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乾清宫的后殿，康熙帝才刚刚换下那套厚重华丽的龙袍，连口热茶都没到嘴儿里，便瞧见殿外有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往殿里张望，这让本就心气不顺的康熙帝，登时就拧起了眉头，冷声喝问道：“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啊，让他有事进来说！”
说完，他就将手里擦脸的湿帕子丢在了地上，吓得魏珠忙缩起了脖子。
最近几日，皇上的心情不佳，连续杖责了两个研墨太监，弄得乾清宫里外伺候的宫婢仆从，那个顶个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便是身为康熙帝跟前儿最得脸的大太监，魏珠也是提心吊胆的，这会儿他都快恨死外面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了，生怕被这个小太监连累到自个儿。
不过康熙帝吩咐了，他也不敢躲在旁边装听不见，忙快步走到殿门口。
“猴崽子，还不赶紧滚进来，惹恼了皇上，小心你的狗头。”不敢装听不见，那是怕康熙帝一怒要了自个儿的脑袋瓜子，但是不代表他就不敢背着康熙帝撒撒火，比如眼前的小太监就是绝佳的出气筒，魏珠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脖领子，低声咒骂道。
小太监见状，连忙赔笑解释道：“奴才不是不懂规矩，实在是后宫出事了。”
“后宫出什么事了？”魏珠闻言，登时一怔，随即更加小声的问道。
不怪魏珠会如此意外的反应，虽然康熙帝年迈以来，更为喜爱声优貌美、性格娇憨的年轻宫妃，但是在紫禁城这座大熔炉里，便是性格再天真无邪的少女，熬过两个月没死，那也都学会了看风使舵的本事。
最近几日，康熙帝就如同一个时刻濒临爆炸的火药桶似的，宫里那些爱耍小性子的宫妃，早酒都将尾巴夹得紧紧的，生怕触怒了康熙帝，所以这些日子后宫就别提多安静平和了，连个吵架拌嘴的事儿都没发生过，现在竟然闹得小太监冒死来报，魏珠还真是有些好奇，到底谁这么不怕死，竟然敢在这时候闹起来……
小太监显然明白魏珠魏总管如此惊讶的原因，忙接着补充道：“不是娘娘们，而是雍亲王福晋，她现在就冒雨等在龙光门外，有小太监从旁经过，她就拜托小太监传话，折腾有一会儿了，奴才怕出事，这才过来找您寻个主意。”
魏珠闻言，恍然大悟。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四福晋的壮举了，比如直闯宗人府。
当小太监说出闹事的人是这位四福晋的时候，他也就不意外了，不过还不等他想出个折中的办法，不让这种事闹到御前，惹恼了康熙帝，又要安慰好四福晋，别让她继续胡闹，殿里一直等着魏珠回禀的康熙帝就已经不耐烦地来到了殿门口。
康熙帝本来是坐在御座上批阅奏折的，并不想理会在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但是他见魏珠在殿门口和小太监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便知道小太监是有事要禀，他也明白这些小太监最会粉饰太平那套，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绝不会主动往自个儿跟前儿凑，所以生怕耽搁了什么事儿的康熙帝就屈尊挪步来到殿门口亲自询问了。
这下得了，魏珠也不用合计对策了，该怎么回禀就怎么回禀就是了。
“既然四福晋有事要求见朕，那就让她过来吧！”康熙帝闻言，稍作停顿，很是大度和蔼地吩咐道。
比起年轻时，年迈的康熙帝更为宽和仁爱些。
若是换做前些年的他，早就让人将四福晋扭送到德妃娘娘跟前去了，该打该罚，自有德妃娘娘这个婆婆出面处置，哪里还有闲心在心情不佳的时候，亲自见见闹事的儿媳妇，没有一道圣旨，废了不懂规矩为何物的儿媳妇，那就算是他宽和仁慈了。
少时片刻，如落汤鸡似的尔芙就被带到了弘德殿里。
康熙帝已经重新坐回到了御座上，他穿着一袭暗灰色的团纹长袍，眼角微挑地瞧着下首恭敬行礼的尔芙，沉吟片刻，待尔芙跪下行礼的地砖上，滴落下一小圈水痕，这才似是才看到她一般的抬起头，不紧不慢地抚着颌下胡须，幽幽问道：“何事要闹得四福晋大闹宫闱内院呢？”
“臣媳确实有有失礼仪之处，还请皇上恕罪。”尔芙闻言，忙恭声答道。
“说说，要是有道理，那朕就不和你计较，不然这宫规如山，便是朕也不好太纵容了你。”坐在御座上的康熙帝微微抬手，示意旁边伺候的宫婢上前去搀扶，但是却也没有想要将尔芙大闹宫闱内院的事儿轻轻揭过就算了。
尔芙闻言，并不显得惊慌，她本就是做好心理准备才来求见康熙帝的，即便被废，她亦是甘之如饴。
她一直以为在她的心里，定然是孩子最重，安全稍次之，四爷则是排在第三位，不然她就不会为了和睦后宅内眷，做出后宅内眷轮流侍寝的安排来，但是直到她从德妃娘娘那里知晓四爷已经在海上失踪的消息那刻起，她竟然丝毫没有考虑过其他，一心去寻找四爷。
直到那一刻，尔芙才知道她早就将四爷看作自己的生命一般重要了。
德妃娘娘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还抬出康熙帝压人，却没想到尔芙竟如同受到启发似的来到乾清宫外求见康熙帝，早知道如此，她就不会草草下了逐客令。
尔芙早在站在乾清宫外的那一刹那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了。
这会儿，康熙帝严词厉色，却并不能吓退她的勇气，她猛然抬起头，全然不顾及不可直面视君的规矩，掷地有声的说道：“臣媳知道了四爷在海上失踪遇险的消息，臣媳要亲自去寻夫，还请皇上恩准。”
说完，她就又一次直挺挺地跪在了康熙帝面前。
说起来，尔芙来到这时代十余载，这还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给人行礼，她希望康熙帝能够看在她恳求的份上，同意她前往沿海一带去寻找四爷，如果康熙帝不准，她也不打算放弃，却唯有偷偷摸摸地去了，她倒是不在意过后可能面对的责罚，但是有些官面上的力量就不能动用了，那就不利于寻找四爷了。
康熙帝闻言，沉吟许久，最终就是重重一声叹息。
他再次示意宫婢扶起双膝跪地的尔芙，叹气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臣媳知道，四爷是臣媳的夫君，臣媳做不到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安心待在京里等候消息，哪怕是偷偷前往，臣媳也一定要去。”虽然尔芙被宫婢从地上拉了起来，却坚持不肯落座，她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康熙帝的御案之前，与康熙帝隔着一张御案对视着，无比坚定的回答道。
康熙帝不知道多久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一个女子了……
他瞪着一双不甚明亮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尔芙内心般盯着尔芙的双眼，沉默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最终到底是败下阵来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尔芙的请求。
曾经，赫舍里氏也如此一般地站在孝庄太皇太后跟前儿。
那是他要亲征吴三桂时，为了能够说服不同意他出京冒险的孝庄太皇太后，赫舍里氏说：皇上是万民之主，天下百姓都看着皇上呢，八旗官兵、汉军旗兵将，亦看着皇上呢，有他在，则士气如虹、战无不胜，虽危险，却是他做皇帝的责任，我是皇后，我不该怂恿赞同皇帝出京冒险平叛，但是我亦是国母，我不得不和他站在一块，求皇祖母答允，若他回不来了，我亦会随他而去。
那一刻，他知道赫舍里氏爱他，不单单是他是皇帝，更是因为他是爱新觉罗玄烨。
因为作为老狐狸索尼亲自教养长大的赫舍里氏，她比大部分男子都更加聪颖睿智，她不该在那时候站出来的，便是她不站出来，又有谁能怪她明哲保身呢，她那时还在月子里呢，本就不该操心太多事情的，但是她却站出来了，为了让自己能够如愿出京，她宁可担上天大的风险，只因她不忍心看自己每日沮丧无措地坐在乾清宫里。
所有人都说自个儿偏疼太子，视其他皇子如无物，但是谁又知道他再替已经过世的赫舍里氏完成照样孩子的本职工作呢，就如同当初赫舍里氏敢和自己生死与共一般，他也是替赫舍里氏活着呢……
而此时，康熙帝仿佛又看见了赫舍里氏。
他很是羡慕老四有这样一位福晋，又很是嫉妒老四有这样一位福晋。
“朕允了，稍后朕就会下特旨，允你女扮男装代天子出行，执天子剑，所到之处，大小官员皆听你调遣搜寻老四。”
“臣媳谢皇上恩典，臣媳定不辱命。”尔芙闻言，喜不自胜地跪地就拜。
“好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去内务府那边取，带上陈福那个老狐狸，另外朕会让德妃去你府里住些日子，帮你和老四照看好府里的大小事务，也会将沿海各州府呈上来的奏报送过去，免得你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乱闯。”康熙帝嘴角微扬地摆摆手，随口吩咐道。
说完，他就让魏珠亲自送尔芙出宫去了。
尔芙顺顺利利地回到府里，虽然仍然是心情沉重如压着巨石，但是到底多了一分希望和一分使不尽的力气，她先是派人给前院的陈福传信，又派人将小七和弘轩都叫到了跟前儿，待到所有人都到了正院，这才说出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阿玛和额娘会不会遇到危险？”小七到底是女孩子，一听就蒙了，颤声问道。
“危险肯定有，但是你阿玛在海上出事，额娘真的放心不下，幸好你皇爷爷同意了额娘的请求，稍后就会下旨了，有了圣旨傍身，一切也会变得顺利起来的，只是额娘不在府里，你们就要更加小心谨慎了，尤其是小米团这边儿，你们是做哥哥姐姐的，一定要替额娘多照顾他，别让人趁乱使坏。”
“额娘，您尽管放心去吧，弘昪会照顾好姐姐和弟弟的。”
“额娘，小七也会更加小心防范的，保证不让旁人接触到弟弟。”
“那就好，额娘出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了，不过额娘会将赵德柱留在府里，府外又有白娇白姨姨在，到时候德妃娘娘也会在府里坐镇，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劲，你们也别害怕，只管让人去找白娇白姨姨，或者是找德妃娘娘求助。”
“恩，小七记下了！”
“额娘，弘昪也记下了。”
“陈公公，这趟出京，皇上特地点了你的名，你就跟我一块去吧！”
“奴才早有准备，奴才稍后就将手里的事儿与傅鼐大人和张保交割清楚，也会安排好人保护小阿哥和小格格们的安全，保证福晋没有后顾之忧。”
“好，那就快些动起来吧，稍后宫里还会送些邸报送过来，你和张保整理一下，挑出有用的内容，整理成册，留待咱们路上细看。”尔芙闻言，总算稍显安心，相比起赵德柱和远在府外的白娇、即将在府里坐镇的德妃娘娘，她还是更相信陈福的保证，毕竟这是他经营十余年的老地方了。
尔芙目送着陈福离开，又让诗兰将自个儿刚刚准备好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分别交给了弘轩和小七，很是认真地说道：“府里吃拿卡要的事儿，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之前额娘在府里的时候，各种琐事都有额娘安排，你们也不曾经历过这些，现在这些事就要靠你们自个儿了，总不能芝麻绿豆的小事就找德妃娘娘出面摆平吧。
这些银子是给你们日常花用的，别舍不得花，没了就找玉洁和毓秀姑姑去取。”
其实她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小七和弘轩，但是时间太紧了。
她就这样想到哪里就说哪里，滔滔不绝地说到宫里传旨的太监来了，又在垂花门迎接了来府里坐镇的德妃娘娘，装着瞧不见德妃娘娘那满脸的不高兴，亲自安排好德妃娘娘的住所，等到宫里送来的邸报整理好，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便换上一身有些不大合身的男装出京了。
这趟出京，不同于以往，尔芙心里有事、身上担着差事，一路上是丝毫不敢停怠，从她得到消息到整装出发，一共不过过去一夜时间，次日天黑前，尔芙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通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