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刚刚睡醒起来就翻看这些堆积多年的记档册子,真是辣眼睛。

尔芙忙不迭地冲进净室,最大的目的就是洗把脸,好好洗洗有些发涩的眼睛。

少时片刻,她手里还拿着擦脸用的帕子,迈着慢悠悠地步子,又一次回到了书房的书案后面坐下了身子,翻看记档册子,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绝对是一件大工程,即便是有诗兰和诗情在一旁帮忙分担,但是就剩下的几本,还是让尔芙忍不住想要扶额长叹。

嗐……

伴随着尔芙的长吁短叹,旁边博古架上摆着的珐琅彩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眨眼间,便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时间不早了,将这些记档仔细收好,和我一块往大厨房走走吧!”尔芙抬头瞄了眼外面已经西斜的太阳,伸手拿过一旁用来做书签的金叶子,往正在翻看的那本记档册子里一塞,轻声招呼着旁边埋头苦干的诗兰和诗情。

诗兰和诗情闻言,脸上齐齐露出一抹浅笑。

显然,翻看记档册子这种活儿,不单单是尔芙觉得辛苦,连勤劳干练的诗兰和诗情亦是觉得不轻松。

大厨房里,几位掌勺大厨都已经各就各位了。

一旁摆着食材的长案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摆得满满登登,伴随着氤氲的水汽和动听的油爆声,一样样地变成桌上美味可口的珍馐佳肴,旁边还有小太监伺候着摆盘,配合默契,且高速有效。

尔芙站在窗外,并没有走到厨房里面去。

因为这大厨房里,满满都是油烟味道,这要是粘在身上,还需要重新洗漱,实在是件麻烦事儿,而且现在时间不早了,重新洗漱更衣,怕是就要错过晚上花厅的宴会了。

“瞧着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咱们也回去吧!”尔芙在厨房外面站了有三五分钟时间,隔着窗子和刘胖子交代几句,扭头瞧瞧蹙着鼻子的诗兰和诗情,笑着说道。

回到正院,她先是换下身上这套过于随意且素朴的常服,净面、梳发,重新梳妆,又歪在炕上歇了有一炷香时间,得到花厅那边传信,这才起身换上那身早就熏香好的淡紫色华丽旗装,脚踩花盆底绣花鞋地往外走去。

今个儿花厅里,乌雅赫赫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尔芙瞧着坐在自个儿位子上和其他妾室热聊,穿着一袭艳红色绣海棠花旗装的乌雅赫赫,流露出一抹淡笑,柔声说道:“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个儿瞧着乌雅格格的脸色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别累坏了自个儿。”

“妹妹晓得,多谢福晋姐姐关心。”乌雅赫赫闻言,笑着应道。

尔芙也笑吟吟地点点头,也是满面春风地陪着在座众女闲聊打趣,但是却一直留意着时间,她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瞧旁边次间里的席面都快上全了,还不见四爷过来,抬手招呼过旁边伺候着的诗兰,低声吩咐道:“诗兰,安排个人去前院打听打听去,这四爷要什么时候才过来用膳,总不能让诸位妹妹都饿着肚子等着他吧!”

说完,她又让人给在座众女上了几碟点心和热茶,免得饿坏了在座众女。

而此时此刻,四爷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正很是苦逼地在养心殿里跪着请罪呢……

昨个儿,乌雅赫赫派人来请,他不愿意驳了乌雅赫赫的面子,加之朝堂政务都已经处理完毕,还顺带地将开海运这事儿和戴铎、邬先生两位幕僚商量出了个章程,可以说是心情大好,便直接领着苏培盛等人往后院秋雨楼走了一遭。

乌雅赫赫身体不适,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地躺在床上,瞧着是有些不妥当。

四爷也没有多想,派人去前院请乐太医过来一瞧,这才知道自个儿再有七个月就又要当阿哥了,他虽然没有初为人父时候的那种激动莫名的感觉,却还是蛮高兴的,毕竟这年代就讲究个多子多福,所以就留在了秋雨楼过夜。

这一夜,乌雅赫赫有孕,两人盖棉被纯聊天,倒是还算融洽。

次日天明,他还格外关心地交代了乌雅赫赫不必去正院那边给尔芙请安了,这才心情大好地进宫上朝去了。

只是这人要是太顺风顺水了就容易遇到兜头一盆凉水的剧烈打击。

比如今天的四爷童鞋。

他高高兴兴地来到宫里,听着六部九卿这些官员和康熙帝朝堂议政,正听得认真,便见文华殿大学士胡星澜童鞋拿着一本封有淡金色锦缎表皮的奏疏,走出了队列。

正当他再琢磨着是他的哪位兄弟接内阁呈奏康熙帝的时候,胡星澜童鞋就点了他四爷童鞋的大名。

四爷的反应,可以说是一脸懵逼……

他不记得自个儿通过内阁上过什么奏疏啊……

康熙帝已经示意身边伺候的魏珠接过胡星澜手里捧着的奏疏,正认认真真地看着,不过随着他越往下看,这脸色就越难看,偏偏胡星澜这个年老眼花的文华殿大学士就跟瞧不见似的,还在叭叭地和乾清宫里的官员同僚传达着四爷上奏的精选内容。

这会儿,四爷反应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不过他却是无力阻挡接下来一幕的发生,那份封着淡金色锦缎的表皮被康熙帝直接丢下了御座,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四爷的脚边儿。

四爷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乾清宫里。

这才是祸从天上降呢……

他明明已经决定选择邬先生和尔芙谨慎为上的做法,打算寻个合适的时候,将奏疏上的内容和康熙帝一点点透露,希望能够劝说康熙帝开海禁、行海运,但是这封奏疏怎么就被送到内阁了呢!

只不过眼下却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怎么劝说康熙帝消火,才是当务之急。

事实证明,帝王一怒,真可谓是六亲不认了。

康熙帝丢下奏疏,冷哼一声,丢下满朝文武就直接离开了乾清宫。

一直戳在旁边伺候着的大太监魏珠,拉着长音一声吼:“退朝……”

说完,便也紧跟着康熙帝的脚步消失在了乾清宫。

满朝文武、王公显贵,面面相觑,歪头瞧瞧还跪地请罪的四爷童鞋,皆是留下一声长叹,便都顺着殿门离开了,愣是没一个敢上前扶四爷一把,这些人心中都回荡着同样一个声音:这位雍亲王殿下怕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已经失了往日的谨慎和小心了。

至于被独自留在乾清宫里的四爷童鞋呢……

他肯定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啊,趁着左右无人,忙将那份被康熙帝丢在自个儿脚边的奏疏,从右到左地大致浏览了一遍,着重确认了下最末尾的钤印,便已经可以肯定这份由内阁呈上的奏疏就是自个儿先前亲笔写下的那份。

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有人知道他想要开海禁、行海运的内幕,冒用他的名义特地在每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上上奏疏坑他呢,没想到这份奏疏还真是他亲笔所写的那份,再也顾不上其他的四爷,只得胡乱将奏疏往袖管里一塞,拖着两条软成面条似的大长腿往养心殿方向走去。

养心殿里,康熙帝已然不是在群臣面前时的那副暴怒模样,但是脸色仍然不大好,听到外面的小太监通禀说是胤禛求见,冷冷一哼,便让人将老四叫了进来。

开海运这件事,其实康熙帝也并非就全然不动心,只是就如同尔芙所说那般,没有哪位父亲能够接受被一个儿子当庭广众的批评,虽然那份奏疏的措辞很委婉,但是在康熙帝看来就是被老四挑错指责。

毕竟禁海令是他亲下的御令,虽然过去有些年头了,朝上老臣也未曾忘记过,当文华殿大学士胡星澜上禀此事,他觉得下首群臣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嘲讽,致使他那张老脸都火辣辣得发烧着,正因为如此,康熙帝才会控制不住情绪地满脸暴怒甩了奏疏,迈步离开了乾清宫。

回到养心殿,喝下一杯微涩回甘的香茗,康熙帝的情绪就已经缓和了不少。

不过他也没有给四爷好脸,命人将四爷领进来后,他就往迎背靠枕上一靠,攥着一本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古籍,装出认真阅读的模样,看都不看四爷一眼。

四爷也不急,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足足大半天,水米未进,一直等到康熙帝睡醒午觉,他这才有机会解释这件事。

可惜有些事是注定解释不清楚的,比如这份由他亲笔手书的奏疏……

再然后就出现了他之前跪在养心殿里请罪的那一幕。

好在康熙帝并非是那种刚愎自用的帝王,也并非是个不能耐心听子女说话的父亲,而且他也瞧出来老四并不知道这份奏疏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内阁的,不然凭借老四的才智和应变能力,绝不会出现傻愣在乾清宫的那一幕。

说白了,康熙帝是气,却是在气老四不能掌控自个儿身边的一切。

一个英明君主,不但要有容人之量,更要有掌控全局的智慧和观察力。

康熙帝知道自个儿这身体折腾不了多少年了,他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重新手把手地培养一个继承人了,他必须要让老四在短短几年内就熟练掌握帝王心术,而在他传位之前,他更需要让老四明白君臣父子之别,免得又闹出胤礽等不及要承袭大统的事儿。

虽然他的儿子多,但是也不是每个儿子都有登基称帝的可塑性的。

康熙帝曾经细细观察过他这些儿子们,年龄偏小的那波,基本被排除在外了,曾做过儿皇帝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年少君主要降服满朝文武是多么艰难,如果不是有孝庄太皇太后和老索尼的全力辅佐,他也坐不稳这个帝位了,因为他曾经历过这种痛苦,又有其他儿子可选,他肯定不希望他的儿子经历他曾经的那些艰难了。

除了年龄偏小的那波外,大阿哥、废太子胤礽、三阿哥和五阿哥,也不是好人选。

大阿哥太莽撞无脑,也太过无情绝情,竟然曾提出要替自个儿除掉太子。

太子,康熙帝悉心培养数十年的继承人人选,却被一众兄弟逼得失了冷静和分寸,又曾被废圈禁,要是登上帝位,难免会有理不直气不正的短处,也会被江南那些最重体统规矩的老学究扒皮扒到怀疑人生。

而三阿哥,文采不错、学识不错,就是没有满洲八旗的血性,太过绵软。

至于老五被刨除在外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也更加可惜,因为在征讨准噶尔的时候,他竟然被伤了脸面,至今面颊上还有一道足有两寸余长的大疤痕。

老六早夭、老七生而伤残、老八圈禁至死、老九就一门心思捞钱,老十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这么一对比的话,看起来就唯有老四更值得栽培下了。

当然,康熙帝之所以未曾再言册立太子之事,也和他心里仍有疑虑和其他人选有很大原因。

想到这里,他藏在袖管里的右手攥成拳头,轻咳两声,不动声色地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开,哑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到底错在了哪里,朕有些累了!”

说完,康熙帝摆摆手,旁边伺候着的魏珠上前一步,送着四爷出去了。

四爷蹙着眉,将袖管里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很是隐蔽地塞到了魏珠的手里,同时低声说道:“这点散碎银子给公公喝茶。”

“那奴才就多谢王爷赏了!”魏珠笑着见牙不见眼地答道。

康熙帝已经老迈,这宫里宫外都在想法子攀上继帝这艘大船,只不过因为康熙帝的态度暧昧,又有胤礽这艘半路触礁的沉船做前车之鉴,所以聪明人才会继续保持中立,而不是抓紧一切机会地对四爷抛媚眼。

康熙帝能糊弄住外面那些人,却糊弄不住身边伺候的魏珠。

魏珠知道康熙帝心里对四爷这位继承人的表现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点小错在康熙帝跟前儿,根本不算事,他自然不会临门一脚的时候得罪四爷了。

魏珠想到这里,又忙安慰了四爷一句:“其实四爷也不必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皇上是什么性子,四爷是皇子阿哥,必然比奴才更加清楚无比,其实皇上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过两天就消火了!”

说完,他这才一矮身回到养心殿里当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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