛下!”时佑安惊叫出声,仓促地躲在戚长璟身后,不敢去看后面众人各异的神色,“你怎么……当着、当着……”

“别说话,”戚长璟表情有些严肃,“既然心口不舒服就好好歇着。”

时佑安只得作罢,红着脸被戚长璟抱着上山。

山路不长,却也不算短,戚长璟就这么抱着时佑安一路走到山顶,脸上竟是无半分倦意,气息也平稳如常。

他们走的是后山的路,山顶是祈福的小殿,往来并无什么人。

因为圣驾,法门寺今日本应不待外客,只是戚长璟特意嘱咐不许全部封闭,法门寺这才留着一个小殿供圣上祈福。

门口巨大的梧桐树上挂满了木牌和红绳。

时佑安原本正随着戚长璟走,余光无意中瞥见树上的一个木牌,顿时停下了脚步。

木牌与其他牌子没什么差别,隐匿在树叶中只露出一个红色的绳头。

只是随着风轻轻吹过,木牌稍稍飘起,侧出写字的一面。

看到时佑安被木牌吸引,戚长璟也跟着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微微一怔。

那木牌上,竟是用毫笔细细地写着一句话:

——唯愿佑安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时佑安乐了,眼睛笑的眯起来,”真是凑巧,这天下竟然还有与我同名之人。“

他翘着嘴角,盯着木牌看,“既然都是叫‘佑安’,那我可要收下这个祝福了。”

身旁的戚长璟一端脸朝树站着,在朦胧的日光里面色有点深不可测,有一种强烈的表情,眼神却不集中。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

今日要在法门寺待上一天,寺内早就为众人准备好了斋饭,等戚长璟陪着时佑安祈福之后便去客房吃午膳。

院子里有个小僧童拿着巨大的扫帚扫地,面色却一副乐在其中喜滋滋的样子。

戚长璟叫住了他。

小僧童急忙放下扫帚,双手合一,“陛下。”

戚长璟状似无意问:“你们的后院是一直开着吗?”

小僧童点头,“后院也有香客来往,只是因为后面只有两尊佛像,故而来人不多。”

戚长璟点头,随后又问:“那来往的人,可是都会在树上系上一个木牌?”

“正是,”小僧童解释,“来到后院的香客基本上都是为了木牌而来。”

戚长璟走向梧桐树,视线缓缓落在那个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木牌上。

“你可还记得,这木牌是谁写的?”

小僧童顺着戚长璟的手看去,闻言有些犹豫。

“朕别无他意,只是看着这牌子上的人名与郡王重合,觉得缘分不浅。”

小僧童恍然大悟,点点头,便说:“记得,这个牌子写的还不过几日。”

他稍稍歪着脑袋,仔细想着,“是个高高瘦瘦的公子,来拜了佛后就求了一个木牌挂在上面。”

小僧童忽然看了看戚长璟,犹豫着说:“……样貌……倒是与陛下有些相似。”

戚长璟眉眼微沉,“与朕相似?”

那小僧童被戚长璟的神色吓住了,仓促地补上一句:“哦,哦……许是小僧看错了……”

树上的木牌随着树叶投下的阴影微微晃动,黑色的字体刚劲有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法门寺回宫之后,时佑安的心悸莫名其妙就好了许多,发作的频率也降低不少。

太后一心认为是佛祖保佑,更是专门在宫里设了一个佛堂,每日雷打不动地去拜佛。

只是心悸虽然好了许多,宫外的流言却是愈演愈烈。

戚长璟秘密宣召镇抚司杨都尉,让他重领龙影卫,在京城巡逻监视,凡是散播谣言者,皆下狱候审。

龙影卫是戚长璟专门培养出来的暗卫,身手诡谲,非天子令而不从。

因为布施仁政,戚长璟起初并不愿启用龙影卫。

只是如今外面散播的关于时佑安的谣言越来越广,诋毁谩骂声也越来越大,戚长璟不得不使用这一强硬手段遏制。

然而龙影卫的启用却使得朝堂之上愈发不满。

议政阁。

戚长璟头上的冕旒还未曾摘下,端坐其上听着下面内阁大臣的谏言。

“陛下,龙影卫抓捕甚多,如今百姓已然起了怨言!”内阁大学士严士端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此刻也随着众人跪在地上,声声铿锵有力,字字泣血。

“苛政猛于虎啊!难不成,陛下登基不过两载,便要学那前朝的哀帝吗!”

这话说的着实严重,有人即刻便悄悄拽了拽严大学士的衣袖,“严老,慎言!”

跪在地上请愿的大多是大学士、学士和侍读,而身后的几把椅子上还坐着几个人,为首的白发老人一身鹤补朝服,正半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戚长璟沉静的面庞隐在冕旒之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

“张卿可有要说的?”他忽然问。

首座的白发老臣睁开眼睛,颤巍巍地站起身,摸了把长长的胡须,向戚长璟行了一礼道:“臣是最早接触陛下的人,那时前朝正乱,生灵涂炭,陛下胸有天下,心怀大义,臣故此投入陛下门下,愿为陛下尽犬马之劳。”

他顿了顿声,眼角竟是含着点泪花,“然陛下如今却让臣看不明白了,陛下重恩,愿意封赏家族,臣等自然无怨言,太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也当得起这个敬称,成王殿下年少有为,是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臣等也无异议……”

“便是郡王殿下,虽与陛下无甚瓜葛,臣等也知陛下爱护之意,只是……只是,陛下,臣眼看着您为了郡王殿下做出那一件又一件事,不选秀、御驾亲征……如今竟还要用龙影卫监察百姓!陛下,您做的实在是有些过了。”

地上跪着的严士端被说的眼眶发红,顺着杨首辅的话径直道:“陛下,河中现奇石,已然是上天对我等的警告,宝祥郡王实乃国之——”

“住嘴!”

严士端猛地噤声。

昏昏天色下的宫城寂静无声。

戚长璟面色阴鸷,眉目疏冷,锐利的目光死死逼着跪下的众人。

所有人皆是一惊,后背冒出细密的冷汗。

与此同时,承乾殿内,正吃着桂花糕的时佑安忽然心口一阵绞痛,登时面色苍白地滑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招夏大惊失色,急忙跑过来捂住时佑安的胸口,“殿下!奴婢去叫太医、奴婢马上去——”

只是时佑安的脸色难看的吓人,手紧紧地攥住胸口的衣料,因为痛楚死死咬住嘴唇,已经渗出些许鲜血。

招夏想去叫太医,看着时佑安这幅样子又不敢动,连话都不敢说。

时佑安垂着脑袋喘气,嗓子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嘴唇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青色的衣袍上。

良久,等时佑安双眼发黑,嗓子刀绞一般地疼时,心口的那阵剧痛才慢慢消退。

他无意识地抓紧招夏的袖口,喘着气轻声问:“陛下……呢?”

招夏急忙说:“在议政阁。”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时佑安的脸色,“殿下……您、您想去找陛下吗?”

而此时的议政阁还在戚长璟的余威中噤声。

里面一片死寂,无人再敢说话。

门外忽然想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士兵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个加急军报。

“边关加急,请陛下过目!”

戚长璟接过军报,展开只是略看一眼,竟是勃然大怒,猛地起身将信丢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马上进入文案内容!——

如果估计的不错,应该快要完结啦!大家要是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点菜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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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强取豪夺

漠北气数已尽, 然而苏坦勒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边关信中写着,现下苏坦勒带着一众漠北残部重新集合,甚至收服了十七部, 重新建立新的王庭。

但是如此自然还是不够,信中说, 在黄河水患一事之后, 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一支冀家军同苏坦勒勾结在一起。

大兆新朝初立, 民间便是有复辟反对的起义军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冀家军偏偏趁着这个时候同苏坦勒勾结,实在有些蹊跷。

然而令戚长璟真正发怒的却是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

苏坦勒在漠北自称汗王,竟然恬不知耻地求娶宝祥郡王。

他怎么敢!

如今漠北势微, 苏坦勒有什么资格提出这种要求?

便是漠北一如当年,戚长璟也绝不可能让苏坦勒将时佑安带回去。

戚长璟在龙椅上阴云密布,下面的内阁大臣却各有各的想法。

跪在地上的严士端展开军报, 看至最后,竟是舒展了面容。

虽然漠北元气大伤, 可倒地难以彻底拔出, 如今又与冀家军勾结,也算得上棘手。

严士端拱手,”陛下,恕臣多嘴, 以眼下的局势来看, 倒不如顺着苏坦勒的心意,先将郡王殿下送出关, 之后再徐徐图之,挑拨冀家军与漠北之间的关系, 如此才是良策啊!“

他向来以直言著称, 眼下明知戚长璟脸色难看无比, 竟也毫不畏惧地说出这番话来。

戚长璟盯着严士端,“朕绝不答应。”

起身的杨首辅这时也跟着插话:“陛下,战争劳民伤财,我朝方大胜漠北,实在不宜再打……况且,苏坦勒此人也颇有心机,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求娶殿下……分明已是有求和之意,陛下何不顺着他的意思先走一步,就是之后再把殿下接回来,也未尝不可啊。”

见戚长璟不说话,他摸着胡子接着说:“……虽说漠北条件艰苦,让殿下过去实在是受委屈,只是为了我大兆,殿下便是做出一点牺牲又有何妨?因为黄河奇石一事,殿下正失了民心,百姓怨声载道,趁此时机让殿下以和亲之名送出大兆,也是安抚民意之良策。”

戚长璟的脸隐在阴影中,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巴。

杨首辅暗叹一声,撩起衣摆,也随着众人跪下。

“望陛下明鉴。”

“望陛下明鉴。”

内阁大臣们齐齐开口,纷纷向戚长璟行礼。

戚长璟的眼睛有些红,缓慢地扫过情愿的大臣,一字一句地说:“朕,绝不答应。”

严士端直起身,声音悲怆,“我等今日在此,一是请陛下收回龙影卫,二是请陛下以大局为重,送郡王殿下出关和亲,若是陛下能坐到其二,龙影卫之事自然迎刃而解!民间的百姓也再不会对陛下有过失言论!倘若陛下今日一意孤行,宁愿违背百姓意愿也要护下郡王……那我严士端今日就血谏议政阁!”

门外,时佑安正扶着墙靠在门缝上。

他的心悸刚退,眼下却又起来了。

时佑安死死捂着胸口,大口而无声地喘息,眉眼带着浓倦的病气,嘴唇却泛着一层妖艳的红,脸颊也浮起两团酡红色,仿佛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看着杨首辅和严士端、以及其他许多年迈大臣的表情,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他是见过这些内阁大臣对其他人是什么态度的。

时佑安见过杨首辅在殿试放榜后对薛鸿欣慰地拍肩,也见过严士端抚着胡子同小舅舅哈哈大笑,说他在殿试辛苦。

……那些神情,和祖父真的很像。

祖父……

时佑安搽了搽眼角,胸腔里的那颗脆弱的心此刻剧烈地跳动。

若是他这样惹人讨厌,倒不如就这样去漠北了罢……

反正他之前还骗了苏坦勒,去和亲也算是、也算是完成了他的承诺。

就是……

时佑安捂着胸口,透过门缝看向戚长璟。

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圣上了。

忍着嗓子的痒意,时佑安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愣。

戚长璟抬眼便看到时佑安忽然走进来,他倏地站起身,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正要开口询问,就见时佑安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陛下,我愿意去漠北,为大兆略尽绵薄之力。”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一下比一下剧烈,好像要把内脏咳出来一般,听的人心惊胆战。

等咳嗽声终于放缓停止后,时佑安的声音更虚弱了。

“陛下不必为难,是我……心甘情愿。”

殿内一片安静。

严士端板着脸看向这个传闻中媚上的郡王,却忍不住暗暗心惊。

都说宝祥郡王身子弱,今日一见,果真并非空穴来风。

他稍稍松下表情,心中嘀咕。

……这样风一吹就要倒的身体,若是去了漠北,只怕待上几天就要病死了。

时佑安俯身向戚长璟深深行礼,额角因为动作幅度大而冒出了些细汗。

他抬着手臂要擦,却被人一把止住。

戚长璟垂眸盯着时佑安,脸上带着罕见的阴翳。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心甘情愿‘?”

时佑安抖了抖身体,错开目光不敢与戚长璟对视。

“……我、我答应过苏坦勒,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正好?”戚长璟几乎被气笑了,一只手抬起时佑安的下巴,忍着心底的痛楚逼迫时佑安与他对视,“你就那么想和苏坦勒在一起?嗯?你就那么喜欢他?”

时佑安头还晕乎乎的,听见戚长璟这番带着怒气的话更是难受,小幅度地点点头。

“好、好,”戚长璟忽然笑出声,脸上却毫无笑意,死死抓住时佑安的手,眼底翻滚着郁气,压着声音说:

“既如此,你便嫁与朕,做朕的皇后罢。”

时佑安仓皇地抬眼直视戚长璟,被他眼底炽热而压抑的情绪烧的心中一颤。

周围的大臣皆是听到了戚长璟的这句话,一个个心中惊骇不已,竟是再无一人敢言。

他们看着戚长璟死死攥住时佑安手心的样子,方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哪有什么媚上惑主,跋扈乖张,分明是天子被迷了心智,要对人强取豪夺.

议政阁发生的事,如风一样传遍朝堂。

朝中的大臣对此事三缄其口,提及圣上皆是叹息。

戚长珩和薛鸿终于赶到京城的时候,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两人又打又骂地跑了一路,此时也是累的气喘吁吁,随处找了个酒楼便坐下了。

“一群狗癞子!”戚长珩恶狠狠地喝下一口酒,还对方才骂过的人耿耿于怀,“一块破石头,也配刻上我宝贝外甥的名字?!”

薛鸿脸侧挂了彩,也随着戚长珩大口喝酒。

他们两人一路打架,都是因为听见路上的人对时佑安难听的议论声。

宫里知道戚长珩今日回京,便派了一队内侍前来迎接,见两人正喝着酒,为首的太监便笑着道:“殿下,薛大人,那奴才就不打扰您二位的雅兴,先去楼下候着了。”

戚长珩挥手让人退下,倒是身旁的薛鸿不知想起什么,又止住了太监的动作。

“郡王殿下……可知道这外面的传言?”薛鸿小心翼翼地问。

若是不知道是最好的,省的又惹殿下伤心。

太监闻言一愣,后背登时冒出了细汗。

他怎么就忘了,这二位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眼下郡王殿下被圣上亲自关着,他一个小奴才哪里知道殿下是否晓得外面的谣言?

戚长珩瞥他一眼,皱眉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作什么!”

太监被戚长珩带着煞气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腿脚一软,竟是跪在地上一声不出。

薛鸿心中一咯噔,也缓缓皱眉。

这幅样子,殿下难道出了什么事……

对面的戚长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甩手上的酒杯,直起身把太监拽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监哭丧着脸,迫于戚长珩的淫威只好屈服,“……回殿下的话……郡王殿下、殿下他被圣上关起来了……”

薛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能!”

圣上待殿下那般好,怎么会……

戚长珩也是不信,咬着牙否认:“胡说什么!”

“奴才说的都是、都是真的!”太监吓的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您不知,就在几日前不久,那漠北的新汗王送来一封信求娶郡王殿下……郡王殿下当场同意,圣上、圣上竟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说、说……”

这段话包含的巨大信息量冲击的二人大脑一片空白,眼见说到最重要的地方,戚长珩急的催促:“说了什么!皇兄说了什么!”

太监闭着眼睛,一鼓作气,终于把话说出口:“圣上说,说要让郡王殿下做皇后!”

薛鸿手上的酒杯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戚长珩震惊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坐的太监,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伸手揉了揉耳朵。

“你、我……”戚长珩语无伦次,猛地摇头,“不对不对不对,皇兄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你是不是在骗孤?”

太监慌了神,“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万万不敢骗您啊!”

戚长珩脚下一个趔趄,竟是凭空摔倒在地。

“好哇,”戚长珩恶狠狠地扶着椅子重新站起来,“合着他早就惦记上我的乖外甥了?啊?!”.

不光是前朝,也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又过了几日后,整个京城的百姓皆是知晓了这一番刺激的宫中密辛。

与此同时,承乾殿大门紧闭,龙床上躺着一个只着里衣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时佑安稍稍动了动脚,却听得一阵清脆的声响。

他低下头,入目的是一条长长的金链,裹着绒毛拴在他的脚腕上。

作者有话说:

biantai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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