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故事中

鲁特抱拳施礼后,卡莎没什么反应。

时间长得让鲁特差点以为对方已经离去了。

但他并没有抬头确认。

来到这个最后的广场,鲁特就发现自己的灵觉失灵了。

现在失去了超常感官的他,几乎与普通人一般,只能低头看着地面。

然后一只雪白的脚闯进了他的视线。

鲁特咽了口口水,忽而法印处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

鼻尖隐隐被一种模糊的香气萦绕。

卡莎的声音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真有趣。”

鲁特深吸一口气,躬身更低,抱拳也不放,眼睛也闭上了。

卡莎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前面走到了鲁特的左侧,柔缓的吐息在他脸颊滑过:

“真有趣……一个年幼的躯壳里装着一个过于强壮的灵魂。”

又来到了他的身后:

“一个叫做青山的幽云人。”

复又来到他右侧:

“一个游荡了百年的鬼魂。”

声音像是环绕着鲁特的河流,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

“抬头看着我。”

鲁特却不敢动。

卡莎轻笑。

少年感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包裹住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将它们分开,而自己竟然无法抵抗,只能心底默念金刚咒:

“啊!阿!夏!萨!嘛!哈!”

霎时间,法印灼烧感减轻了不少,周身宝光隐隐浮现。

卡莎轻咦了一声,手也缩了回去:

“有趣。”

鲁特调节了呼吸法,重新抱拳施礼:

“前辈请自重。”

百年魔女这下没了温柔,秀眉微蹙直接粗暴地将少年的双手扯开,然后一手探出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护体宝光直接被捏碎了:

“看着我!”

鲁特闭着眼。

“为什么不敢看我!”

鲁特当然不能说你这个老妖婆离我越近,明允的法印就越灼热,现在快烫死我了。

只能咬着牙冠道:

“前辈的绝代风华,晚辈不敢亵渎。”

卡莎沉默了一会儿,说的却是幽云语,远比休伯特要熟练得多:

“你对我并无敬意,只是心怀恐惧……你为何不敢看我?”

鲁特不说话,心道:

“这老妖婆不按常理啊,尽搞这些乱八七糟的东西。”

大概是鲁特的心里话被卡莎看出来了,她冷哼了一声,捏着他脸的手逐渐用力,另一只手直接一指隔着衣服点在了法印上。

刹那间,金华流转,金色的莲花虚影从衣服中探出抵挡在葱葱玉指前,只是这虚影莲花少了一瓣花瓣。

这么一瞬,鲁特终于恢复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丧失的灵觉也逐渐回归了。

也就在那么一瞬,卡莎收了手,也收敛了一丝杀机,看着少年胸口金灿灿的莲花慢慢地消散,眼神之中有一丝迷茫和痛苦。

重新获得了自由的鲁特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随意拿出那快石头要挟。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只一句话鲁特就想到了很多,也不顾礼节了:

“什么意思!”

他闭着眼虽不知道莲花绽放,但是他却知道法印起了某种作用,透出了明允的气息。

而正是这缕气息让卡莎放弃了病态的偏执和控制欲,还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

那或许也正是自己的故人。

卡莎并没有在意鲁特言语上的冒犯,淡淡道: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那声音像是走过了时间的回廊,从遥远的过去走来。

鲁特下意识睁开了眼,眼前的少女清澈的双眼看着自己,但是眼神穿过了自己,也穿过了时间。

迷雾逐渐从石板的缝隙间升腾而起。

在迷雾之间,那些残破的建筑、碎裂的石板逐渐复原,而冷清的天光转而变成了暖色,云层涌动。

卡莎的声音没有停,就好像方才并不是询问: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种。”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一阵飞鸟扑扇翅膀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那个庞大的建筑也活了起来,曾听起来低沉悲怆的钟鸣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变得庄严而激昂。

迷雾倏地扩散开来,一个人从后面轻轻撞了鲁特一下。

鲁特这才发现面前少女模样的卡莎不见了,而自己处于熙攘的人群之中。

后面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男人低声道了一声对不起。

那是一种全新的语言,更多的卷舌和弹舌,听起来更优雅、更有韵味也更为古老。

鲁特发现自己可以无障碍地听懂。

阳光柔和地将自己的光芒铺洒在巨大建筑前的空地上,穿着着各色衣装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少年蓦然回头,来时的台阶上已经人头攒动。

在这里可以看见下面来时的广场,在那广场中心的石坛里充盈着清澈的流水,奇特的装置将水挥洒到半空,这些水雾画出一片彩虹后重新回归到下方的凌凌波光之中。

石坛正中的石像从体型来看是一个男性,在这里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周围所有的人都很彬彬有礼,就好像阳光的温暖在他们身上传播。

这可比休伯特的讲述震撼数万倍,毕竟这是亲眼所见。

卡莎的声音在鲁特的心底响起:

“奥尔登的人民一直是这样无知的幸福着……

直到奥尔特姆大教堂收养了一个孤儿。”

霎时斗转星移,人群迅速流动起来。

“那是一个黑夜,教堂的门被扣响。”

鲁特回首,这才知道了那个荆棘怪物般的建筑叫做教堂。

现在所有的一切被黑夜笼罩,但并不黑暗,夜空之中群星璀璨,一轮皎月将清辉铺展在教堂前空旷的广场上。

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放在教堂门口。

巨大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看起来面容慈祥的老妇在往外张望,一声清亮的哭声将她的注意力引导了下方。

她看见了那个可爱的婴儿,正躺在毛毯中哭得冒鼻涕泡,在她小小的身上有一张叠好的纸。

鲁特恍然间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老妇人的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那个婴儿。

老妇人拾起了那张纸,纸上的文字鲁特没见过,却能读懂:

“卡莎。”

老妇人将纸条收好,将地上的篮子抱了起来,这时候婴儿不再哭泣,而是忽闪着蓝色的大眼睛看着老妇人,小手塞在自己的嘴里轻轻吮吸着。

“卡特琳娜嬷嬷将一个叫做卡莎的女婴捡回了教堂,教堂经常会收养这些孤儿,有一些像卡莎这样被送到教堂门口,他们大多有缺陷,有的是先天畸形,兔唇,有的则是傻子,只会流口水。”

视角再次转换,随着老妇人蹒跚地走进教堂,走到了教堂内部。

鲁特看见了坐在摇曳灯光下抱着布娃娃的兔唇女孩,也看见了手里拿着汤匙口水流到汤里的傻男孩。

“还有一些战争或者灾害之后的幸存者,他们的父母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一些看起来健康的男孩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一个穿着与卡特琳娜嬷嬷类似服装的年轻修女在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睡觉。

“像卡莎这样被主动遗弃却那么健康漂亮的孩子,却是第一个。”

鲁特来到了教堂中庭的小院子,这里是露天的,周围被高塔和高墙环绕,院子中央是一棵大树。在大树的一角是一个垂挂下来的秋千。

黑夜转而变成了白天,孩子们在修女们的笑骂中嬉戏着跑到院子里。

一切都在加速变化着。

有个强壮孩子霸占了秋千,将坐在上面的卡莎推倒在了地上,这时候的卡莎已经是五六岁的模样了。

“孩子们是天真的,却也是残忍的。没有大人的教导,这些孤儿自动分成了两个帮派,天生残疾的遗弃帮和身体健康的孤儿帮,很可笑吧。”

卡莎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盯着那个男孩。

“明明都是孤儿,但是遗弃帮的孩子们父母健在,他们不是真正的孤儿,他们是被扔掉的废物。”

曾见过的那个兔唇女孩忽而站到卡莎和男孩中间,她看起来更加年长一些。

“遗弃帮里有个女孩很善良,她自动充当起大姐大的工作,而且如果不是她的面部残疾,她也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

鲁特看着面前的兔唇姑娘,确实,裂开的嘴唇就像是他们的光辉神给这个可爱姑娘的玩笑,让她变得滑稽而丑陋。

尽管这个兔唇姑娘努力做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但并没有丝毫威慑力。

强壮的男孩对她视而不见,而她上前要将坐在秋千上的男孩拉下来的时候,男孩猛地站起,将兔唇姑娘也推到在地。

鲁特注意到地上的卡莎,小孩有些冷静得可怕,默默地看着一切。

“小孩的恶意是纯粹的,所以会受到教育。”

时间到了晚上,在大家的用餐的食堂里,男孩被卡特琳娜嬷嬷当众用戒尺打了手心,并被强制要求向兔唇姑娘和卡莎道歉。

“但是……还不够。”

黑白轮转,卡莎已经成长到了13、4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恣意绽放着。

在昏暗的高塔里,她拉着一个男孩的衣领,搂着他的脖子。

那个男孩很强壮,看起来也很阳刚,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曾经那个霸占秋千的男孩。

青春期萌动的男孩根本无法抵抗卡莎的热情。

他羞涩地迎合着少女迸发出来的惊人热力,当然他们都没有更近一步,只是拥抱而已,但只是拥抱也足以让他彻夜未眠。

鲁特转而进入了那个男孩的视角。

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感受着一腔热血在自己的血管中崩腾。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轻轻地摇晃着,像是舞蹈。

少女低着头,始终没有抬头看自己,忽而她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自己也不好抱着柔软的她了,手也不知道在该放在哪儿……

鲁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带入男孩那时的行为,在他心底一阵恶寒袭来。

这是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

女孩猛地一撞一推,男孩站不稳,向后倒去。

高塔之中的石窗只到成人的腰部以下,没有任何遮挡。

对于发育良好的男孩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高度。

他双手在最后一刻扒住了两侧的窗沿,心跳过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男孩一屁股坐在窗沿,摇摇欲坠,惊恐地看着女孩,胸口似乎还预留着女孩的温柔和芬芳。

女孩干脆利落地上前,躬身握住了男孩的两只脚,往上用力一掀。

“啊!”

这不是男孩的尖叫,他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贯穿在下方的较低一些塔尖上。

尖锐而冰冷的金属戳穿了他的身体,从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又从他的后背透过。

铁质塔尖的底部有一个展开的十字,阻挡住了男孩继续下落。

没有疼痛,只有巨大的空虚感。

这个怀抱曾经抱过一个女孩,一个柔弱的,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

现在怀抱了死亡。

鲁特猛地从男孩的身上抽离。

他抬头看见了上面俯身望下来的卡莎。

那声尖叫是她发出来的,听起来是短促,是意外,是惊恐,是悲伤。

但她的面容被红色的长发笼罩,只有下方正好抬头的鲁特可以看见。

面无表情,目光冰冷。

雪花从更高的天穹飘摇而下。

鲁特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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