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孟娇娇嫁进来的第二年年末,就给沈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兄嫂待他们也很是不错。

特别是嫂嫂,看到那孩子时,是一脸艳羡,诚心实意的照料孟娇娇坐月子,还帮着照看孩子。

后来的几年里,孟娇娇又接连生下一子一女,里里外外三个娃,全是兄嫂帮着照看的。

沈家两兄弟都是老实人,嫂嫂也是个本分人,孟娇娇也不是个爱挑事的,两兄弟未分家,一大家子就这么合在一起过着,倒也其乐融融。

后来孟娇娇才听自己的丈夫提及,是嫂嫂身体出了些问题,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无所出。

就在两夫妻决定将幼子过继给兄嫂时,嫂嫂却是意外的怀孕了。

她那孕辰反应着实是大,几乎是从怀孕初期一直吐到了临盆前夕。

许是因为年纪大,又是第一个孩子,宝贝得紧也格外的焦虑吧,嫂嫂整个人是瘦脱了相,身体也大不如前。

怜花出生那日,天边西落的残阳,似血一般映透了半边天,庄子里是百花尽残,唯沈家院落里的那棵老梨树留有一片白。

嫂嫂生下女婴难产而去,沈大看着漂亮无比,却是一双瞳仁始终聚不了光的孩子,诱发了心疾。

是的,怜花自出娘胎就是个睁眼瞎。

临终前他揽着那个可怜的孩子老泪纵横,望着窗外的那一树白花,只给她留了“怜花”这么个名字,也撒手人寰了。

怜花,怜花,父亲是希望上苍,能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再多一些怜悯。

孟娇娇看着哇哇啼哭的女婴,心一横,将那孩子抱到了自己那屋,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再苦再累再揭不开锅,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可后来的几年里,家里是接二连三的出事,让沈家更加困苦窘迫。

先是自己的丈夫病故,接着是孩子,沈家是年年有新丧。

邻里左右都劝说孟娇娇,让她放弃那个睁眼瞎的女娃,更有甚者说那孩子就是个灾星。

还神乎其神的讲起了她当年出生时的异象,说那是血光之灾的征兆,这孩子命煞克亲。

不怕道听途说,就怕以讹传讹,自那后,怜花就落了个扫把星的名头,谁挨近了谁倒霉。

为这事孟娇娇没少在外面跟人干架,回到家,看到那个伸着一双手到处摸索的孩子,也曾嫌弃过,也曾怨憎过,却始终没舍得将她给丢弃掉。

婶娘是泼妇,她是灾星,沈家余下的这两人,倒是相安无事的好活到了如今。

怜花眼盲却耳聪,极远处极微小的声响都能听清,且嗅觉灵敏,能辨百味。

她一天天长大,自豆蔻之年起就出落得美丽动人,引得周边不少人还曾起过歹心。

好在孟娇娇够强悍够泼辣,加上管家庄在管家的治理下还算太平,也没发生什么过火的事。

怜花也算是在婶娘的棍棒下伺候着长大的,也有好事的在她面前嚼舌根,说她婶娘刻薄尖酸,可唯有怜花自己知道,婶娘是真的疼她。

如今怜花已双十又三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扫把星,没人要的老姑娘。

这若不是婶娘拉下脸去求人,只怕今日这相亲的局也是难再有喽!

走在前面的婶娘步伐较先前快了些,怜花跟得有些吃力,却还是忍着没吭声。

直到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男人间的喝茶谈笑声,女人们为了一盒脂粉,拉着脸与店主讨价还价声,孩子们追逐风车的嬉笑声和奔跑声,还有幼犬吐舌的呼哧声……

这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怜花头有些疼,她知这是已经到了镇上了。

前面不远就是婶娘要带她去的悦人茶馆,怜花突然怯了。

相亲于她而言,早已是麻木得不能再麻木的事了,左右她也看不见,便是傻坐于一旁,任人相看点评好了。

“快看快看,那娇娇娘又带着她家那个盲女出来相看了……”

“哎,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瞎子,那娇娇娘还想让她进正经人家作正妻呢,这瞎了双眼娶回去能顶个什么用?不得当菩萨供着么?”

“阿呸,去年我家当家的还想纳她做妾,她婶侄俩还高低不乐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说这句的是镇上米粮铺张老板的妻子,怜花辩出了她的声音,有些挪不动步。

去年婶娘病了,张老板趁人之危去她家提亲。

放了五两银子在桌上,说是随便挑个日子,黄昏时分使一顶轿子过来,将她抬进门做妾。

黄昏时分只一顶轿子,那便是不打算公告出去的,这是连妾都不如啊。

怜花强忍着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嗫嚅着问道:“如此,婶娘往后的米粮,府上可还能管够?”

张老板见美人下跪,那叫一个心疼,忙不迭上手欲将人给搀起来,更想揽进怀里。

不及他想,孟娇娇一鞋底扔过来,呼在了他的大饼脸上,她撑着病怏怏的身体,从房间里冲出来,抓起桌上的银子就扔到地上,破口大骂道。

“姓张的,你个不要脸的老色批,当年老娘孀居时,你还打过老娘的主意呢,怎么的?这是又瞧上我家怜花了,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想要怜花去给你做妾,你配吗?滚!”

俗话说得好,光脚不怕穿鞋的,孟娇娇这架势,张老板还真有点虚,毕竟他也是要脸面的。

肥头大耳的张老板,脸色难看的拣起了地上的银子,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跪好了。”孟娇娇对着方才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的怜花吼道。

“怎么?咳咳……,嫌婶娘穷养不活你了?想攀高枝儿去了是吗?咳咳……”孟娇娇坐在桌边一边数落,一边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怜花摸索着蹭到孟娇娇脚边,爬起来替她抚着后背,解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婶娘,怜花想要挣银子给你看病。”

“那你就把自己卖了?婶娘从前是怎么教你的?”

孟娇娇一把将怜花推倒在地,转过背去,咳出了一大口血。

又慌忙将手里的帕子攒紧,她起身怒喝道:“沈怜花,你给我记住了,宁做穷人妻,莫为富人妾,婶娘若知道你如此没骨气,你十八岁那年,我就该把你卖进红楼艺馆,那挣钱不比你为妾来得快吗?”

“对不起,婶娘,怜花知错了。”怜花一边跪好,一边抹泪道。

孟娇娇看着她那模样,又心疼到不行,也狠不下心再说什么狠话。

平复了半天心情,揉着胸口道:“婶娘一定会替你寻个好人家,高高贵贵的做人正妻,若是婶娘等不到那一天了,便是让你给你表哥林逸丰做妾,也好过去别人家,你明白吗?”

“是,怜花明白。”怜花磕头应道。

林逸丰是孟娇娇的娘家侄儿,林家家境还算不错,那孩子秉性纯良,对怜花也有意。

奈何自己的兄嫂嫌怜花眼盲,若是做妾还能勉强收了。

即便如此,孟娇娇也没想过,要真的把怜花给送过去。

她不愿送怜花过去,还有另一个原因,自己的兄长是林家的上门女婿,故而林家虽好过,跟她姓孟的却没啥关系。

从前日子苦寒时,兄长也曾偷偷接济过她,可长贫终是难顾。

不管林逸丰有多喜欢怜花,可他还是过于懦弱了些,家事皆由刻薄的嫂嫂一手操持,说到底,她还是怕委屈了怜花。

只是她的身体,如今是越来越不好了,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会把林家,当作是最后的退路。

“怎么了?走啊!”见怜花站着不动,孟娇娇又拽了拽手里的盲杖。

“婶,婶娘,要不,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相看了。”怜花回过神来,怯声道。

“不想相看?那我吃什么?我把你养这么大,我图什么?别墨迹,到都到了,我还指望着拿你去换些米粮呢!”孟娇娇不耐烦的吼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不时发出阵阵哄笑声。

怜花虽看不见,却也是能想象得出的,估计自己就像猴子似的,被一大群人围观着,指指点点。

而每每此时,婶娘就会扮出一个恶继母的嘴脸来,将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到最后众人谈论的焦点,都会变成她孟娇娇,她孟娇娇与人不贤,刻薄晚辈,泼皮蛮横等等。

悦人茶馆二楼靠窗的雅间里,管荣立在窗户旁看了好一阵热闹。

一脸鄙夷的对坐在一边只顾优雅喝茶,着一身月白色锦衣,长相俊逸不凡的少年说道:“少公子,你听听,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就搞不懂了,就娇娇娘那个痞老婆子的话,你也敢应承,她自己都那样,她侄女能好到哪里去?我可是听人说了,那瞎子今年都二十三,晃二十四了,少公子,大了你整整三岁余呀!”

“咳咳,不许背后议人。”

“我,我这还不是为公子着想嘛!”管荣小声嘟囔道。

坐在桌边喝茶的少年公子,便是管家庄管老庄主唯一的儿子管长生,也是这管家庄的少公子。

管长生年少出彩,十五岁中举名躁一时,可这才华出众的少年郎偏是弃文从武,自那后便游历四方。

气得管老庄主几近吐血,庄主夫人也生了一场大病,这管长生直至去年年底方归。

如今也算是全了父母的心意,一心一意的替双亲,管理着庄子上的大小生意,尽孝于膝前。

管长已是双十大好青年,至今未娶也是急坏了双亲。

好在他模样生得好,只要听说是相亲,便是来者不拒,只是目前为止尚未有相中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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