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伐其条枚

御花园里的桂花飘香,林轩合在树下捡着掉落的花瓣,打算到时酿酒或做糕点。

释帝也难得出来散散心,碰巧看到他端着个编织篮蹲在地上拾桂花。

不让太监宫女们跟着,独自背着手去到林轩合身旁。

“老三,你在做什么啊?”

林轩合行了礼数:“回父皇,儿臣正在捡这些掉落的桂花,回宫后洗洗,便可让小厨房酿成酒或是制作糕点。”

释帝问他:“为何不直接让下人们采些新鲜花,反而要拾这残花败叶?”

他放下篮子,回复道:“以前傅暖姊姊教过儿臣,还在盛开的花,便让其绽放着。地上这些花瓣,也是掉落不久的,清香依旧在,若是被宫女们打扫去,也是可惜。”

释帝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好,好,回头直接拿给御膳房便是了,小厨房定当没有御厨的手艺好,到时给朕也尝尝看。”

“多谢父皇。”

释帝继续往前走,张遇千也跟了上来,耳语道:“陛下,俪敏郡主进宫了。”

“带去名世庭吧。”

“是,老奴这就去吩咐。”

这是傅暖除了乾正殿和高阳殿,真正在皇宫里走了一回。

她跟宫女要了把鱼食,站在溪湖边上喂鱼。

释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傅暖刚准备行礼,释帝便给她免了。

“免礼吧,你也不是什么遵纪守礼的人。”

话是没错,但傅暖被揭穿,很是尴尬。

两人都沉寂了许久,彼此都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傅暖还是问出了心里话:“陛下,臣斗胆一问,为何这国库掌权,又交还给了公主?当街纵火、私自养蛊……”

释帝打断她:“当街纵火,你可有证据?私自养蛊,褫夺封号,算是对她的严惩了。国库历来由皇家执掌,她即便犯再多的错,还没到那份上,朕也不能治她的罪。国库,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来接管,齐王只读兵法,太子二皇子,更是无稽之谈,老三年纪尚轻。就算退一步,让叶琼琚来也不是不行,她是官学历年来唯一一个入职即七品的,朕给过她机会了,她自己没抓住。给你也行,你有接住的本事吗?”

时机尚未成熟,傅暖知道唐突了。

她不死心:“那初武门刺杀,可是与她有关?涉及到惧人司刑具,却如此不了了之。”

释帝一个回眸,让她整个人紧绷起来。

“傅暖啊,那一宗刺杀,你连刺客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立案?怎么追查?惧人司刑具可以追查,但你已经为了还那民间女子一个体面,尸体都变成灰了。人有感情是好事,可是感情掺太多了,就会坏事。就像邵宛之一般,如若他不藏拙,他现在就是荼都最厉害的少年人物,进行役阁也好,都察院翰林院也罢,他想争什么不能放手搏一把?感情左右太多,适得其反。”

傅暖心头一颤:“陛下,您怎么何事都如此清楚。”

释帝用石子投进溪湖水:“因为朕独坐高台,自然是什么风景,都能揽入眼中。”

又最后叮嘱她道:“回去好好想想吧,肉再多,能分到手的只有寥寥几个人,抢不到的人,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愿意把肉分出来,别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上。”

刚走出名世庭,楚芳宫的人便来了。

“郡主,公主邀您去楚芳宫喝杯茶。”

容贻带着路,还不忘偷偷观察傅暖的神色。

楚芳宫倒是雅致的很,院子里栽了一颗百年大树,高耸入云。

一步步行至正殿,只见林鎏坐在中间等着她。

容贻关上了门,仅留她二人独处。

“傅暖,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能把你杀了。”

这话倒没吓着傅暖,她泰然自若:“当然信啊,公主行事,果断伐绝。只是,死前我想问一句,公主就如此恨我吗?为了兵权,拿惠子笙开刀也行啊。”

林鎏哈哈大笑,面若白纸,红唇鲜艳,却显得更加没气色。

突然,她语气倏的一变:“我是真的讨厌你,在你小时候,我就讨厌你。你一个孤儿,却还那么嚣张。你知道吗?你六岁那年,我给你的糖人下毒,剧毒,砒霜,只可惜被程叔锦识破了。你长到了十二岁时,失足落水,也是我找人推的,你还真是命大。因为这两次杀你,我一次失去了行役阁一个心腹,一次被关了半年禁闭。但是啊,我不后悔,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你这种,我想起来就心烦的沙子。”

傅暖看着她这张清冷不失柔美的脸,一字一句地道着丧心病狂的疯话。

“所以,初武门也是你对吗?”

林鎏换上笑容:“还重要吗?是我不是我,你都会恨透了我的,我说是林轩举你信吗?傅暖啊,我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心烦意乱,你越是长大,我越是烦你,但我又忍不住,去关注你的那些举动。当街辱骂朝廷高官、武将之后却不肯习武、在行役阁大院里头烤红薯……我真的好奇怪,你为什么,敢这么放肆?”

只是,傅暖的回答只会让她更为抓狂。

“辱骂朝廷高官,人家又不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不肯习武,我现在也开始练了;行役阁大院烤红薯又是犯了什么条例?行役阁的人都还来帮我生火呢。他们都愿意纵容我,那我放肆又如何。”

突然,傅暖一个箭步,走到她身后。

“那我也提醒你好了,你因为什么原因讨厌我,我并不想知道。但是,你要是再敢伤及我身边人,那我也定不会放过你。不止兵权,还有行役阁,甚至连你的国库,我都要。”

林鎏不惧她的威胁:“你尽管来取就是了,若是实现不了,我只当你是发癫。”

发癫的人,说别人发癫,有够好笑的。

景胜楼。

林轩举为了找到邵宛之,还真是不容易。

他没有声张自己的身份,只是单独约了邵宛之去茶座单聊。

言唯给他们上了些好糕点和名茶,二皇子给了五十交子,追加了一盘瓜子。

难得遇上出手如此阔绰的贵客,言唯脸上笑开了花儿。

林轩举调侃他:“怎么不在吏部啊,玩忽职守啊你。”

他摆了摆手:“今日休我一天假,刚好善乐坊新来了个人,要价还不高,我过来看看。”

说完,指了指下面正在吹箫的何渠思。

林轩举直奔正题:“与我为伍的事,考虑了那么久,还没考虑清楚吗?”

邵宛之反倒问他:“怎么就这么迷恋我?惠子笙就不考虑考虑。”

他诚实得很:“行役阁,皇家护卫,这些都不考虑,容易引得我父皇猜忌,毕竟是他的爪牙。我大哥被遣到授书阁去了,你不知晓吗?”

邵宛之当然知道,但是并不在乎。

不想夜长梦多,他跟林轩举摊牌:“我现在,并不想与你为伍。与狼谋食,万一哪天我也成了到嘴的食物呢。初武门刺杀,你的嫌疑排不干净,并不排除你那天也想杀我的可能。”

林轩举很自然,也不强求:“行啊,那你就没什么志向吗?你就像是,只为了傅暖而生一般,她在哪,你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

邵宛之直视着他的眼睛:“当然了,我字怀弈,既然我决定留在这荼都,那么,我以后的目标,就是南郇第一权臣。”

南郇第一权臣,好大的口气,叶经年郭平充在他这个年纪,都不敢如此嚣张。

临走前,林轩举还是留了一句话给他:“怀弈兄,你我二人,再加一个傅暖,不应该成为敌人。”

顾伶在楼下等着:“殿下,皇上那边,诏您进宫,高阳殿。”

“那还等什么,走呗。”

此刻他脸上神情阴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张遇千领他进殿,释帝坐在宝座上,也没有看折子,就是光候着他。

错金蠇兽香炉里头,也是老一贯的沉檀香。

请完安后,释帝便给他赐了座。

“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俪敏婚事的看法。”

林轩举灵光一现,陡然跪下。

“父皇,儿臣的看法,或许有些别致,只望父皇别怪罪。”

释帝知道他也就是做做样子。

“你说就是了,朕何故怪罪你。”

他接着道:“儿臣以为,眼下俪敏郡主嫁给安望楚,才是最佳选择。”

“为何?”

“两国之约才刚刚签订不久,此番北靖赔款整整一亿两白银,心中定怨气纷繁,虽是他们有过在先,可是咱们举国上下,那么多商号,还等着继续和他们做生意呢。依儿臣看,给个巴掌,再给个甜头。郡主国师联姻,以示交好,就是安抚人心的最好方法。安望楚身份尊贵,虽年纪大了些,相貌却还优越,也不算委屈了郡主。两国皇室都没有适宜联姻人选,退一步也未尝不可。”

释帝继续问:“那她和惠子笙的婚约呢?”

林轩举思绪明朗的很:“本就是个幌子,他二人不愿不说,真要作罢,也没人想去阻拦。”

但他随即补充:“除了,元淑妃娘娘,或会有些许不悦外。”

释帝替他打消疑虑:“后宫不得干政,她不敢。”

走出高阳殿后,林轩举一整个的神清气爽。

他知道,有些事情,板上钉钉了。

傅暖去城外祭拜文颜如,恰逢骆优南回国的马车出城。

向她打了招呼,毕竟她之前也算帮了自己。

骆优南撩开车帘,只道:“傅暖,我们还会再见的,只是可能需要些时间了。”

傅暖回头一笑:“好啊,那我盼着与国师重逢的这一天。”

你最好不要期盼这一天。

明明是心里话,却没说出来。

邵宛之给何渠思指导完后,便准备回府。

这一天虽没做什么,他却也乏了。

“有事找你。”

鞠悦夷拦住他的去路。

两人去到了后面善乐坊的小院,临近晚膳,人都不在。

鞠悦夷红着眼睛:“你是真的打算娶傅暖吗?她不可能嫁给你的,婚约是陛下亲定的,怎么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邵宛之如是道:“没关系,我等得起。”

好一个等得起。

她长得秀丽张扬,一皱眉就显得咄咄逼人。

“她和你是青梅竹马,我也是啊,你为什么就只盯着她一个人,就算少了你,她也不会怎么样。”

邵宛之低头沉声:“我想你之前是误会了什么,我一直将你看作……”

鞠悦夷不想听他的解释:“你知道吗邵宛之,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动过心,我虽非名门闺秀,但从小到大,也是受过宫里麽麽教导的。我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那日你寻我,在墙头吹着笛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钟情于你。后面你为我做事,听我吩咐,我以为,你我二人,已是两情相悦。后面你与傅暖定情,我日日夜夜地劝我自己,不要再寄思与你,不要再想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可是,我做不到,越是不去想,越是发疯般想。”

眼见她脸颊上几行泪潸然而下,梨花带雨般破碎。

邵宛之却没有丝毫动摇:“我为我以前的冲动,向你致歉,只是,我心坚不可移,也望你,再觅良人。”

说罢,也不逗留,便转身离去。

鞠悦夷难得回一趟英德轩,鞠寺央很是欣喜,可见她闷闷不乐,又感到揪心。

晚膳上,他给她夹着她向来偏爱的素蒸排骨。

鞠悦夷抬头看着他,神色呆滞:“爹,我想要的,你会帮我吗?”

鞠寺央把菜都往她那边推,连声说:“那是自然,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娘去得早,我自然是把你宠在手心上,想要什么,都跟爹说。”

她忍不住呜咽:“还是爹对我最好。”

见她终于肯动筷子,鞠寺央这才放下心来。

做父母的,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儿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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