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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撕破

细碎的琐事渐渐充盈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黑色与白色在岁月日复一日的翻搅下也渐渐不再分明。海面不会永远的波涛汹涌,白浪翻滚过后,余下的只有分不出急缓的起起伏伏。依旧有着波峰和波谷,却不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 远远看去, 那横无际涯的蓝是平整的。

那是时间一点点抚平的忙忙碌碌与停停走走。

再深重的伤口, 也会慢慢生出新肉。血红色的痂再狰狞醒目, 也终究会有与机体完全脱离的一天。那一天悄然而至, 埋没在?柴米油盐中,终究没大到断手断足。

方珩亦在?这滴滴答答声中,平复了?心绪, 也渐渐体味出?了?小孩儿那一声淡薄的“习惯了”来。

对,习惯。人类其实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是的, 人一旦忙起来, 就会少一些?情绪化的东西。身体和灵魂从?来都是一体的,放倒哪一个, 另一个都会随之缓下脚步。

日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一天天的过去,天气热了?起来, 又冷了?下去,她也渐渐真正的融入了?所里的生?活。她会和同事说些?家常, 也和小孩儿们打个友谊赛, 甚至会陪徐安秋一起喝酒。

对, 喝酒。

“医生?不是不能喝酒的么?”

方珩无奈按下了?徐安秋手里的易拉罐, 把一身酒气的人往身上?扛。

“嗨,小珩!嗝……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把我当个医生?不是?你也得理解有时候别人在?我面前脱衣服, 那不是为了?让我给他检查身体的……嗝。”

方珩知道徐安秋此时有些?醉了?,她抱着她的腰往上?托了?托。可这边用力, 另一边又卸下力来,徐安秋身子?直往下坠,方珩只能将她挂在?自己身上?。

“你就好啦……你……”

“哎,安秋别乱动?,要摔了?。”

“我辰哥真的是……他对你……对你啊……没、没得说……嗝……”

“你又知道了?。”

方珩稳住身体,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搭着话。

“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的么?他……他……他说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喜欢上?一个人是他没法控制的事,他说他爱我,但他也不想骗我,他承认他也确实对那贱人动?了?感情……唔……呵……”

方珩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其实已经过去挺久的事了?,徐安秋刚分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骂渣男还骂得挺起劲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挺豁达没什么事能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醉了?之后又是另一副样子?。

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就没有伤口了?吗?

也是有的,也是痛的。

“他让我理解他……啊……好……我理解他……理解……那就分手呗……分、分手……”

“……嗯。”

“我没骗你……没,没有……我是真理解他……真的!这也难免的事啊,这玩意?喜欢上?一棵树、一块石头、哪怕喜欢水里一只王八呢……我都理解……理解!人嘛,劣根性?!吃碗里望盆里!都这样!喜欢上?什么玩意?儿没可能呢,是不是……小珩,你说是不是……”

“……对。”

喜欢上?什么没可能呢……

童年的阴影、乏缺的教育、惨痛的经历……

心底有一个声音“铮”的一声,像是裂帛。

“但你说啊小珩……你说他怎么会觉得他能两个都拥有呢?他为什么求我原谅他呢?为什么觉得我该原谅他呢?他干嘛还说爱我呢?他何必呢……啊?何必呢……”

方珩听着心里不好受,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徐安秋的头。脑子?里缺在?想着另一件事。

“说真的,小珩儿我真羡慕你,哎,辰哥对你真是……没得说,哎……长情……没那么多管的住管不住的破事……你这么久回去一次,人家始终如一……”

方珩很轻的抿了?下唇。

“哎……她妈的不说狗男人了?……还记得那小孩儿吧,哎你别说……她现在?可好多了?啊,多亏了?你呢小珩儿……多亏了?你……”

“哦……余烬啊。”方珩怔了?怔。

再次听人提起,竟遥远的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上?一次和那孩子?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对对……是叫这名来着。”徐安秋勾着方珩脖子?:“前几天还见?到那小孩儿呢,还知道和我打招呼。”

哦,对了?,她已经好久好没和那孩子?说过话了?。

哦,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端倪,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冷战。

她和小孩儿的冷战。

也许是有端倪的,但却被方珩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嗯,说了?什么?”方珩貌不经意?的问。

“叫我徐医生?,就说’徐医生?好’,哎……真是……连那死?小孩儿现在?都懂事了?呢……”徐安秋闭着眼睛,扯了?个难看的笑:“怎么大人还没小孩儿们有长进呢……真是的……”

方珩的很快的皱了?下眉。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见?过余烬的,但小孩儿从?来没和她打过招呼。

哪怕是面对面走过。

但她也没再主动?叫过小孩儿的名字。

她以为她不介意?的,但其实她是有怪罪的。

这期间小光也来过几次,每次想见?余烬的时候,都会央着她这个表姐把人带出?来。但她都会说余烬在?忙,不可能随便出?来,这不合规矩。

“你以前就带烬烬出?来的,烬烬还在?你这里住呢……”楚光撅着小嘴:“她又不会跑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有好多话想和烬烬说,我还给她带了?我上?学年的课本呢……”

“抱歉,小光,你想给她的东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之后我会帮你交给她。”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哦,想起来了?,是那孩子?的生?日。

是那孩子?十六岁的生?日。

那是方珩第?一次见?到,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小孩儿竟爆发出?那么大的怒火来。

就像一头暴走的幼狮。

在?她说完“生?日快乐”的时候。

方珩特意?买的小蛇图案的蛋糕被打落在?地?,白色的奶油混着土灰和沙粒,软烂作一团。这一巴掌余烬用了?大力,生?生?拍在?方珩手上?,发出?一声脆响,仿佛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周围瞬间静了?几秒,站在?不远处交谈的同事一时间也呆住,讶异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像是漫天洒落的梨花针。

余烬一声不吭,转头就走,看也不看瞪着她的人。方珩的手顿在?原地?几秒,被打的地?方慢慢浮起红痕。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嘀咕一句。

方珩沉默了?一会,然后转回头对同事们抱歉的笑笑:“你们先走吧,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向着小孩子?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余烬走的很快很急,甚至踉跄了?一下。

但她终究不是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方珩小跑了?几步便已经跟了?上?去。快追到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用和小孩子?一样的速度,跟在?余烬的后面,没有说话。

走了?一会,余烬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她突然顿住脚步,猛的转过身去。方珩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没有对这突然的转身反应不及而冲撞上?去。

她也停了?下来。

“……”

方珩其实有些?无措,是以没有第?一时间抓住余烬。

在?她印象里这孩子?情绪一直很淡,有事都不会动?怒,更?何况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发脾气。

但也是在?这时,方珩才更?深刻的理解了?,看起来再怎么小大人的余烬也终究是个孩子?。

小孩子?。

“……以后走路小心一点,别摔了?。”她微微叹气:“余烬,我们谈谈好么?”

小孩儿没说话,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像是挺立荒原上?的一根刺。

方珩抬步走过去,蹲下身子?,视线和她齐平,她抓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余烬,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要,你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发泄是很没有效率的沟通方式,问题也不会被解决,知道么。”

“……”

“余烬,我有哪里冒犯到了?你么,你可以告诉我么。我向你道歉。”

女人的声音平静而柔软,像是包裹住石头的柔软蚌肉。

余烬抿了?下唇角,看到女人手上?明显的痕迹,终于低低的开口:

“我讨厌生?日。”

“我讨厌这一天,每年的这一天。”

方珩在?小孩儿的声音里听出?的颤抖。那是已经近乎实质化的愤怒。

“为什么?”

余烬扯了?下嘴角,冷声道:

“因?为这一天总没有什么好事。”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十六年前的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你的出?生?,是很好的事,余烬。”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哄劝,反而有种机械陈述的论调,语言播报似的言简意?赅。

但余烬很明显对这句话相当的不以为然,但她并没反驳,而是反问道:

“方珩,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么?”她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

方珩的语言卡了?一下,手还保持着圈握的姿势。

不等她回答,余烬已经继续开口了?:

“方珩,www.youxs.org,不只是我,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走开!离我们远一点,我讨厌你这种骨子?里都是阳光的人,你太耀眼了?,会把我们这种阴沟里滋生?的臭虫烧灼殆尽的。”

这还是方珩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她从?没把这所里的任何一个孩子?,看的如此不堪。

但她没想到在?余烬眼里,她们就是这样不堪的一群人。

方珩闭了?闭眼,在?睁开,她叹了?口气:

“余烬,www.youxs.org,你更?不应该这么想。”

“我是!方珩!我都说了?我是!”余烬激动?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不,我知道。”方珩语气笃定,逼视着那孩子?。

“哈,你知道?”

余烬突然扣住她肩膀,前冲过来,她低下头,撞一般亲在?了?她的唇上?。

方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愣住了?。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猛的抵住小孩儿的身体,想要把她推开。

但余烬根本没把这当作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她搂扣住方珩的后颈,成人化的、无比生?硬粗暴的一次次加深了?这个举动?。

巨大的窘迫与难堪攻上?心头,方珩一瞬间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的兜头砸下重击,所有的弦猛的绷紧然后硬生?生?扯断,耳膜里鼓噪着的全是金属刮擦的尖锐声音。血从?脚尖涌向了?头顶,带着要炸裂血管的高?压。

这世界到底都怎么了??

愤怒终于攻破理智,方珩狠狠的咬在?对方唇上?,她感到小孩儿发出?“嘶”一声的抽气声。

桎梏被打破,余烬一个踉跄,方珩差点向后摔倒。她猛的起身,倒退了?好几步,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的指着余烬,像是尖锐的长矛。

但她的声音在?发颤:

“余烬你……你……”

“方珩,我就是这样的人。”

第042章 宣传

“不……别……别动我……我睡会儿……让我睡……睡会儿……”

“洗漱完再睡……”

方珩把徐安秋的?外套扒了?下?来, 又去脱她的?鞋子。床上的人翻了壳的乌龟一般张牙舞爪,踢踢踏踏。方珩拍了拍她的脸:“安秋,清醒点。”

“唔……小珩……你走开……唔……”

方珩却在对方这一声推拒的?“你走开”中晃了?下?神。她无意识的?抿了?下?唇。然后板起脸来:

“不行,洗漱完了?再睡。”

语气莫名肃了?许多, 像是不知道在和谁较着一股劲儿。

徐安秋顿时老实了?许多, 她委屈巴巴的?哼哼着, 被扒到内衣裤又被人搀着进了?浴室。大?灯一晃, 她终于升起几分精神头来。

“能自己洗吧?”方珩双手抱胸, 倚在门框上看着里面的?人把凉水扑到脸上。

“能指望你吗?”徐安秋撑着白色的?圆台,歪过脸来看她。

“能,你要是滑倒了?, 我帮你打120哈。”

“……”徐安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小珩儿你板着脸这样?儿真可爱, 这不是在勾引别人把你给办了?嘛, 你这表情,我看了?都想?亲你。”

门突然被“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里面的?徐安秋还在傻笑:“哎呦, 知道我们小珩儿名花有主了?……”

然而徐安秋却不知道,靠在门口的?人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她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珩还是担心徐安秋出事, 一直在门口等她冲好了?澡, 把人扔在床上埋进被子里, 这才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个点睡觉很?正常, 但方珩却坐到了?书桌之前,打开了?台灯。

如果余烬在这, 会发现在这大?半年?里方珩的?书架上换了?另一批书,有一些是关于孩子启蒙教育的?, 还有一些方法?论和亲身经历,有龙应台和池莉,甚至还有马洛斯和弗洛伊德。

每一本都有翻阅过后勾勾画画的?痕迹,她甚至随手记下?笔记,但它们都没有机会被倾注于生活。

那件事之后,她真的?很?久都没有和那孩子说过话了?。

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的?原因。

方珩疲惫的?掐了?掐眉心,在抽屉的?最底下?抽出一个厚皮笔记本。她的?指尖在上面停滞了?好几秒钟,然后才像是翻开了?万钧的?山岳。

笔记本里的?内容,若是有相关警员在此,一定会惊的?不轻。那些不予外人知晓的?绝密档案,竟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的?笔记里。不仅仅是文字记录,她甚至还有清晰的?照片。它们被分条目整理在厚厚的?记录簿当?中,齐整的?一如同?学生时代被人人传阅的?,学霸的?笔记。

方老头曾经问过方珩工作之后学到了?什么?。方珩那时候只是笑笑。

但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有些事,得走别的?路子,想?别的?法?子。

不是可以,是必须。

不这样?不行。

而关于这一点,方珩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同?学,和那个带着自己进去的?白小姐。她当?初打定主意去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来。想?要帮小孩儿出去,她需要触及那些旁人难以察知的?线索。

方珩的?假期不算短,但她真正回到家?里的?时候却不多。江海市、孤儿院、律所……每次回到所里都有种?风尘仆仆的?味儿,以至于徐安秋调侃她“这么?忙,方老板像是一小时几个亿的?生意”,方珩每回都只是笑笑。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律所的?陈律师告诉方珩,要想?翻案,可以向检察院申请再审。

但这件案子很?难翻案,在现场找到的?疑似红酒杯的?玻璃碎片上,确确实实留有嫌疑人的?指纹,而嫌疑人没有作出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任何解释。要么?方珩有新的?证据,足以推翻原本的?判决、裁定。要么?,方珩能证明原判决、裁定认定的?事实的?主要证据是伪造或者未质证的?。只有这样?才有希望翻案。但问题是,陈律很?多次问过方珩,当?事人自己的?态度,方珩却给不出个明确的?答案。

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方珩自己意志,她从没问过余烬的?想?法?。她原本想?问的?,但却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让陈律与余烬会面,但小孩儿表现出极大?的?不配合,每次陈律的?耐心都在耗竭的?边缘。

“您知道当?事人在谈话的?时候和我说了?什么?么??她说’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出的?去’。方小姐,恕我直言,也许原本的?判决并没有过当?之处。您说有人栽赃陷害,但这都出于您的?主观判断,也许并不符合事实。而您能提供的?判断依据,也仅仅是当?事人的?经历与档案记录不符合,那也只能说明当?事人并不是在孤儿院长大?,除此之外并不能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我知道了?……麻烦您了?。”方珩脸上虚虚的?挂了?下?笑。

“您客气,这是我份内的?事,如果方小姐还坚持原来的?看法?,不如亲自去和当?事人谈谈。”顿了?顿,陈律苦笑了?下?:“我觉得小孩儿对我真的?是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我那过心理学的?学位,不管我和她说什么?,她都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如果您能劝说她配合的?话,也许还会有转机,毕竟,这也是在帮她自己。”

“好,我尽力。”

尽力啊……

方珩揉了?把脸,她起身倒了?杯水,想?要借着吞咽,把心底翻涌上来的?那股巨大?的?无力感压下?去。她在房间里走了?两圈,仿佛困于笼子的?兽找不到出口,徒劳的?打着转。

半晌,她又跌回了?原处。

木了?一会,她屈起双膝,把自己缩在椅子上,一抬手灭掉了?灯。

静夜一片黑暗,而她完全陷落其中,一种?毫无来由的?痛楚擦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划过,黑暗仿佛扼住她的?脖颈,想?要带走她全部的?呼吸。

“……你也一直在逃避。”

“……你不能总这样?。”

第二天又是全新的?一天,所有的?惶然无力都自我了?结在了?昨晚夜色中。

方珩决定去找小孩儿谈谈。

谈谈啊……

一想?到这个,方珩就会无意识的?抿唇。幼年?期补偿或者叫它代偿机制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

她有了?解过的?,人处于幼龄期,初步产生自我意识时,引导与关怀的?匮乏会导致一些心理问题的?产生;而一些社会中的?病灶侵蚀,赋予孩童错误的?生活意义?,也会带来一系列的?人格失真或偏差……

也许她早已经原谅她了?。

也许她……

到此为?止!

可那一瞬间的?窘迫与难堪仿佛施于小白鼠的?电击,像是钉子摁进她的?灵魂,让她赧于直面。

不讨厌,绝不是,喜欢。

喜欢,也绝不是,正当?的?理由。

她是成?年?人,她可以轻易的?原谅小孩儿,但不能毫无负累的?救赎她自己。

但方珩没想?到的?是,她努力稳定下?的?情绪并没能维持多久。

“……啊……不是没爹娘的?孤儿吗,在外面不是没亲属吗,没事,以后有什么?难事儿打我电话啊……”

大?厅里人头攒动,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余烬,然后随手抓过一只马克笔,像是皇帝的?临幸,带着无上的?恩宠与荣光:“喏,号码就写在你手上吧,不用不好意思?啊小鬼,我和秘书讲了?,你的?电话他会接的?……”

红底黄字的?条幅在墙上铺张着,黑色的?墨迹落下?去,掌声响起来。

大?厅里架着设备的?人纷纷抬起仪器来。摄像机咔嚓咔嚓,闪光灯刷拉刷拉,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全无死角,对准了?中间的?大?人小孩儿。整个仪式像极了?乡村饭馆里的?剪彩,浓妆的?小姐和高开叉的?旗袍裙,喜庆里透出一股子艳俗来。

只有余烬,呆滞的?,动作有些僵硬的?立在那,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着。

方珩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在发着冷,另外半边却在沸腾。

男人脚边堆叠着的?是花花绿绿的?慰问品,堆成?了?小山的?形状,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倒下?来。

方珩竟然希望它们快点倒下?来。

“泽辰。”方珩压住语气中的?情绪,压不住声音里的?抖:“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见?到方珩,笑的?更开怀了?,他逆着光冲她轻轻招招手:“我也来看看小孩儿们呐。”

“啊……小方啊,快来快来,尹先生这也是给咱们所里宣传……”所长脸上喜气洋洋

方珩的?手抖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绝算不上好看。

“泽辰,你过来下?。”

尹泽辰也察觉到了?方珩的?愤怒,但他毫不慌张,淡定的?的?冲着镜头挥手示意暂停,www.youxs.org,像是退潮。

“啊。”尹泽辰脸上带笑,伸手想?抱一抱她,却被推开了?。

他微微不悦,但没说什么?。

“最近公司要上线个法?制类的?产品,正好你们所里也有宣传周的?指标,两边儿就一块做了?……你要是想?问为?什么?没和你说……”

“我不是问这个。”方珩的?声线直冷,毫不留情的?打断。

尹泽辰的?嘴停住,他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又扭过头去,看向大?厅里:“小珩,那你想?问什么??问那签名?”他笑了?一下?:“节目效果。”

“……为?什么?找她。”她鼻间还残留着那股炽烈的?油漆味。

“小珩你还真是挺上心这小孩儿的?,每次回去都没影,问你弄什么?你也不说,也是为?那小孩儿的?事儿吧?”

“……是。”

“小珩,你这样?不行啊,别人都以为?那是咱俩私生女呐。”笑了?下?,他接着说:“不过这次你可是误会我了?,我真没特意挑她,主要是我也不认识别人啊。”

第043章 叹息

这是?方珩第一次和尹泽辰不欢而散。

但尹泽辰最后说的那句话却始终在?她的脑中盘桓。

“小珩, 这事儿不能这么看。你不能拿你的观念想这群……哎,我这么说吧,你知道我叫那小孩儿?出来的时候,别的小孩儿都是怎么看她的?有羡慕的, 有嫉妒的, 总之没人?和你是?一个想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那也得分人?,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吃’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那一套的……”

可?那黑色的墨迹在?她眼里却像是血淋淋的烙刑。

宣传周还有别的活动,像是?检阅、才艺展示、汇演……总之是?向外界展示所里丰富多彩的文?娱生活和良好的精神文?明建设。

其中还有一项是?邀请本地高校的法学生来此参观体?验。为了塑造所里肃穆的氛围,www.youxs.org, 虽然是?www.youxs.org,纯粹作为腰间的一件配饰, 但有了这东西来撑门面, 配上每个警员的严肃神情,整体?效果?看起来倒是?真与往日有了几分不同。

但徐安秋觉得这和枪不枪的其实?没太大关系, 主?要是?这两天不让闲时玩手机,说要严查, 抓到了这个月绩效全扣所致。谁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都笑?不出来的。

“对。”方珩附和一声。

“对?”徐安秋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说说我说什么了, 你就说对。”

徐安秋太清楚方珩绝不会附和她这种吐槽。

“你说……”方珩顿了顿, 然后叹了口气:“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小珩儿?你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儿?啊, 老是?走神, 听小唐说今儿?早晨你走路还撞桌角上了?”

“……也没真撞上,就差点儿?。”

“想什么呢?别说又在?想那小孩儿?吧, 人?家最近可?乖的很啊,没惹事也没受伤的, 和别的小孩儿?处的特好,你别瞎担心了。”

“……嗯。”方珩随口答应着?,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救了没救了。”徐安秋连连摇头:“小珩儿?你要这么喜欢小孩儿?,咱自己生一个得了。”

“别乱说。”

方珩总算有了点反应,还欲再?说什么,迎面走来一人?。

“方警官么,你是?过去还枪么,能不能帮我把我的也带过去,我有点急事得去门卫室那边一趟。”

来人?额上有汗,神色焦急,却带着?讨好的笑?。

其实?方珩刚刚已经把东西还了,但路不远,她再?跑一趟也没什么。看着?一脸焦急的人?,方珩笑?笑?答应下来。“你去忙吧。”

女人?走了以后徐安秋才问:“小珩儿?,你们很熟吗?”

“一般。”方珩如实?作答:“点头交情。”

“哦……”徐安秋拧着?眉,像是?想到了很重要的什么,却又抓不住,整个人?都陷在?烦躁中。

“那我先走了啊。”

走到路口,方珩轻拍了下徐安秋的肩膀。如果?是?平时,她或许会留意到对方的异常。

徐安秋“啊”了一声,一瞬间有点茫然。

直到快走回?宿舍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人?……以前不是?总和姓孙的在?一起的么。

如果?方珩来所里的时间再?早一点,她大概不会这样毫无防备的把枪拿给这里的小孩子看,哪怕是?一把空枪,哪怕对方一脸讶异与渴求。

为什么在?所里当值都是?两两一组?www.youxs.org□□警卫员总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这里可?发生过不止一起警员落单遭袭的事儿?。

“方姐姐,陪我们玩玩啊。”

“……别这样。”

方珩抿唇,目光与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撞了个稀碎,www.youxs.org。

对准她眉心的枪口。

“肖洁,把它给我,不要用她对着?人?,这东西指着?人?很危险。”

她缓缓伸出手去,www.youxs.org,但却被一旁围过来的女孩儿?们捉住手腕,然后拉开。

周围的人?像是?往常那样围拢过来,表情却陌生。方珩甚至没有时间错愕。

“别动,方姐姐,咱们都不想弄出什么事儿?是?不是?。”女孩儿?露出讥笑?的神情:“我也是?第一次拿这玩意儿?,你要是?乱动害我紧张走火,那可?就不好了,姐姐你说对不对。”

“别闹了,把它给我。”方珩深呼吸,尽量平缓语气:“肖洁,这样做会增加刑期的。”

对方却毫不在?意:“方姐姐,别这么板着?脸,你笑?一个啊,我还是?最喜欢你笑?的时候。”

肖洁话音未落,旁边的人?已经拽住方珩的胳膊,向后扭扣过去。

“喂,别乱动啊,我可?是?真的会不小心走火的哦。”

方珩的手顿了一下,www.youxs.org,然后又倏尔远离了。

www.youxs.org。

一个女孩儿?拿着?www.youxs.org,另一人?www.youxs.org,凉丝丝的。原来是?这种感觉。

被人?背叛的感觉,竟在?手腕处这种电击一般的沁凉的中,逐渐消解掉了。

“肖洁,别这样。”

“肖洁,把它给我。”

她看着?小姑娘的神情,像是?恋人?,又像母亲,那是?种因溺爱而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情绪。但即便如此,方珩的神色远比女孩儿?想象中要镇静。她不劝导什么,像是?永远不会烦、不会疲惫似的重复这一句。

她面容肃穆仿佛笼着?圣光一般悲宥世人?。

可?这里没有一个人?信奉佛陀。

她们向来百无禁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你好像不害怕哦,方姐姐,方警官。你到底弄没弄明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你把枪给我,我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依旧是?平和的语气,可?此时此刻这种淡薄却更激人?内火。

女孩“嘁”的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

“哎方警官,方姐姐,你不是?一直“不离不弃”的给我们送温暖么?”她目光再?没有往日的崇敬,没有那种孩子气的天真无邪,那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眼神,世故而凉薄。

她看着?方珩,轻蔑又鄙夷:“那现在?就是?你自我奉献的时候啊,你知道我们最需要什么么?”

她缓缓的凑过去,www.youxs.org,最后吻在?方珩额头。

肖洁贴近方珩耳朵,轻轻说一句:

“我们需要的是?,性生活啊。”

“……”

方珩脑海里突然无端的想起余烬的声音: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有罪的,你,离我们远一点!”

她突然有点想笑?了。

小孩儿?那时候,是?在?警告她的么?

肖洁伸出手,想要去解对方浅蓝色衬衣上的纽扣,却被啐了一口。

她拧眉:“呦?姐姐现在?不送温暖了?不装了?现在?觉得我们恶心到您,觉得我们碍眼了?别啊,要做就做全套嘛,我们现在?可?还没觉得温暖呢,是?不是?啊?”

周围的人?随之应和,笑?声叠着?奚落,浪潮般起起伏伏。

没过头眼,那种每每深夜才降临的的窒息感猝然而至。

方珩被人?压着?手臂,却始终没有低头。她偏开脸,薄唇抿成一线,像是?多一眼也不愿去看对方似的。她的神情很冷,就像是?被推翻的旧王站在?刑场的高台上,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漠然。

你们尽可?以动手,但你们斩去的终究是?一颗属于王的头颅。

肖洁被方珩这样子弄的一阵窝火,这不是?她想见?到的局面。然而,下一瞬,她捕捉到了女人?身子一个细微的僵直。

她有点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小孩儿?揣着?兜倚在?墙上。

余烬。

“余……”方珩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余烬歪着?身子支着?墙,头甚至都没扭向她这边。哪怕听到她声音,那个人?依旧石头似得不为所动。

方珩觉得肚腹内剧烈的扯了一下,连着?胃串着?肠,同着?五脏六腑。

肖洁表情变了变,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呦,看看方姐姐这是?叫谁呢?”

她表情玩味的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缩着?身子的余烬,心里狠狠的呸了一声。

嘁,真他妈的偏心。

“余烬,来来来,你去帮帮我们方警官把衣服脱了,这次你来割第一茬儿?的麦子。”

余烬没动。

“之前不是?求着?要做我的狗么?半年没收拾你,她妈的又长本事了?”

方珩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她想起徐安秋说的,“和别的小孩们都玩的好。”

玩的……好。

余烬却依旧没动。

“过来,乖,余烬,今天你上她,以后你可?以上桌吃饭。”

方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叫“可?以上桌吃饭”?

余烬的身子才动了下,像是?被这个提案打动。她懒懒的从墙上立了起来,向着?女人?走了过去。

直到小孩儿?走到面前,方珩才回?过神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过小孩儿?了。她头发似乎更长了一些,发质细软,皮肤依旧是?失血的苍白,唇色亦偏浅淡。

小孩儿?身上似乎总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却偏美?的让人?心悸。

她长高了呢。方珩想。

大半年的冷战漠视,想不到再?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方珩心绪起伏,直到余烬伸出手,搭上她胸前的第一颗纽扣。她甚至还能看到小孩儿?手上未褪的黑色墨迹。

方珩这才意识到“上桌吃饭”的前面还有一句,是?“你上她”。

方珩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向后退,背心却顶在?了什么硬物之上。

“你退什么,再?动我电你啊!”身后的人?威胁的戳在?她背心,“我他妈的可?知道,被这玩意电是?种什么感觉。”

可?方珩听不见?了,她只是?看着?身前的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盯住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解开了胸口第一颗扣子。

她没办法保持刚刚的从容赴死的心境。

熟悉的窘迫感又侵袭而来,无孔不入着?。

第二颗。

她感到一阵难过,难以压抑的酸涩,在?胸腔中剧烈的燃烧着?。

周围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方珩闭了眼,感到脸颊上一片湿润,那湿润在?眼角沸腾着?。

但她又出奇的平静,表情算不上狰狞,她甚至没有一点反抗。

余烬。她在?心里说。你别。

太轻太轻,直像是?一声叹息。

第044章 猩红

方珩闭了眼,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隔绝在了五感之外。可偏偏有人却无视屏障,轻易的游走在感知的边缘,撕扯着她神经?。

时间仿佛都静止在这一刻,方珩抿唇, 没感到小孩儿继续动作。

有什么念头闪了一下。

小孩儿此时站的位置, 倒是……把她全?挡在了子弹和视线的死角。

念头还没停, 突然——

“砰”的一声, 像是荒原里突兀劈下的闪电。

响声从那小巧的, 闪着乌芒的东西上爆发出?来,www.youxs.org,还有一层淡淡的尘烟。

方珩猛的睁大双眼。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闭眼时完全?不同。

小孩儿背对?着她, 瘦削的脊背能看处肩胛骨的弧度。

而在她的手上……www.youxs.org!

怎么!

余烬一只?手亲密的搭在肖洁的肩上,像是多年老友。她拇指扣住扳机, www.youxs.org, www.youxs.org,顶在对?方的下巴上, 像是下一秒就要穿它个脑浆迸溅。

哪里有人这?样拿枪的。

可偏偏余烬就这?www.youxs.org,熟练的像是拿起一只?笔、一个杯子来。她拇指挑动, www.youxs.org,发出?微弱却森冷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全?场瞬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像是都被那声音震住, 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但反应最明显的还是肖洁。她比每一个人都要震惊, 也?比每个人都更感到周身恶寒。余烬每拨弄一下, 她的身子就颤抖一下,那轻微的声响像是猛兽的吐息, 近在咫尺间。

如果说一个无期的人还有什?么畏惧的话,那只?有死刑了。

她仗着“资历”横行霸道数载, 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要命的。

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全?www.youxs.org,明明第一发子弹都已经?射出?去了不是吗?

“让她们滚开。”

余烬轻轻拍她肩头。

“余、余烬你?……”她声线颤抖。“你?会说话……”

咔哒、咔哒……

又是那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好好……好……”刚刚喷吐过火舌的金属还带着灼人的高温,就烧在肖洁的下颌骨头上,这?下她连咽唾沫的勇气都没有了。“放……放开方……方警官……给?她……你?们给?她松……松开……快……”

然而却没有人动,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似乎都被枪响声骇的呆住了,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着。

“快点。”

余烬的手抬了抬,肖洁吓得抬高了了脖子,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快点啊!你?们想死啊!放、放开她啊!”

人们这?才?突然如梦初醒,远离事端的连连倒退,站的近的赶紧放开抓住方珩胳膊的手。站在方珩身后的那人竟然手忙脚乱间,www.youxs.org。

余烬嘴角很浅的弯了下。她偏过头,贴近肖洁的耳畔,背影看起来就像是恋人的贴面热吻。

但肖洁却觉得像是被毒蛇缠上,身子直打颤。

“给?你?个继续活着的机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如此说。

“余烬!别!别开枪!”方珩叫她,激动之下手腕牵动铁链,铁链又打在栅栏上,发出?风铃似的“叮玲”,她顾不得手腕勒出?红痕,冲着余烬说:“你?冷静点!”

“喂!”她又冲着傻愣在旁边的小孩儿吼道:“快给?我解开!”

余烬听?到她的声音,却没答应亦没回头。她继续对?肖洁说着什?么,反而是肖洁被方珩的动作惊的愣了愣。

“说话。”余烬依旧死盯住肖洁,目光透过垂下的发直冷的摄住她的眼。

肖洁从没想过这?个软弱的人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她不自禁的瑟缩了下。

“……我……我……”

余烬身子突然很轻的抖了下,她嘴唇有点泛白?,但语气依旧寒凉。

“想死吗。”

肖洁一怔,突然捣蒜一般狠狠的摇头,又猛的点头,话都忘记怎么说了。

余烬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珩脱了桎梏,抢步上前。

然而就快走到余烬身后的时候,对?方没有扭过身子,却突然向后伸出?了手,是握有枪的那只?手。

方珩身子顿住。

但那令人胆寒的杀器在小孩儿的手中滴溜溜打了个转,优雅像是魔术师手里的玫瑰花。可这?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术,方珩看的都有些心惊肉跳了。而余烬调转了枪口,枪柄被递了过来。方珩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接,刚一触碰那柄枪就被塞进了她的手中。

物归原主。

拿到枪的时候方珩还有些恍惚,她这?才?发现,枪的保险已经?被小孩儿推上了。

所以刚刚小孩儿的拿枪抵着人家的头那些,从头至尾,都只?是吓唬人罢了……

然而还不等方珩反应过来,余烬突然动了。她一拳头竟然直接冲着肖洁的脸狠狠的招呼了过去。

肖洁完全?被对?方这?一下给?打蒙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想挡,却被余烬掀翻在了地上。对?方像是发了狂的兽,双手死死的掐住了肖洁的脖子。一股大力袭来,瞬间的窒息感让肖洁眼球外凸,她拼了命的踢踏着手脚,然而却丝毫奈何不得她身上的人。

意识一点点模糊,她惊惧的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

“你?……你?……我都答应你?……你?真的杀……你?骗……”

“余烬!放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方珩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余烬已经?扑倒了对?方。她赶忙冲上去想要拉开二,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喂!你?在做什?么!”

“你?放开她!听?到没有!”

一群警员手持警棍围拢了过来,冲着余烬大声呵斥着,警告着。可余烬无动于衷,肖洁挣扎的动作渐渐式微。

长发之下,小孩儿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冷笑了一声。

什?么东西发出?了“滋”的一声。

余烬身子颤了下,手上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她慢慢的了趴了下去。

“你?们做什?么!”方珩猛的回头,红着眼睛冲着拿着警棍的警员吼道。

那一瞬间,她拉着余烬的手上也?有麻木的感觉。

她要气疯了,凭什?么!她们凭什?么!

可对?方却毫不示弱:“再不动手,那孩子就要被这?混蛋掐死了!”

“不是的!她……她……”方珩想要为余烬辩解句什?么,但突然卡住,她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余烬……为什?么?

她到底在做什?么?

泄愤?

绝不是的。那枪的保险栓被拉了下来,小孩儿绝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不管不顾,她的一切举动冷静的让人心惊。

她像是在冷静的布置着这?一切,像是掌握住全?局。

方珩并没有疑惑很久。很快便?有人为她解惑了。

被众人救醒的肖洁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还处在生理性痉挛中,她惊惧的看了一眼众人。方珩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她扭头四处找人,这?才?看到趴在一旁的余烬和被警员拉住的方珩,她定了定神,然后说:

“余、余烬疯了……她……她要杀我!她……她要掐死我……”

方珩听?到这?便?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刚想说话,却听?对?方接着说:

“多……多亏了方警官……如果不是方警官,我肯定要死在这?了……她们……她们都看见了的……”肖洁一边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所有人都被她看到脸上神色都是变了变。

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是啊……我们都看到了……没有方警官……小洁她可能就没命了……”

“余烬发疯了……我们都看到了……”另一个女孩儿附和。

方珩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怪不得开枪呢……”一旁有个警员小声嘀咕。

“这?不开枪也?没办法的啊……你?们也?看到了,刚刚那危险分子是真的发疯呢……”

“喂!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抱头,蹲下!快点!所有人!”还有警员在高声呼喝,维持着秩序。

方珩这?下再没什?么不清楚的了。

枪声是最好的报警器,那声枪响是引子,不用多久,便?会有别的警员赶来的。她作为一名警员,反被犯人缴了枪,这?是无可分辨的重大过失。往小了说是记处分丢饭碗;往大了说……她也?是要吃牢饭的。

但如果……她是为了制止犯人们冲突伤人甚至是暴动杀人,那一切都会不同。

那便?不算违纪,那反而无过有功。

方珩微微抬眼,看着趴倒在一旁的小孩儿,她沉默着长久的凝视,目光吻过她每一寸皮肤,带着无比复杂且难以言喻的情绪。那种感情像是草籽遇水近土,便?以一种勃发之势,用根系攥住每一寸周遭。

这?又是一件“所有人都看到了”的事。

一模一样的手笔。

余烬,你?到底是怎样的孩子?该懂的一窍不通,不该懂的却早早的耳濡目染,甚至信手拈来。在这?种情况下,她竟还想着要保她不受处分……

但下一秒,方珩身子一僵,在其余人异样的目光中,几乎有些跌跌撞撞的扑将过去。在小孩儿身侧,透出?一丝异样的颜色。

方珩几乎是跪倒在小孩儿身旁,双手哆嗦着去触碰她的身体。

而随着她的动作,小孩儿手滑落,铺展开的猩红让方珩身上的血在一瞬间冰凉。

第045章 探望

烟气蒸腾, 女?人的面容模糊在袅袅烟气里,眉心刻痕分明。

薄薄的几页纸张被她攥握在手心,皱巴的厉害。

最?后一次吸气,那?只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完了最后一节生?命, 然后散落在空气里。她又续上了一根。左手边的烟灰缸里, 横七竖八躺着死掉的烟条的尸体, 还有灰烬。

手机里还有噼啪的电流音, 但是无人说话。

良久, 女?人才说了一句,

“嗯,她现在在哪。”

对方如蒙大赦一般出了口气:“在、在宴北第一医院, 特护病房,1107。”

又是一阵沉默, 烟嘴被?无声的咬扁下去。

她吸了口气, 用温和亲民?的声音问?:

“她还好么。”

“没有生?命危险……暂时……”

“噢。”

电话那?边的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噢”算是怎么回事?要说一个?小鬼的死活, 还不致于需要白小姐亲自过问?。可偏偏就是这么点小事,这位的电话就越过了好几级, 直接打?到了他这里。当听?到女?人报上名字的时候,他险些把?手机飞出去。

白苏啊。

但是对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又着实让他感到一阵迷惑。

他甚至没办法判断女?人是在心忧伤者, 还是在遗憾该死的人没能死成。

“医院的人撤了吧。”

“好的好的。”男人嘴里忙不迭的应着, 心里却在想难道白小姐要亲自派人前来?

不过, 他绝想不到, 白小姐可不仅仅是要派人过来的。

刚挂了电话,门在这时候却被?“砰”的一声撞开, 男人表情里扭曲着愤怒。

“你要做什么!”

“进别人的房间之前要敲门,我是不是该给你做做规矩了?”女?人的语气直冷的像是冰线, 触碰的人仿佛立刻就会被?冻住似的。

男人能明显感觉到女?人今日的不同,他梗了一下,竟本能的降低了声音:

“你……想做什么。”

女?人轻描淡写的“噢”了一声,她勾了勾唇角,但是眼里不带笑意,反而?有种克制的肃然。

“我肺癌晚期了,要去趟医院。”

“你蒙谁呢你!!!”男人的青筋突在额角,被?这句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你疯了?你他妈做的是人事吗!”

“噢,那?多了。”女?人挑眉:“您指的哪件啊?”

“你……”男人看着女?人不带感情的视线,骂了句娘:“白苏,真的,你永远也洗不干净,你他妈流的就是脏的血。”

女?人松了手,文件就那?么轻飘飘的落在桌上,却有着落棋无悔的锋芒。她端起酒杯,又把?酒杯转了个?方向,不怒反笑:

“那?又怎样啊。”

男人愣住,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是一个?……”

“对。”白苏用一个?字把?对方的整一句话掐死在襁褓中,眉眼间是凉薄的平直。

“对啊,我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也从来没把?我和你们看成一样的。”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就应该被?枪毙一百次!半年前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当这边的人都他妈的是瞎眼的吗?就为了那?么个?废物,你……你……”

“啊,半年前?”女?人像是回忆不起似的,她眯起眼睛笑:“半年前的……什么事啊?”

“你别装了!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就为了陷害那?两个?蠢货,你他妈的是不要命了吗?你知道你做的事足够你死上十几回了!”

“刚刚不还是枪毙一百次?”女?人冷笑:“呵,话可不能乱说,谁说是我做的了?你是亲眼看见了?”

“白苏,你……”男人怒极反笑,语气竟然平静下来,“白苏,这真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你别忘了你是什么人!我他妈以为你这里少了点东西。”他指着自己脑袋:“这时间你泄什么私愤!”

白苏却轻飘飘的把?话接了:“哎,我说你听?说过吗?狼是种是很记仇的动物,你要是动了它的崽子,就快逃吧,它是会和你不死不休的。泄私愤什么的……也太难听?太没品了吧,我也就是热心市民?了一回,仅此而?已。”

国产的□□www.youxs.org,www.youxs.org,最?多装填七发子弹。平均射速为一分钟四十发。枪的原型借鉴苏联马卡洛夫的59式。该枪用以杀伤50米内的目标,在25米距离上,能射穿2毫米厚的钢板、7厘米厚的木板、4厘米厚的砖墙、25厘米厚的土层。但该枪体积小,威慑性不足,沉默性差,有不少记录称犯人身中数枪却依然具备反抗能力。

只一眼,余烬脑中就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要不要直接把?枪抢下来。

但她站位距离方珩不算近,中间还有不少人挡在最?短距离上,抢下来的可能性……

方珩把?枪递给了肖洁。

余烬抿唇看着对方试着用力上膛,然后,她听?到了子弹到位的声响。

果然不是什么空枪!

但她没慌,她太熟悉肖洁手里那?东西了,她看着它,竟有种见到老友的感觉。周身四道保险,安全保险、到位保险、自动保险和射击保险。她很清楚的知道如何用它沉默目标,也知道该如何让它卡壳。

子弹激发与?激发之间至少有一秒的停顿,在这一秒钟里,套筒会在火药冲击下伸缩复位,而?她能让它不要复位,那?么下一次就会因?套筒的不到位保险上锁而?无法顺利激发。

只要她躲开第一发子弹。

这很容易,她躲得?开。余烬自信满满的心想。

但她没想到得?是,少管所里长久的松懈状态——于她而?言的松懈,让她的身体仿佛一台锈蚀老化?的机器。在全力运转的时候,她方知什么叫做“力所不能及”。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对身体的把?控力。

小腹一瞬间的裂痛袭来的时候,她觉得?脚趾都在鞋子里蜷紧。余烬只觉得?眼前一黑,若不是她抬手扶助肖洁的肩膀,她怕她真的会就此倒下去。

好疼……

真的……好疼。

这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的一次被?击中的经历。

她从前惜命的紧,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因?为那?个?女?人和她说,你要是因?为疏忽大意出事,我不会照顾你。

妈的。余烬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

余烬啊余烬,怪不得?她会放弃你。

废物……

废物!

方珩……

方珩!

一想到她,余烬竟然破天荒的涌出了几分力气,她痛的失去理智,她甚至想把?www.youxs.org,害方珩和她如此狼狈的混蛋嘴里!

她从前是见过白苏这么做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

她见到那?个?被?www.youxs.org。

一种隐秘的畅快卷席而?来,她盯着女?人的背影,视线灼热,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在心底蓬勃律动着,美丽而?强大,这样的存在对那?时候的小余烬而?言,就像是带毒却艳丽的罪恶之花。

人天生?就是极度慕强的生?灵。

而?恰逢女?人无意中扭头,正?巧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白苏皱了下眉,顿了顿,她把?www.youxs.org。

“你看什么。”她盯着小孩儿,然后拉下了脸来。

“……”

“回头,闭眼,看什么看。”

余烬也想这样做。

但她却已经没有模仿的力气和兴致了,豆大的冷汗浸湿前额,余烬只觉得?身子在剧痛之下生?理性痉挛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白苏指着自己胳膊和她说“这里有颗小王八蛋”的时候怎么还会是笑着的。

她怎么笑的出来?她试着牵动嘴角,却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僵硬古怪的表情。

真的……好疼。

然而?,就在在肖洁答应了她的要求的时候。

她也笑出来了。

她狠狠的压住了伤口的粘腻,抽了口气,然后很轻很轻的,笑出来了。

方珩保持着一个?姿势,在病床前头坐了很久。

她也不知道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到几时,但身上没有半点要动下的念头,她就像是坐化?的高僧,保持着在这世界最?后时刻的样子。

在她面前,白床单上有一个?人形的起伏,安然静默着。

保外?就医,她果真如那?些人所说,即使到了这高墙之外?,也没有一个?亲人。

无人挂念,无人探看。

她的心揪的像是要窒息。

小孩儿从来都是这样安静。睡着的时候是,醒着的时候也是。她就像只占有一点点空气、水分和土壤,毫无存在感的偏居一隅,如果不仔细看,她就完全的消隐在了环境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

但你要是仔细看,它也在生?长着,无声的舒展着叶片,抽出嫩枝。若是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方珩脑子里突然生?出一句来:

今已亭亭如盖矣。

然而?上一句……

那?个?猝不及防出现的字眼,让方珩身子猛的一颤。

“余烬……你别睡了行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凑的近了些,她但指尖划过小孩儿的面颊,帮她把?额头的碎发拨开。然后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睑。然后偏头,贴在她在小孩儿耳边,声音低缓温柔:

“我买了水果,醒来吧,我削给你吃。”

鞋跟磕在地上的声音在走廊里余音不绝。护士站的年轻值班医生?抬了抬头,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来人的时候顿住了。

高筒靴,长风衣,刀切的下颌线。

只一瞬间,女?人已经在她身前走了过去。

对于旁人善意恶意欣赏嫉妒的注视,女?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她目标明确,一分目光也不偏移。

近了,更近了……

1107。

女?人抬了抬眸,确定?了这个?数字,又闭了闭眼。

她步子不乱,依旧大步向前。走到门口的时候抬起手,正?欲握住那?门把?。可目光却越过玻璃,提前一步撞进了房间。

她指尖顿住,然后收回。她很快的抿了下唇,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然后,就像是纯粹的路过一般,她继续向前走去。

鞋跟踏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第046章 再会

方珩听见了脚步声, 但没想到那人只是在病房的门口顿了下?,后又离开。

她?回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空洞洞的窗洞像是一张大嘴。她没见到人。

帮余烬掖了掖被子,方珩起身走向门口去, 那“咔、咔”的声音已经去的远了, 但方珩仍旧见到了刚刚那人的一片衣角。

驼色的, 女式长风衣。

一种熟悉的感觉微微漾起, 方珩有些恍惚。

她?愣了片刻, 突然打开门,冲了出去。朝着那个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追了过去。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还不忘交代了帮忙照看下?屋里的孩子。

“好。”那人答应着,又是?个好看的女人。

今天医院里的楼道像是?个走秀的t台似的。

医院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追逐, 方珩追出门的时?候女人刚好转弯,而当她?追到走廊尽头的时?候, 却?远远的看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关合上的电梯门后。她?跑过去, 按下?另一台电梯的按钮,定了两秒钟, 咬咬牙,扭头便又向着楼梯冲了过去。

还好是?下?楼, 方珩心想。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种空前的直觉漫上来,方珩觉得她?不可以错过这个人。

终究是?追到了,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 女人逆着人流, 正走出门厅, 一条腿迈进阳光里。

方珩突然就回忆起了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大概是?半年多以前吧,她?在为余烬的事奔走之前, 在警局……那个完全不像警官的警官。当时?是?晚上,女人前面领路的时?候, 也是?一抬脚,步入了节能?灯的冷光中?。背影带着种秋风飒凉。

一出了门,方珩才叫出声来——医院里不能?大声喧哗。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发丝凌乱,最后双手撑住膝盖压低身型才勉强喘匀了气:

“等?……等?等?……白……白……”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突然没来由的脱口而出:

“……等?等?……白……白苏。”

话?音落下?,方珩自己也是?意外了一瞬。

方珩缓慢的抬起头来,盯住那人的背影,心底里升起一股一样的情?绪,攥住她?神?经。

“白苏,白小姐。”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她?自己都意外的笃定。

女人身子定住,她?转过身来,单手夹着烟,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无?声的回应了她?。这个神?情?,方珩觉得这人见到自己,似乎是?并没有丝毫意外的。

“你好。”

女人说着,轻轻弹了下?手中?的烟,扑簌簌落下?细小的灰,一瞬不见。这才刚刚离开医院多久,她?就已经抽掉大半只了。

“要一起喝一杯么。”女人递来蛊惑的枝。

“不了,你果然是?白苏。”方珩说,却?拒绝了女人的提案:“我还在陪病人。”

“放心吧,她?不会?跑了的。”女人说。话?里是?一贯的熟悉感——方珩终于知道之前这人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了。

这是?个很熟悉余烬那孩子的人。

那种熟稔,绝非一朝一夕,几页档案纸张就能?够养成的。这是?长久的一起生活,留下?的印痕。在她?每一次提到小孩儿的时?候,那痕迹都异常分明。

方珩微微皱眉:“……不是?,她?如果醒来的话?,或许需要人照顾。”

“这是?护士的工作。”白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方小姐。我保留对你的承诺,你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但这次真的没办法带走了,录音也不可以噢。”

方珩揣在兜里握住手机的手指僵住,神?情?有种被?戳到的窘迫。

“上次……你都知道……”

“什么?如果你指的是?那时?候你胸口的针孔摄像机的话?,是?的,我知道。”

“很抱歉……”

女人未置可否,脸上也没见到怒容,依旧是?平平淡淡的下?着最后通牒:“这一次不行。”

“……好。”犹豫了片刻,方珩松开了握住手机的手指。

“请问……”

“现在就要开始了吗?”女人似乎有点无?奈,她?扬了扬头,下?巴的线条对着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那里怎样?最近的咖啡厅,你的话?,能?在十分钟内就可以跑回去,如果你坐电梯的话?,应该还会?更快。”

“……”

这女人果然知道自己刚刚在追她?!

但她?却?不停下?!让她?跑出了一身的汗!

恶趣味。

“……就那里吧。”方珩说着,看着女人的面容,分辨着她?眉目口鼻。她?继续了刚刚的问题:

“请问您……您是?她?……是?余烬的母亲吗?”

白苏差点儿被?自己的烟头烫到手。

她?很是?无?语的看了一会?儿方珩,又低下?头看了看掉到地上的烟,神?色间有点惋惜。

她?抬脚,碾掉火星,向着方珩伸出手去:“哎,有纸巾么。”

方珩一时?间被?突兀的问话?弄的回不过神?,愣了几秒才开始翻找口袋,递给女人的时?候对方却?弯下?腰,将烟头捡起来,包住。

方珩呆愣的看着,这不像是?这个人会?做的事情?。

这是?在……搞环保?

在女人弯腰的时?候,她?无?意见瞥见了她?头顶的银丝。与上次不同,这次的见面显得随意而匆忙——她?记得上一次的时?候女人是?挑不出半点错的。

她?有多大了?

三十岁?四十岁?但她?看起来真的很年轻,似乎全身上下?只有那长卷发里能?明晰一丝岁月的痕迹。

但她?又是?如此的成熟美丽。方珩不禁感到好奇,余烬今年十六岁,按照年龄来算,这人也未免太过年轻了些。但贸然问起女士的年龄,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二人走进咖啡厅,迅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然后坐下?。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落座后,方珩开口。

“……这个很重要?”

“……您是?她?的什么人?”

“……”

白苏抿了口水,有点艰难的说:“……她?妈。”

她?语气有点像在……骂人。

方珩一瞬间还以为这是?句脏话?。

“……”

这下?轮到方珩无?语了,停了停,她?才想着还是?要先解释一下?余烬的伤:“……白姨,余……”

白苏猛的呛住,掩住嘴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表情?有点蛋疼——如果她?有的话?。

“……叫我白苏。”

“哦……余烬她?是?因为我才中?枪的。”她?想了想,决定不对眼前的人隐瞒真相:“我的疏忽失职害她?受伤,她?为了保护我才……”

“她?从没有中?过枪。”女人盯进她?的眼底。“从来都没有。”

其实白苏是?微笑着的,可方珩却?莫名的感到一丝危机。

她?觉得对方是?有怪罪的。

“抱、抱歉……”

“和?我说做什么。”女人语气淡漠:“选择保你的人是?她?,受伤的也是?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有什么可抱歉的。”

方珩在这语气中?品出一丝凉薄来,这个女人太平静了,那不像是?一个家长此时?此刻该有的神?情?。

如果是?别的家长,自己害人家小孩儿手了那么中?的伤,肯定是?会?被?打的。方珩心想。哪怕这一切的行为都是?孩子自己的意志。

但家长不管,痛苦的人为大,痛苦的人若是?迁怒合理无?责。

见方珩沉默,白苏心里叹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补充道:“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承责,与我无?关。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方珩抬头,在这冷硬的言辞中?竟然感到了一种慈悲。

可白苏却?又勾勾嘴唇角,狐狸似的看穿她?内心:

“不过你想的没错,我确实还挺想揍你的。”

“……”

方珩想,她?起码占了年轻的优势。若是?真的动手,她?还是?不要还手的好了,让着这个阿姨一些,让对方出出气也就是?了。

但她?的这个念头也没逃的过白小姐的法眼。白苏挑眉,冷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关于余烬的个人履历。”方珩转了话?题:“资料上的信息是?错误的吧,那家孤儿院我去了,很多细节对不上,院方在那这期间有两次大的人员调动,现在留下?来的人对此不知情?,唯一有印象的认识院长,但他说的很多话?都与资料不符,甚至是?自相矛盾……”

白苏安静的听着对方分析,没说对也没说错。

“……所以,其实余烬并不是?在那里长大的吧?她?其实是?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是?么?”方珩看着白苏的表情?:“你是?……姑且算是?警察,所以她?才对枪有所了解。”

白苏笑了一下?。

“我有一点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白苏’的,是?她?和?你说的?”

“不是?。”方珩想到了什么:“放心,余烬嘴很严,她?从没和?任何人提过你的事。”

其实她?说过一次的,在晚上,在她?睡着的时?候。

白苏挑眉,冷幽幽的说,“不是?嘴严,是?她?清楚有些事不能?说,她?知道说出这件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会?死。”白苏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艳红的唇上像涂满了血。

方珩怔住,神?色肃穆下?来。什么人会?把这个字眼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还是?……在说的自己的孩子。

她?看着这个女人,她?有着绝对美艳的外表,和?剧毒的肚肠。

可就像电影里那些极富人格魅力的反派,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那是?无?论?何时?何地、兼具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着迷。

“白苏。”方珩缓缓说:“你说,是?你把她?’送’进去的……”

“是?的。”

“看来是?我理解错了,你的这个’送’,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是?你……陷害她?……进去的,那时?候你讲的故事,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故事。”

方珩缓缓说出自己的推论?,可她?却?先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所震慑。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她?期待着对方的辩驳,可白苏却?投过来一个轻微的赞许。

“是?的。”她?说,声线愉悦:“没错,是?我。”

“所以她?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是?……”

“嗯,是?我让她?去的。”

“玻璃碎片上找到的指纹……”

“走之前,我给她?倒了一杯酒。”女人脸上带上几分唏嘘:“祝她?一路顺风。”

“……”

方珩无?话?可说。

她?更新的之前的想法,这女人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她?自嘲的笑了下?:“怪不得你不让我录音。”

“但你还是?录了,不是?吗?”女人挑眉,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珩的手臂一僵,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着点道行在这个女人眼里竟然……不够看。

她?飞快的思考该如何把证据带出去,或者?原地起身冲到前台寻求保护的可能?性。还是?说女人这样的有恃无?恐,她?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这玩意儿带出去了,是?吗?她?余光环视周围,不知道在这片热闹祥和?里,究竟隐匿着多少收起了獠牙的豺狼。

“为什么。”方珩定定的问,决定还是?先周旋着。在女人没对她?露出攻击意图之前。

想不到知道了真相后,她?反而比上次在警局时?的情?绪更为平和?:“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这个啊。”白苏支着头想了想,然后唇角的弧度更深,“大概是?无?聊吧,就想看看遇到这样的事儿,小孩儿会?是?个什么的反应。反正她?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乖乖的照做的。”

方珩觉得女人这句话?像是?一把掐住了她?浑身的血,她?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手机在她?掌心硌的生疼。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想过,却?没想过对方葬送的一个孩子的一生的理由,只为了好玩儿,只为了消遣。

“白小姐,你有心吗?”

方珩的手握住了杯子,白苏的眼睛眯了一下?。

她?看着方珩的手指掐在玻璃杯壁上,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这动作像极了一个人,却?远没有那人干净利落。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不管不顾的,想要泼她?早就泼她?了。不像现在坐在对面的人,有着良好的是?非观和?教?养,和?极克制的性子。

这是?个收放自如的人,比她?的小孩更懂得为人处事的技巧,也更为圆融。她?生在正常的三观里,骨子里带着多年养就的习惯和?优雅。却?没被?浊世?冲击的失了原本的性状。

她?是?没被?污染的极北的冰洋。

判断清楚了这一点,白苏心里松了口气,她?今天大概不用湿着回去了。

果然,握住杯子的手指收紧又缓缓的松开,白苏听到年轻女人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呵。”方珩冷笑,冷笑时?的情?绪都是?点到即止的。

“白小姐,她?什么反应,你也应该看够了吧。那么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吗!”

“你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吗?”白苏不答反问。

方珩没说话?,她?神?色肃冷,像是?莅临严肃的议会?。只是?那目光,却?示意着白苏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她?在你们那里应该算得上是?‘受尽欺负’吧。”

方珩的心一沉。她?知道,但在余烬这次受伤之前,她?知道的都是?些皮毛。就像冰山永远只露出一角,水下?的部分才是?真正的庞然。但是?,“受尽欺凌”这四个字仍然像是?一剂响亮的巴掌,它掴在她?的脸上,昭示着即使在你身边,那孩子过的也根本不好。

“但现在你也应该清楚,她?其实有着绝对的自保实力。那些小鬼,应该还不至于能?让她?放在眼里。”

方珩立刻想到了小孩儿拿枪的熟练,和?揍人时?候发了狠的拳头。还有那时?候,面对歹人不哭不惧,毫不变色的脸孔。

“是?。”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还手么,嗯?”

方珩沉默,小孩儿身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她?声音低低的说。

白苏却?没有马上为她?解惑。

她?眯起眼睛,又想起了那小鬼的死倔的神?情?,突然有点唏嘘。

“她?啊……”白苏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愧是?她?的小鬼,像是?她?的影子:

“因为她?也想看看,我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方珩一怔。

“她?想知道,我会?不会?就这么看着她?,死在那里。”

第047章 带走

“她也想知道, 我会不会就这么看着她,死在那里。”

白苏看着怔住的方珩,继续说:“三年,整整三年, 她宁可被人?这么按着头生生欺负了三年, 都没有半点反抗。呵, 她想出去, 她也是在逼我。”

方珩突然想到了陈律说的, 那孩子说她出不?去的,说律师是白费力气。

原来?如此?。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女人?轻笑了一声, 声音凉薄:“她可真是不鸣则已啊,这一下就玩了个大的, 小命都差点丢了。”

方珩抿唇, 指尖不?自禁的颤了颤。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那个冷漠的小孩子啊,她有这么多心事吗?她心心念念的, 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态度吗?她突然有点难过,一想到那个小孩儿不?惜以这种方式, 用这种自我?堕落自我?毁灭的方式,只为了这个叫白苏的人?垂眸看她一眼。

在替她难过的时候, 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异样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想知道, 我?会不?会就这么看着她, 死在那里。

你会吗?方珩想问, 想替还闭着眼睛的小孩子问她这个问题。

但一想到都快三年了,这个人?的不?闻不?问。余烬真的像一颗被她撒出去的草籽, 在瘠薄之地艰难挣扎着生存着。

可是……方珩猛的抬起头,但白苏今天却?来?到这里了。

她终究是来?看她了。

方珩心头突然涌起怪异的感觉。这个女人?说的话, 她究竟能信几分?

不?闻不?问?真的是不?闻不?问吗?

不?闻不?问怎么会知道余烬被人?欺负?又怎么会过来?,要知道余烬从被送到医院里到现在,根本都没有超过一天。

她看着眼前的人?,越发的觉得?她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一般难以琢磨。

方珩试探着说:“但是你今天却?过来?看她了。”

女人?被这句话梗了一下。

方珩心里一动。她继续说道:

“你其实是在意她的。”

这句话是肯定句,被方珩以无比笃定的口吻说出来?。

“……”

白苏沉默了片刻,伸手摸向大衣口袋,却?在兜里蜷了下手指,又很?快抽出来?。

她又在找烟了,且没找到。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方珩没有错过对方一瞬间的动荡。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白苏些不?耐烦的掐着眉心。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白小姐耐心耗尽前的征兆。

“你在隐瞒什么?”

“……”

“你是不?是就连余烬也没有告诉?”

“……”

方珩决定赌一把:“那孩子,很?是在意你。”

“……”

“第?一次听到’白苏’这个名字,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够了。”

杯底敲在桌面,发出清亮而持久的“铮”的一声。离得?近的人?都在同一时刻扭过头来?,看着弄出声音的二人?。

“好?了。”白苏随意在空中?摆了下手,“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是什么?”方珩疑惑。

女人?眯起眼睛,声音骤冷:

“方珩,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力让她从那里出去?”她轻蔑的笑了下:“就凭你手里那只手机?”

方珩不?卑不?亢的回视她: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白小姐,我?一定会让余烬从那里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白苏无名的烦躁感渐渐淡了下去,她又端了起来?。那是任何情绪都难达眼底的淡薄疏离,是最好?的伪装色。

“你想好?了吗?你应该清楚的吧,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甚至会为此?付出代价。”

方珩毫不?怀疑女人?的话,能用那么缜密的计谋,就为了送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她完全相信白苏有能力把余烬捞出来?,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而换做她要做这件事,却?是举步维艰的。

但她没有表明?什么衷心,只是淡淡的说:“她为我?吃了一颗子弹。”

是啊。白苏在心底叹了一句,小鬼为了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吃了一颗子弹。

沉默良久,白苏说:“我?能让她出去。”

“我?知道。”方珩顿了顿:“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给?你指明?方向。”

突然,方珩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这让原本就有点心虚方珩惊了一瞬。她咬了咬牙,在女人?投来?的目光里拿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没有名字,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方珩看了眼白苏,而对面的女人?轻轻的挑了下眉,示意你随意。

她揿下了接听键。

“请问您是方珩方女士么?您好?,这里是宴北第?一医……”

方珩一怔,迫不?及待的打断对面的不?疾不?徐的介绍:

“她醒了?余烬醒了么?”

白苏的唇很?快的抿了一下。

“是的是的,1107病房的病人?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您不?在所以我?们……”

“我?马上回去!”方珩一下子站起身来?。

十分钟。

她想起之前女人?之前给?她估算的时间。她恨不?得?一秒钟就冲上去。她突然有点懊丧,为什么要和这人?出来?这么久的时间,小孩子醒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她万一害怕了呢……

“抱歉白小姐,我?有事要回去一趟。”顿了顿,她还是说道:“余烬醒了。”

“……”

“你……要和我?上去看看她吗?”

“……”

白苏没说话,但方珩已经不?愿意再耽搁下去。打心里她其实也不?知道,让白苏上楼与小孩儿见面,是不?是个明?智的举措。

可当方珩走到白苏身边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伸出了胳膊,横在了她面前。

“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她出来?。”白苏又重复了一遍。

方珩脚步微微顿住:“你和我?说这个,是想让我?求你么。好?,你要我?怎么做。”

“手机。”

这个女人?果?然不?会疏忽了这件事。

方珩咬咬牙,“如果?我?不?呢?”

白苏头也没抬,手指弯曲,在玻璃杯子上一弹。

这一声音,原本热闹的咖啡厅突然就静了下来?,说话的人?噤声,啜饮品的人?停下了举杯的动作。所有人?纷纷扭过头来?,看着白苏,像是都在等她一声令下。

“怎么?”方珩四?下里看了看,不?怒反笑:“白小姐这是要强留下我?的手机了?”

“我?也可以强留下你。”

白苏望着巨大玻璃外?面的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曾有一人?注意到,在这间小小咖啡厅里上演着怎样的异动。

她像是自言自语,却?有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原来?在这在这等着我?呢。”方珩退了半步,居高临下:“刚刚砸杯子也是这个意思?”

“不?,那个要更严重,那是让你留下……命来?。”白苏说。

看来?那是情绪激动下的一个错误的指令。方珩心想,能让这个女人?做出失态的举止,一定是她那时候的某句话命中?了靶心。方珩心想。

“手机。”白苏伸出手去。

“……”方珩咬咬牙,还是把手机放在了对方手里。

“密码。”

“……zechen”

白苏抬眼:“男朋友?”

“是。”

“……有意思,是就好?着一口呢还是傻。”

“……”方珩没听明?白这句话,却?没什么心情发问。

三两句对话的功夫,女人?已经解开了锁屏,拨出了一个电话。

“你好?,这里是……”

“把电话给?1107房间的患者听。”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电话无法移……”

“我?现在要和1107床的患者通话,你让郑峰来?想办法。”

方珩听了一阵心悸,又为这女人?狂的不?行的口吻感到讶异。郑峰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宴北第?一医院的……院长。

很?快,电话就被接进?了余烬房间里,方珩心中?忐忑,她其实也有点好?奇,白苏究竟会和那孩子说些什么。

但白苏听到那边微弱的呼吸声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余烬,在医院的正门口,有一辆红色的面包车,你坐上去。”

说完,女人?干脆利落的揿断了电话。手机也随手放到一边,仿佛她只是借用一下对方的手机似的。

方珩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苏。

她音调几乎是瞬间拔高了一倍,带着点抖:“你!她才做完手术!现在才刚刚醒过来?!”

“嗯,醒了,说明?麻药的劲儿应该已经过了。”

“你疯了!”

“她是个很?乖的孩子,我?说的话,她一定会照做的。”

方珩瞪着白苏,她突然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可她才动了一下,立刻就有人?上来?拦她。

“白小姐有说过,她同意你走了么。”

如此?霸道的论调,方珩第?一次见有人?把无耻演绎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她没有硬冲,反而转过身看着玻璃窗,寻找着那所谓的“红色面包车”。

白苏微微抬了抬头,向着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果?然,那一抹红色是如此?的晃眼。

不?会的吧?

方珩在心里问自己,小孩儿不?会来?的吧?就这么一个电话,白苏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说明?,二是说了这么一句不?搭调的命令。小孩儿怎么会来?呢。

怎么会呢。

可是心底那种慌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盛,尤其是在她看到白苏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的淡然模样,她是如此?笃定不?慌张。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医院的正门处,她穿着大的不?像样的病号服,粉红色的拖鞋——那是方珩在医院附近的超市里给?她买来?的。她逆着人?流,那样子在人?群中?十分的扎眼。

她一步一步,向着车子的位置,艰难的走过去,半步半步的。

方珩牙关紧咬,拳头拧成铁,青筋暴突,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你是个人?吗。”

她轻轻开口,语气平静,言语却?狠利,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

白苏没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由远及近的人?,那个小小的、小小的,豆芽似的影子。

在方珩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指甲也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去。

两个人?谁都没在说话,不?长的距离,小孩儿走的异常费力,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却?要以分钟来?计。

像是一场荒诞的等待戈多,二人?一坐一立,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在陪着他们欣赏这一场精彩的默剧。

背景音乐的鼓点,随着主角的每一次落脚,重重叩响在每个人?的心里。

一步……两步……

余烬睁开眼睛的时候全世界像是大雪纷飞。

横无际涯的白色。

医院。

她想要动一下,发现下半身有些麻木,小腹传来?闷闷的疼。但可以忍受,身体里在没有那种一呼一吸间都撕裂般的剧痛了。她活动了下脚趾,转了转眼球。身体有些冷,即便在被子里也想要打颤。

还有点饿了。

高悬的吊瓶、床前的矮凳、还有一大塑料袋的水果?……

没有人?。

她又安静的躺了一会,麻木感退的更干净了些,她试着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撩开被子,衣服下是一块正正方方的纱布,用胶带纸固定在小腹上,与皮肤黏贴的位置有些发痒。她又把衣服盖了回去。

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拿着一只白色的电话走了进?来?,拖着长长的线。

见到小病人?自己坐了起来?,她有些意外?,小孩儿不?哭不?闹的,看起来?十分乖巧。

“小朋友,有人?找你。”

“谁?”余烬干渴的厉害,声音有些发哑。

“留的名字是一位叫做方珩的小姐。”

是方珩送她来?医院的吗?看来?那件事应该是被压下去了。

余烬拿起电话,可她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哪怕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她的心跳都急促了起来?,血液像是湍急的水流。

没有寒暄,是那个人?一贯的平直语气。好?久不?见,她竟然像是不?曾分开一般,平静的给?她下达着新的指令。

红色面包车。

红他妈的车!

不?等余烬发出一个音节,对方却?已经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你还是先躺一会比较好?……”小护士看着余烬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柔声劝慰。“你姐姐一会儿就会回来?啦……”

余烬身子一僵。

她整个人?都是木着的,被小护士塞进?了杯子里,对方还贴心的嘱咐她:

“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按铃啊,喏,这个。”

余烬答应了一声,整个人?还处在恍惚中?。她扭头看着放在窗前的凳子,突然用力一拳砸在了床上。

“白苏!”她咬牙切齿的咬出了这个名字。

余烬撩开被子,扯下了滞留针,下了床,趿拉上一双丑不?垃圾的拖鞋。

红色的车很?好?找。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那一辆。只是走过去颇费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余烬终于走到了车子旁边,她先是站住,向着车里面看了看。

没有人?。

她试着拉了拉把手,车果?然是没有上锁的。

犹豫了一刻,她还是钻了进?去,重新拉上了车门。

车里的空气里有一股烟味,余烬怔了怔。

她倚住靠背,也不?四?下张望,就那么垂着头,但没过多久,一种倦意感袭来?。眼皮有点重。余烬没做过这种手术,不?知道麻药还有厉害的的后劲,实现越来?越模糊,她渐渐的歪下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许吧。”

见到小孩走进?车里再无声息,白苏才收回视线,懒懒的答道。

方珩的目光始终锁定车子,生怕有什么人?会靠近那里,或者小孩子会拉开车门走下来?。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白苏这句话,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这是在回应自己之前那句“你还是人?吗。”

“你想带她去哪。”她问。

“还她自由。”

“跟着你她是永远都不?会自由的。”方珩冷冷的说。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觉得?后颈一痛,头像是被用力挤了一下似的。

“你……”

她身子晃了晃,眼前开始闪光,腿上像是打飘似的歪扭。

她看见女人?站起身来?,意识逐渐陷落,最后彻底沉沦。

白苏冲着要扶助方珩的男人?摇摇头,自己伸出了手臂,将对方一条胳膊挂在了肩上。

她微微偏头,看着方珩歪垂下的侧脸,轻轻的说了声:

“说的没错,跟着我?,小鬼她永远都得?不?到自由。”

方珩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熟悉的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她的房间。一旁的人?听到动静,一脸惊喜的跑了过来?。

“姐你醒啦!”

“余烬……”方珩弱弱的嘟囔一句。

楚光顿时就不?乐意了,“哎姐,你怎么能这样啊,是我?啊是我?啊是我?啊!这都能认错了,你可真是我?亲表姐……”

被楚光一聒噪,方珩反而清醒了几分,她挤出个虚虚的笑。

“小光,我?怎么在这……”

“哼,姐姐你重色轻妹啊,怎么就不?想在这了!”

“又乱说话……”

“哎……早知道就不?把你抢过来?了,我?坏了姐夫的好?事儿,姐夫怪我?,你也要怪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方珩拧眉。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怎么会突然回到了家里。

“你不?是喝醉了睡在姐夫公?司门口吗……”

“什么?”方珩的眉拧成了川字,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撩起被子。

“是啊……我?接到你电话,那个大姐姐说你喝多了在姐夫公?司门口呢,我?就去接你啦~不?过姐夫想带你回家,我?想着你不?清醒这样好?像不?太?好?,就没同意,然后姐夫就生我?的气了……姐啊!你以后得?给?你宝贝妹妹美言几句呐!”

“小光,今天多亏了你……”

方珩的心顿时松了些,她暗自庆幸之前小光在所里走丢的时候,她有和姨妈说让给?她配上手机,方便联系,她还特意存了个星标备注,这次算是有惊无险了。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把她交给?尹泽辰……方珩不?敢想象。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和泽辰发生点什么,厌恶到这种避之不?及的程度。

“我?手机呢?”方珩突然想起,在口袋里摸索。又想到白苏,她应该是不?会把手机还给?她了。“小光,借我?你的手机用用。”

“啊……”楚光讷讷的缩回了手,手中?正是方珩的手机:“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啊。”

“手机怎么在你这?”

“啊……就是那个穿风衣的大姐姐给?我?的啊。”

“……”

方珩一把拿过手机,翻看起来?。

什么都不?少,就连那一段录音对方都没有删除。

相当的无所顾忌。

方珩有点呆滞,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先给?宴北第?一医院去了电话,余烬已经不?在了,她是自己走掉的,没有办理离院手续,押金都还在被扣在那里。

手机一个没握住,脱了手。

方珩闭了闭眼,逼自己认清这个现实。

白苏她……她带走了她。

第048章 分手

方?珩没能找到余烬, 也没有任何方式途径能找到她。

她也找不?到白苏了?,江海总局给出的说法,是?冷冰冰的“查无此人”。

那个女人就像是一块冰,在阳光下渐渐变小, 然后无形, 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但其实, 最让方珩难以接受的是白苏仅仅说了?一句话, 连威胁都算不?上的一句, 余烬竟真的毫无反抗的遵从。女人一开始说出那句“只要我说,她就会做”的时候,方?珩还有些不?敢置信, 余烬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她怎么?可能。

但时间告诉她, 女人说的都是?事实。

余烬确实照做了?。

白苏就像是?蚁群里至高无上的蚁后,生活在这个体系之中, 作为普普通通的工蚁,余烬要对她无条件的服从。

那个小孩子, 终究是?选择了?她母亲。哪怕这个人对她并不?算很好;哪怕回去会有责备和鞭笞;哪怕她永远都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但那是?她的家?,那儿永远都是?。

快三?年了?, 她应该想?家?了?。

方?珩竟然完全能理解余烬做的一切, 她对那孩子从始至终都提不?起一点怨来。

但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余烬是?在保外就医的时候失去行踪的, 而带她出来的担保人却是?方?珩。根据监狱法, 在此期间,余烬的逃跑她是?要负全责的。

“方?珩!”徐安秋气急败坏的揪着方?珩衣领, 凶狠的不?想?一个医生反而像是?个暴徒,“你他妈的是?不?是?傻?都说了?你不?能信她们……”

“安秋, 你不?知道。不?怪她。”方?珩对方?被?拽的摇晃了?一下,身子虽稳,步伐却不?:“这件事不?能怪余烬,她是?……无罪的。”

“你脑子是?被?车轧了??这是?www.youxs.org!这他妈的是?www.youxs.org!就算她真的冤枉,那么?她现在也有罪了?!你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了?!这根本就是?有预谋的,她这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

方?珩垂了?眼,终究是?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余烬应该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

可如果她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是?否也会走的这么?决绝?方?珩不?愿意去想?。

但是?她却知道,囚鸟一旦飞出了?笼子,它就再?也不?会飞回来了?。外面天?高海阔,林深地远,这对于?一个终日带着枷锁的人而言,www.youxs.org。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那个倔强的小孩儿。

在监狱或是?少管所里当差,就是?有一点。警察没作为也顶多也就是?落个无能,但狱警若是?一不?小心跑了?犯人,是?要进去了?。

方?珩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她突然明白过来,白苏所谓的“一句话就能让余烬出去”,那根本不?是?替她洗刷冤屈,真正还她自由,那是?www.youxs.org。

是?了?,如果还余烬的清白的话,那么?真凶必然是?要出面承责的。现在看?来,就算真正的犯人不?是?白苏,那也定然是?与之相关的人。

那女人怎么?可能会让余烬这个替死鬼无罪释放呢。

原来她最大?的敌人,一直都是?这个女人。

“你会付出代价的。”

方?珩清楚的记得女人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她有一言一,从来都不?是?虚张声势。但方?珩没想?到这“代价”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也是?如此的沉重。

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方?珩拿到判决书的时候,人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不?服,没有辩驳。

倒是?徐安秋气的跳脚,一直吵着要再?审,要上诉。

方?珩私下里和她说了?那一枪的事情。

不?是?什么?制止动乱,更不?是?什么?正当防卫,那是?小孩儿生生替她吃下一颗子弹,换来了?一切的合理性,换来了?所有人的理解认同。

徐安秋听完了?却是?不?屑的“嘁”了?一声。

“你蒙谁呢。”

“……”

方?珩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讲话。

“所里那边怎么?说?”半晌,她轻声问。

“就抓人呗,通缉令都印出来了?。哎呦小珩那个事儿你就别管了?,不?管你的事!”

方?珩的轻微的皱了?下眉,永远挺的笔直的人此时此刻却也有些松散了?,她斜斜的倚在墙上,额头?抵住。

“你还能顾着别人!”徐安秋看?她这样儿就来气:“你先?顾好了?你自己吧!要是?真逮着那小兔崽子,看?我不?拍烂了?她那屁股……”

结果方?珩却说:“别,安秋。”

她心里其实觉得,既然白苏那么?神通广大?的人想?要带她走,那么?就不?会让小孩儿再?被?抓起来,送出国门什么?的,有的是?解决办法。

“没必要。”徐安秋轻轻抱了?抱她:“小珩,没必要,真的,这事儿真的没必要。别因为那么?个小玩意儿把你自己弄垮了?,反正也就是?在这儿呆几天?,又不?是?真去吃牢饭,不?是?有缓刑么??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送来!”

“谢谢。”方?珩的脸上挂了?下笑。

这笑容却看?的徐安秋更是?一阵火大?,她的怒染上了?声音:“方?珩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这什么?德行!你别想?了?,先?好好睡一觉!”

方?珩很想?告诉徐安秋实情。

她做不?到。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想?到那个小孩儿,想?到那女人。她会让她做什么?,她会不?会挨打挨骂、会不?会被?要求做一些危险的事、会不?会又被?当成替死鬼或者垃圾丢掉……现在的天?气已经转凉了?,那单薄的身影可有加衣么?……

脑子里头?不?受控制的,全是?这些。

徐安秋看?方?珩没动,以为她想?明白了?。她稍稍缓下语气,推着方?珩躺到床上去。

“给我好好睡一觉。”

徐安秋俯下身,贴着方?珩的额头?轻轻吻了?吻她眼皮:“小珩,总会过去的。”

徐安秋走了?以后,方?珩却又缓缓的坐了?起来。她揉了?揉脸,呆在床上发愣。

门却被?人推开了?。

方?珩抬了?下头?,见到来人,轻笑了?一下。

“小珩,分?手吧。”

对方?却是?神情寂然,看?着对方?的目光满是?哀戚与不?舍。

“……”

方?珩沉默了?片刻,又笑了?一下。

她说:“好。”

男人愣了?愣,她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说辞,用来解释,用来说明他的迫不?得已,用来安慰一个失恋的女人。但他没想?到的是?,方?珩根本连理由都没问,他连个说“爱过”的机会都没有。

她直接答应了?他。

这反而让尹泽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都不?问问我原因么??”

“嗯,既然已经这个结果了?,就不?用了?吧……泽辰,你很好,我不?想?耽误你。”方?珩垂下头?:“我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也冷落了?你,很抱歉……”

尹泽辰站在原地,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他不?想?沾染麻烦,想?要抽身离开,她竟然还和他道歉。

“小珩……”

“泽辰,我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不?过还是?祝你幸福。”

“……”

方?珩比他想?的更要干脆利落,她就像是?挥刀断索,哪怕面对着万丈深渊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但这就是?他今天?想?要达成的结果,不?是?么??他怎么?可能娶一个正在服刑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珩和她想?象中的完美情人的模样渐渐有了?偏差,并且和他渐行渐远了?……

尹泽辰突然觉得一阵空落。

明明前来分?手的人是?他的不?是?么?……

直到尹泽辰离开好久之后,方?珩表情才慢慢淡下来,她不?用伪装,也没力?气伪装下去了?。

她其实没有看?上去那样淡然。

分?手。

人心终非铁石,毕竟是?爱了?多年的人,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完全分?裂成两个部分?,在快的刀也难免在连接出划出鲜血淋漓的口。

这是?她唯一的一个男朋友,也是?她唯一一段恋爱关系。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终究不?会委曲求全。

永远不?会。

余烬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鼻腔里依旧是?消毒水味儿,但眼前不?再?是?茫茫大?雪的一片纯白。

墙是?彩色的,各种各样的动物、云彩、花朵……

宴北第一医院哪怕是?最好最高级的病房,与私人的诊疗所比起来,也根本是?萤火与辉月,不?可同日而语的。

更柔软舒适的床,更宜人的温度,更高端的仪器设备。

但是?床头?没有椅子,也没有一袋子水果。

余烬抿了?抿唇,坐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下腹处已经没有撕扯的痛感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小护士推着推车走了?进来。见到小孩儿醒了?,便冲着她温柔的笑了?笑。

“醒啦?来,先?吃点东西。”

她捧过一个保温桶,递给余烬,帮她打开盖子。

里面是?黏糊糊的一团什么?。

似乎是?看?到了?小孩儿的目光,护士笑着解释:“是?营养品,吃点这个调养调养身子,好得快呢。”

余烬抿了?下唇,这是?什么?人的手笔她再?清楚不?过。她又不?是?病危,不?是?快要死了?,吃这种金贵玩意儿就是?牛嚼牡丹。这一桶豆腐渣一样的玩意儿,能比她这两年吃的所有东西的价值,加起来还要多。

“我要见她。”

余烬不?动,出声说话,语调硬冷。

“谁?”小护士好脾气的问她:“先?吃点东西哦,等等你好些了?就能出去玩了?。”

“……”

“你可以自己吃吗?”

“我要见白苏。”

“白苏?那是?谁啊?不?过不?管你要见谁,都得要好起来才可以哦。”

“……”

“来,我喂你,乖,张嘴。”

余烬没有照做,她沉默着拿过女人手里的保温桶,无声的吃了?起来。

“呵呵,挺有个性的。”护士有点尴尬的自嘲一笑。看?起来挺乖巧的小女孩儿倒是?刺头?的紧,但这是?一个重要的病人,虽然说她也没看?出她重要在哪里来。

余烬捧着桶,她才刚吃了?第一口,就怔住了?。

一旁的小护士疑惑的看?着她,“不?好吃吗?”

不?应该的啊,这宇航级的营养品,不?是?专门定制的这小孩子喜欢口味吗?

和卖相不?同,这东西竟然意外的挺好吃的,有点甜味儿,却又不?腻,口感也还行,没有渣子,像是?混合果味的果泥,还热呼呼的,吃到胃里一阵舒暖。

余烬从前很喜欢喝果汁,自己带容器去打,一大?桶才两毛钱,不?太甜,但喝完了?舌头?会变成另一种颜色,但叔嫌贵。而白苏丢给她的可乐,那么?小小的、精致的一罐,就要两块钱。她始终记得那冰凉的液体在嘴里沸腾的感觉,但却仍然最喜欢喝果汁。

考核结束,她以优异的成绩被?留了?下来,白苏有问过她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她说:“果汁。”

白苏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睛:

“真想?要?”

“嗯。”

“要什么?水果的?”

“……不?知道。”

“……”

那天?,她得到的一大?杯,插着吸管的扣着盖子的饮品。很好喝,闻起来都很清香,每一口都像是?吸进了?一整筐水果。她舔着嘴唇,故作淡定扯了?下女人风衣的下摆,问:“这是?什么?牌子的。”

她知道这里的东西很多,多到眼花缭乱。但它们都有牌子,可以根据牌子找到同一种物品。

“没有。”女人淡淡答:“我榨的。”

“……”余烬隐约感觉到自己犯了?点窘,她学着白苏的样子问:

“……什么?水果的。”

女人瞥了?她一眼:“混合的。”

之后,但凡余烬在家?,她的每餐饭后都会拥有这样一杯果汁,口味全不?相同。有时候好喝极了?,有时候又有种怪怪的味儿。

但她总是?喝的一点不?剩。

这熟悉的味道已经断了?快三?年了?。

余烬无声的吞咽着,小护士站在一旁:

“别吃这么?快,一会儿该不?舒服了?。”

可余烬却停不?下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饿的紧了?。

第049章 故人

方珩终究还是忽略了什么。

女人真的没有威胁吗?

余烬可?不这么想。她太了解那个女人了。白苏从不会声嘶力竭的叫嚷, 更没有气急败坏的咆哮,她永远优雅,就连举起刀枪,睥睨的盯住你的时候也是的。

白苏用方珩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只是方珩没有意识到。

余烬根本没有选择。

她只能听从她的话, 并跟着她走。

但是余烬并没有见到白苏。

她被安排在疗养院里, 有专人照看?, 这段时间里从没有见到始作俑者一次。

一次都没有。

“如果不让我见她, 我就离开这里。”余烬威胁似的说。

小护士一脸莫名?,又有点茫然:“你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走啊……”

她其实巴不得这个黑脸儿?的小祖宗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才好。就这么点小伤, 再?待下去那简直是占用医疗资源。

余烬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是被软禁起来了, 但没想到白苏竟并不限制她的自由。

是真的吗?

她咬咬牙, 换了衣服,真的离开了疗养院。她也是真的, 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她就那样?傻愣愣的,一直走到了大街上, 马路的中心?。

站在明明是相同?的蓝天白云之下,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竟感到一丝惶然。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孩儿?, 面对着洪荒的猛兽, 茫然无措着。又像是被圈养已久的动物, 被扔在了莽林中不知该如何落足。这世界变得太快,它每天都有一副全新的脸孔, 巨大的陌生感像是潮水一样?袭来,余烬觉得她陷在的漩涡中, 仿佛要被急促的水流夺取呼吸。

可?另一种的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也焦灼着她的心?,她可?以为了自己而前行了。

她……自由了。

周围的人纷纷绕过这个站在路中间呆滞的小孩儿?,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向?着小孩朝向?的方向?瞧去,想知道这小姑娘发了傻么到底在看?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看?到,在余烬的眼里,像是烟花炸开一般的盛景,亦没人听到,有什么轰然崩塌的声音。

那是如山岳般沉重的负累。

良久,小孩儿?垂下了头,她很?快很?快的,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来。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了一下午,她也不觉得无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余烬路过了一个烧烤摊,烟气和油香随着蒲扇的一起一落散开很?远很?远。她突然觉得有点饿了。老板见有客人上桌,立刻殷勤的上前招呼。

“来来来,美女想吃什么,都自己拿啊,放在盘子里就行。”

余烬观察着周围的人的样?子,也站在了长长的冷柜前面,一瞬间被冷气扑了个满脸,她不禁轻轻缩了下肩膀,却又伸出手指,触摸冷柜玻璃面板上的冰花。

她的盘子渐渐满起,堆成?了小山的形状,递给老板的时候,对方愣愣的看?了她两秒,才咧出一个笑:“美女胃口不小啊,要这么多……”

“是。”余烬点点头,她没听出来老板话里的意思,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那个可?以么?”

老板顺着方向?看?过去:“啊,饮料啊。要什么自己拿哈。”

余烬又抱出三罐可?乐,两手各一罐,中间还夹着一罐。罐身?上还凝着水珠,被她一握就顺势滑了下来。

老板:“……”

能吃能喝的。

没等一会,东西就烤好了送了上来,余烬盯着老板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过来,对方都被小姑娘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给她端了过来。

其实只是很?一般的烧烤,烟火味很?浓,不像白苏家?里那种无烟烧烤那样?精致美观,盛在瓷白的餐碟中。这个吃起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吃到一些焦糊的不知道原身?是何物的玩意儿?。但这完全不影响余烬的心?情。她从没有吃的如此舒畅过,她让冰可?乐烧进胃里,然后?打出嗝来——白苏总说吃饭的时候要安静。

她慢慢的吃着,吃走了同?期的好几桌,老板都时不时的往这里看?过来,小姑娘真的吧那么多东西全都吃了下去。

但这一切的美好,都结束在了她吃完站起身?要走的时候。

“靠!没钱?没钱你吃个屁啊!”老板是个火爆脾气,觉得余烬是成?心?耍着他玩,“没钱是吧?没钱别走!给认识的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付账!”

“我也没电话。”余烬一脸认真的看?着老板,神色不似作伪。

现在吃霸王餐的已经很?少了。老板真的没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做这事儿?。

“……你用我的打!别想吃霸王餐。”他把手机塞过去。

余烬捏着对方的手机,站在冷柜旁边,像是长在那里的,一棵静默的树。

“打啊!”

“……我也不知道电话号码。”

“你他妈蒙谁呢!那么大个人,连个电话号码都记不住?我告诉你,今天要是没人过来给你结账,我就送你去公安局。”

“……”

余烬拿着老板的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看?了一会儿?,又一个一个的全部?删了个干净。

“她……她……”

“有什么你就直说。”女人面无表情:“她做什么了。”

“……余烬下午一直在街上转悠,傍晚的时候去……”男人觑着白小姐的脸色,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她去街边烧烤摊吃了一顿霸王餐,现在被人家?给扣在那了……”

“……”

白苏的脸色有点绿。她咬着烟嘴,双手拇指掐着眉心?。

太没品了。真的,太没品了。

“好!行。”

良久良久,女人才吐出了这么一句,咬牙切齿的。

她站起身?来,烟头随手碾灭在烟灰缸里:“她……现在在哪,带我过去。”

但当白苏的车驶进那条街的时候,余烬没如同?想象中的在烧烤摊边罚站。白苏几乎是一眼就看?到,小鬼蹲在好几个塑料大红盆之前,正揉搓着什么。

车子离得近了,白苏才看?清小孩儿?是在清洗用过的铁签。

她挽着袖子,蹲在角落里,把一捆一捆的签子泡在满是泡沫的水中,搓动的“唰啦唰啦”响,然后?在捞出,浸在另一个塑料桶里。白苏示意司机靠边停车,她也不下去,就坐在车里,盯着那小孩儿?的身?影看?。

其实真的没什么看?头的。

小孩儿?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她专注的洗着签子,机器人似的刻板。可?偏偏女人就是眼都不错的盯着那个方向?,一整晚,她抽掉了半包香烟,除此以外也像是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说实话,白苏“一点也”不想见她。

她只在小孩儿?睡着的时候去看?了她一会。来得时候安静,走的时候也无声息。她就静静的坐在她床边,抬手轻轻拂过余烬的脸。

那种神情,没有人从这个女人的脸上见到过。

余烬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人在很?久之前起,就总会静静的坐在她身?旁,看?着熟睡的人,目光轻轻抚过她眉眼,眼底是少有的柔情。就像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十几步路开外的地方,那辆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里透出的那点光,是女人嘴边明明灭灭的火焰。

只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余烬洗完了一晚上的客人用的铁签,老板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看?起来挺娇气的城里小丫头,还以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起活来倒是一点都不马虎的。哪怕是满是脏污油迹的东西,也没见到她有半点嫌弃。

但小姑娘吃的实在是多,这一晚上的活,也不能全部?抵消。她又把余烬叫到店子里,把她洗好的签字拿去消毒,换下已经消过毒的另一大捆来。

“明天的分量,你来串,串好了让你走。”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老板有点心?虚,毕竟让人家?细皮嫩肉的小丫头不睡觉,做这种活计,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余烬没说什么,问了两句规矩就开始干起了活。

这一忙活起来就到了后?半夜,余烬串了全部?的签子之后?,原本坐在旁边盯着她的老板,早已经在破沙发上打起了盹来。余烬没叫醒他,自顾自的走出了店门,毫无形象的分着腿大剌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也是白苏不许她做的。

在某面车窗里,女人的眉紧了又松,她看?着小鬼歪斜着身?子,嘴里咬着一根窄长的草叶,看?着空寂的马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苏有点恍惚,如果把草叶换成?烟嘴,她简直就是她的影子,她的翻版。

余烬的确是最?适合的人。

可?以咬死?旧王,加冕金冠的人。

“臭小鬼。”

黑夜里,女人咬着烟模糊不清的说。

第二天,老板醒来的时候先是一惊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了,大厅里面空空如也,他赶紧去柜台里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才起来走了两步,他就见到大门口坐着一个人,听到声响也正扭过身?子来看?他。

“都串好了。”

小女孩儿?起身?,活动了下脖子,朝着他走过来。

老板这才注意到,地上齐齐整整的码放着成?堆串好的食材。

“其他的我都放在冷柜里面了。”

“……”

老板的震惊绝对不小。

虽然说余烬一上手,他就看?出这是个能干活的。但他绝对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对方竟然把他拿出来的签子全都串满了。这可?是起码是三天的份量,他不小心?睡着了,没有和小孩儿?讲清楚,她竟然就把食材全部?用光了。

小孩儿?的手在身?上随意的掸了掸灰,等着对方答复。老板支支吾吾了一会,却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挺好的……你……可?以走了……”

余烬没说话,也没动。

“怎么?”

“我需要钱。”

老板的嘴巴咧的老大,“你什么意思?”

“你需要员工么。”

“……”

老板愣了好一会儿?,对这种直白的对话,也对小姑娘的表情。

在发现余烬确实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才问道:“你是真想在我这里干活?”

“是。”

“为什么?”

“简单。”

“……”

老板又是好大无语了一阵。行行行,简单!是简单!但是累人啊,而且穿串的事最?是磨人性子,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了了!老板为自己的职业在心?里不服了一把。

良久,他才点点头说:“很?辛苦的,而且我没办法给你很?多钱。”

“你能给我多少。”

老板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小丫头。

“像这样?穿签子,晚上帮我招呼客人,烤个羊肉串开个啤酒什么的,一天给你五十。”

余烬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那我可?以在你这里睡一会么。”

老板这才意识到小孩儿?怕是一宿没睡了。

“行。”他指了指沙发:“你可?以在那躺会,不过下午得起来干活。”

“好。”

余烬了答应了一声就向?着沙发走了过去,她毫不扭捏的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而在店外,某辆小轿车上,同?样?一夜没睡的人也闭了闭眼。

“白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白苏点点头,“嗯,直接送我去馆里。这里……这里留个人看?着。”

司机迟疑了一下,还是劝道:“您……您都一夜没休息了,不如回去休息一会……”

“不用。”女人语气里有些掩不住的疲惫,她不再?年?轻了,不像小鬼似的一夜没睡依旧生龙活虎。她拿出镜子,很?快的补了个妆:

“我在路上打个盹就好。”

余烬没睡很?久,十一点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之后?,老板让他扫地擦桌。白天这里是个正常营业的小饭馆,到了晚上才会出个夜摊。

老板这一次算是深刻的理解到了雇了个“能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觉得自己可?以去编呼作答一波了。别看?小姑娘年?龄不大,总板着张脸没什么表情,也不爱说话。但她一个人在这,做得了三个人的活,且从不喊累叫苦,听话又省心?。

这可?真是发了半个人的工资,一下雇来了仨的错觉。老板以前也不是没有招过小工的。但总是干不长,嫌弃他这里活多给的钱又少。看?看?人家?小姑娘不就适应的挺好的吗!老板心?里想着。

有了余烬真是帮了大忙,以往摆夜摊卖烧烤,他每回都忙的像是屁股后?头撵了条狗,一晚上下来水都不敢喝一口,因为连个上厕所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可?在余烬来了之后?,他感到这差事不止是轻松了一点半点。

而且不仅仅如此。这个小丫头的潜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摆摊儿?搬桌子出去的时候,小丫头竟然一个人拎着两张桌子就出去了。

“……”

老板当场就傻了,他特么的一次才搬一张好不好?和小丫头比起来,他看?起来倒更像个娘们似的。而且自从小姑娘帮忙以后?,他这晚上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总有男客盯着小丫头的身?影看?,也总有人打趣儿?小姑娘。每次只要是余烬上前招呼,那一桌定然是要比以往点的更多的。

这真是吉祥物似的存在。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宝贝,砸他身?上了。

但老板也发现了个怪事,最?近几天他这摊位周边,总会停着些奇奇怪怪的车,车上的镀膜颜色深的很?,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车上也从没下来过人,连司机都从不下车,小孩儿?才来了几天,发现不了也很?正常,但他可?在这干了好多年?了,这附近有什么没什么他可?太熟悉了,这突兀出来的怪车真是格外的惹眼。

而在车里:

“明天就不用过来了。”

“啊……”司机茫然了一瞬。心?里却又立刻高兴起来。谁愿意每天晚上在这耗着啊。但他还是绷住情绪,问道:“您已经忙完了吗?”

“不是,你总停这,那男的注意到我们了。”女人声调毫无起伏的说。

司机:“……”

第五天的时候,男人就没再?见到那辆形迹可?疑的车了。余烬对此事全然不知,仍旧兢兢业业的完成?每天的工作。但是在晚上些的时候,出了段小插曲。

有两波客人因为女伴的问题,竟然吵了起来,隐隐还要有动手的架势。

老板让余烬盯着烤架,过去一个劲儿?的劝,又是要免单又是要加酒水。可?是两波客人都喝了点酒,身?边又带了女人,雄性荷尔蒙飙升到极值,根本不管一个烤羊肉串的小摊主说什么,一胳膊就把人搡到了一边去了。

老板都准备报警了,余烬却是面色一凝。她放下刷了一半酱料,还没来得及撒孜然粉的肉串,冲着两波人走了过去,在路上随手抄起某桌上的一个倒了半瓶的绿玻璃酒瓶。

她径直走到了两波人的中间,在所有人都想到的情况下,把那瓶酒狠狠的砸在了面前的圆桌上。

一瞬间,清脆的爆裂声响,两边离得近的人都被溅上了满身?的酒液和玻璃碎渣,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只有惊愣而忘了愤怒,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随着那一声脆响轰然而碎。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妹妹,手中握着一只碎成?三叉戟似的酒瓶。她皱着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爱吃吃,不吃滚。”

她声音不大,却在这一片寂静无声里相当分明。

所有人都被这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反驳。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被她手里闪着光、嘀嗒着水的玻璃瓶所震慑。

“行了行了,卖人家?小妹妹个面子,女的。”

“在小姑娘这里,闹起来也不好看?。”

两边各自有人出来劝解,还不约而同?的为己方的欺软怕硬,披上了华丽的袍子。

——啊,女的。

——别和个女的一般计较。

还有人出来打圆场,脸上堆着满满的笑:“行了行了,小妹妹别生气了啊,哥哥们不吵了,你回去吧。”

“咣”的一声,余烬松开了手,剩下的半拉酒瓶顿时掉在了地上。说话的人吓得一哆嗦,脸白了几分。

余烬谁都没看?,转身?去拿了扫吧簸箕,旁若无人的打扫起来这一片狼藉。

她敛了全部?的气势,又变回了那个默默无闻的服务员小妹来。

只是这一次,无论她打扫到哪里,那里的人都会主动起身?让开,有的人甚至还会帮她搬起凳子来。

那两桌人都坐不下去了,但也没人直接起身?走人,两桌的人都乖乖的在桌上留下了红老头,甚至都没去要找回的钱。

但在所有人中,最?惊讶的人莫过于老板了。他再?看?向?余烬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他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还曾骂骂咧咧的抱怨这小姑娘没钱还来吃霸王餐……

好像还骂街来着……

一阵冷风吹过,老板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寒凉。

而与老板心?情相似的,还有之前几天冲着余烬吹过口哨、开过黄腔的每一个人。

余烬一直觉得有人在看?她。

其实刚刚所有人都在看?她,但渐渐的,大多数打量着她的视线都渐渐收拢。只有这一个,一直盯着她看?。但余烬没有理会。反正她也不怕什么。

但目光的主人径直走了过来,还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就不得不理会了。

余烬抬起头来,眼底淡漠,这是她看?向?绝大多数人时候的表情。在看?到面前这人的第一眼的时候,她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不是对这个人,而是对这人的打扮。

有一点点像……方珩。

然而对方目光却黏稠,一寸一寸的扫掠过她脸上的每一处肌肤,像是要将她印在模具里。

“有事?”

对方空咽了一下,嘴唇因激动而哆嗦,她抬手想要抓住余烬的胳膊,却被余烬避开了。

但她还是揪住了余烬的衣角。

她说:“丽丽。”

余烬身?子断了线似的僵住,她看?着身?前的人,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她脑中有无数条弦猛的崩紧,然后?硬生生的断碎掉了。

“丽丽,是……是你吗?”她看?着余烬魂不守舍的表情,几乎已经肯定了这个念头。

余烬深深的吸气然后?吐气。

她声音也发着颤:“文文?”

在她叫出了这个名?字的同?时,对方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我!”文文眼圈突然红了,她声音哽咽,无意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是我,是我……”

余烬手里的扫帚簸箕掉在了地上,她也回抱住对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文文同?桌的女人们都看?着这一幕。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谁啊。”

“没见过,她老乡吧。”

旁边的人轻轻“啧”了一声:

“要是我遇到熟人啊,就算是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打死?都不会认的。”

第050章 小姐

故友重逢, 分外亲热。

因着余烬刚刚的表现,老板没有要求她继续做什么,反而很是大?方的给她放了个假,让她陪朋友说话, 甚至还给二人拿了些啤酒。

余烬也不推脱, 拉着文文便坐到了一旁的空桌上。她没能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昔年的小伙伴。还能被别人提起……那个名字。

丽丽。

她最开始的时候的、还没有遇到白苏时候的名字。

她都快要忘记了。

“你是怎么离开的, 家里都还好么?”

余烬看着小时候的玩伴, 与她不同?, 对方与昔年时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改变。虽然这张脸依旧是年轻稚嫩的,但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而反观余烬, 无论是扮相还是眉眼?,都依稀还是少年人?的模样。

是小时候在野地?里蹦跳奔跑时候的模样。

岁月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在不同?路的人?的身上, 早已经有了迥异的印痕。

“……我也同?你一样。”

文文微微垂着头,半晌才缓缓说道:“在你走了之后的第?三?年, 我也从?山里离开了,后来就没有再回去?了, 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余烬抬起头,“你……为什么?云姨怎么舍得你……”

不像她, 有娘生没娘养。文文是有爹妈的。她的母亲云姨是个和善的女人?, 很爱笑, 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每次她去?找文文玩或是一起写作?业, 那个女人?总是会用衣服兜几个又红又甜的山果给她俩吃。

小时候,余烬的二叔每次拿棒子碾她的时候, 云姨见了总是偷偷把跑出来的小余烬藏到家里去?,等到那个男人?找不到人?拿别?的东西泄了火, 她才会放她回家去?。

如果说对那个地?方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云姨一定是头一个。

“我妈死了。”

文文却淡淡的说,目光拉向远处混合着的黑暗与灯火,交缠的点线在她眼?底顿挫成了烟火,然后一切都熄灭了。

余烬怔住,她几乎在一瞬间眼?圈发红,一种空寂的窒息感扼住咽喉,止住她可能的所有声音。她只觉得脑子嗡鸣一片。她像是见到一颗参天巨树,缓缓的倾斜下来,遒劲的根须拔出土壤,树冠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怎么”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

云姨是那样的年轻康健,干起农活甚至不亚于一个男人?来。

可这一次文文沉默了许久。

就在余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她说。

“我也觉得不会,我妈她那么好的人?。”文文很淡的笑了笑,像是一个局外人?讲述事不关己的故事。可余烬却知道,眼?前的人?和那个死掉的女人?曾经是有多么的情深,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她妈还在的话,会不会像云姨那样,微笑着看文文沉沉入睡。

在每个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能对上一张温柔的、带着浅笑的脸孔,那是余烬所能想象的,最能诠释爱意的时刻。

那是无论在何时,都有一双眼?睛,长久的凝视着你,黑白?交映的瞳仁中,全是你,只有你。

但她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被警察拖走了。我妈那时候哭着跪下求他们,但是没用,她被人?驾肩膀压上了车,之后法院判她死刑,然后……她就被枪毙了。”

文文握住瓶颈,也不倒出来,就那样一仰脖,狠狠的灌了很大?一口?。

“我就是在那时候决定要出来。”她笑,却像是在哭:“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

余烬声音微哑,她握着拳,呼吸急促。

“她杀人?了。”

文文看了她一眼?,声音很平静,像是干涸的井水。可余烬却分明看到了井底的血色的土壤,沉浸着腐烂的枯骨,翻腾着腥臭的泡沫。

“……”

余烬觉得自己不该问的。

她应该放过她的。

可文文似乎不愿放过自己。

“你知道她杀了谁么?”

“……谁?”

“呵,我父亲。”文文又笑,笑声如裂帛:“她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余烬沉默。

印象里,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就是永远散不去?的浓重酒精味儿。和云姨身上,和她一般无二的青红。那是这世界的败絮外翻出来的一角。

“那时候那个人?喝了很多酒,在家里发疯,碟子碗都被打碎一地?……他又来掐我,一边掐一边说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儿,害他在牌桌上被人?嘲笑,他力气那么大?,我拼命挣扎却没有一点用,我觉得头晕,眼?前像是被蒙了黑布,他是真的要掐死我的。”

“……”

余烬的唇被她咬的泛白?。

“然后我妈就跑过来,狠命的拉他的腿,抱住他的手,却被他掼到了一边。那时候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双手双腿都发软,蹬踢的力气都没有,我妈拿起炒勺,冲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余烬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掌,她感到对方的手心一片湿冷。

文文轻轻笑了声:“我妈她只想要打晕他,她只想要救下我的,那人?打她她从?没还过手,可就这一次,就一次,那个人?死了,他死了……”

“……”

文文看着余烬的表情,突然摸了摸她的脸。

“丽丽,你变了,你现在不爱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余烬咬牙:“是他该死。”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可是法官却说,她一个女人?身子弱力量小,直接钝器一击毙命,一定是有预谋的。”她冷笑:“呵,如果是那人?打死了我妈,可能是情绪失控的过失杀人?,会被轻判,但我妈……我妈就是积怨已久的预谋杀人?!”

“……”

余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陪在儿时的好友身边,企图分担哪怕是一丝的沉重。

“……后来我就把自己卖了。”文文说:“像你一样,坐着铁皮车,读书有什么用,我想出来,像你一样。”

“你也见到白?苏了?”

“白?苏?”文文的脸上有些茫然:“那是谁?”

“不是她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

“不是,是金牙。”

余烬拧紧了眉毛,她不记得以前在那里的时候,听过什么金牙银牙。

“我以为我能见到你……”文文声音有些低:“丽丽,我一直都很想你,我那时候看到带你走的车了,黑色的铁壳子车,很大?的轮胎,有好多好多辆……我追了好久,但车子越来越快了,我追不上你……”

余烬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文文却轻轻摇了摇头。

“真好啊……”她轻轻的叹了一声,“丽丽,你还是这么好端端的,长高?了……也变白?了。但人?不爱说话了……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你还有娟娟,在垛子上面,一呆就是一整个上午,你总有说不完的话。”

余烬默了默。那些文文记忆中的,“她”的样子,其实她自己都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个人?,就如同?“丽丽”这个名字,被永远的埋葬在了无法起及的昨天。

就像方珩说的,不该懂的她过早熟悉,该懂得却一窍不通。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问候。

“……你现在过得好么?”余烬想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了这么一句。

文文却露出点少女的羞涩与赧然,她笑了笑,这一次与之前所有的笑都不相同?。

“丽丽,我……有男朋友了。”

余烬呆呆的看着她,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哎……丽丽你一定都忘了,咱们三?个不是说好的,以后要作?对方的伴娘啊。你呢?你有男朋友了吗?你当时不是说你一定要找一个永琪那样的男朋友么?”

她有说过这样的话么?余烬有些恍惚,但是时过境迁,她就像是被翻新的机器,有了全然不同?的壳。那些儿时的想法,早已经无论如何都寻不见影子了。

“……我没有。”

“那喜欢的呢?丽丽你这么好看,追你的人?肯定多了去?……”

有倒是有,只是被她打跑了……余烬心想,然后摇摇头:“没有……”

“就没有哪个……嗯……哪个客人?……”说到这,文文的脸更红了些,“就没有哪个看上的客人??”

“客人??”余烬皱眉,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你不用陪客人?的么?”

余烬的眉皱得更紧更深,她终于发现,二人?似乎都弄错了哪里。而文文看着她的表情,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文文,你在做什么?”

不像旁人?婉转的滴水不漏,她根本不懂得什么迂回。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的问题依旧尖锐而直接,没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文文的脸色白?了几分,她看着余烬,轻轻动了动唇,最后却又把问题原封不动的递了回来。

“……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余烬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对故友隐瞒。只是,有白?苏的部?分,是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做一个人?的刀和枪,扫帚和簸箕,壁虎的尾巴。”

“……”

余烬好不容易多说了几句,可文文却觉得半个字都没能听懂。

“我和你不同?。”文文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余烬,又笑了一下。

“你看起来确实不像……”

不像什么?余烬不懂。她觉得,文文的“笑”像是一个招牌动作?,在无论什么情绪里,她总是笑着的。

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盛满了荒芜。

“丽丽。”她轻轻叫她小名:

“我是……做小姐的。”

在对方猛的拧紧的表情里,她补充道:

“对……就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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