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咚！
咚！咚！咚！
示警的是灵波监视仪，它没有用更加急迫的蜂鸣声，而是厚重而带有古韵的擂鼓声，一锤又一捶，锤在技术人员们的胸口。终于找到点事的阿桥快步而来，提着心报，「高波，次极值…」没等他说完，铜缸中水暴沸，整个缸体骤然倾斜，离得最近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接，皮肉相触的一瞬间，滋儿一声，常年待室内拆机编程养出的冷白皮寸寸龟裂，变成了红油猪蹄。
应该是剧痛。
他还不及品尝，一道尖啸声攫取了他全部注意力。
它来自监测参赛者体征情况的医疗仪器，一个手环般的小东西，扯开嗓子叫也没有很大声，却让所有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技术员们乱成一团。
警报声自东野平处来。
除却忙着扶铜缸的，其余人都跑向了他们的少主，但灵力已经泄露了。起初还有只是一点霜白的虚影，转瞬之间却已凝成实质，皎皎明月，潺潺光华，一寸一寸的银水漫开去，将将碰到邻人的被褥之时，终于在技术员们张目欲裂的祈祷中，早早布下的封印启动了。
十三尊一尺来高、形态各异的青铜立瓮凭空落下，为首的人瓮，四面分别是喜、怒、哀、惧的人面。如果东野平此时清醒，就能认出这套十三瓮柱原来在他雪村老师的领域中，只是那时的大小是目测能缩进一个抱住自己的成人的祭器，只是那时只要一尊人瓮便可以将他将开的领域压回，而现在加上十二地支都压不太住。
跑得最前的技术员猛地刹车。
站不稳扑在人瓮前。手忙脚乱间抬头，立瓮嗡嗡作响，银水越过人面而下，看着像在哭。他终于失声喊出来:
「快请山主！」
「先天体反噬了！」
立刻地，他听见身后同僚凌乱的足音，有人往外跑了，但也有往他这里来的，最先到的朝他伸出了手，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地上。他道了声谢，一把抓住，却发现皮肉怎么也无法相贴。意识到什么，技术员惊骇地抬头。
同僚警惕地围在四周。
抓住他的五条悟在笑，身上的气息却凌厉地可怕，他说，「刚刚说的是中文吗？别这样嘛，也用日语说一次吧，我知道你可以的——」
「呐，我可爱的平酱怎么了？」
可惜，这种平常挺有用的做法今天落空了。
技术员狠狠挣了一下，成功脱开他的钳制。并不是天生神力，而是足够心狠，手腕咔一下发出骨折的声响，迅速红肿变形，也只是哼了一下，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就这样捧着手退回同僚之间，加入对峙的另一方。
神经一向大条的五条神子忽然明悟。
那些看过来的眼神不是单纯的戒备不满、看异类的眼神，可以是更加具体的:「明明只是一个无知无能的局外人却来指手画脚别开玩笑了」。
被看成是弱者了。
哈，真新奇。
城市焚焚，人在沉沦。
因不讲武德事件频发被多人意念屏蔽的脑内频道，叮的一声，强行出现发布了任务，酬劳积分之巨惊动了新都区酣战中的人们。战斗中走神的结果就是西宫桃差点被一把金色斧形神器骑脸，这还是刮出风镰，干扰了轨迹的结果。
「嘁。」
高高在上的魔女用手背狠狠擦了下脸颊上拉开的口子，出血量比她想象中大，半边脸的妆容糊掉了，她很不爽，但还是分神再看了眼委托报酬，确实是:
一万积分。
只要消灭一个英灵，就能有一万积分。
不必说提升排位，进个前三问题也不大。更优渥的是随委托附带一百积分，只要接受委托就能领取，一半用来换回他们的光团，一半用来和光团交换便利，用于辅助战斗。怎么用的细节都贴心注明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比起旁观，或者暗中支持这些没人性的家伙夺取圣杯，决出他们的任务目标，她更愿意杀上一杀。
只是，相性有点不合啊。
身披黄金甲的王者立于冬木大桥之上，平日里他便喜好高处，比如出场时就要站在路灯上，飞舟维摩那在讨伐海魔时坠毁，现下对上能飞天的魔女，便找了个废墟城市中所剩无几的制高点，吹着高温海风，开起王之财宝，戏耍般远程攻击东躲西藏的魔女，权当消遣。
这没什么。
辛辛苦苦跟着爬上来的周浩博想，常人遭人戏耍心情都会不好，何况是最古之英雄王呢？要怪就怪坂口安吾在王和荒神战得痛快之时，跑出来搅局道破真相，要怪就怪拿回咒力的魔女太过嚣张，竟然在王的面前骑扫把！怪什么都怪不到他的王！
吉尔伽美什瞥了一眼，不甚在意。
火山爆发后的有毒气体在蔓延，氧气浓度下降，这个不久前忽然出现、干掉言峰绮礼、夺取令咒的新御主空有魔术回路却不知利用，气喘得像搁浅后拼命攫取生息的海鱼。就算如此狼狈，察觉到王的视线后，回望以满心的恭敬信赖。
没关系的。
周浩博诚心诚意地想，就算你高傲自大性格差、冷血无情又嗜杀，全身上下除了王之财宝和黄金律没什么值得欣赏的点，严格意义上甚至不是真正存在的人物，只能算是一个虚幻的史诗人物，这些都不要紧，只要——
王来承担，王来允许，王来背负这个世界。
只要诚如你所言，背负一切，包括我的分数，你就收获我的百分百敬意。.
吾王，resp！
臣子目光灼灼。
金发红瞳的英灵每一次观察他的新臣都只能看到满心的欢喜、纯粹的信赖，这种肉麻的目光里他竟找不出一丝作假。
无趣。
英雄王最后一丝兴致也消散了。或是愚忠之士，或是奸佞之臣，无所谓，都不足以让他投注视线。现在是欣赏滑稽小丑的时间。
空中浮现的金涟漪数量倍增。
神代以来精心铸造、赋予裹挟传奇与神力的杀器层层浮出，寒光凛凛。
别说临阵对敌，就算火山灰遮天蔽日，只拿着望远镜看也很恐怖。
陈郁移开视线，这座缓慢被熔浆焚烧的城市制高点不多，但他还是找到一栋高楼。高空空气充满各种危险气体，普通人补回来，这里难得的平静能让他间或看一眼冬木公园。
「啧啧啧，绝了。」
宓柔儿的声音在耳麦里反复横跳，「你怎么知道周浩博不会死的？那货主要被当成工具召唤出来就不爽搞事，特别是御主，有一个搞一个，就算有我的攻略和你的积分加持，但他现在还在真的…有点奇迹耶。」
「天生贱骨嘛，能屈能伸。」
陈郁半带玩笑半认真，周浩博是他们从间桐宅转移后接触的第一人，脑内频道的持有者被先知的情报和班长的积分收买，现在正在昂然自己的成绩奋斗，「阿东情况怎么样？」
「诶？」
宓柔儿稍停顿，望远镜中的巫女扭头向另一个方向。陈郁能看到拖着昏迷高澹，白色连衣裙掩住非人之处的咒灵少女，以及站草坪上仰望晦暗天穹的高专生。下一秒，情报传来，「没事啊，正常。干嘛问这个？」
「没。」
陈郁很快转移话题，「你确定圣杯落在冬木公园？」
「说实话不一定。」
宓柔儿仔细回忆起来，「别的地方，比如远坂邸、间桐家、柳洞寺其实都是有的，还有不讲究一点的，亚瑟王在哪就在哪，说是方便被砍。」
「嗯？」
「圣杯娘化主动倒追你敢想？」
宓柔儿一点不怕惊吓到对面，直接说了出来，「最后还成功了。所以我不确定啦，特别是这个时间点居然有新都区。它应该是冬木被焚毁后重建出来的，属于下一届圣杯战争的舞台之一，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
陈郁心想，我只是在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积分的？」
「嗯？就…积分？」
「不是，是「此世的权柄」。」
陈郁看够了那人，望远镜移到另一处，手持红蔷薇之枪的迪卢木多遇上大猩猩东堂葵，英灵对上咒术师，还是拒绝领取脑内频道委托的咒术师，高低立下。但世事总是弄人，迪卢木多发现东堂葵是空手的武者后舍弃了红枪选择了公平的战斗。公平的战斗意味着缠斗，缠斗意味着他的御主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被禅院真依一枪狙击的时候，拼尽全力拦截子弹也有毫厘之差。
不是他没拦住。
子弹钻过英灵的手骨、三四堵总共有一米厚的水泥墙、以及索拉本人的心脏。而那只是一颗普通的左轮手/枪子弹。这毫厘差在两积分，只要花两积分就能换取「射击必中」的效果。自觉又一次辜负主君的迪卢木多仰天悲切长啸，最终也是无奈退场。
「只要有积分。」
陈郁轻声道，「就可以调动这个世界的权柄，穿过雾墙的后遗症可以抵消，向导系统的隐藏功能可以开放，三流咒术师能在传说中的骑士手中杀人，普通武道场场主能浑身上下魔术回路背刺言峰绮礼，即使是英灵、荒神，也可以玩弄于指掌之间。积分不是分，是「这个世界」对你的纵容程度，说是此世的权柄也不为过。」
「怎么忽然中二了？」
宓柔儿的思维跟不上，但她不轻易认输，「那照你这么说，东野平算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了，那之前为什么还计划那么多事，又是掳走崽治，又是收集先知，啊，我不算，我是自己烧积分找你们领工资的。我是说，不能烧积分直接得到结果吗？既然这么宠。」
「不能啊。」
陈郁的回应几乎是无理取闹了，「看着很宠，但还有更宠的，所以要小心翼翼地试探，结果刚出个一点点，马上就不宠了，真是伤脑筋啊。」
「你在说人话吗？我不太懂。」
嘴上这么说，但穿越者还是有点东西的，宓柔儿想到这个不按常理地、忽然转变为考场里侧的虫仓，一出来失踪的光团马上回归，积分又能用了，她忍着心悸，带开话题，「不过，枪兵…真的是幸运e啊，还以为没折在卫宫切嗣那下场会好一点。」
结果。
并没有。
先知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命运或者说「轮回」了吧。」
陈郁有一会没说话，宓柔儿喂喂了两声，他才说，「还剩下三个。」
离开间桐宅前，阿东把他们几人的任务分得清清楚楚。
林长永要带着带着影山律去找他哥影山茂夫，秦御洲再找一次岱室传任务。高澹看守乐烁。陈郁则要献祭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气冲冲找上门的英灵，让圣杯降临，同时向追着英灵过来、全然失了智的荒神，以及更后面的三刻构想联盟宣战，为目标是大海的秦御洲开拓最短道路——
绕路固然是可以的。
只是他们没时间。
现在的好消息是荒神干掉了哈桑，幸运值做掉了枪兵，英灵方在一顿消耗，只剩下亚瑟王、英雄王和征服王。坏消息是他们全是主战力，而圣杯要成型必须献祭七骑，少一个都不行。
「也不是说不行吧，」
宓柔儿补充，「也有剩下一两个然后圣杯出来的。不过要达成你家少主想要的效果，别说七个一起吧，里面的黑泥最好也一起扬了，多多益善。」
「别说得那么轻松啊。」
陈郁额角卜卜跳，「你看亚瑟王旁边站着谁。」
不祥高温弥漫的街道，钉崎野蔷薇搀扶着虚弱的小圣杯爱丽丝菲尔，略带担忧地看着英灵亚瑟王与忽然出现的持剑少年对峙。卫宫切嗣这次没有选择伏击，他没有正统到相信魔术仪式的靠不可破，已经意识到不对，特别是身边多了几个演技不太好的少年。
「哦哦！」
虎杖悠仁认出了来人，「你不是，京都校的那个…那个…」
伏黑惠皱眉道出一个发音略生涩的名字。
「宗三。」
「正是。」
宗三横持临渊，向古代的异国王者展示剑修的剑，「此剑名为临渊，剑重十斤八两，剑长两尺有余，曾为魔尊佩剑，今为我所用。」
他要什么？
他要剑，也要他自己。
剑修只有剑和他自己。
曾经一剑开天的剑仙在此间只是一个资质比凡人好上一线的修士，即使用了积分，也只是换回原来的样子。所以还是那张冰山脸，不仅一见面就被认出来，还让手持誓约胜利之剑王者不解发问，「就算手持神器，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何挑战我？」
宗三嘴角稍稍上扬，「此战，为友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