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不客气

夕泽缓缓睁开了眼,耳机中的音乐还在继续,外面已是昏黄一片,昏黄的清晰可见,是这个梦叫醒了她,这个梦很短暂,短暂到几个小时的光阴如一瞬星光从她的生命中逝去。

保洁阿姨们进入了最后的完成阶段,吸尘器隐隐约约的嗡嗡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干扰着音乐的频率。

墙上的钟表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指针指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十三。六点之前她们会准时离开这栋房子,没有例外。

而夕泽却像是提前一步离开了,快脚飞奔又漫无目的,张望,回想,找寻。久久压制在心底深处那微弱的温柔被一股热流冲击,有了茁壮成长的渴望,有了对家的祈盼。

这个梦已经回味过很多次了,但每次当她脱离梦境之后依旧会陷入纠结的翻涌。如果给她一个地址,她会迫不及待的飞奔到那里。可惜永远不会有。

等保洁阿姨完成工作离开,一切恢复沉寂之后,她才拉回了自己疲惫的神经条,一圈圈整理收拢,归置深藏。

窗外的昏黄被卸下面具的城市渲染成了深灰。她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然后转头看向右侧陈列柜上方中央凹槽处镶嵌的那副梵高的《星月夜》。风云的张狂和残星的贪婪网织成一张巨大的手伸向那轮清冷的孤月。看似寂静的村庄却悉悉索索蠢蠢欲动。一棵翠柏在悄悄的吸噬着欲望、嫉妒、诋毁、疯狂,使得自己加重了颜色。

犹如窗外,平静的深灰之下又掩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夕泽就这么呆呆的坐着,连灯都懒得去开,等着黑暗侵吞一切。

这次外卖小哥似乎比平日里晚了些,夕泽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想着外卖小哥是不是满脸不情愿,会不会骂骂咧咧,又或者会给自己的外卖吐口水。——这么偏远的路程,少的可怜的一单,他为什么会接单?

掺杂了情感色彩的等待只会将烦躁无限放大然后转为愤怒,毫无根据的愤怒。

门铃在黑暗寂静空洞的房子内突然响起,体内的恐惧倏地向上短暂喷涌后她忘记了该愤怒些什么了。点亮手机屏幕,拖鞋趿拉出悠长的寂寥声向着门口延伸,回荡在上空。

走到玄关处她停了下来。镜子中折射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和清晰刺眼的屏幕亮光。

隔着一道门,夕泽欣赏着镜子中怯懦无力的自己,用臆想谴责着门外的外卖小哥。门外的外卖小哥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咆哮,安静的聆听着。

一分钟,两分钟...

夕泽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寒风见缝插针似得瞬间游遍每寸肌肤,她紧了紧领口,伸手接过外卖小哥手中的袋子,将原本谴责的思绪转化为一句谢谢。

“不客气。”

磁性的声音往往有吸引人注意的资本,她的手随着目光不由的上移九十度,虽然他戴着头盔,口罩,但在手机亮光的照射下,那双眼睛...深邃,含光,冷峭却和煦,柔情又桎梏,似笑非笑,亦真亦假,有欣慰,有哀怜,有故事,有含义。

他不是以往那个外卖小哥,她很确定。

忽然之间,一股难以言明的杂乱感在心底开始翻涌着奔腾流走,触动全身,涌上喉头。她欲言又止的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一向对所有人和事都感到厌烦淡漠的她居然有了要对他诉说衷肠的想法。这种感觉是突如其来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她紧张的抿起了冰凉的嘴唇。

可就在她奋力急速整理着凌乱的线头,试图从中找出那条正确通顺的起点时,他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只留下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模糊的身影。

失望和落寞代替了刚才的蠢蠢欲动强行占有了她所有的精神命脉,寒冷将她恋恋不舍的双脚逼退回门内后关上了房门。她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试图给刚才的这种不合理找一个解释,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淡淡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后迅速逃离。

回到厨房打开灯,坐在岛台前,从袋中拿出餐盒,打开,一碗益脑舒眠粥,一个玫瑰饼,一份小菜,一双筷子,仅此而已。

饭味。

一、二、三、四...手指敲打着台面,数到九十九,夕泽重新盖好餐盒的盖子,将粥和饼放进了冰箱,唯独留下了小菜,然后又重新拿出面包,牛奶。一成不变的生活更适合她。

墙壁上的那幅米勒的《劳动归来》在灯光的睥睨下羞涩的遮掩着身上的尘土,保洁阿姨没有擦拭干净,她们不应该懈怠的。

又一餐草草结束,夕泽回到沙发上打开手机刷了几个段子。现在的网络比男朋友体贴,它比男朋友更了解你的喜好,哪怕你临时换了口味它都能最及时的推荐出适合你此时所需要的心情,可惜,夕泽辜负了网络的殷勤,翻来覆去都是德云社的相声,口齿伶俐,雅俗共赏,尊师重道,真他妈文明。

她需要调节剂,用欢快冲刷忧伤。为什么会滋生忧伤?不清楚。

刷完段子,走到一楼拐角的衣帽间,在这里她才真正觉得放松下来,在地毯上放肆的躺了一会儿后换了一身运动衣,走出衣帽间,穿过客厅,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推开门,进入健身房。

先打开电视,点开观看记录——《暗黑者》《暗黑者2》《暗黑者3》。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夕泽愿意乐此不疲,她在虚拟中沉浸欢乐,寻找安全感,崇尚扭曲的正义。

看着电视开始慢走,跑步,骑单车,练臀,练马甲线,背部拉伸。

从开始的细密汗珠变为后来的汗流浃背再到干涸凝固,每天浪费的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恰恰是为了延长渐渐逝去的生命,多么的讽刺。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她经常会惆怅、感慨的一个命题。

轻生、厌世,这是她间断性的一种回应。

她没有优越于他人的背景和自身,却无奈的多出一副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空皮囊。

所以,无奈的活着,还要努力延续这种无奈,成了一种莫名其妙。

今天的她连这种无奈也被纷乱的心绪干扰,那双眼睛频频在她的脑海中跳动。像国乒,看似热情如火的扑面而来,而你却总也接不到,更无法找寻他的规律,只是神一般的存在。

夕泽今天格外的累,靠着镜子坐在地上,健身房中的镜子太多了,她的影像无处不在,烦恼也泛滥在整个健身房。

电视剧中二队长是她的快乐源泉,文成宇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她依靠虚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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