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世家

07

先知是会消亡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不管是多么极力所见的“未来”,总会伴着时间流逝变成为“过去”。不管是多么极力精准的“预知”,总会因为透露内容而积累“偏差”。所以能干一辈子的先知很少,几乎没有,往往是十几年、二十几年就换代,最近一段时间,年轻人干个三五年就隐退更是常见起来,但——

“提前废弃绝对不正常!”

东野平转醒,视界还是一片漆黑,就听见谁用气声说了这么一句,完全失真,听着像陈郁又不像,周围还有四个呼吸。隔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他估摸着大概是陈郁这群人开卧谈会,便想起来倒杯水,动了了一下,没动成,他头还撞到顶。没等他炸毛,怀中掉出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润得像一块白花花的猪油膏。

四下大亮。

东野平眼神死,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个箱里,身上还裹着一层被子。没想明白,箱子动了起来,里头的他往右边微倾,似乎过了弯儿,一会儿便又停下。刚刚的气声道,“客人,您点的东西送到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大概率被“点”了。

东野平默默挣扎了一下,思考自己在被窝遭到绑架的几率有多大。

然而下一秒他就停止了思考。

“来啦!”

这次的说话声东野平认出来了,是日间见过的宓柔儿,她的反应就像时下饿惨了的年轻人见着外卖小哥,脚步声由远及近,快快乐乐地开了门。

瞬间涌进来五个外卖小哥,阿不,是穿着墨绿和服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请开她、放置手推小车、关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即使面部被朱砂符文的白布遮住,也没人会认为是人形傀儡。嗷嗷待哺的宓柔儿一脸不可置信,她带着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希望打开手推小车上,那个相当精美的巨型漆盒,支棱出一个东野平脑瓜。

十分少见地,东野平被嫌弃了。

见着他脸的瞬间,宓柔儿两腿一软,摔坐在地上,绝望地闭上双眼,“我的旅馆五十周年特供,超——豪华不可思议十五人份便当呢?”

东野平一脸惨不忍睹,“正常人不会点十五人份吧…”

因为这个被嫌弃什么的,绝对,绝对是此生绝无仅有的珍贵经历了喂。而且话说回来,“我不该好好地晕倒在被子里吗?”

这话问的是那五位“工作人员”。

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他们也不藏了,直接摘了面上白布,又取下变声器。当推车的岱室扶起巨型漆盒里的东野平,他便看见林长永拿出一叠手写的资料放宓柔儿正看剧的笔记本边上,陈郁对着房间主人笑道,“情况特殊嘛…我们聊聊。”

“聊什么啊,我有职业操守的。”

宓柔儿理直气壮,啪,高澹往资料上压了一张支票,“说起来半小时前我刚好退休。我哥去开会了,九点回来。老规矩,一人一个问题。”

像真的在招待来家的同学,她打开静置在房间一角的冰鉴,冰鉴里生出几朵冰莲,徐徐绽放,荷叶田田之下是满满当当的冰棍雪糕甜品。宓柔儿翻了翻,感觉放快乐水的地方有点深度,颇为头疼地敲了敲边上雕莲与鲤的提环,少顷冰晶而成的荷叶跳上来一只青蛙,叼着一罐冰阔落递给宓柔儿。

“喝吗?只有阔落。”

“谢谢。”

陈郁抬手看表,八点半,还有半小时。

算上不和宓修文打照面的时间,最多二十分钟,“为什么提前退休?”

“啊,这就开始了吗?”

“长话短说吧。”

陈郁看了眼东野平,人已经出来了,头上还贴着退热贴,一脸状况外,腮帮烧得红红的,超级可怜的样子,“早点结束,早点休息。”

“有道理。”

宓柔儿彻悟地一拍手,转身在被褥里摸摸。东野平才注意到这人被褥前的小桌摆着笔记本,被窝里全是薯片,大概刚刚在幸福刷剧。

啊,真羡慕。

东野平不自觉地想,我也想刷刷文献什么的。

一个优盘塞到他手里,给出的人正是宓柔儿。

“呐,这个。”

她随意地做了个手势,可以拿去看的意思,只是,“就你看,其他人不行。看了出什么事我不负责。答应就拿走,不答应就还回来。”

东野平上下看了眼优盘,既不是法器,也没有刻印,“这是什么?”

“我的最后一个‘预言’。”

啪,宓柔儿开了她的冰阔落,喝了一口,“好像是说没什么价值,就让我提前退休了。”

更专业的用词其实是废弃。

正常退休叫隐退,提前退休叫废弃。极力所见的“未来”没有变为过去,极力精准的“预知”却已经产生无法忽视的偏差,基本与梦呓无二,直接导向“废弃”。

那么,谁来做“废弃”的判断和决定?

东海局附属六十四研究所。

它下边有一个代号为6490的分支机构,不干别的,就负责一个叫“观世”的项目,任务之一是探明、管理节点和元点。现在在册的节点五百一十八,元点三十九,每个点都有代号、分区。其中三十八个元点是高阶先知,人手一个束环,直接提及节点会被禁言,与元点见面沟通也不行。另外东海局也会派出的相应的工作小组,围着节点的是监测员,看着元点的是监督员,以此维持每一个分区局势稳定。

东海分区,好巧不巧地有两个元点,还碰一起了。

这很不常见,林长永皱眉,“你不是退休吗,怎么还是‘元点’?”

“确实退休了哦。”

宓柔儿一点没瞒,褪下袖子给看移除束环后,比之周围肌肤稍白的一圈,“呐呐,怎么说,高阶先知被标记为元点,就是因为太清楚‘未来’,搞不好真能改变。所以一般退休后就不标记了,但是——我还是哟。”

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陈郁头疼起来,明明废弃了,却仍然是元点。

差不多明摆着告诉人,“嘿,就是要把两个元点放一块,嘿,就是玩。”

轮到秦御洲,他问,“宓科不反对‘碰面’吗?”

宓修文该反对的,因为他是宓柔儿的监督员,但事实是宓柔儿还和东野平见了面。

并不是说见面就等于坏事,需要全然禁止。

先知不是妖魔鬼怪,元点也不是爆/炸物,碰一起就算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哪怕是真的在讨论颠覆未来,也付诸行动,只要最后没改变节点,即使产生偏移,世界线最终也会收束于既定节点——

这是很宽泛的概念。

许是一个人物的消亡,许是一个时代的诞生。人、事、时、物等等皆可定义为节点,不像元点理论上也说都可以,但实际上只标记给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恰巧是个人,又恰巧是个高阶先知,就会被标记,然后带上束环,约束言行,直到束环取下——

好吧,取下也会有特殊情况。

宓柔儿一下不敢看东野平,灌了一口可乐,才敢偷瞄一眼,说话还带结巴,“其实是我的锅,我哥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这不我的退休申请一下通过了,就感觉上边态度有点…松,就皮一下申请来见你。我想退休了嘛,不是元点了,见你也妹什么问题嘛。谁知道退休申请通过了,取消标记的程序没启动,我哥去问,那边说系统故障,要3个工作日恢复。”

原来是你搞事!

刷刷刷,五个人十只眼睛,除了烧得迷糊、捧着优盘思考的东野平,剩下的人齐齐看向宓柔儿,目光幽幽的,她更结巴了,“然后、我哥就说,那就、那就见一面…”

这场偶然又必然的邂逅,安排在宓柔儿退休前几个小时:

她既是先知也是元点的时候。

明显宓修文读懂了什么,推波助澜为之。

这人忒大胆。

陈郁不开心地想,但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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