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抵是在梦醒时分，会有这种体验。
眼前的一切都还算真实，但自己的身子却轻飘飘的；能够捕捉到一些声音，却无法开口说话。我身处这个世界，但很快却会醒来...若通俗来讲，这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的体验。
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的，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女孩所吸引，目光一刻都无法偏移。
哐哐——
哐哐——
车轮与铁轨碰撞摩擦的声响就像是节拍器，与这宁静的空间相得益彰。而身穿水手服的高个女孩，则披散着头发坐在靠门地位置上。
老实说，虽然水手服源于欧洲，却并不适合阿琳这种大骨架的女孩。并不合身的白上衣比起“穿”、更像是“套”在身上，领口也因为匆忙而没有整理得当。深蓝色的百褶裙本应是过膝款式，但在阿琳那里却只能盖住大腿的四分之三。
穿着白色的中袜，将脚丫塞到尺码不合适的小白鞋里；左脚虽然堪堪能够穿进，可右脚却因为鞋子太挤而先一步逃了出来。
然而，哪怕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行头合身，此时的阿琳却还是比任何一刻都来的美丽。她就像是迟迟赶到会场的灰姑娘一样，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匆忙的痕迹，却又有着自成一派的协调。
“啊、你来了。”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她注意到了我，将身子转了过来；旋即又因为这身不慎体面的打扮而感到些许害羞，低下了头自己先行审视了一番，解释道。
“之前看玛丽娜她们经常穿，我就也想要试试了。哈哈、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苦笑着，阿琳扯起自己那不合身的裙摆道。
“...我好像又搞砸了。”
将“出逃”的右脚塞回那只小白鞋里，阿琳整理了下衣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叹气道。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真正试了之后才发现居然会不得体到如此地步。啊啊...约瑟哈伦也许是对的，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位置，想要从这位置上逃出去的行为，本身就是无上的僭越。”
旋即，阿琳又眼中带有三两分欢喜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点头道。
“不过，虽然结果不甚满意，可过程还是蛮有趣的。嘿嘿、虽然不如玛丽娜穿起来那么漂亮，但我知足了。”
...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退了一小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堆积成山的话想要问我。但别慌张，你之所以不能开口，是正常的表现。我会在这段时间里将所有的事情解释明白的。”
踱步在车厢中，望着窗外的田野，阿琳开口道。
“露娜·帕拉蒂尔从间隙之魔那里获取的权能并非是战斗形式的，更类似于对于胜者的诅咒。玛丽娜替你处理了那些狼人祭祀，将最后处决她的工作交给了你，但她不知道，杀死露娜本人亦有诅咒。”
顿了一下，阿琳又说道。
“倘若有一天自己变成了怪物，同时获得了一个向神明许愿的机会——也许大多数人会想要变回原状，但却也有许愿‘将所有人都变成怪物’的家伙。露娜·帕拉蒂尔恰巧就属于后者，在被她‘吃掉’的这段时间里，我了解到了她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也明白了她对于这个世界怀有巨大恶意的缘由。啊...别误会，我并没有劝你去体谅她的意思，只不过如果有人必须去承担这份诅咒的话，显然我比你合适多了。”
抚摸着自己的发梢，此时的阿琳看上去就像是向日葵那般光鲜、靓丽，令人印象深刻。
“这些年来，我作为帕拉蒂尔的圣女，撒过许多谎。说什么会救济世人，但却只是成了一纸宣传话语；说什么会恪守戒律地去使用自己的力量，却只能像个吝啬鬼一样将这巨大的财富埋起来，让它雪藏于世。如今，机会来了，属于我的那个‘瞬间’来了；老实说，我很高兴——经历了三种苦难，我这个‘吝啬鬼’终于能像自己所妄言的那般，去做一个救济世人的圣女了。”
等等！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拼了命的想要去开口，抓住她、然后说些什么；但如今这似是而非的状态却不允许我这么做，哪怕阿琳就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却依旧无法触碰其分毫。
窗外的太阳逐渐没入地平线，黑暗也随之笼罩车厢。
【幕張、幕張、次は幕張です。ホームとの間が空いています。足元にご注意ください。】
无感情的电车广播再次响起，但是...这时传入我耳中的却已经是听不懂的语言了。
不对！
说来奇怪，我本就不懂日语的，为什么在第二次启程、与小玉它们一起去新宿的时候反倒能一路通行无阻？
啪——
这时，电车内惨白的照明灯按照顺序亮起，阿琳的面容也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她依旧温暖地笑着，冲我说道。
“不要慌张，你正在被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所以脑海中有关与‘其他自我’的知识也正在消失。”
这时，在灯光的照射下，我才发现阿琳的眼角满是泪痕。
电车马上就要抵达终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振振有词，声音中也开始夹杂着些许啜泣；我明白，她一直很不坚强，神经也十分脆弱，如果不被人命令的话自己就会恐慌，可跟太多人在一起时又会手足无措，只得以冰冷寡言的姿态去当做自己的保护伞。
“我...我还有好多想说的话。你刚才的样子好帅气，我喜欢你说‘睡醒之后，就到历下了’的强硬的态度，我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已经超过正常程度的依赖了。”
说着说着，阿琳就捂住了脸，哭的梨花带雨。
“当时在梦境里，在池老板引我进入的那个梦境里，就已经如此了。我...我跟本不想他们想象中那样高洁！我是个下流的女人，我跟露娜没什么区别，我比她更加恶劣！我一直装作无辜的样子，伺机想要抢走别人的好东西！那个梦！那个梦境里，根本没有什么‘钓虾’，那点哈兹卡蝎的毒素根本无法影响到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
呼——
呼——
红着脸，哭的嗓音都已经有了几分沙哑，阿琳像是坦白错误的罪人那般，在最后说道。
“我想要跟你们一起生活，我不想离开！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孤身一人了...”
她抱住我，我也想抱住她；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没有因此网开一面，我们相对于对方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这时，我又看到那只如梦似幻、好似存在过但又不存在的长尾蝶；它在窗外停留片刻，旋即便不知所踪。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咔呲”地声响，那行进的电车停了下来，广播中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虽然听不懂其中的内容，但也猜了个大概。
【本日、中央総武線ご利用くださいまして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終点の千葉、千葉です......】
广播声结束后，阿琳的泪水也终于止住了。她站起身，抹了抹泪痕，道。
“话虽如此...看来这次是不能一起回去了。王尧，抬起头，接受这个不合格圣女最后的祝福吧。虽然偶有曲折，但你的锦绣前程才刚刚开始，在...在前路上...愿光明与勇气与你同行！”
短短一小段话，阿琳却因为啜泣而断了数次。
而当她将所有的祝词说完后，又用冰凉的双手轻触我的额头。
...
这是自上车以来，我唯一一次有触感的交互；它使我猛然惊醒，可抬头时那名金发女孩却已经随着电车一起远去了。
“阿琳！回来！！”
终于，那个蒙在我周身的气泡被打破，我的声音也得以传达；可哪怕使尽了浑身解数，那光中的女孩却依旧遥不可及。
就这样，白光再次将我包裹，而当我重新睁开双眼时，确实一副平静地令人感到压抑的街市。
咕咕——
咕咕——
以那模仿布谷鸟叫声的提示音作为节点，红灯变作绿灯；行人们遂踏出大步，走向马路对面，唯有我还停滞不前。
千叶的道路在东瀛里算是很宽阔的，与国内倒是有几分相似；这里没有那么多人，多少充斥着一股疏离感；若要比喻的话，东京是舞台，这里则更像是排练室。
咕咕——
咕咕——
布谷鸟又叫了，信号灯再次变红，我还是停在原地。一股类似延迟疼痛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我的眼眶也随之湿润。
“阿琳...？”
我环顾四周，是花园、车站、行人、还有宽阔的街道。
“阿琳？！”
我像是躁郁症一般的高叫引来了行人的注意，他们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但也不会驻足停留太久。
一切如常，天空中没有红月，市民们也不是怪物。但是...
她死了。
我心里清楚的，她像故事中所描绘的那些圣女一般，褪去了覆盖整个城市的魔物，然后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静悄悄的死了。
“哈...”
有些失笑地靠在旁边的花坛上，我呆呆地望着天空，听着那布谷鸟叫来回响了几十轮。不知过了多久，一伙打扮奇怪的家伙将我围了起来。
他们显然不是警察，但和地痞有有些区别；我们语言不通，相望无言，但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要我跟他们走？
啊...随便吧。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我感觉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似得，很多事情突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眼中迷茫，脑中也一片空白；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也许得花相当久的一段时间，才能接受阿琳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