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师徒问答

“一群孽障!”

一眨眼,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那位还在挂名“办公室”总负责人的老师父在大堂内气的左右踱步,而堂下则跪着这次事件的主使,以及诸多弟子门人。

首当其中的,便是胡玉儿和沈应鸿这两个辈分最高的家伙。

在众人当年还在修行、没有出师的时候;每每犯下错误,师父就会用这种奇重无比的金锁作为惩罚,将它扣在那犯了事的弟子脚上。

如今,沈应鸿还好,由于在师父到场后直接认怂装死,仅仅是手脚上各有两把,目前保持着一个五体投地长跪不起的姿势。

而另一边,胡玉儿的惩罚则严重得多。由于她那死不悔改的脾气,自然又跟师父吵了一架,现在不仅手脚,九条尾巴上更是每条都有份,一个人承担了十三把金锁的重量。只不过就算如此,这狐狸还是依然一脸“我没错”的态度,虽然跪着,但尾巴甩个不停、好似在无声的抱怨。

“你们、怎么会干得出这种事?!”

师父还活跃在一线时,他老人家最重视的便是这办公室里的风气。做错了、没做成都可以宽容,但若为了一点成绩去投机取巧、欺上瞒下,那么绝不姑息!

而今天这代打事件,用“投机取巧”来说都有些委婉了。可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瞒天过海。guxu.org 时光小说网

虽说这位老人在根本问题上十分严厉,但平日里为人师表时也还算和蔼;像今天这样大发雷霆,其实并不多见。也正因如此,许多年轻的弟子看到师父如此盛怒,直接把脸都吓白了。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还好有沈应鸿和胡玉儿这两个老资历分担了绝大多数火力;其他人顶多算是“从犯”,没有直接体会师父的盛怒。

事到如今,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就继续沉默下去,便可以息事宁人。但哪想到,胡玉儿突然开口道。

“你问他们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你真的不知道?那就由我这个离开山门二十年的大师姐来代替诸位同门、帮您老捋一捋。”

跪在胡玉儿身边的沈应鸿拼了命的使眼色,但却被那条绑着金锁的尾巴给抡到了一下狠的,之后便不再做声。

“师父,我问您;昨天我们甲楼年轻一辈的三杰,张师弟、马师弟、还有徐师妹在路上遭人埋伏,中了那改良版缚灵阵的事情,您知不知道?”

昂着头,胡玉儿继续说道。

“我沈师弟本来想要派那三位年轻的小辈参赛,但却在赛前遭人暗害;做出这举动的人,难道就‘高风亮节’了吗?”

接着,似乎是被气笑了,这狐狸越说声音越大。

“好,就算你不知道,毕竟事发突然沈师弟也未曾上报,您老日理万机天天窝在家里研究字画,可能真没那个闲暇去管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那么我再问你,那乙楼的郭擎海在半年前就开始找外援,第一轮上阵的便是有几千年修为的长生仙,第二轮更是有天生寒体的稀世奇才;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是应该在这种新人交流会上出现的水平,您又知不知道?”

说到愤怒处,胡玉儿直接站了起来,后排胆小的师妹直接吓得昏厥了过去。

“知道,为什么视而不见?!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怪罪?!”

这番话一出口,沈应鸿也坐不住了。

他甚至自己这师姐的脾气,如果不是当着众门人的面她说不定已经上去指着师父的鼻子骂了。而另一边,自己这师父也是老顽固,肯定不可能纵容胡玉儿继续大放厥词。

这事态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沈应鸿继续装死,他可不想让当年的闹剧再次重演。

“师父,这事儿不怪师姐,是我叫她来的。您...”

话音未落,沈应鸿就被胡玉儿十分顺滑且熟练地一尾巴拍飞打在了大堂外的围墙上,似乎这么欺负这位师弟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把圆场的沈应鸿“请”出去后,胡玉儿继续对着师父说到。

“没错,全都是我干的,我就看不惯乙楼的那群人欺负我师弟师妹们,所以这次要来出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孽畜,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当年怎么会收了你做徒弟?!”

“你倒还记得你是我师父?那你记不记得门下这些跪着的,也都是你徒弟?!你徒弟们糟了别人的下三滥手段你充耳不闻,我们用同样的手段打回去你第一个到场拆台,就为了自己那‘高风亮节’的美名?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几分面子?”

已经怒不可遏,这师父抬手要打,胡玉儿更在那之前就摆开架势。

“老东西,我提醒你,要打可以别太过分,否则我会还手的。到时候你万一在众门徒面前和我打没能讨到便宜,恐怕晚节不保!”

“真走兽也、不可教化!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小妖,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

“本事不大,对付你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足够了!”

这时,被胡玉儿拍到了墙上的沈应鸿也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师父和师姐两人相视而立,前者冷哼一声脚下大阵自启,后者也怒目回敬周身九宫八卦。

“天嘞...”

爷的青春回来了。

心中如此默念一句,沈应鸿便又合上了双眼继续装死。

同时,大堂内金光乍现,这方圆百里地脉中的灵力都如同大江入海一般汇聚与这座老宅之中。周围哪怕是修为尚可的弟子也难以看清这两大阵中央到底发生了什么,修为浅薄的更是被其中散发出的余威震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也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众人面前张开玉屏,冲着身后的门人们大喊道。

“师弟师妹们,赶快、先撤!”

是小伍。

虽然已经多年不干这种事,不过当时胡玉儿还在门内时,他的确没少做这种善后工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而后方还未昏厥的门人,也赶忙拖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弟子逃出大院,然后不舍地在远处想要观望一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片刻后,一个声音传到了沈应鸿耳朵里。

“沈师弟,醒醒。”

对此,他充耳不闻。

而小伍也很懂得这人的秉性,又换了个说法。

“沈师弟,可以醒了。”

“啊?打完了吗?”

从假死状态自动恢复了过来,沈应鸿大梦初醒地问道。而小伍则一笑,然后无奈地说到。

“没呢,但打到方寸天地里去了,你去疏导诸位师弟师妹回‘办公室’吧。”

另一边,方寸天地内。

胡玉儿坐在自己的尾巴上,盘着腿,脸上多了一块淤青。而其师父则坐在对面,头发也散乱无比没了平日的超脱世外地仙风道骨。

两人现在这样,更像是普通家庭中叛逆期的女儿和严厉的老父亲。

“切...老东西还真能打。”

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嚷嚷着,这狐狸虽然停手了、但抱怨却一直没听过;而这期间,她还不忘抱着自己的尾巴,梳理被打乱的毛。

而其师父更是无奈,现在正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孽徒,你可知错?”

“我没错!我就就就就就没错!你只是打赢了我,又不占理!”

敌意满满的竖起耳朵,又带着几分心有不甘,胡玉儿继续说道。

“打赢了就占理吗?哼、如果这么说,那一个月前的我你还真不一定能打的赢!”

“笑话,借着‘弥’那种邪门歪道晋升的圣人境地,到底还是不纯之物,为师我虽然上年纪了,但又怎会输给那种东西?”

“咦又来了,又是邪门歪道又是不纯之物,您这一辈子清正廉洁,也没见可以越过那一线成为那万古未有的第七人啊。说到底,还是个不懂得变通的老顽固罢了。”

“你这妖狐,当年我可不止教过你这纵九宫八卦的方法,可记得还教了你礼义廉耻?!”

“记得啊,然后呢?这世人大都畏威而不怀德,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办公室’甲乙两楼的竞争从未断绝过,明争有暗斗更有,那礼义廉耻在其中又发挥了什么作用?若是无用也就罢了,但在那种等级的斗争中,绝对是副作用!郭擎海接任乙楼的部长以来,我们这边就一直被压制,还不是因为过于顾忌手段,行事畏畏缩缩?”

接着,胡玉儿又不服气地说道。

“再说这新人的交流会,对方那三人中,也就最后一棒的陈途像个新人,剩下两个哪‘新’了?上面的人又鼠目寸光只看业绩,我们难道就活该受气?一定要傻乎乎的用一些还未成长的幼苗,去对应战那些根本不可能赢的对手?反正理就是这个理,你要不服我们可以重新打过,说服我是别想了!”

头一抬,身子一转,胡玉儿显然摆出了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而她身后,那师父也长叹一声,颇感无奈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就是视而不见咯?”

“难道为师一定得说‘这些都是计策’,一定得说‘最近李家得势,乙楼自然水涨船高,我们甲楼不宜在这场交流会上出风头’你才罢休?”

“啊?”

一听这话,胡玉儿又圆润地转了过来,不无惊讶地看着这个在她印象中不知变通的老师父,嘴巴长得老大。

“你这孽徒,生性顽劣不知进退。近年来上华风云变幻,李家出了个百年难遇的英才,手段狠厉果决见识也非同小可,更有静海的凌绝法师鼎力相助;如今在这个交流会上出风头,我恐怕他们盯上门内的好苗子,才出此下策。难道为师要召集门人,把这些都说出来你才罢休?”

有些尴尬地错愕片刻,这狐狸又气得鼓着腮,逞口舌之快地说到道。

“那你起码可以告诉沈应鸿吧!再不济,昨天你也可以告诉我吧!”

“应鸿稳重但生性却过于圆滑,小事上可以全权托付但却没有成大事的魄力。而你这孽徒则恰好相反,勇气有余思量不足,能成大事也可酿成大错。李家耳目众多,想要规避锋芒,这事有我一人知晓便可,声张出去也未见得有什么作用。”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胡玉儿嘴再硬也不好反驳了。这次的事情的确是她和沈应鸿搅了师父的一片苦心,但好在保护部里新人的作用也是达到了。

毕竟不论东瀛忍者野狸子小姐,还是西域圣女埃斯特,亦或是前苏联超兵喀秋莎都是虚构的人物,哪怕对方想要调查也无从下手。

但同时,师父的话也引起了胡玉儿另一个担忧。

“不过...现在乙楼已经那么猖狂了吗?虽然我们和他们是竞争关系,但师父您都已经不惜用示弱的方式去保护部里的好苗子了,难道说乙楼的家伙们已经丧心病狂到开始针对那些年轻人了吗?”

“郭擎海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但是...其他人有。”

“其他人...难道是...”

说到这,胡玉儿的声调突然低了一档,她也想起了那个人。

“没错,金龙禅院的凌绝法师。为师几十年前曾与他有过交锋,哎...那妖僧的确让人感到棘手,直白到让人找不到破绽。”

话已经说开了,胡玉儿也不再顶撞师父,反而少见地低下了头。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离开了上华多年,那么“办公室”里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毕竟术业有专攻,如果继续单凭一腔义气,也许会弄出更多像今天这种乌龙。

但好不容易气氛缓和了下来,这狐狸又提起了那个她一直关心的问题。

“话说回来,师父,没想到你也会喜欢搞那种小研究啊。”

“嗯?”

“就是那个改良版缚灵阵,我还在奇怪谁这么厉害能改写阵法、去新编一套作用方式;没想到近在眼前。”

“你这孽徒,不要乱说。”

这老师父也咳嗽两声,举手制止了胡玉儿那满是求知欲的眼神继续发散。

很显然,虽然胸有城府,但他好名声这点也是没跑的。作为一派宗师,特意改良了阵法去让徒弟闹肚子这事,说出去的确不怎么光彩。

“行了,既然如此,那这次也算我多管闲事了。历下那边事情也不少,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孽徒也是时候自行离开了。”

站起身,胡玉儿刚想走出这方寸世界,却被师父那冷不丁地一句话给叫了回来。

“你还打算继续用‘弥’做文章,以猜忌压制猜忌,实现人与妖的平衡吗?”

“为什么这么问?那计划,之前已经失败了。”

“你这孽徒,还想瞒我。凭借你的秉性,筹备了如此长久的计划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被破解,要么是留有后手,要么就是压根还未结束。说吧,给为师交个底,也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还真是骗不过你呢。嗯...也罢,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那计划确实失败了——起码暂时如此,被人阻碍是原因之一,我登上了圣人境地、看到了之前看不到的东西也是原因之一。哼哼、虽然现在没了‘弥’的加持,我又退回到了差那么一步之遥的水平,但若是努力努力,再回去也并非难事。”

“哦...?我看你平日不务正业,没想到还对那仙途有所执着。”

有些意外地睁开眼,那老师父诧异地说到。

而胡玉儿则轻笑一声,摇头道。

“并非圣人境地,而是被隐藏的真相。古来众生向仙途,人人求而不得;如今你我皆坠于尘世,劳烦事务而不自拔。说到底,造成这改变的也不是什么‘灵力稀弱’、更不是什么‘末法时代’,而是三次工业革命后带来的巨大优惠把这个世界变得更有趣了。而今娱乐手段非往昔可以比拟,羽化登仙没了之前的诱惑力,往日在山中清修的我们更像是他人的记忆一样显得遥不可及。”

“你后悔了吗?”

师父沉声问道,而她则高兴地展开双臂,摇头否认。

“怎么会,那是我曾经的选择,只是中途曾一度放弃过罢了。但时至今日,我也不觉得那求仙途的日子是什么坏事,我们仅仅是失败了而已,被曾经看不起的尘民们所创造出的工业产品打败了。比起仙界人世更加精彩,比起去攀登遥不可及的青峰近在眼前的桃花源更加有吸引力。可是...”

突然,胡玉儿又低头说到。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想亲眼看看青峰之上到底是什么。到底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是境界上的提升;还是如我猜想的那样,圣人云云不过是个被营销出的概念,是你们这些老家伙掌握门徒、控制门徒的手段之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借用‘弥’的力量登上的圣人境地到底是否与那古来就有的六圣齐平,所以我打算再爬一次。”

看着师父,胡玉儿长舒一口气,轻笑着说到。

“当我再次化境之时,要么美梦成真,真如你们所说那样有了不单纯是杀人手段、而是境界上的参悟。要么幻想破灭,发现那圣人境地也不过如此,然后可以拿这事实狠狠地打你们几个稳坐高堂的老家伙的脸。无论哪个,都值得期待——不是么?哼哼、这就是我当时在历下城放弃永夜都市的理由,靠自己的力量重入圣人境地,也许比压制人与妖的猜忌这件事更有意思。”

看着胡玉儿,师父长叹一声,说到。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而这狐狸也歪了歪脑袋,对答如流。

“你知道的,我向来如此。也许在仙途上,你我都是失败者,但这也不妨碍你是个好师父。”

“你可不是个好徒弟。”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是诚实罢了。你得意的奇门遁甲也好,我的方寸天地也罢,说到底不过都是杀人的手段,什么仙途不仙途,讲来道去也就是个比拳头大的野蛮世界——每个人都还停留在猴子的水平没能进化成人,只知实力高低不论道理正误,更莫要说什么礼义廉耻了,全是野兽!虽然现实世界不见得有多好,但我看来、比起那群‘两袖清风’的修士们所构筑的小圈子要精彩多了。”

又叹一声,老师父也笑了。

“将大道之术比作杀人手段,哼哼...如果真让你这孽徒二登圣人境地,那恐怕真正的末法时代也要到来咯。”

“您高风亮节,以德为本,我向来佩服。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建立在实力和地位的基础上。大海中万吨巨轮上可以如履平地,可一叶扁舟中却左摇右摆;若非实力不济,又有谁愿意当卑鄙小人呢?”

言罢,胡玉儿便不再回头,但却在即将跳出方寸天地前又背对着师父,低声道。

“嗯...还有,谢谢了...”

“何出此言?”

“那个...就是谢谢你在开会的时候为我求情,不然光凭李泽天的保释,我应该没那么容易脱罪——沈应鸿都告诉我了。嗯...总之,谢谢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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