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上华。
古槐别院。
这地界虽然从外面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一座平平无奇、价格过亿的大院落，但这其中却别有洞天。
与李家宅邸那种世俗权力的一角不同，也跟“办公室”这种专门管理里侧世界的机构有别，这古槐别院历来紧闭，不属于任何人，唯独一种情况会开放——那便是跨界议事！
表侧世界的适宜在厅堂解决，里侧世界的种种则可以搬到桌面下来；然而，当一件事关系到表里两侧的世界时，那么便会被移交到此处解决。
只不过，如你所知，人与妖互相之间的猜忌浓重，又加上涉及到了切身利益，往往古槐别院的氛围，都不怎么友好。
就像，现在这样...
自那院落正门进去，越过那颗参天古槐树，踏风雨连廊来到内院，与自身派系的人们互相寒暄一番后，今天理论上最后一个到场的李泽天便踱步进门。
躬身。
抱拳
“姜兄，久等了！”
那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引来两侧万众目光。
李泽天虽然年轻，但在这上华早就已经名声在外，谁也没把他当个后辈。这家伙倒也气场十足，私下打量了一番两侧坐着的各界代表，还有他们屁股底下的红木椅子，轻笑一声，踏着大步走到了那位“姜兄”旁边，做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副正座上。guxu.org 时光小说网
而在他另一边，那位“姜兄”则截然相反，显得精神萎靡，畏畏缩缩。别说与李泽天争执了，就算他往旁边一做，都把这位“姜兄”给阵的一激灵。
若是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在这大厅内，虽然说是各界代表议事，但平均年龄却意外的小。虽说不及李泽天这种完全可以算作青年范畴的后生，但众人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岁上下的那一拨。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还得从这古槐别院的历史说起。
人与妖之间的火药味自古以来便浓重，古槐别院更是重中之重。在以往，别说是吵起来，哪怕在这厅堂内打架的也不在少数。
可话说回来，别说这些能够登堂入室的，哪怕在院外候着的人中也不乏一方大佬；长此以往，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的问题。
故而，在大约五十年前，众人寻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古槐别院每次议事，便派家中的小辈代劳；一来可以维护住这最后一点矜持，不至于闹得太难看；二来也是一种家族实力的展示，毕竟未来总要交到年轻人手中。更何况，虽说在古槐别院议事是传统，但并非规矩，在这里大家也不过是交换一个意向，哪怕议出来的结果有一方不满，也无伤大雅，顶多是拍屁股走人。
换言之，古槐别院虽然是个火药味最重的地方，但却承担的缓冲带的作用；它的存在可以让许多大集团之间提早进行信息交换，免得发生更为巨大的冲突。
只不过，这也是建立在力量平衡的基础上...
在那正座上的，便是上华中凤毛麟角的大家族、姜家的长子。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虽然穿了一身价值连城的高定西装，但却委在椅子上，怎么看怎么像一副被欺负的上班族地模样。
而另一边，李泽天也是同样一身西装，却更加张扬；藏蓝色的底子在这以红为背景色的大厅里尤为眨眼，坐姿更是随便。
按说，这并非平日里他一贯的作风。
只不过，今日李泽天也算是有意为之。手牌已经齐全，关系也早就打通，这古槐别院在他来看，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扩大战果，去唬一唬那些在厅外观望的人，以“杀鸡儆猴”。
...
李泽天一坐，这厅中的喧闹就平复了下来。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心怀鬼胎，也有少数人低着头，目光却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
在这微妙的沉默气氛蔓延开之前，左手边一位三十岁左右，看上去面相正直的中年男子开口了。
“各位，咱们也都不是闲人，也不比在这擎着。既然都不愿意开这个口，那就由我周彻来说。”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对着四方做了个礼，然后开口道。
“当初用‘办公室’以及那配套体系，让妖怪管理妖怪的法子，我父亲就觉得欠考虑。然而，那时人与妖争斗已久，好不容易才换来两天平和日子，大家也都打累了，便这么得过且过了下来。可如今，又怎么样呢？”
这周彻虽然看上去正直，但话术上却一点都不含糊，层层递进，每一个字都在将在场众人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去引。
“由于那些妖物引起的案件这些年来频出不穷，断而不决。凶案、奇案、悬案...每个名头都听上去惊心动魄，细细了解后更是让人夜不能寐；我就在这里直说了吧，保留‘办公室’、让他们这些妖怪去管理妖怪，无异于大贼管小贼，那就是门口的花瓶，就一摆设！”
这话不可谓不尖锐。
闻言，那右手边以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拍案而起，大声驳斥道。
“姓周的，你怎么敢这么说？！说是‘对异常生物中央办公室’，说是妖怪管理妖怪，那‘办公室’里的高层，哪个不是人类？！我们对此容忍有加，你怎么好意思过来反咬一口？‘办公室’的不作为，那不就是人类的不作为？”
“诶、说得好。”
一点，那周彻游刃有余的走到壮年男子面前，低着眉，继续答道。
“费老哥您向来侠肝义胆，哪怕今儿个大伙其实已经表态的七七八八了，还能站出来为办公室说话，我周某佩服。然而，这世上许多事情，是要讲事实求真理的，光凭着一腔热血可说服不了谁。”
“光凭一腔热血？那我问你，我讲的哪一点不是事实？那‘办公室’的高层，哪一个不是人类？”
“高层虽然是人，但下面却全是妖。有言D县官不如现管，上面哪怕有心，却也无法阻止下方的各色舞弊，现在的‘办公室’就像是高位截瘫的病人，虽然头脑还算灵光，可四肢却不怎么听话。”
“一派胡言！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是吗？”
露出了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周彻朝着随从使了个眼色，一大包文件被两个人扛了上来。他从里面找了找，捏出一张推在了那费姓男子面前，开口道。
“费老哥，请看。这便是中部某次级机关去年一整年的‘意外’支出。原本作为妖物们不使用法术的代偿，补发下去的扶助金，如今却被巧妙挪用到了其他地方。涉事人员共十三名，无一例外确实妖族，此事当时闹得还蛮大，不知老哥您还有没有印象？”
“这...”
被戳到了痛处，那费姓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周彻则激流勇进，又掏出了一叠照片。
“钱的事情也就罢了，充其量不过是一时间起了贪念，虽说不免追责但终究还没有跨越那世俗道德中的底线。可这件事，我不能容忍！”
将那照片一一罗列，上面无外是些鲜血淋漓的受害者；那死法离奇，哪怕外行人看上去也多少会怀疑，这并非是普通罪犯所为。
“自两周前，在静海周边，‘狼群’已经连续作案三起，每一次性质都极其恶劣、手段极其残忍。面对这种境况，‘办公室’的人却迟迟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更别说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了。我问你，倘若这叫做‘狼群’的犯罪团伙下一次的目标便是你家人所在的街道，你难道还能够堂而皇之的去为他们说话吗？！”
“我、我并没有为‘狼群’说话，但是要知道，目前为止处理妖怪罪犯最有经验的组织就是‘办公室’了，没了那群人境况只会更糟糕！”
呼——
喝下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白气。
李泽天将精致的茶盏放在了那配套的小托盘中，然后用眼神制止了周彻，自己亲自开口到。
“所以，《隔离法案》才有上马的必要。”
...
...
...
一时间，这厅内众人唏嘘不已。
他们个个自卫，人人交头接耳。哪怕是原本支持李泽天的人，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丢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所谓《隔离法案》，也是里侧世界的老生常谈了。很久之前就有人主张过，将妖怪们从人类都市中隔离出去，建立完全有妖怪组成的聚居区。
只不过，这言下之意便是，将妖怪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个小小的区域内；又介于两者之间的总体实力悬殊，这聚居区恐怕会选在一些偏远、且环境恶劣的地方，指望能够有一座单纯由妖怪组成的大都市是不可能了。
当然，之所以是老生常谈，就是因为这个手段过于极端，再加上操作难度高，虽然年年有被提起，但却没有一次真正被提上议程。
然而李泽天的作风大家都知道，这人虽然笑面迎人，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再加上其最近如日中天，话语权极大，今天由他开口再提着《隔离法案》，很可能并非只是嘴上说说。
“李少爷...您...是认真的吗？”
用十分虚弱的声音，那姜家的长子小声问道。
“姜兄，您是知道我的，在下不做戏言。”
少见地，李泽天用了十分不留余地的口气回答道。
而当着场上的气氛紧张到一定程度后，他又开口。
“不过，我认为今日大家既然都按照组训，来着古槐别院仪式，那么咱们也应该按照规矩走。一人一票，一票一计。怎样，不知姜兄意下如何？”
这话虽然平凡，却暗藏杀机。
本身李泽天这对于《隔离法案》的提议，就多少有些把这古槐别院当做一言堂的味道；虽然他已经早早在下面跟各位代表交换了意见，能拉拢的拉拢，能买通的买通，但所谓表里两套做法，明面上还是不好太过张扬。
可这话一出，李泽天直接把球踢回给了姜家长子。
既然按照祖训，来此议事那就一人一票的投出个结果，自然道德层面上占据了制高点。若姜家长子反对，反倒是落了下风。
然而如果就此赞同，那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许多原本支持姜家的人就因为李泽天背地里做的工作，纷纷告病缺席，哪怕来了的人也不免持观望态度。
反观支持李家的人，尽数到场且不说，人心也齐。此消彼长之下，投票的结果基本已经可以预见了。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场中那坐着的各位代表，姜家的长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同意投票，就等于人数。
不同意投票，那便从此落入下风，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虽然身居高位，那下面一双双眼睛却有如虎狼，不论是穿着西装革履的，还是马褂布鞋的，他们都在等着这位空有一个名头的姜家长子去做出决定，哪怕那决定可有可无。
而另一边，李泽天也再次端起了茶杯，似乎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情不感兴趣了。
然而，就在那杯沿将要遮住他的眼睛时，在这唐红的大厅里，在这雕梁画栋颇具古风，每一个摆件都起码有三位数年头的古槐别院中，一个违和的声音传了进来。
“哈喽哈喽，还在开会吗？”
一条棉质的白色齐腰运动背心，一条挂在胯上的宽松运动裤；踏着轻快的步伐，甩着毛茸茸的耳朵，这只狐狸就像是下楼买奶茶一样轻松地走了进来。
让这样一个打扮的女孩置身古槐别院，如果去拍张照，甚至会有人以为她是P上去的。
不过，对此在做的诸位倒是都没多少惊讶，毕竟胡玉儿那不靠谱的性格，他们早就习惯了。
“胡小姐，你迟到了。”
周彻面色阴晴不定。
“对啊，然后呢？老师我要去走廊罚站吗？”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胡玉儿的耳朵晃得更欢了。
“恕我直言，胡小姐，古槐别院虽说只是个不成文的议事地点，但也历史悠久；你这幅模样进来，有伤风化。”
“诶？有吗。呀...体谅一下啦，毕竟今天这里全都是些大龄男性，我就没什么化妆的动力啦。你要实在觉得我没化妆就过来不礼貌，那我现在就补个妆嘛”
“请不要装傻，我是在说你的那身衣服！”
“衣服？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嗯...是的确应该穿的传统一些，不然多少有些煞风景。不过你们不也很多人穿西装过来吗，我还以为大家不太在意这种事呢。”
眼看话题就要被胡玉儿带歪，李泽天也适时地制止了周彻，自己开口道。
“胡小姐，我们这里正准备投票，您既然也入座了，咱们能继续了吗？”
“我投nm。”
噗——
这话一出，有人直接被吓得不敢说话，有人也直接没绷住笑了出来。
李泽天倒还好，似乎多少料到了胡玉儿的这种性格、定然不说出些惊天动地的发言不会罢休，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少在那给我投票不投票的，你用手段把这么多人搞缺席，到现在又跟我来讲投票讲公平？”
“胡小姐，请注意你的发言！”
周彻沉声提醒道。
“哎哟，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谁不知道你是周白上仙赐的姓啊，一家人占两个席位，搁着唱双簧呢？”
“我在这里是合乎规矩的，投票也是合乎章程的，胡小姐、请不要无理取闹。”
“哎、我今天就无理取闹了。要么人到齐了再投，要么谁也别想投；想投可以啊，打一架，Fight me，来呀来呀。啊、对了，先说一句话，打我打赢了就是打女人，打输了就是被女人打，怎么都不光彩哦，想清楚。”
“你这个村姑...！”
被胡玉儿这么一搅和，真可谓是地痞遇到流氓，谁都治不了谁。
但周彻也难以从祖训上去弹劾胡玉儿什么，毕竟这古槐别院向来武德充沛，一定程度上默认了以武论事。
而这时，李泽天又开口了。
“胡小姐，这近年来，由妖怪中产生的犯罪团伙愈发猖獗，但‘办公室’却不作为，我们将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再次搬到桌面上来，也是迫不得已啊。”
“有病可以治病，没听说过有病就要截肢的。你李少爷一向胸怀韬略，怎么今天开始犯糊涂了？”
“胡小姐过奖，我也不过是一个被推倒台面上的人，在座的各位很多都是我的长辈、不过是给李某一个面子，才来赴会。要说什么韬略，实在不敢当。倒是胡小姐你天资聪慧，有什么解决这局面的巧法，说来给大家听听？”
言罢，那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胡玉儿身上。
虽然向来作风如此，大家也多少对于胡玉儿的胡闹有了容忍程度；毕竟她本身法力高强，也胸有谋略。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限度的，胡玉儿也没有厉害到一人到场就能扭转乾坤的地步；如果她给出不一个好法子，投票照样会进行。
更不用，就在她进这别院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几股不弱于她的气息了。李泽天今天绝对是有备而来，不禁文斗准备万全，那武斗也不曾差了。
就在这般重压之下，那狐狸左右环顾，然后又看了看座上的姜家长子，继而叹了口气说到。
“既然《隔离法案》这种老生常谈都被拉出来表了，那不妨把另一个也翻出来论一论？”
此话一出，那周遭的人更是表情各异。
有的露出了悲喜莫测的复杂模样，有的人露出了正中下怀的欣喜神色；胡玉儿则清了清嗓子，像早就准备好似得开口道。
“我愿意当推行《世俗法案》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