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宝玉批苏论兼美 黛玉通灵印本心

话说宝玉看到黛玉仍然动辄流泪,想到上一世绛珠仙草以泪报恩,至死不干,万苦不怨,虽感人至深,但实属看不破之愚痴行为。

此番自己再入红尘,必要从根上改变绛珠仙草的报恩方式。

要使她明白:当年赤瑕宫神瑛侍者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日以甘露灌溉绛珠草,是为了使它久延岁月以便修炼,并未想要它报恩。

即便日后绛珠仙草修成女身,要随神瑛侍者下凡历劫,以酬报灌溉之德,神瑛侍者亦以真心真情相待。

知恩图报是美德,但不知如何报恩却是愚昧了。

如绛珠仙草,既然要报恩,除了一片赤诚之心之外,最主要的是要知道:报恩要么是救恩人于苦难危机之时,要么是让恩人心情愉快、生活幸福。

既然以情还情,以爱报恩,难道不知你好恩人才好,你苦恩人亦苦吗?你虽万苦不怨,以泪报恩,至死未干,怎知你的恩人因你“万苦”而更苦!

生前,你的苦乐有恩人与你分担共享,故你视他为知己,他亦为你发痴癫狂。

你“质本洁来还洁去”,留下他“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带着无法弥补的伤痛与悔恨,孤独地走完凄惨的余生!

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啊?

当然是打着报恩幌子的、真心实意的报仇!

只不过,报恩人自己不知罢了。

神瑛侍者此世既然再生,必然要扭转绛珠仙草这个傻妹妹的报恩思想与方式。

要让绛珠明白:真情真爱因其真,因其诚,故心诚则灵,必得真果,而不是被辜负、被虚化。

所以宝玉才千方百计地要让喜悦的种子深植于黛玉心中,并竭力为黛玉营造一个充满关爱的安全家庭氛围。

今世缘前世定,黛玉本自较一般人聪明,又与宝玉渊源深厚,故心有灵犀一点通。

宝玉一说要她答应一件事,别人不知他俩打什么哑谜,黛玉却心中了然,宝玉是哄她开心,要她答应以后常存欢喜心,少流悲伤泪,故心中温暖,心里早已答应,嘴上却不肯服输,也想听听宝玉是怎么批苏大学士的千古名句的。

其实大家都一样的心思,都想听听宝玉如何批苏。

宝玉笑道:“一个月有三十天,每晚月相均不同。初一到十五,月相从新月、峨嵋月、上弦月、张弦月、满月,之后再是张弦月、下弦月、残月。这就是月有阴晴圆缺。正是这种阴晴圆缺,让人看到了月亮全部的奇妙变化,这环环相连、周而复始、绵绵不息的变化充满了勃勃生机,这才是真正的圆满!那苏轼为何还要叹“此事古难全”?岂不是一叶障目、以偏概全?他想要的满月只不过是十五一晚的月相,只因喜欢十五的满月而想它常驻,又何其愚昧可笑?诸位可曾想过,如若每晚的月亮都是满月,该是何等的单调和无趣?况且世上万事万物皆因其千变万化方显其活力、生机,于万变中只取其一,那不是永驻,而是死亡了。”

宝玉环视大家,拉着黛玉和探春说:“像林妹妹、三妹妹这么小的女儿,很美!是纯真之美。”

又过去拉着迎春,道:“二姐姐这么大的女儿,很美!是成长之美。”

又拉着元春,仰头笑道:“大姐姐这个年龄的女儿,最美!是青春之美。”

然后又过去拉着王夫人、贾敏的手,笑道:“太太和姑妈是成熟之美,别有风韵。”

最后走到贾母跟前,抱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是慈祥之美,让人看着就舒心、安心。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就是镇宅之宝。”

贾母喜得抱起宝玉,捏着他的嘴,笑道:“你这个猴儿,这张嘴不仅仅是开了光,我看还抹了蜜。”

宝玉从贾母怀里滚出来,笑道:“老太太觉得宝玉嘴巴抹了蜜,并不是宝玉罔顾事实,只会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只说宝玉说的是不是实话?从林妹妹到老太太,是不是各有各的美?我们看到各种美,就是兼美,就是拥有了所有的美。如若像那苏大学士一般,只要一美,不能满足就怨天地不能成人之美,岂不是自讨苦吃?”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宝玉接着说道:“只要一美而忽视千娇百媚,最后这一美也觉不出美丑了。如此看来,苏大学士是不是无病呻吟,是不是该批?想那苏轼何其聪明,只是聪明不透顶,反被聪明误了!可惜!可叹!他如此才华横溢,作出这样千古名句,要遗害多少有情之人哪?实乃可恨。”

宝玉负手摇头,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少年老成之做派,令人忍俊不禁。又觉得他的言论大有深意,让人无从驳斥。

宝玉走到贾母跟前,拱手问道:“老太太,宝玉批苏批得可有理?”

贾母笑道:“岂止有理,是太有理了。”

宝玉笑道:“老太太可比那苏大学士明理多了,得亏没上他的当,不然就会如他那般无病呻吟。看到大姐姐的青春美,就会叹气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那就把这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过成了无可奈何的苦日子,也看不到自己的慈祥美了,不划算,不划算!”

宝玉驼背弯腰,窝窝着嘴,学着那老妪的神态和口吻,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贾母笑着对王夫人说:“还不把你这猴儿拉下去捶他一顿,才说不哄我,说我有那个什么慈祥美,瞧他扮的这个丑态,哪里有什么美?”

宝玉忙用双手捂着屁股,委屈巴巴地扮可怜,说道:“老太太又没中那苏轼的毒,如何能有这丑态?”

宝玉说着,扭头对黛玉笑道:“林妹妹,为兄可把苏大学士批倒批透了?”

黛玉抿嘴一笑,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宝玉点头:“这就对了。”

说着取下自己的通灵宝玉,给黛玉戴上。

黛玉双手覆着通灵宝玉按在心口上,一股清明之气自下而上直达百汇,顿感心清气爽,豁然开朗,内心充满喜乐,嘴角不觉上扬。

看黛玉神态,宝玉便知,那个前世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多愁善感的黛玉,已然脱胎换骨!

从此,宝玉黛玉两颗心合拢为一颗心,两个人成为风雨同舟、生死契阔的一个人。

且不说这宝玉黛玉以“通灵宝玉”接通心意,只说宝玉这一举动,可捅了马蜂窝,王夫人神色大变,贾母急得站起来喊道:“宝玉,不可!这是你的命根子,怎可送人?快取下来。”

听到贾母惊呼,两个玉儿醒过来,相视一笑。

黛玉取下通灵宝玉,重新给宝玉戴好,笑道:“好了。”

宝玉会心一笑,亦回道:“好了就好。”

好了就好,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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