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春试03

39春试03 师父,床上请 书包网

师徒二人逶迤而行,这日来到一座小乡镇,找了家饭店歇宿,堂官过来抹桌伺候,铺上花生小菜。方泽芹随意要了些茶食,正在吃时,忽听楼上传来喝骂声,接着是“咚咚咚”踏楼板的声响,就见一个道人装扮的后生从楼上下来,直跑到前堂,回头气哼哼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没见过这般蛮横之徒!简直没王法了!”

话刚说完,那楼上又下来个瘦高个,冲那道人喝骂:“什么王法不王法?你这坑人的骗子,还敢上门来讨什么诊金药钱?你是看咱有钱没处使,专来讹财的不是?”

道人跺起了脚,向一众堂客叫道:“各位都给评评理,是这厮揽了我来给他家公子爷看病,我诊也诊过了,药也用下了,诸般尽心,唉,你说这人,不给诊金也就罢了,反还倒过来叫我给钱,这都什么理?”

瘦高个怒拍扶栏,拔高嗓门嚷嚷:“嘿!你把咱家公子给治坏了,叫他走不了路,在这客店多歇了数日,那些多出来的房金饭钱,不找你要还找谁去?休再啰唣,惹恼了咱家公子,再给你两拳一脚!”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众人见他凶狠,谁敢管?都自闷头吃起饭来,道人还想再争一争,见瘦高个捏起拳头作势赶打,忙不迭抱头鼠窜而出。应笑把那瘦高个看了又看,靠向方泽芹道:“师父,你看那人,可是有些面熟?”

方泽芹刚要说话,只见瘦高个揪住堂官的衣襟,狠狠叫道:“我叫你找大夫,你给我找的都是些啥牛鬼蛇神?我道是什么正经医生,原来是个卖虫鼠药的江湖郎中!你这厮是何用心?”

那边掌柜的忙走来道:“我的好爷爷,已经给你请了三个大夫,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若非是江湖郎中,谁还敢来了?你家公子脚大,还是赶紧去城里求医吧!”眼一瞥,瞧见方泽芹桌前的药箱,忙折过去叫道,“可巧,这不又来一个,这先生,你赶紧上去看看,若能把那太岁爷给打发了,甭说饭钱,上房也给你扣个零头。”

瘦高个转头一瞧,“刷”的放开堂官,惊呼道:“方大夫?”

应笑被“太岁爷”三字一提醒,倒是想了起来,拉拉师父的袖子,小声道:“师父,他是向天身边的……”

话还没说完,瘦高个就大步跨过来,笑着打招呼:“方大夫,我是郭宝多啊,您不记得了?”

方泽芹起身打量他一番,笑道:“原来是宝多,看来那太岁爷定是指的向天没错了。”

郭宝多抱拳道:“少爷就在楼上客房里,正病着呢,在榻上不肯动弹,找了三个大夫,全是些管钱不管命的,见少爷穿得体面,尽开些细贵效微的药,不吃还好,吃了倒愈发糟糕,可幸救命的来了,还请先生随我上去看看。”

方泽芹对小徒弟道:“应笑,你自吃你的,为师一会儿便来。”

郭宝多“嘿哟”一声,朝应笑瞅去,吓了一跳,咋呼道:“这不是小哑巴么?啥时候出家当了道士?”

应笑乐呵呵地说:“没出家呀,在外行路,穿这身才方便。”

郭宝多又是一惊,心道:这几年没见,相貌是没大变,口齿倒变得伶俐了,往后可不能再叫小哑巴了。

应笑见了幼时玩伴,心里也自兴奋不已,哪里肯留在堂里,把筷子一搁,也不吃饭了,随师父一同上楼,到了客房推门而入,只闻得满室酒臭,往里一看,就见一名高壮男子盘坐在榻上喝酒,只喝得面膛到脖子根通红一片,边喝酒还边拿筷子敲着床板嘟哝道:“什么狗屁的鸟大夫,一拳两脚还便宜他了!”

郭宝多小声嘀咕:“是两拳一脚啊,又记岔了。”走到床前道,“少爷,方大夫和小……应笑姑娘来看你了。”

南向天抬头一看,登时喷出满口美酒,一骨碌滚下床来整衣行礼,应笑见他满身横肉,活像土匪般,再不似以前光景,不觉有些害怕,又缩到师父身后。

方泽芹问了南员外的近况,将南向天上下打量一番,道:“我听宝多说你病了,连床也下不了,这般看来,不是精神得很?”

南向天道:“不是那等病,下床也下得,只是怕磨到伤处,需不好受。”说着褪下衣裳,袒露上身。

应笑看时,就见他肚脐上二寸处长了个大包,四周硬结发红,中心皮薄,隐约可见有水在皮下流动,她还想凑近细看,南向天却觉困窘,忙拉起衣裳,没好气道:“哪儿有你这般瞧的?换先生来。”

应笑纳闷了:“不瞧清楚怎知是何症状?换了师父也要这般瞧的。”却还是顺着病人的意,乖乖退到一旁。

南向天斜眼瞅了她好一阵子,望得发起呆来,方泽芹看在眼里,心觉好笑,便走上前为他把脉,沉吟片刻,问道:“把前头大夫开的方子拿来我看。”

郭宝多便拿出药方,应笑接下,先看了一遍,转递给方泽芹,道:“都是些清火热的药,是个热证?”

郭宝多道:“大夫说害了疮疽,是因少爷太嗜酒,酒燥烧心,热毒在肚子里捣腾呢。”

南向天拍着大腿道:“我看吃了他们的药也没见好,全都是鸟……!”他本想说“鸟话”,见应笑眉头微拧,便将最后那字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方泽芹反复取脉,又重按至骨隙里,道:“轻取脉象洪大,按之却无力。”

应笑早取出笔墨候在桌前,师父说一句,她便记一句。方泽芹切过脉之后,又问应笑:“依你看,这疮疽是因何而发?”

应笑回道:“这是个外实内虚的脉象,向天本有个阳虚之症,许是正气不足,单切脉尚不好下定论。”

南向天听她叫自个儿的名字,只觉得十分亲切,又听她说阳虚,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这会儿可啥都不虚,不信,你去牵头牛来。”

应笑奇了:“牵牛来作甚?”

南向天一抹鼻子,笑道:“叫那牛来撞我,看我双手抓定犄角,使力这么一掰,定将它扳倒在地!”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应笑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忆起儿时种种,不觉心里开怀,再看那张红脸膛,浓眉大眼、挺鼻阔唇,虽有凶相也不失豪爽,竟觉得顺眼不少,便放开胆子道:“我说的不是身子虚,而是气虚,纵使你能扳倒一百头牛,气虚时仍是会患病的。”

南向天捧着肚子深吸了口气,用力朝前吹,呼啦啦,吹得应笑眯起了眼,他却咧嘴一笑,捶着胸膛道:“你瞧,我气足得很!哪儿虚了?”

应笑这时真叫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跑去拉着方泽芹的手晃了晃,孩子气地道:“师父,你去跟向天说,他不听我的,分明是气虚,却偏要说自个儿不虚。”

方泽芹连连点头,拾袖擦拭额上的汗,心道:老了老了,孩子们讲话,我可当真是插不上半句嘴。

上前说:“是不是虚还得再看。”便让应笑取了针来,挑破疮疽的外皮,只见脓液稀淡,呈青色,便道,“向天,应笑说得不错,脓液清稀乃是寒象,说明体内正气不足,这才让外邪侵扰,你可有腹胀盗汗?”

南向天素来敬佩方泽芹,当即敛声回道:“确是有这个病症,每到夜里便会出虚汗。”

郭宝多道:“前头大夫说是个虚热之症,开下泻火的方子,吃了也不见好,今儿那江湖郎中更是离奇,说少爷被虫蛀了,那大包里就藏着虫呢,得用他家的驱虫药方才见效。”

方泽芹道:“确是有毒邪内侵,那些大夫诊得也不错,只是向天脾胃虚寒,不宜再用凉药。”便开下方子,上有人参、黄芪、干姜、附子等温补阳气的药材。

南向天对方泽芹的医术深信不疑,也不看方子,当下就叫郭宝多去抓药,听说他师徒二人正在吃饭,也不管肚子上的大疮,整顿衣巾,“踢踏踢踏”走出客房,来到茶阁子里,拣个靠游廊的座儿,请方泽芹坐在上座,自己居主位相陪,应笑打横。

南向天要了两角酒,几样时鲜,单给应笑叫了茶水果点,满斟一杯,执手相敬,笑道:“能在此遇上先生和小……应笑,实是有幸。”

方泽芹捧杯回敬,喝了一口,说道:“向天,依你那气虚之症,寻常喝些酒倒是有好处,只不可贪杯误事。”

南向天自是满口应下,又问:“不知先生去往何处?”

方泽芹道:“我带应笑上京会试,正在途中。”

南向天“咦”了一声,好生惊奇:“应笑一个姑娘家,怎还要去会试?莫不是圣上又下了什么诏令,叫女子也去争当状元了?”

方泽芹笑道:“并非考状元,而是医考。”便将应笑如何考中乡魁细细描述一番。

南向天怔愣半晌,忽而哈哈大笑,手往桌上一拍,道:“好!应笑有出息,我可不能输给你,此番进京定要博个响当当的声名出来!”

应笑问道:“你也想当大夫吗?”

方泽芹道:“所有礼部军科引试皆在春夏之交,每三年一试,今年正是考期,向天投了哪一科?”

南向天回道:“不瞒先生,正是赴武闱,已过了州试。”

应笑便知他是去参加武举,捧茶相敬:“望你一举夺魁,把旁人都比下去。”

南向天也不谦逊,擎杯对盏,仰头一饮而尽,应笑又问起李春花,南向天叹了口气,道:“春花早不在村里,你们离开没多久,她便被人接走了,曹村长只说是找到了春花的家人,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春花在走了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应笑神色微凝,把头低下不语,方泽芹轻拍她的肩头,说道:“找到家人是好事,去而不返可见家中和睦。”

应笑这才舒开面容,三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方泽芹稳重豁达,南向天豪爽大方,席间以兵家战法论行医之道,又以方剂组成来比拟君臣佐使,言语投机,谈得十分契合。应笑在旁听讲,暗暗存记于心。

不多时,郭宝多抓了药来,应笑自去煎下,此后调养五日,待脓水全出尽,那疮疽也由硬变软,慢慢瘪了下去,南向天亦不觉腹胀发虚,便收拾行装,与方泽芹师徒同赴东京。

到了京师后各寻下处,应笑考期在先,便借着方泽芹与南向天所谈君臣佐使之道做了篇文章,自投去官屋,校验的医官一看——准考。临期下场,考罢三科,当时便知道了结果——大义十道通了七道,险险合格,应笑的年岁未足充医,不能入太医局,只授了一道福牒打发她回去。

应笑十道七通,有三道试题因一时紧张出了错,却不是不懂,她自觉败兴,心里老大不痛快,闷闷地出了场屋。方泽芹与南向天主仆正在桥头等候,见她走在路上磨磨蹭蹭,都道:坏了,想是没过。

应笑却拿出福牒呈给方泽芹,耷拉着脑袋嘟囔:“师父,徒儿辜负您老的期望,本想十道十通,谁知才过了七道。”

方泽芹一颗心悬得老高,这时哐然落定,忍不住长吐了口气,抬袖子擦去额上汗水,刚伸出手,却发现手心里也湿了,赶紧在袍子上一抹,接下福牒展开,来回看了两三遍,把那太常寺的官印是摸了又摸,方才安下心来,轻抚小徒弟的头,将她好好夸赞了一番。

应笑仍是不乐,南向天嬉皮笑脸地道:“过了就好,你年岁又够不上,即便做了大夫中的状元,那也没用处啊。”

应笑道:“若是不会便也罢了,分明是懂的,是师父千叮嘱万交代过的,却也不知何故,被那医官面对面的一问,就不晓得该怎么讲话了,师父,是徒儿不争气,请您别再夸了,得训我两句才成。”

南向天与郭宝多面面相觑,方泽芹见她满面不甘,脸也红了,不觉暗暗吃惊,寻思道:这孩子看似乖顺,竟是个好强的脾性吗?我只道她经不住别人的眼光,谁想还有些折不起,玉不磨不成器,这日后少不了要摔几回。

便不再好言劝慰,只道:“有这垂头丧气的工夫不如温故而知新,大义好讲,如何活用却难,莫将心思放在这些小处。”

应笑听得六七分明白,却不知何为小处,何为大处,只当是勤奋不足,此后更是勤学苦读,终日手不释卷、闭门念书,方泽芹见她肯如此用功,自是不胜欢喜,恨不得把肚里学识全倒出来灌给她。

不久后,圣上下诏废武举,南向天幸得赶上武选末场,骑射击技不在话下,九场武试无不顺利,孙吴兵法却还欠些火候,考校的将领是平民出身,对他青眼有加,仍是让登了第,授封西川都巡检,专司训练甲兵、巡逻州邑,营地离医圣门不远,都在成都府境内,于是方泽芹师徒与南向天主仆又结伴同行,一路畅然,到了地方上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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