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踪的刺史

次日一大早,洛廷芳便与凌斯楚驾马来到刺史府。

只见府门禁闭,偌大的刺史府门口,竟一个守卫也没有,显出几分落魄之相。

洛凌两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狐疑地下马,把缰绳绑在门前的柳树上,上前叩门“砰砰砰。”

无人回应…

刺史掌一方监察之职,名义上在郡丞之下,实则与其各司其职,如此高官大员的府邸,怎会没人应声?

一定是管事疏忽了,再叩!

“砰砰砰,砰砰砰……”接连叩了好一会儿,门内终于传出了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谁啊?”

“在下外事府参议洛廷芳,有事求见刺史大人。”洛廷芳恭敬地说。

话音刚落,大门缓缓被打开一个缝,只见一个老者从门缝中颤颤巍巍地探出了头,敷衍道:

“原来是参议大人。我家老爷不在,请回吧。”

“老人家。”洛廷芳向老者行礼后,说道:“在下奉相国之命,的确有要事找刺史大人,烦请相告。”

老者抬头打量了一番二人,不耐烦地拒绝道:“老朽刚才说了,老爷不在,请回吧。”

搬出相国大名也无济于事,莫非这老者想趁职务之便,要讨要些细软?

也罢,通传费该给还是要给。于是,洛廷芳从袖中掏出几块散碎银两,递给对方,继续耐心地说:

“老管家,我实在有要紧的急事,烦请告知该如何见到刺史大人。”

老者看了看洛廷芳手中的散银,并未伸手索取,反倒轻蔑地看着他,淡淡地说:

“参议大人误会了,老朽侍奉老爷二十余年,从不收细软。这次并非老朽有意阻拦,实在是老爷的确不在府中。”

“在下唐突了。”洛廷芳把手缩回来,略表歉意,追问道:“请问老管家,在下应该去何处寻找刺史大人?”

“大人去问郡丞吧。”老者愤懑地说罢便把头收回去,关上了大门,留下洛凌二人发懵。

郡丞冯直?洛廷芳有点疑惑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冯直牵扯进来了?陆令谊此时究竟身在何处?这二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这些问题,恐怕要找冯直来解答了。

二人徒劳一趟,回去的路上沉默一路,直到凌斯楚率先打破沉默:

“是否要去找冯直问清楚?”

“先不急。”洛廷芳紧锁眉头,谨慎答道。

冯直肯定是要见的,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尚未可知,先弄清楚其中原因,再定夺也不迟:

“斯楚,你立即去打探两件事情,第一,陆令谊究竟在何处,第二,他与冯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嗯。”凌斯楚点了点头。外事府的金骑卫不光武艺高强,在打探消息上也有过人之处,想要知道以上两件事并不难。

晚饭刚过,凌斯楚便赶回来了,一下马,撂下缰绳,径直大步走到洛廷芳的房间,看门见山道:“查到了!”

“这么快?”洛廷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骑卫的办事效率果然名不虚传:“是什么情况?”

凌斯楚一口气喝光杯中凉茶,面色凝重地说:“陆令谊昨晚被关到郡府大牢了。”

“什么?”洛廷芳惊讶道:“各郡刺史乃大王亲自委派,没有大王旨意,谁敢擅自关押?”

凌斯楚并未直接做答,而是直视着洛廷芳的眼睛,后者立即明白了。

在这一郡之地上,除了冯直这个郡丞,还有谁有胆量关押钦定的刺史。

只是冯直为何要关押陆令谊?他们又该如何见到陆,以便打探雪母珠之事。

“他为什么被抓?”洛廷芳不解地问。

凌斯楚摇了摇头:

“事发突然,昨晚郡府派人直接去刺史府拿的人。细节并未过多透漏。只是听说冯、陆二人向来不合,而且…”说到这里,凌斯楚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据说此事与昆江桥垮塌有关。”

洛廷芳愣住了,事情越来越迷。

一郡刺史怎会被牵扯进大桥垮塌的事情?陆令谊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牵连者,还是制造者?

洛廷芳认真思索了一番,他们还是要尽快见到陆令谊,这样一切问题才会有答案。

“斯楚,明日还需你去查一下陆令谊此人,看看昆江桥垮塌与他到底有什么关系?”洛廷芳皱眉思索道:

“我明日去一趟郡府大牢,看看能否见到陆令谊一问究竟。”

“进郡府大牢找人,恐怕要经过冯直首肯。”凌斯楚提醒道。

洛廷芳听后,咧嘴狡黠一笑,拍了拍斯楚的肩膀说:

“朝廷早有规定,凡大案要案审理期间,闲杂人等,不得探视嫌犯,以免有串供之疑。

冯直此人做事颇有原则,若陆令谊真与大桥垮塌一事有关,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绝对不会让我们见陆令谊的。

更何况你我只是外事府小官,论职级,本不足以与郡丞大人搭上话,他能接见我们,无非是看在外事府和相国的面子上罢了;论职务,我们是外事府的人,不是丘泽官员;论职责,我们主管外事,与丘泽内政无关,与大桥垮塌无关。

以上无论哪一点,都能让我们被冯直拒之门外。”

“若没有冯直的同意,你能进入大牢吗?”凌斯楚问道。

“不确定。”洛廷芳眉头拧作一团,答道:

“一般大牢,只要使点金银,进去一时半刻不是问题,要是不行的话,就要麻烦你帮我取一样东西了。”

洛廷芳心里约摸明白,没有这样东西,他怕是进不去那郡府大牢,但时间紧迫,使团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发,现在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试试,实在不行再走第二条路。

洛廷芳买好酒菜,带到丘泽大牢前,准备进行第一次尝试。通向牢门的阶梯足有百级之高,他抬头几乎是仰望着这些阶梯,心里泛起嘀咕:

丘泽还真有意思,郡府平地起,大牢高入云。一般人看到这些阶梯,恐怕会打消探视或者劫狱的念头,因为登台阶时,能让人显眼的像秃子头上的虱子。

冲着雪母珠的线索,洛廷芳一鼓作气,提起衣服,跨起食篮,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等完全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定了定神后,走向牢门守卫,赔笑脸道:

“两位兄弟,我是刺史陆大人的家仆,夫人让我过来送点吃的东西。”说着拿出食篮给他们看。

两个守卫瞪着洛廷芳,严肃说道:“牢房重地,任何人不得进入,速速离开!”

遭到无情拒绝后,洛廷芳不慌不忙地四下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发现,便掏出一些散银,悄悄塞到守卫手里,低声说:

“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两位兄弟拿去喝酒。”

若是其他大牢,这个办法屡试不爽。谁料丘泽大牢的这两个守卫,不仅没有心动,反而厉声呵斥起来:

“大胆!贿赂守卫乃是重罪!再不走就拉去打二十大板!”

面对守卫的斥责,洛廷芳依旧不气馁,想必是通关费给的少了,于是掏出了更多银两递过去,笑呵呵道:

“两位兄弟行行好,通融一下吧。”

不料,守卫直接转头向门里边喊到:“有人企图贿赂守卫,拉过去打二十大板!”

“哎哎哎!”洛廷芳赶忙伸手阻止:“两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两个守卫对真金白银都不心动,看来陆令谊被下了特殊关照的命令。第一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还不快走!”守卫再次呵斥道。

“这就走,这就走。”洛廷芳点头哈腰地答道,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凌斯楚早已在房中等候洛廷芳,后者刚推开门,凌便起身走过去问道:“怎么样,进去了吗?”

洛廷芳摇摇头:“他应该被下令严加看管了。你呢?进展如何?”

“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凌斯楚低声说道:“昆江桥垮塌当天夜里,有人看见了几个外族人在大桥附近活动。”

“外族人?”洛廷芳疑惑地问。

“嗯。”凌斯楚肯定道:

“河道总管张里迟说,他们打捞到一些大桥垮塌后的残片,发现大桥不是被被雷劈断,而是被人故意炸断的。”

“什么?”洛廷芳大为意外。昆江桥乃交通要道,向来有军方派兵把守,怎会被轻易炸掉。“当天的大桥守卫呢?”

“这就是蹊跷之处。”凌斯楚眉头微皱,怀疑道:

“当天夜里,先是几个外族人在大桥附近活动,吸引了守卫的注意,没过多久桥就垮塌了。”

“然后呢?”洛廷芳追问。

“军方当场就抓住了两个外族人,严加审讯,他们宁死不肯承认与大桥垮塌有关,但他们的一切动向,包括如何来到丘泽等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凌斯楚停住了,直视着洛廷芳,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丘泽刺史陆令谊。”

“正是。”凌斯楚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本应在意料之中,但洛廷芳依然有几处没想通。

其一,那些外族人终究没有承认炸桥的事,所以此事是否系他们所为,又是否受陆令谊指使,尚不能下定论;

其二,如果他们真是受陆的指使炸了大桥,陆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一切谜团只能从陆令谊身上寻找些线索。于是,他继续问道:

“你有查到关于陆令谊的事情吗?他最近在做什么?”

“当然。”凌斯楚不紧不慢地说:

“陆令谊曾在王都任职司寇,办案手腕强硬,去年被调到丘泽任刺史,期间也没什么大动静,只是有传言说他与冯直不合。”

“什么原因不合?”洛廷芳追问,这或许是一个线索。

“具体事情不清楚,但是这两人行事风格大有不同。

冯直处事颇为老道,为人低调,但能力超群,他把丘泽从穷乡僻壤带成了沣水最富裕的五个城市之一。在朝中颇得大王和相国赏识,在民间也深得丘泽百姓爱戴,前途不可限量。

而陆令谊则不同,他做事雷厉风行,铁腕手段,在王都任司寇时,因办案过程中六亲不认、傲慢自大,曾得罪过不少人。这两种人撞到一起,不合也正常。”

凌斯楚说完,扬起眉毛轻笑了一声。

“或许吧。”洛廷芳抿紧嘴唇思索片刻,第一条路失败,他决定走第二条路,于是低声悄悄对斯楚说:

“斯楚,你去帮我去一样东西……”

凌斯楚离开后,洛廷芳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应该还有一人可以询问——柳松义。

这位上司使大人平日里话不多,看起来比较闷,却偏偏在外事府做事,工作内容便是与各种人打交道。

他的脸上常会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冷静的让人有些害怕,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这张脸背后,他的主人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柳松义的这种行事风格在沣水的几位外事大臣中,算是独具一格了,除他以外,其余三位上司使皆是风趣幽默之人。

“柳大人。”洛廷芳敲了敲柳松义的房门。

“进来。”门内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洛廷芳随即推门进去。

只见柳松义正在书桌上写些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廷芳,便搁下笔,起身走向茶桌:“是你啊,坐。”

两人入座后,柳松义问:“找我何事?”

“大人,陆令谊大人曾在王都任职,不知你与他是否相熟?”洛廷芳开门见山地问。柳松义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答道:

“我虽是外事府的上司使,却常年驻守周山,很少回王都,所以与他并不相熟,对此人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确实如此,洛廷芳心想,柳松义常年在外,对王都的一些官员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陆令谊当时是司寇,与外事府素无往来,两人更谈不上相熟了。

“有什么事?”柳松义低头喝了一口茶问。

“我本想找陆大人问出雪母珠的事情,却生出了些麻烦。”洛廷芳如实答道。

“什么麻烦?”

“陆大人被抓起来了,我见不到他。”洛廷芳眉头微蹙道。

“哦?为何?”这个消息对柳松义来说,显然有些意外,他放下茶杯,专心起来。

“很可能与昆江桥垮塌一事有关。”

“昆江桥垮塌?”柳松义开始糊涂了:“这与陆大人有何关系?”

“尚不清楚”洛廷芳摇了摇头:“据说当夜抓了几个可疑的外族人,被查出皆与陆大人有某种关系。”

“怎么会扯上外族人?”柳松义又呈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一个刺史怎会被牵扯进昆江桥垮塌的事情中,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嗯”洛廷芳点头同意:“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柳松义突然笑了笑,看着洛廷芳,那眼神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你来找我,希望我做什么?”

洛廷芳猜到柳松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狡黠一笑,双手作揖道:

“大人英明!我听闻柳大人与郡丞冯大人同年入朝为官,是老相识了。想劳烦您给郡丞大人说个情,让我见见陆大人,询问雪母珠之事。”

“呵呵呵…”柳松义笑着指了指洛廷芳:

“你消息倒挺灵通,我确实与冯大人有些交道。既然相国曾有过吩咐,让我相助于你。这样吧,我待会儿去郡府拜访一趟冯大人,顺便帮你问问探监之事。”

洛廷芳听后,忙起身感谢:“多谢大人!”

有柳松义出面说情,不知冯直会不会考虑让他见一见陆令谊。

又是一个下午的等待,柳松义从郡府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洛廷芳正在驿馆院子里整理思绪,突然听到车马停落的声音,便大步出门相迎。

柳松义弯腰从马车中钻出,被随从搀扶着慢慢走下来,步子沉重,显得有些疲惫。

“柳大人。”洛廷芳礼貌地鞠了一躬。

柳松义闻声转身,方才注意到旁边的人,于是强装精神道:

“哦,是你。先进去再说。”随后,便挥手示意他回驿馆。

两人进房间后,柳松义拖着步子走到书桌旁的的太师椅前,弯腰坐下来,长舒一口气放松几秒钟后,对洛廷芳说:

“有点变化,陆令谊不在郡府大牢了。”

“哦?”洛廷芳意外地问:“那在何处?”

“在守军手里。”柳松义皱眉心思沉重地答道。

“守军?”洛廷芳现在不仅意外,还多了几分疑惑。

“正是。”柳松义坐直身子,盯着桌上的笔架,若有所思道:

“中午几个士兵去了郡府,说奉苏诲烈将军旨意,把陆令谊提走,由守军看押。”

“这事与守军有什么关系?”洛廷芳疑惑地问。

柳松义抬眼瞄了一眼洛,解释道:

“昆江桥不仅是连接东西两边的通路,更是一条军事要道,由守军负责督建,如今垮塌,他们自然要提人过去审问。”

“此事是否系陆大人指使,尚无定论……”洛廷芳正说着,突然停住了,心里一沉,低语道:“难不成,已经……”

“不错!”柳松义双手撑到书桌上,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冯大人说军方已经掌握证据,证明大桥确系那几个外族人所毁,而他们正是受了陆令谊的指使。”

“这怎么可能?”洛廷芳严重怀疑道:“陆大人身为一方刺史,就算他为人桀骜,也完全没道理去炸昆江桥啊?”

柳松义听后,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双臂交叉在胸前,思忖片刻: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听冯大人的意思,守军已掌握了铁证,其中细节我就不便多问了。”

“我上午刚去了郡府大牢,中午人就被提走了,守军也够效率。”洛廷芳眉头微蹙,开始思考这个巧合。

“可能是巧合吧。”柳松义说:

“正常情况下,嫌犯交接程序或要耗费一两日来层层审批,但此次守军派来的人持有苏将军的符节,可以直接提人,故而快了不少。”

洛廷芳开始思考这样的严丝合缝的安排。守军不早不晚地在他去过大牢之后就及时提走了人,比起巧合,更像是有人在故意隐瞒和掩盖些什么。

无论什么原因,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件事:陆令谊定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或许与守军有关!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洛廷芳本来只想询问雪母珠的下落,却不得不先解开陆令谊身上的谜团。看来,这次又要转头去守军找原因了。

“柳大人,不知你在军中有无相熟之人。”

柳松义摇了摇头:“我主管外事,与军方交道不多,不过……”突然,他灵光一现道:

“前往周山的使团卫队向来由两批人马交替担任,第一批是从王都出发时,由金骑卫护送,到丘泽以后换第二批,由丘泽守军派人护送。

按照惯例,使团从丘泽出发之前,会去拜访丘泽守将苏诲烈将军,以示谢意。

我明日约一下苏将军,介时你与我一同前去,看看情况。”

“如此甚好,多谢大人!”洛廷芳双手作揖,谢过柳松义后,便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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