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怀柔 5

“怀吉,你说爹爹为什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那张茂则到底与爹爹说了些什么?”徽柔本已做好了以死相逼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出乎她意料的顺利。

“大概是李家的闹剧已经传遍宫外了吧!”

“什么?”怀柔诧异,“什么闹剧?”

她知道怀吉口中的闹剧绝不是她今日击鼓鸣冤的那一出,皇家的热闹看得说不得,想要动摇李家在官家心里的地方,仅凭自己一个公主的身份远远不够。

“一些丑事罢了,别污了公主的耳。”

怀吉早便做好了准备,为李家准备的大礼虽是迟了些,却也歪打正着,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他面上温和,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千回百转,将李家的后手想了个遍,任谁也看不出,就是这个最为良善、人畜无害的中贵人梁怀吉一手把李家推上了舆论的巅峰,放在烈火上灼烧着。

怀吉心中冷笑,要怪就怪李家贪心,又坏又蠢。如今他不过是让人放出了那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则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方寸大乱,接下来的重头戏他们可还接得住?

徽柔多半也猜到了些,这些顶着尊贵头衔的大家族,内里早已腐朽不堪,有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成日里胡乱上书的谏官们不是不知,只是事情不曾闹得人尽皆知,便当做不知道,免得在朝中树敌,也算是卖他人一个面子,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真正清廉、称得上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官员是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的,不是被排挤出京,便是不在要职。

“不说也罢,反正笑靥子早晚会当做笑话说给我听。”徽柔不甚在意。折腾了一天一夜,她早已乏了,现在心头的一颗大石难得放下,浑身的疲惫就涌了上来。

她只盼着李玮母子马上搬出公主府,此后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今日,看来是回不去了,好在姐姐已命人将她出阁前长住的内殿收拾了出来。

“怀吉,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怀吉不敢。”怀吉低头跪下,避开了徽柔的眼神。

“那便是不开心了。”徽柔撅起嘴巴,“我说过没人的时候,不许跪我。怀吉,你可还记得?”

见怀吉不答,尽管低着头,她放软了声音,手指捏着他的衣袖:“哥哥,你真的生气了?”

怀吉叹了口气:“没有,怀吉,怀吉永远都不会生公主的气。”

见徽柔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他解释道:“怀吉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

“对,怀吉气自己无用,保护不了公主,让公主受了伤,遭了罪,伤了心。怀吉,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明明口口声声数落着自己的罪过,却偏偏让徽柔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来。

“哥哥,我错了。”徽柔歪着头看他,“我知道,我不应该伤害自己,不应该不听你的。我明明知道杨氏要给我下药,还让人去阻止了你;明明知道那药的效用,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却还是一意孤行。”

怀吉终于肯抬头看她:“还有呢?”

“还有?”徽柔一愣,“还有,明明受了伤,还不肯医治,非要拖着伤口去爹爹面前卖惨,还惹得你心疼……”

她越说越发觉得自己心虚。

怀吉顿了片刻,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道:“公主知道便好。”

“怀吉是心疼了,很心疼。”他向来不习惯这般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心迹,却还是接着往下说道,“臣恨不得能以身相替,看着公主受伤,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

徽柔一惊:“怀吉,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担心,我心知爹爹对章懿太后的愧疚,他一直对李家存着弥补的心思,若我安好无恙,这事他便没有半分追究下去的可能,最多是抓了那下药的仆从来顶罪。我无法若无其事地对着李家母子的那张脸,无法和他们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不想每日每夜地去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又会对我动手。怀吉,我真的快窒息了。”

她的眼泪滴落在怀吉的衣袖,晕开水花。无广告网am~w~w.

怀吉勉强维持的那副严肃的面孔再也装不下去。他慌乱地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像拭干徽柔眼角的泪珠,却不想眼泪越擦越多。

他终是慌了,手足无措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公主,怀吉,怀吉便放肆一回。”

他半跪着轻轻揽住徽柔的身子,将人搂进怀中,像是对待最珍稀的宝物,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

“怀吉,不生气。怀吉永远都不会生公主的气。对怀吉来说,能陪着公主哭,守着公主笑,就是怀吉最最幸福的事。”

徽柔吸了吸鼻子,默默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注意到他的身子一僵,徽柔坏心思地把脸在他的胸膛蹭了蹭,将眼泪都留在他的前襟上。

“哥哥,这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杂念,有自己的逼不得已。姐姐对徽柔再好,心中最在乎的也是爹爹。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你会永远陪在徽柔身边,会包容和支持徽柔的一切。”

“你知道吗,面对爹爹安排好的命运,我曾想过一死了之,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每次回首还有你在我身后。徽柔所求不多,只要一个怀吉。所以,哥哥你永远都不要生徽柔的气,永远都不能不理徽柔,好不好?”

“……好。”怀吉笑了。“怀吉一辈子,都会陪着公主。”

他始终不曾敌过一句哥哥。

他甘愿为这一句掏空所有,不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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