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前夕(中)

方季平几人自然是不肯住客栈,被张焘带回了张府,今日一早方季平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张焘,正疑惑着,一抬头看见一年轻剑客御剑歪歪扭扭的朝他冲来。

“卧槽,兄弟!”方季平大惊失笑,下意识的想伸手接他,年轻剑客晃头摆手,一个圆弧又冲向云霄,带起的风,吹得方季平衣袖纷飞。

方季平神情莫名。

昨晚他正修炼着,一把剑鞘直插在他的窗框,吓得他阴神还未出窍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方季平没办法,只好休息一天再凝聚阴神,今早方季平再次运气却发现阴神还是无法疑实,由此可见是他昨晚误会了那个莽撞的剑客。

没有那个剑鞘,他也运转不得阴神,这才难得早起找张焘,结果还没找到。

方季平愁眉苦脸在庭院里踱步,他等了一刻,试探性的再度出阴神,周遭灵力一滞,进而继续运转,这一次,成功了!

“方季平”缓缓升入空中,从天俯瞰,满座京城千疮百孔,各大世家所在之位极有讲究,方季平看不太懂,只是隐约感觉是个什么阵法?

他正摸着下巴思考,突觉背后一阵阴冷,方季平头也没回,直接向前冲,手腕被枯骨似的爪子抓住。

阴神本没有实质,但这一刻,方季平心都卡在了嗓子眼,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你TMD有病啊?把他放开!”

熟悉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剑光劈天而下,目标不是抓着方季平的东西,而就是方季平他本人!

那个东西明显不想和他硬碰硬,收回了手,而那道剑光在落在方季平身上时顿时化为星星点点。

方季平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

李鸩满脸怒火,身影眨眼便至,那颗泪痣仍是那般动人。

他扭头看向方季平,眼神似要吃人,“你什么情况?现在龙骨山与妖窟都濒临暴动,章向北他们都在布置灵力大阵,你这样可是会扰乱灵力的!听清楚了吗?滚回去。”

话罢,他一抬手,一巴掌将方季平拍回体内。

李鸩轻皱眉头,按照客观要求来讲,方季平是不应该能凝实阴神的,不管这阴神出窍的招式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传出去的,这到底是他李鸩的招式,没人比他更加清楚。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骨龙突然出现吗?

李鸩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反正这个方季平小辈的确是有些厉害的。

……

在方季平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莫名感慨,嗯,变得很会与人交流了嘛!居然还会和他解释一下。

待方季平睁开双眼,陌生的中年男子正侧头和昨日所见的妇女轻声交谈,见他醒来顿时一扫柔情,看他的样子与李鸩如出一辙,“小子,你还真是大胆!我昨晚的剑鞘应该打在你的脑袋上!”

“昨晚是您啊……”方季平看了姜维一眼,歪着头说道:“您是河饶崔家的家主?”

中年男子轻皱眉头,“怎么看出来的?”

“自然是因为您气度不凡,气宇轩昂……”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方季平有些尴尬,乖乖说道:“您看姜唯夫人眼神都那样了,您别告诉我,您知三当三。”

中年男子剧烈咳嗽几声,恼羞成怒道:“我才不是三!小子你说话注意点!”

“所以我说您是正宫啊……”方季平嘟囔一句,姜唯估计也觉得丢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又对方季平温声解释道:“现在京城情况的确不适合阴神修炼,破坏大阵事小,你有可能因此走火入魔,一生都只能以阴神面世,你的朋友见你状态不好,和姚首席一起去找我,我一个妇人家,着实没有办法,刚好我夫君从地下调出来,我便让他过来了——哎哟,真是抱歉,我昨天不知道你是修炼阴神的,居然还让你抓紧时间修炼呢。”

顿了顿,姜唯低声道:“崔生性子就是这样,你别见怪。”

气的男子整个人都要冒出火来,“我什么性子?你今天得把它说明白!”

“反正是个可爱的性子。”

两人到底是老夫老妻笑了,姜唯笑着说了九个字,顿时给男子灭了火,对方季平也没有那么大火气,缓缓说道:“你的那几个朋友被我指使去了,等你休息好了去武楼找我。”

“他还只是个三境,可以吗?”姜唯担忧道:“之前那个防御武者就已经算是坏了规矩的。”

崔生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才三境?”

他眯起眼睛眼睛仔细打量方季平,方季平直咽口水,小声说道:“你……你看不起三境啊……?”

说来也奇怪,方季平见过的强者不少,封王级强者都有三位,他虽敬不惧,对张焘甚至连敬意都有些淡薄,照理说他这样的人不该怕一个看起来连七境宗师都不是的人才对,只是被崔生盯着的感觉,就像那种被老师盯着一般,让人心生忐忑。

“好吧,既然你还只是个三境,那就好好蕴养你那受创的阴神吧。”崔生明显舍不得,又一连看了方季平好几眼,才和哭笑不得的姜唯离去。

方季平松了口气,忍不住吐槽道:“京城果然怪人多啊!”

这座府邸刚安静下来,又有人的声音响起,张焘无奈说道:“被人嫌弃了心湖还这么平静,这不合适吧?”

方季平怔了怔,扭头一看,张焘果然戴着那圆形眼镜,闻此言,方季平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说过我一突破四境必定是最强心境吗?那我还要有什么反应。”

张焘眼神深邃,“不,我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嫉妒?李松寒和你同样是三境,就因为他修炼他法,上方便接受他,而不接受你这个气势完全可以比拟四境的人,你不担心,不嫉妒吗?”

“李松寒是自己人,他越强我越安全,有什么好嫉妒的?而且……”方季平顿了顿,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张焘想了许多也未想过会是这种答案,他设想的最为合理的答案,就是方季平愤愤不平的赞同他,那么他的心境便会圆满,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想起那段被千夫所指的日子就像个笑话。

张焘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方季平的肩,当真无奈说道:“你说话可一点都不符合你大大咧咧、一点就爆的人设。”

方季平瞪大了双眼,奇怪说道:“人怎么能被人设牵着活?”

张焘张了张嘴,实在憋不住,仓皇离去,再聊下去他怕他心境崩溃。

有些道理当时想不明白,就永远想不明白。

方季平一头雾水,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章向北从天而降,眼神复杂到方季平根本看不懂,半晌,他缓缓说道:“谢谢你啊,张焘神性太重,若他以此心境修炼,恐对人族不利。他有此神性,也与我有关,我也不会劝什么……除了李鸩,你是第一个将他人性拉起来的人。”

“人性神性什么的,有什么用?”方季平失笑,“总不能真成神吧?”

章向北正色说道:“一切皆有可能,据远古历记载,人修炼到一定地步真的可以证道成神。”

证道?

方季平歪着头,生生好耳熟的词汇,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他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曾经在去兰溪宗途中梦见过一青衫男子,他告诉方季平阴神出窍是暗法的法子,方季平用多了与证道不利。

青衫男子当时的语气、神态,极为希望方季平可以证道。

方季平干巴巴的问道:“证道成神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只是失去一位封王级强者,人族受不起。”章向北语气一滞,左右看了看才继续说道:“以大局而讲,我一定会阻止张焘证道。”

章向北忽的苦笑起来,“这要是被他听见了,你刚才的话全白说。”

张府灭门,挚友被困。

张焘独自一人在京城待了五十六年,这对修士寿元而讲不算什么,但对举目无亲的人来讲已经不止一辈子了。

张焘曾无数次向章向北请求将龙骨山封印毁掉,他提了多少次,章向北就驳回了多少次,到后来张焘提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更是干脆以闭关为由不知所踪。

无人知他心中苦楚,只见他漠视人间真情。

方季平仔细回想与张焘相处的细节,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人神性和远超人性,明明就是一个长不大的老顽童!

……

老顽童平复了一下心绪,直奔糖葫芦摊,他连吃了三串才笑起来。

他真的喜欢烟火气,只是他更喜欢无牵无挂,游戏人间。

若他知道章向北心中所想,一定要好好笑话他,证道哪有那么轻松?即使他此时心境圆满,也不敢说就能证道飞升。

张焘拍了拍手上糖渣,又抹了把嘴角迈步走向城外,在离开主城时,他犹豫了一下,接着毅然决然的离开。

有了一次破例,好像就简单许多。

张焘专门绕了个远路,见王初元三人面对七境妖兽亦可与之周旋时,张焘欣慰的点了点头,多看了一眼姚成安瞳孔,张焘弹指一挥,下方妖兽暴喝,伤势全好不说,修为更是从七境至八境。

见到三个小辈惊慌失措的样子,张焘很满意,拍拍屁股走人了。

与此同时,正和方季平感慨张焘不易的章向北脸色突变,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出不来,“我操了张焘搞什么?!”

章向北身影一下子消散,方季平面无表情,早就习惯这些大人物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格了,正想静下心来捋一捋目前发生的事,付与洋委屈巴巴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甚至还没穿上鞋,扫了一圈没见到王初元,嗷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方季平哪见过这阵仗?忙还迭的去哄。

……

张焘落在地面上,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妈的还好他溜得快,不然章向北指定把他捅个对穿。

他灵识一荡,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张焘忍不住拍大腿,赶忙躲在石头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热闹。

红发女子走到何处都是人群的中心,更何况这样一个大美女正泫然欲泣地看着这座城说一不二的镇守使,她开口的声音都微微颤抖,哀伤难抑,“老娘等了你十年!你的答案就是如此吗?”

青年沉默一瞬,没心没肺似的扬了扬唇角道:“小佳,谢谢你啊,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只是想绑住你,为首升城做事才说什么未来给你答案的吗?为什么还要闹这么大,我也会生气的。”

年轻女子表情空白一瞬,愤恨说道:“我早就该明白的,你从来没有写对过我的名字!”

年轻女子拔地而起,引起围观群众阵阵惊呼,晶莹的泪珠在空中落下,纵使心肝俱碎,也断然不可与人前落泪。

这是女修士的骄傲。

张焘扫了一眼,一低头才发现青年模样的白敬西同样抬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在人群中央,久久不能回神。

这下张焘都有些摸不着头,搞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刚才白敬西说的那句话张焘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不止薄情还有些寡义,现在这么深情也不知道在给谁装。

“都散了吧!”张焘这时候从石后走出,声如洪仲,人群当即散了七七八八,就是如此,白敬西都没有回神看他一眼,张焘也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一时间白敬西想了许多,张焘其实想错了,白敬西对年轻女子是有情的,只是这种情与他对首升城的爱来讲不值一提,他要记得满城商铺的名字,又怎么去记她的名字呢?

哪怕年轻女子就此离开,他也只会因为首升城失去了一个六境守护使而心痛。

“谢谢大家哈,放心,他还没傻!”

白敬西缓过神,听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他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一步,无奈说道:“张宗师,您多大?王婆才多大?您叫他大姐,合适吗?”

张焘啃了口娇嫩多汁的红西瓜,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说道:“你们首升城民风还是很不错的,我只是站在这里久了,还又送瓜送茶的,一会回京城都吃不下饭了。”

“那是因为您长得好看。”白敬西表情相当真诚,“敢问张宗师来此地干啥呀?”

张焘不如分说的拽着白敬西的手腕就往郊外走,边走边说道:“来看看狐儿台是否消散干净,刚好你陪我去,也可以散散心!”

“可是……”

“没有可是,上头命令!”

白敬西倔不过张焘,或者说根本没脸倔,只好张焘他带走。

张焘垂眸,扫向一旁小巷,披风一角显眼无比,张焘着实是想笑,差境如隔山,区区一个八境也配跟踪他?

如果不是龙骨之事将即,他根本不会来管这种事。

他想起昨晚王初元敲响了他的房门,王初元说他在秘境中感受到了他人的气息,担心邪教已经渗透进了首升城,张焘答应他回去看看,小家伙这才离开。

他确实是来首升城了,但他不会去管。

……

黑人目送两人出城,松了口气,暗骂道:“他妈的,从哪儿冒出来的九境,差点坑死老子!”

他骂了几声,倒也没有耽误正事,闪至首升城的中心阁楼。

他站在上方,俯瞰全城,满脸狞笑,从腰包中掏出一沓纸——若方季平在场一眼就能认出那纸正是狐儿台特产纸狐衣——在向中央灵阵扔的时候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只有一瞬间,他松开了手。

纷纷而下的白纸像是突然下了场大雪,黑衣人没有离开,坐在栏杆上看太阳当头。

……

“敬西,中央灵阵要是沾血的话会怎么样?”

“会炸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敬西站在断碑前看着不远处的滔天火光,一瞬间连疼都忘记,只想起了这么一段对话。

“为什么?”

“邪教的人丧心病狂,你问我为什么?”张焘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看白敬西这个傻样还想笑。

白敬西眼泪顿时充满眼眶,“我只是问,为什么救我?”

张焘愣愣,下一刻,白敬西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张焘暗骂一声,连忙追上去。

……

张焘在城中扯住想冲进火光的白敬西,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仅仅对视一眼,白敬西便甩开他的手。

灵动搅动的连张焘都无法切割空间瞬移,白敬西只好逆着人群跑向中心。

“啊——”

老人惨叫的声音响起,张焘看也没看,任由那西瓜落地,又被房梁砸了个两半。

他无奈叹息,也向前走去。

火光中,白敬西咬咬牙,仗着修士的身体厚实,摸到了最核心的位置,他连深呼吸都难以完成,这可不是普通的火,这是由灵力紊乱而形成的业火,相当于话本子里的三昧真火,岂是那么容易扑灭的?

“运气!”

白敬西暴喝一声,他之前不相信灵力是有颜色的,然而现在灵力搅动的大火尽数涌向他,他在某一刻真的以为灵力其实是红色的。

白敬西将火光气引入血管,白皙的皮肤瞬间变为火红的一片,英俊的脸庞被灵火撑的肿起。

火势渐小,直至消失,白敬西也是。

他看着向张焘他走来,还是想问:“为什么不救他们啊……?”

“不值得啊。”张焘摇了摇头,“一块瓜一杯茶,远远不够。”

白敬西嘴唇一开一合,无人知他最后一句是什么,他最后一眼落在了远山上,弟弟离去的方向,小佳骗我,这山……我明明还是劈不开它啊。

张焘挥手一招,与天地抢来了一根肋骨,他正低头打量着,忽然扭头看见半空年轻女子杀了个回马枪,她双眼通红,一见他手中的肋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张焘不明白,白敬西生前誓死保护的人,无一人敢出来,伤害了的女子,明知道会死还是因为来迟了而哭泣。

他沉默着走到了那座山脚,说是山,在张焘眼中不过是一个小山头,与龙骨山根本没法比,连棵树都没有,只有一座孤坟。

白敬西至死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弟弟,早就在离家的第一年因为变成了变种人而被人追杀,最后死在这座山头上,白敬山,到最后都是想要回来的。

张焘将肋骨插了进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下你们是真的团聚了。”

永远,无法分开。

张焘猜白敬西最后还是不明白他的做法。

邪教是杀不完的,与其让他们在首升城栽跟头给京城留下隐患,不如就送他们一个首升城好了。

一切都不如龙骨山重要是吗?他问。

自己是的,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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