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与活

稻川谅认识早原花理是在八岁,当时的早原花理还是个很任性的小丫头。

那是怎样的任性呢,拿一个简单例子说明一下,在兴趣班时,明明他先捏好的作品,她会为了要得第一名而把他的东西弄坏。

是的,任性,说白了就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小霸王。

说到花理的家里人,他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珠宝商,母亲是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家族十分富裕,但由于常年在外工作,孩子多是佣人保姆照料,因此,对于这唯一的女儿自是无比疼爱,也养成了她任性自我的性子。

在家里,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人不满意便后不客气的惩罚,哪怕是大人也不例外。

在学校,她对喜欢的东西说拿就拿,对于讨厌的东西放肆破坏,哪怕被人讨厌也坦率表示无所谓。

没有人喜欢她,包括那时被她欺负得很惨的稻川谅。

但是,在十岁那年,一件事完全的改变了早原花理的所有。

准确的说,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稻川谅至今无法忘记那一幕。

那是一天暴雨夜里,十岁的他刚洗完澡,头上还拿着毛巾擦头发,哥哥则坐在沙发上边抠脚边看着电视,还时不时发出爆笑。zusu.org 茄子小说网

他嫌弃的瘪嘴,正想说话时,却被门口闷闷的敲门声响打断,他再瞥了眼笑得满脸褶子的哥哥,最后决定自己去开门。

打开门时,剧烈的风与零星的雨飘打过来,他一时眯眼,却也清晰的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那个永远光鲜亮丽的小公主,在此刻却是狼狈的可怕。

头发零散,穿着夸大的睡衣,上面有触目惊心的血迹与乌漆抹黑的泥泞,皆数斑驳且杂乱的烙印在她衣服,连往常白嫩的脸上也尽是伤痕,她的青眸呆滞的眨着,就那样看着他。

稍后,他第一次听到高傲任性的小公主说出无助而卑微的话语。

“对……对不起,我,我,我只,只知道你家。”

作为十岁的小孩子,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听到动静的哥哥走过来时也脸色大变,急忙的把花理带回家处理伤口。

那时的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她只是目光呆滞的看向某处,就算药粉洒在十分严重的伤口都之后本能的战栗,其他时刻,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次日,早原父母在家中双双去世的新闻登上报纸,警方介入调查,作为那天唯一的幸存者,早原花理却只字未提,警方调查无果,没有发现丝毫证据,最后将这件案子被判为自杀。

在所有调查过程中,稻川谅没有看见早原花理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后来也是,她获得一笔不小的遗产,小小的年纪就自己买房,由于年龄小还是用哥哥的名义,而且房子就在他家隔壁。

他本以为什么都不会的她一定会哭着来找哥哥才对,但小小的她却硬是自己买菜,自己对着菜谱做饭,甚至差点烧了厨房,幸好哥哥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火。

哥哥看着还认真看菜谱的早原花理,不忍心的说:“花理,不然你每天到我家来吃饭吧,小远哥哥给你做。”

发现着火并叫哥哥的稻川谅就站在旁边,他觉得她一定会答应才对。

可她乖乖的鞠下躬后,笑得亮亮的说:“谢谢小远哥哥,我自己可以的。”

哥哥无奈又心疼的摸了摸花理的头,叮嘱着她一个人生活的细节。

一旁的稻川谅不说话,他知道,自那之后,向来任性骄纵的早原花理开始发生变化,不哭不闹,按时吃饭睡觉,笑的干干净净,听话乖巧,礼貌懂事。

听哥哥说,她是想好好生活。

那时的稻川谅其实是不懂的,如果是好好生活,她又怎么会克制自己的脾气,怎么会做着根本不喜欢的事,怎么会那样一直忍耐,怎么会……那么假装开心。

直到在第二年,早原花理的那场生日。

哥哥迟疑的送去礼物,做着丰盛的晚餐,不点明的为她过生日。

而他完全就是傻乎乎的,见到她就祝福生日快乐。

“谢谢你。”当时的早原花理是笑着感谢的。

但哥哥说,他让花理伤心了。

他不明所以。

在深夜时,对哥哥的话有些不安的他想去找花理问清楚,却刚好看见她出门。

他满腹疑惑的跟了上去。

绕过几栋高楼,穿过三条街,两个红绿灯,在树木葱茏的郊外,走在幽静的小道,就会看见一片空地。

在那空地上,有两座邻近的墓碑,埋葬着早原花理的父母。

他害怕了,停在几百米远的树旁,手攀在树木旁,远远的看着小小个子的花理朝那里走去。

小花理蜷缩的坐在墓碑旁边,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肩膀一颤一颤的,伴随着无法忍耐的抽泣声。

那件事发生的一年内,稻川谅第一次看见早原花理哭。

“今天……真的是讨厌的一天。”

孩子稚嫩而哽咽的说出这句话,深深的印刻在稻川谅的脑海里。

他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上前后应该怎么安慰,不敢轻易戳破她坚强。

因为这时的他才明白,哥哥所说的好好生活,不是一直颓废,永远放弃,而是一个人克制与记住。

于是在此后,他都会如现在这样一般,停在几百米远的地方,远远的陪着她。

可他还是会希望,她会愿意过一次生日,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努力策划生日惊喜。

但同样的,又因为不希望她悲伤难过,会在轻微试探后放弃准备的所有。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天暴雨夜中早原花理到底具体经历什么,但他知道,她不愿想起,更不愿别人想起。

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稻川谅见到了她所有的坚强与脆弱,知道她一切的柔软与伪装,也从心底冠上了保护的责任。

但在早原花理眼里,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干净,坦荡,温暖,真挚,早原花理一直是以这样的姿态活着的,是完全不需要别人保护的存在。

当然,那是早原花理一直希望成为的样子,却又并不代表一直是她的样子。

就像在生日那天,那本是无比幸福美好的一天,却也是她亲眼看见父母残忍去世的一天。

也就只有这一天,她无比清楚的认为,自己根本不配得到所有美好的祝福,更不敢有任何美好的幸福。

如果越是美好,那残忍的一幕幕就越会印刻重播在眼前。

因此,对风崎遥纪送来的礼物,或者曾经小远哥哥(稻川谅的哥哥)所送的礼物,或者是所有人所送的礼物,她其实从未有过太多触碰,始终只会放在小箱子里。

那一天终于过去的早晨六点,天已经亮白,微光透过树林稀稀疏疏的缝隙落下些许。

早原花理揉了揉脸来打起精神,再次走到两座墓面前,深深的鞠下一躬,黑而卷的长发遮住脸,她扯出一道微笑,轻声道:

“我现在好好生活着,请你们放心。”

顿了顿,她睫羽轻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角微弯。

“以后也会。”

说完,她缓缓直起身,再转身往原本过来的方向,走了几百米左右时又停下脚步。

她微侧过些眼,目光触及到左旁高大的树,叶子恰好的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脚前。

早原花理收回目光,弯身捡起地上的叶子,没再做什么其他举动,而是继续走着。

在少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以后,躲在树下的稻川谅才站起来,他靠着树,有些不确定的歪过头,刚刚花理那表情,是知道他的存在了吗?

如果知道的话,自己应该会被骂才对吧,或者说,她应该会生气来着。

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稻川谅也跟着出了树林。

在早上八点多后,他回到家,在找钥匙开门时,上方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女人的叮嘱。

“遥纪,这个和同学一起吃,不要因为总学乐理而忽视自己的功课啊。”

这温柔的声音是风崎遥纪的母亲,也是很多时候都会听到的话语,作为楼下的邻居听到并不稀奇,稻川谅也已经习以为常。

蹬蹬蹬——

下楼的脚步声急切,伴着风崎遥纪敷衍母亲的话语,还没有打开门的稻川谅侧过头,与刚好走到同一楼层的风崎遥纪对上视线。

她呆了一下,很显然是想躲过被抓包的表情,只能尴尬的说:“哈,早啊。”

稻川谅侧过眼,并不想回应时,他瞥见站在楼上送风崎遥纪的她母亲。

“早。”

只不过是简单的一字回应而已,风崎遥纪一脸茫然,是在母亲的唠叨下反应过来,很快的下楼离开。

稻川谅一边继续找着钥匙,一边对自己这举动表示嫌弃。

“没找到钥匙吗?”后方的风崎母亲见他还在找,便走了下来问,“是不是往哪了?”

小惊一番的稻川谅立刻恭敬低下身说:“呃啊,可能丢哪了,一直没找到。”

“这就有点糟糕啊,恐怕要找开锁师傅了。”风崎母亲说着,又露出温和的笑容说,“不如七角先来我家坐坐吧,刚好我做了早饭,到时候我再帮你联系一下开锁师傅,太早了他们应该还没有上班。”

风崎母亲向来是个热情的人,家门进不去的稻川谅也不好拒绝,便也感谢的应下,并努力回想钥匙丢在哪儿了。

说起来,昨天除了音乐节,他应该只去过一个地方才对,是丢在树林那里了吗?

等等。

难道花理当时是看见了他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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