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池中论道

胡玉儿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段单调且纯粹的时光。

跟大多数会去盲目讴歌青春的人不同,胡玉儿对于那段时光的定义不好也不坏,它就像是水一样没有味道,也只有在缺乏时才会回想起它的存在。

...

若干年前,行天山门,莲池中亭。

是夜。

空中月明星稀,池里蛙声成片。胡玉儿与张老爷子对坐在亭中矮桌的两侧,没了其他弟子在旁,两人都显得比较放松,没了平日里的拘谨。

当时的胡玉儿,对于她的这位师父还是讲些礼数的。

“哼哼...”

握着一把折扇,张老爷子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胡玉儿,发出了两声玩味的笑声;但也不点破,只是问道。

“你这愚徒,大晚上的不去睡觉,来烦我作甚?”

“说我不睡,你就又曾睡了?”

这狐狸向来性格暴躁,吃不得亏;在听了张老爷子那番话后,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怼了回去,却又有些后悔。毕竟今夜她来是有问于人,这样的态度多少显得有些不妥。

但到底是最受宠爱的徒弟,无论是张老爷子本人还是师娘,都将胡玉儿看做亲女儿;老人家也没多为难她,去吊胃口,旋即直言问道。

“你今夜来,是对白天论武的事情耿耿于怀?”

“嗯...算是吧。”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将目光偏向莲池那侧,胡玉儿低声承认道。

闻言,张老爷子也笑了,将折扇合起,为自己满上了一盏凉茶,问道。

“今天你位居榜眼,仅次于大师兄陆世雍;何况你二人最后打的也是不分伯仲,何来如此情绪?”

“我能赢的。”

胡玉儿答道。

然而,这话的意思却跟听上去有些不同。那并非是在输掉比试后的嘴硬,更像是一种“坦白”。以张老爷子的眼力,白天肯定就注意到了这点,遂不言语等待胡玉儿开口解释。

“我能赢的...我故意输给他了。”

“哦?你这愚徒,还有这般尊敬师长的心思?”

“我毕竟入门晚,又得师父您的关照,如今第一个甲子年的门内论武就拔得头筹,难免招来其他师弟师妹们说闲话。更何况,陆师兄如果败于我,以后他替您处理门内事务,都会遭遇不同程度的阻力;我本就是师妹,即便输给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此来,是觉得自己委屈了?”

张老爷子又问道。

“也不是。”

叹了口气,胡玉儿耷拉着耳朵解释道。

“我既然自愿让局,就不可能后悔。只是...我在结束之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扰的我有些心神不宁。”

咕咚咕咚灌下两口凉茶,胡玉儿看着那映照着月色的荷花池,在心中整理了下语言。

“今天我故意让局,也许师弟师妹们看不出,可陆师兄肯定是知道的。被自己的晚辈如此无礼对待,他能不怒不恼、面不改色地欣然接受,我不理解。”

“你陆师兄向来为人宽厚,这没什么稀奇的。更何况,就如你所说,他是师兄,代我管理诸多门内事务,倘若被你一个小师妹打败,的确日后会遇到不少麻烦。他也不傻,怎么会迁怒于你。”

“我知道...可我会...”

托着腮,胡玉儿皱着眉苦思冥想。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又为自己满上,再喝了两口才说道。

“如果换做是我,被一个小辈如此让局肯定会恼羞成怒。之前我涂山上,不知世界宽广自我感觉良好也就罢了;但自从下山后,却见过太多天纵之才。将来有一天,肯定会有小我很多的人超越,到时...我肯定不能像陆师兄那样坦然面对,想到这里、就有些睡不着。”

“你这愚徒,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心思倒是不少。”

张老爷子哈哈一笑,解释道。

“修行之人修身亦修心,你陆师兄虽然打不过你,但心性尚佳,如今你们两人也算是各有所长。来日方长,你们师兄妹二人还得多多交流才是。”

“师父,我想听真话。”

突然,胡玉儿转头道。

显然她不满足于这种官方的答案,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自己的授业恩师,这狐狸追问道。

“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大道理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我们一身本事,之所以隐居山门不就是为了求个大道,想要比起同路上的人高那么一筹。说什么修身养性感悟道境,大家到头来比的还是拳头大小。哪怕是咱们门内,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生怕被别人压过一头,没有人比我们这样的修士更在意胜负了。师父,您不是那些摇唇鼓舌之辈,您知道这条路的尽头通向哪里,对吧?!我想知道,倘若以后我至今所积累的成就被他人轻松超越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

哈哈...

轻笑两声,张老爷子也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反问道。

“且不说我教你如何,倘若你现在发现了那个日后能超越自己的晚辈,又会如何?”

“我?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胡玉儿又摇了摇头,改口道。

“不、其实还是知道的。我大概会想办法杀了他...其实这么做的人也不在少数吧。哪怕是一方领主,从利害角度上去考量,比起杀人灭口、去拉拢那有潜力的年轻人来的更加实惠,可处于嫉妒心痛下杀手的人也大有人在。本来...修士们就是这样一群极为善妒的存在。”

“你第一次不说,后又改口,是因为心中尚存愧疚?”

张老爷子问道。

“我知道是错的,但无法更正。我...我惧怕失败,也害怕被人瞧不起、害怕被人瞧不起,更害怕回涂山...如果我失败了的话,那就证明我是错的,山里的长老们才是对的。”

认真地思考片刻,胡玉儿低着头,又说道。

“如果一定要面对真正的失败,我宁愿去死。”

砰——

那茶盏与石桌接触,发出清脆地声响;张老爷子也长叹一声,摇头道。

“我可怜的徒儿啊,你这性子,入门这么多年了,为何还是分毫不改。”

面对胡玉儿这过于尖锐的问题,张老爷子也是沉思良久,用他毕生所学的经验总结出了一个相对合格的答案,道。

“为师也不曾望见那大道之后是什么,但倘若感到迷茫,对于自己这一身本事有所怀疑,不妨先放弃赌斗,去做点什么如何?”

“做点什么?”

“当年有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你这愚徒恐怕穷极一生也赶不上那二位的造化,可只要有心,做些简单的东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可...我该做些什么?”

胡玉儿的眼神已经有些直了,那是大脑高速运转时的表现;但越是聪明人,便越容易被绕进去,张老爷子也适合时宜地给了这狐狸一个脑瓜崩,道。

“你这不是在为难为师?刚就已经说了,大道之后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何故三番两次的问?”

“哦...那我不问了...”

有些委屈的捂着头,胡玉儿又思考了一会,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东西;连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出了莲池。

可当她下台阶时,却又转头道。

“师父。”

“怎么?又有何事?”

“您刚才只说大道无垠,那之后是什么您也不知道。可这番话不就等同于承认了吗?您...果然曾经也一度登上过圣人境地吧。我知道了!你说漏嘴了,对不对?!”

“你这愚徒,整天胡思乱想!”

砰——

那茶盏精准地砸到了胡玉儿的脑袋上,使得这狐狸大吼一声,惊得池中的青蛙叫声一片。

转眼之间,沧海桑田。

曾经在山门中修行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而如今那高不可攀的圣人境界却已然握于手中;胡玉儿做了一个窝在血泊之中,费力地睁着双眼,想要保持清醒。

背上那数十根黑色长矛比想象中更加棘手,它们虽然完全由灵力构成,却如同生了倒钩的铁兵一般牢牢地嵌在胡玉儿的身体里;每一根都死死地勾着她的灵脉,只要一凝神化劲,刺痛神经直达骨髓的疼痛就会遍布全身!

“哈...哈...”

想要止血,但那些矛枪却随着呼吸越刺越深;看着在自己身前竭尽全力,去阻挡露娜·帕拉蒂尔的王尧,胡玉儿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自己也到了会发困的年纪了吗?

明明如今的自己不论是修为还是权利,都已经与那个在山门中清修的小狐狸不可同日而语,但结局却跟当年没什么两样——这模样,真令人发笑。

“别着急。”

突然,那浑身是血的男人踉跄地靠了过来;他虽然遭到了一计重击,但看上去仍有余力。最重要的是,他的表情自信且激昂,就像是没察觉到如今情势的恶劣一般。

“你大可多歇一会,我好像...呼——呼——,说真的,我好像找到感觉了。”

言罢,王尧再次将双剑合并为一把,飞身上前与那虫海搏斗;也是到了这时,胡玉儿才发现那被献祭过、用来召唤间隙之魔完全降临的虫海,如今居然推进的极为缓慢。

已经过去将近三分钟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却仍有数十米!

“怎么回事...?”

在她的印象中,王尧虽然努力但却天资平庸,更加上体内没有灵力的原因,完全不是战斗的料。如今哪怕虫海的献祭被打断,但也完全不是王尧能够独自只身抵挡的对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玉儿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看得出神;接着,她的心头猛然一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除了这个作为学生,还稍显青涩的王尧;那个身着西装,奔赴东瀛的工程师亦重叠在了上面。同时,更有那个千仞山城外、冲着消沉的自己伸出援手的身影...

冯双劫曾说,在间隙之魔体内,梦与现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我们”的各种可能性也随之交织。现如今的王尧,似乎也受到了这一因素的影响,使用着他久违的力量。

“不对!”

正当胡玉儿看的有些入神时,她又驳回了自己的猜想。

“即便是能够用前世的力量,但这熟练度也未免太高了...”

胡玉儿这边还在惊讶,王尧那边却已经以势如破竹的速度再度攻侵而去;双剑拆分成两把,先是助跑继而高高跃起,在空中旋身快刀斩乱麻,后又借势单手高举——巨大的灵力这一握而汇聚,质量极大的黑色光球随之从天而降!

没有爆炸没有燃烧,那光球单单是凭借着质量便将虫海碾的稀碎!王尧虽然满脸血污,但自信地笑容却逐渐占据了上风。

没错!

没有错!

就像当日在进入渡世虹船之前,所看见的那个怪梦有一样;在一望无际的废墟之中,无声注目着的狼头人纷纷爬出,然后仿若有神力加身的自己用黑色的光球碾碎它们。

“能行...”

坚信着那个怪梦所昭示的景象,王尧趁热打铁,俯身激流之下刺向虫海中的露娜。哪怕她的再生速度再怎么惊人,在刚才那般重量的碾压后也难免进入一个虚弱期。

胡玉儿先是蒸干了线虫们赖以生存的湖水,又以自己献身作为代价打断了献祭;如今,王尧只需要拿好接力棒,跑完这最后一程...

就是现在!

“去死吧怪物!”

带着阿琳的仇恨,以及了绝一切的怒意,王尧将双剑再次合一,冲杀了下去!

然而...

砰——

一声无情地金戈之响摊开了王尧手中的钥匙,而当他抬头再看时,眼中惊愕则大过了之前任何一次。挡住他去路的,是一把银色骑枪...

而握着那枪的主人,正是本该已经被吃掉的维罗妮卡·阿琳·帕拉蒂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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