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祭天变哭天

王莽的凶狠目光,并未起到他预期中的效果,反而让从未见过这等凶厉神色的刘婴,顿时害怕不已。

刘婴眼中开始隐隐浮现泪光,眼看着就要咧嘴大哭。

吓得年过六旬的王莽身体僵直,他可完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生怕眼前这位哭出声来。

代表昊天上帝化身的“尸”在祭天大典上公然哭泣,这可是不祥之兆。

一旦传扬出去,必将使得人心动荡,这可与王莽举办这次大典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若是有人将此归结于帝王失德,弄不好王莽还要被迫下罪己诏。

正所谓“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安定公第之中,十多年没有接触过外界,心智仍然保持幼儿状态的刘婴,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凶过他。

因此无论王莽如何慌乱,刘婴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哭泣声更是渐渐由小变大,从圜丘顶部开始扩散。

此刻,圜丘外围的众多随祭之臣,也注意到皇帝在圜丘顶部的三叩九拜程序,还未全部走完就中止了。

同时众臣耳边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众臣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谁能接受在祭天大典这般庄严的场合,出现这么不吉利的哭声,这完全违背了众臣的常识。

有着平化侯爵位的唐尊,在这场大典中的位置属于侯爵级祭坛范围,在众多祭坛中与中央圜丘的距离,仅次于合祀其他神灵的祭坛。

因此哭泣声传到这个位置,仍然足够清晰。

按照唐尊的估算,应该是那块没有按原计划混入曼陀罗花汁的饴糖,产生了预料之外的效果。

这可是黄门郎特地从皇室秘库中取出的罕见之物,据传是前汉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奇株。

原本栽种于上林苑中,后来上林苑逐渐荒废之后,就再无来源,秘库之中此物也余数不多。

唐尊为了验证这声音,不是自己心有所思而导致的幻听。

他悄悄用手中的玉圭,顶了顶站在前排,刚刚从大司空转任大司马不久的王邑,低声道:

“大司马可曾听闻异声?”

王邑先是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与自己并排而立的两人:大司徒张邯和大司空崔发,发现这两人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问话。

同样隐约听到了哭泣声的王邑,此刻却深恨身后发问之人。

前排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三公并立,为啥偏要向自己这个大司马发问。

这个问题在眼下这个场合,可不是那么好回答,难道就因为三公之中自己姓王?

见大司马王邑久未回应,唐尊忍不住又用玉圭戳了戳前排的大司徒张邯,低声道:

“大司徒可有耳闻?”

张邯面色丝毫不变,身体挺直如松,目视圜丘方向,只做不知。

王邑心底暗笑,也轮到另外两位了。

当唐尊准备继续对前排三公之中,唯一剩下的大司空崔发动手时,与唐尊并排而立的太师王匡实在忍不住出手了。

按照新朝制度,太师、太傅、国师、国将并列为四辅,而太师王匡的年纪要比太傅唐尊小得多。

王匡之父安新公王舜,也曾任新朝太师,王匡这也算得上是子继父职。

身为王氏子弟,维护王氏江山是其本能,他当然不希望这场祭天大典出什么乱子。

唐尊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动作,让年轻气盛的王匡再也忍不住了。

只见太师一把握住太傅手中的玉圭,在其还未触及大司空崔发后腰之前,就硬生生的将玉圭扭转了方向。

好在唐尊所用的玉圭品质上佳,在外力作用下,并未当场出现断裂的情况。

否则不仅会追究制圭的少府玉匠之责,还会让此时的场面更加难看。

唐尊意外的用余光瞟了王匡一眼,果然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啊!这等场合岂能如此粗鲁!

只听见王匡气急败坏的低声道:“异声吾已耳闻,公欲如何?”

王匡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听到的是哭泣声。

这说明他此刻仍然清醒,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唐尊目不斜视的低声回道:“吾年老耳背,恐有幻听之疑,幸得太师验证。”

“异声之事关乎大典成败,当此之时,吾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唐尊原本就没有彻底破坏祭天大典的打算,他只是想制造机会,重新扳回一局。

听完唐尊所言,周围的一众侯爵,都从原本的默默围听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个个露出一副心如止水的神色。

就连年轻的王匡也是如此,这与年龄无关,果然能立于朝堂之上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身为司祝的刘歆,此时正在圜丘下方,离王莽、刘婴两人最近,他尚未发现“尸”的真正身份。

但是从圜丘顶部传来的哭泣声,却格外清晰,而且刘歆能听出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那么发声之人显然不是王莽,而是“尸”的扮演者在哭泣。

精通上古礼制,并一手操办了这次祭天大典仪制工作的国师刘歆,比圜丘之上的皇帝更清楚,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天之“尸”当场哭泣,此事一旦传扬开来,会带来何等严重的恶劣影响。

自己数十年积攒下的声名,极有可能因此而一朝丧尽。

当务之急是如何扭转这一局面,白发苍苍的刘歆陷入苦思。

刘歆无意中看到祭品坑处,投石机燃烧殆尽后留下的大堆黑色残骸,突然灵机一动。

“圣王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这架饱经战事的配重式投石机,是祭品之中前所未有的凶器。

完全可以将其作为向昊天哭诉的引子:当今天下板荡,兵凶战危,迫不得已献祭凶器,以求昊天保佑。

只要以此为引,将“尸”的哭泣,扩大到整个祭天大典,所有的参与者都当场痛哭流涕,那么原本的危局就转变成了哀兵之势。

刘歆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这是目前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扭转局面的最佳方案。

时不待我,刘歆立刻开始着手落实。

首先要将这一方案告知圜丘顶部的皇帝,同时还要将其传遍祭天大典的整个场地。

好在祭天场地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扩音功能。

不仅是场中诸多建筑的方位朝向,有利于音波扩散反射。

而且很多关键地点,就好比之前刘歆跪读祭文的位置,都提前埋设了扩音之用的大缸。

此刻只需要刘歆在原来的位置再次发言,相关信息很快就能传到众人耳中。

年近古稀的老人,迈着在这个年龄段中绝无仅有的矫健步伐,疾步走到预定位置,泣声疾呼道:

“大新受命,已然十载,今国有大灾,当哭以厌之。祭献凶兵,上天垂怜。”

说完刘歆就开始领头大哭。

已被刘婴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的王莽,听到圜丘下方传来的更大哭声。

先是脸色大变,接着听到刘歆所发之言后,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捶胸顿足,放声嚎哭。

自此,从中央圜丘处传来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刘歆所发之言也同步传扬开来。

距离圜丘最近的祭祀人群就是由诸多列候、关内侯组成的侯爵群体。

其中最先领悟到刘歆所言精髓的是大司空崔发。

“《易》中有言,先号啕而后笑,正宜呼号告天。”

言毕崔发第一个开始捶胸号哭。

接着反应过来的是大司马王邑,也随之放声大哭,同时悄悄踢了身后的堂弟王匡一脚。

年轻的太师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太傅唐尊已经是痛哭流涕。

随着四周哭声震天,尚未流出半点眼泪的王匡,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

又被前排的王邑暗踹了一脚,反应迟钝的他这才低头干嚎起来。

从侯爵到卿爵,从卿爵到大夫,再从大夫到士爵,最后从士爵到庶民。

愈来愈大的哭声从中央圜丘由内向外,逐渐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很快整个祭天场地都陷入了嚎哭之中,刘婴的哭泣声此刻也不再显眼。

发现面前的凶恶老头转眼变脸痛哭不止,刘婴抽抽涕涕的停止了哭泣。

反而盯上了对方保养甚好的长须,好奇的凑了过去。

刘婴在安定公第之中,可从没见过如此长须。

毕竟一直伺候他的中黄门赵忠,身为宦官当然不可能有须。

而刘婴自己嘴上也刚刚冒出些许茸毛。

正垂首嚎哭的王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胡须已被刘婴一把抓住。

王莽猛然抬头,瞬间传来的剧痛,使得王莽的哭声都暂时中止了。

看着刘婴手中的几根断须,王莽勃然大怒:小子岂敢如此无礼!

还不等王莽发作,即使是以刘婴的幼儿心智,也明白自己是惹毛了对方。

刘婴慌张的四处张望,开始像以往在安定公第之中那样,企图寻求赵忠的帮助。

可是此刻的圜丘之上,只有王莽、刘婴两人。

遍寻无果的刘婴,嘟囔着将手中的断须递给王莽,希望获得对方的原谅。

原本怒气冲天的王莽,此刻也回过神来,自己何必与心智不齐之人计较。

尽快结束这场意外频发的祭天大典,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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