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公

周牧端着一碗安神药进来的时候,屋内那人还在聚精会神画着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桌上搁着一些碎石块,细看像某种祭台残缺的碎片。

“您老也真是心大,随便趴在桌子上就敢睡?也不怕您那闪闪发光的美人痣吓着人家小姑娘,搞不好被当成妖精找牛鼻子老道来把你给收了。”周牧将安神药搁在桌上,随便且嫌弃地瞅了一眼画。

祝少行端起药碗,豪迈地一饮而尽,淡淡道:“我又没真睡着。”

周牧白了他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咕哝着:“也对,你只是睡死了,回回跟人家小姑娘聊天就装死,一天到晚就知道画这些鬼玩意儿,你以后就抱着你那些破石头烂画过一辈子吧……”

祝少行一边照着破石块上的纹路在画纸上精勾细勒,一边道:“你几岁?嘴里成天小姑娘长小姑娘短的,弄不好人家小姑娘还比你大,你是不是还得叫人一声姐姐才合适?”

周牧呛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调侃道:“是是是,总好过某些人叫哥哥强。”

被祝少行冷飕飕的眸光一扫,周牧抿紧唇闭了嘴。

没多大一会儿,安神药似乎起了作用,祝少行搁下笔捏了捏鼻梁,靠在小榻上,阖上了沉重的眼皮,眼角的那颗桃花痣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隐隐约约泛着微弱的红光。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周牧捞了一条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吹灭了烛台上的灯,留下一盏走出了门外。

“月华泻地、竹影绰绰,‘影月居’,相得益彰,好名字。”屋顶上懒散地坐着一人,自带酒壶酒杯,细细品啜着杯中酒,抒发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充沛情感,甭管人名院名,总要去酸腐味儿十足地点评一番,显得自己特有文采似的。

成片的竹林溶笼在月华银辉之下,夜风轻拂,白墙上竹影斑驳晃动,的确很美,可美中却又透着道不明的凄清之感。

忽而一道人影闪过,门外打瞌睡的小少年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谢喻啜完最后一口酒,将杯子酒壶一并揣进了怀里,然后跳下屋顶,大摇大摆地朝“影月居”走去。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少年,那少年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蹬腿翘辫子了。

谢喻“啧”了声,便推门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茶几,一张床,一张书桌以及一张精致的美人榻。

不过美人榻上还睡着一个睡美人。

塌边蹲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美人仔仔细细地看着,还用鼻子嗅了嗅,几乎都要脸怼脸了,让人不禁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要亲上去。

不过那背影在谢喻看来竟莫名有几分熟悉。

谢喻心道我都还没亲呢!便大步上前,伸出食指勾住那人的后领子,把人给勾了回来,用口型道:“冷静、冷静……‘姑娘’家家的还是要矜持一些……”

他口中的“姑娘家家”正是易晓。

冠冕堂皇地说要别人姑娘家矜持的人,自己却一点不矜持,弯下腰俯身仔细瞧了瞧美人榻上的美人——

人是真美,而且灯光下看着,更是增添了几分醉人的颜色,右眼角长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如同针扎的一般,隐隐泛着血色的红光,忽明忽暗,灼人眼目。

不过那张好看的脸眉心却紧紧皱着,额上洇出了细密的汗珠,似乎被噩梦魇住了。

谢喻无意识地喉头滚动了一下,正忍不住要亲上去的时候,榻上的人便瞬间翻身而起,探手从毯子里抽出了一把剑。

雪亮的剑刃架在了谢喻的脖子上,森森寒意顺着他的脖颈往上蔓延,持剑人就像一匹被惊醒的恶狼,谢喻被这凌冽的杀意好似震得屏住了呼吸。

可下一刻却“噗呲”笑出了声来,因为他拿眼角瞧见了剑柄上龙飞凤舞的俩大字——“可爱”。

而且他这一笑便停不下来了,笑的前仰后合,好似完全忽略了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柄利刃。

持剑的“恶狼”面容冰冷地盯着他,眼睑微微抽了一下,手上稍一用力,贴着谢喻脖颈的剑瞬间划破皮肤,渗出了一道鲜红的血。

谢喻也不躲,可怜巴巴地蹙起眉头道:“阿月,你怎的忍心谋杀亲夫呢?我要是死了,你可就要守寡了。”

“恶狼”却丝毫不怜香惜玉,收了剑,翻起眼皮冷冷道:“你这是来送钱的,还是来送命的?”

谢喻伸手摸了一下脖颈上的血迹,指腹来回摩挲,垂眸浅浅笑了笑:“我是来卖身的。”

祝少行冷哼一声,兀自走到了书桌前,一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一边道:“我牙口不好,吃不惯你这种老骨头。”

谢喻便走过去,手速极快地圈住祝少行的腰,下巴抵在肩上低低地呢喃:“那我吃你好不好?”

杵站在一旁的易晓面容瞬间呆滞,忽然就风一阵似的自己把自己给卷出去了,还好心帮忙拉上了门,然后坐在了蹬腿少年身边,瞧了他一眼,心里一万分的迷惑,因为他明明记得自己方才压根儿就没碰到他,这人却好似碰瓷一般自己便倒在了地上。

生受了实心的一肘子,谢喻捂着腹部,弯下腰,咳了两声几不成句地道:“阿月好臂力,想必腿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祝少行斜目扫了他一眼,直后悔方才怎么没一剑送他见阎王。

谢喻探头瞅了瞅被祝少行折起来的阵法图,又拿起桌上的一块石头,借着一豆烛光瞧了瞧:“哟,这不是从我大腿根下边摸出来的么?还余温犹…………存呢。”

贫嘴间谢喻手中那块石头被夺了回去,只见祝少行把破石头当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拿眼角瞥了他一眼道:“阁下没事就请滚吧,我这里不缺侍寝的。”

进了媳妇闺房哪有没睡就滚的道理,谢喻想着长夜漫漫也不着急,便老学究做派地背起个手四处走走瞧瞧,就跟是自己家似的,还摇摇头点评道:“穷,太穷了。”

祝少行:“……”

谢喻在书架前驻足,勾着腰将书架上的书扫了一遍,基本都是一些奇门阵法之类的,枯燥无味,不过他却从中发现了一本非常与众不同的书,光是书名就吸引了他――《愿君好梦》。

谢喻将书抽了出来,随便翻了几页,便被其中惊心动魄的睡前小故事给吸引住了,于是倚在书架上开始边看边讲:“话说啊,这个从前呢,有一只千……年乌龟老王八?!”

谢喻一字一顿念完“千年乌龟老王八”差点没被一口老血给卡死,心道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写的?嘴上却笑眯眯地问祝少行道:“不知这本……‘著作’是出自哪位大神的手笔啊?”

祝少行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四处游览观光,脸上的表情像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淡淡道:“不知道。”

谢喻却颇为惊讶地道:“不知道?那这本书是打哪儿来的?”

祝少行:“捡的。”

谢喻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讲故事,只不过就未经作者允许强行篡改台词,并且随意发挥了:“话说啊,这个从前呢,有一只超级超级可爱的萌王八,可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大狼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萌王八终于鼓起勇气跟大狼狗告白了:

‘小狼狼,自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万花都瞬间失了颜色,你就是万花丛中那唯一的一朵,娇艳欲滴,婀娜多姿,直教人心神荡漾……你看这月黑风高的,如此良辰美景怎可辜负呢?不若我们一起努力生一窝小王八崽子吧?’……”

被迫听故事的人简直忍无可忍,明明是纯洁无比的睡前小故事,却被谢喻的□□随意发挥,硬生生讲成了少儿不宜的舌尖上的春宫图。

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这充满“谢氏风味”的十八禁故事,只见易晓拖着不省人事的周牧一步一步退了进来。

随即在谢喻迷惑的目光里,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祝少行皱了皱眉,对着谢喻一台下巴,示意他滚到床底下。

谢喻微笑着点了点头。

祝少行颇为怀疑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出什么幺蛾子,却仍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顺便给地上装死的少年来了一脚。

地上装死的的少年捂着肚子闷“嗷”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被那位给踹出来了,心道一个‘姑娘’大半夜地来找你,我能那么不懂事儿?我能拦着?为了您老的终身大事我都操碎了心了,我容易嘛我?

祝少行拉开门问道:“姨母,您有事吗?”

关笑鸢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淡淡笑了笑道:“没什么,刚刚听闻这边有异样的笑声,便过来看看,既然没什么事,那你早点休……”她的话音突然顿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吃惊神色。

祝少行便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床榻上睡着一个人——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半露着一双眼睛在外,竟还分外羞涩地眨巴眨巴着。

祝少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头顶上涌,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捉奸在床”,任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谢喻还唯恐天下不乱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朝俩人挥了挥,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笑着打招呼道:“嗨,姨母好。”

关笑鸢扶了扶额几欲昏厥,差点没当场去世,好在被身旁的目瞪口呆的侍女接住了。便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转过头:“少行,不知这位是……?”

祝少行:“朋友。”

谢喻:“相公。”

俩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关笑鸢听到“相公”二字就又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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