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静

杨枝——

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她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

谁深更半夜不睡觉?

不过,除了那个奇怪的阿叔,还能是谁呢?

她纳闷着,悄咪咪摸索到窗口,接着留夜的灯光,看到外面走廊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她在心里嘀咕:他怎么不睡觉,站在外面干嘛,不会是蹲点的吧?

想到这儿,她差点把自己吓一跳。

她慢慢蹭回去,想叫醒秦友誓来着,可是瞧见秦友誓睡得正香,又不忍心。

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偶然还传来一两声慵懒的声狗叫声,此外,整个山谷寂静得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

她竖起耳朵倾听,走廊上的身影似乎一直都没有移动。

他站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累吗?

她心里想着,便再也睡不着,忍不住再次蹑手蹑脚走到窗口,阿叔果然还站在外头,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身体有些佝偻,还真像一座被遗落在荒山的雕塑。

她思来想去,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人的善良,悄悄打开门,走出去。

阿叔看到她开门出来,甚是惊讶。“你,怎的不睡?”

“睡醒了。”她接着楼下的夜灯,看到阿叔手上并没有携带什么东西,便走过去。“阿叔为什么不睡呢?”

“人老了,睡的不多。”阿叔的眼神看着远方的黑暗说。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阿叔在撒谎。人老了,睡眠再少,也不至于在夜里两三点看夜景吧。

她站在阿叔旁边往下看。院子里留了两盏灯,一盏在院子的门口处,一盏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灯泡的瓦数应该不高,灯光并没有十分明亮,甚至有些迷离,倒是跟这儿的寂静相衬。

两条大黄狗的栓绳在入夜时已经被阿叔解开,但它们还是乖乖地坐在院子里,眯着眼假寐,实则看家护院。

“这里的夜,很宁静吧?”阿叔说。

她看了看阿叔,阿叔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远方。

“是很静。”她说,“或许,还有些寂寞。”

听到她这么说,阿叔终于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一双眼睛似乎在说,没想到你个小姑娘会懂。

过了一会儿,阿叔的视线再次看向远方。

远方只有黑暗,看不到村里家家户户的灯光,也看不到一点星光。

看到这样的阿叔,她忽然就不想之前那些对阿叔的猜疑和担忧考虑了。

“真是个孤独的孩子。”阿叔说。

她知道阿叔说的是她,可是她不想接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的内心确实孤独,孤独得像这里的静夜,一点风儿都没有,像一潭死水,偶尔的狗吠和虫鸣都打破不了。可是她心里却有无限的不安。她的不安,就像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千军万马在作战,不死不休。

“阿叔是有心事吗?”她忽然问道。

阿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在想一个人。”

她心里也开始想一个人,她的林池哥哥。

她总是想,如果这些年,她没有林池哥哥,现在该会是怎样?越想,她就越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林池哥哥,该怎么面对余生的日日夜夜?

推己及人,她把自己的问题嫁接给阿叔:“阿叔想到这个人,觉得遗憾了吗?”

阿叔又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眼神却不再意外。等到眼神再次离开时,他才说:“遗憾,当然遗憾!你呢,想的是什么?”

她不想撒谎,也不愿意说,便选择沉默。

“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阿叔又说,“你没必要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她忽然觉得阿叔说的十分有道理,好像一语道破她的出境。

她就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过去,母亲犯的错,不相干的甲乙丙丁的犯的错,还有她那从未谋面父亲犯的错,都时常折磨着她,让她抬不起头来。可她,不过是个被错误造就的结果。

阿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借鉴自己的阅历吗?

她怎么有一瞬间觉得阿叔好像很了解她呢?

“阿叔也是这样吗?”她反问,“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不,”阿叔的声音瞬间有些苍老,“是我的错误惩罚了别人。”

“代价大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母亲这辈子,可曾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和经历。

“大!”阿叔的声音中都带着遗憾,“误了她一生。”

她心里开始想:母亲,你呢?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会为我感到后悔么?

阿叔随后又补充说:“我完全没有机会弥补一分、一毫。”

她想起秦友誓说的那个故事。

“今天在山上,我听说了一个关于这片桃林的故事。”她盯着阿叔的侧脸,冲动问道,“阿叔,该不会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吧?”

她分明看到阿叔嘴角在抽动,可是阿叔随后否认说:“不是!”

阿叔笑道:“我只是一个生活失意的人,在这里避世罢了,哪能跟举世闻名的画家相提并论?”

阿叔嘴角在笑,笑意却苦涩得很。

“失意?是因为遗憾的那个人吗?”她继续问。

不知为何,她心里堵得慌,不断想起她的母亲,她的林池哥哥,还有那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林家。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阿叔的遗憾,能有我的遗憾大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就想较劲对比出个结果来,证明自己没有最遗憾一样。

可是阿叔,却并不想继续提起令他遗憾的往事。

“回去睡吧,”阿叔说,“你还年轻,别让别人的错困住你。”

她总觉得阿叔话中有话,或者知道些关于她的什么。可是阿叔已经不愿意多说,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合上。锁起。

没有了两人的对话,夜,变得更寂静了。

她呆呆地靠着围栏站着,整颗心像这黑夜一样,平静如果;脑海里,却在翻江倒海,不断地回放着刚才阿叔说的话。

最后,她的结论是:阿叔说话,跟算命的似的,总是故弄玄虚。

回到房间,秦友誓还是熟睡中,她偷偷看他的脸,心想:这家伙,是真的在哪儿都能睡得着呢,还是因为今天背背包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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