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三郎君色胆包天

周桐的本性其实并不坏,但自小到大就生长在周氏这样的豪族之家,他日常所见,都是欺男霸**谋算计的勾当,加之也没什么正经老师教过他名教大义,成长为如今这个兴之所至就打一下劫的恶霸,实在并不意外。

但在他内心深处,或者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其实挺干净的,因为他足够纯粹——犯错他认,挨打立正,就算刚被冯玄揍成猪头,一旦动了拜师的心思,他便将心中愤恨丢得一干二净,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天性。

从这个角度而言,他跟冯玄还挺像。

其实之前何任之与石芦儿劝冯玄收徒,也正是看出了他身上这点特质,但冯玄坚持不收,二人也无可奈何。

作为一个道士,冯玄特别相信机缘这个东西,但机缘天定,凡人委实难以说清,且往往来得迅疾猛烈,让人不知所措——初出茅庐便跟一个黑脸丑汉结下机缘,这让他很是不甘。

然则周桐拜师心切,早已打定主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不是轻易就会死心的,方才冯玄一通洋洋大论,实实在在又将这位黑脸丑汉震撼了一回,因此不管不顾地就在经堂外席地而跪,要强行拜师。

但这厮嗓门太大了,这一嚎,让整座经堂数十人一起吓得一抖,还以为打了个晴天霹雳。

这边冯玄被他跪得下不来台,正打算戳一指头让这厮昏睡个半天,便听得经堂内有人呵斥。

“何人竟在经堂喧哗?”

里面老道停了讲经,座下几名文士打扮的人便联袂走出经堂,看脸色,颇为不善。然则三人目光在石芦儿母女二人身上扫过时,一齐发亮。

《玄黄诀》本就有驻颜之效,石芦儿如今已有三境,又兼成亲以来,日日滋润,比之以前更添许多风韵;宋天佑更不必说,自小就是出了名的“炙鱼西施”,谁个见了她不垂涎三尺?

周桐知道惹了祸,也不敢提拜师了,赶紧站起身,在冯玄耳边道:“益州内史家的大郎君刘尚,蜀郡太守家的外甥秦臻,锦官书院祭酒郗越。”

“嗯?”冯玄一愣,“郗家人?”

“我道是谁敢扰乱经堂,竟是周氏的黑葫芦!”刘尚显然认得周桐,只是这语气不怎么友好。

周桐满脸尴尬。

他身材粗壮,肌肉强健,肤色黢黑,个子却不高,穿着宽袍乍一看还真像只黑色葫芦,但刘尚身在周氏庄园做客,如此不尊重主人,就有些缺教养了。

“小师父,我们走吧。”周桐虽不至于与其针锋相对,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冯玄笑了笑,不以为意,转身就要带众人离开。

“且慢。”郗越突然伸出手中玉如意,拦住了宋天佑。

“这位小娘子,今年芳龄几何,可有许配人家?”

这人三十来岁,生得相貌堂堂,看似正人君子,却不想出口的话却如此轻浮——当今读书人即便再疏于礼乐,也绝没有初次见面便问人家年龄婚配的道理。

毫无疑问,这郗越,乃是名登徒子。

宋天佑正要发作,却被石芦儿牵着,绕了开去。

那郗越不知死活,竟再次伸手,看似要去抓宋天佑。

“你再动一动,这只手就没有了。”冯玄挡在他身前,笑眯眯地道。

“大胆!”旁边顿时有郗家随从窜了过来,面目不善,动作敏捷,看似有武艺在身。

冯玄冷笑一声,一脚将窜来的随从踢飞。

“郗氏家风甚严,历代以来都为人称道,却不想竟有你这样的后人,你是郗氏家教的漏网之鱼么?”

郗越见冯玄谈笑风生地踹飞随从,已是吃了一惊,伸出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他身旁的刘尚与秦臻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谨慎。

“敢问足下高姓。”刘尚不清楚冯玄是否世家大族子弟,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前提下,只能先以礼相待。

说实话,非止郗越,他二人见到石芦儿母女也是生出了猎艳之心,但若对方亦是士族,甚或门第与他们相当,那便不好下手了。

何任之随陆静修行二十年,见多了这种世家大族的嘴脸,此时冷笑一声道:“若我们并非高姓,你们便要抢人了么?”

“如今的士族真是上不了台面啊,半刻之前你们还在听高人解经,竟都没能让自己的心干净点么?”冯玄叹了一声,委实懒得与他们多话,转身牵起石芦儿,就要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地方。

“足下便这般走了,也太无礼了吧。”

刘尚的话一出口,远近便迅速围过来数十人。这些人衣着统一,身手矫健,毫无疑问,都是刘氏的部曲。

部曲乃是大户人家护卫,身份相当于奴婢,却又比一般奴婢高些,大抵是要为主人拼命,自然与别不同。

“要打架?”何任之微微侧了侧脑袋。

“你又不能打,干嘛这么兴奋?”冯玄嗤笑道。

二人谈笑自若,显然是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那刘尚与秦臻还有些脑子,见他们这副做派,反而有些后悔自己的草率。

然则这样的事,不做也做了,就看接下来对方是否识时务了。

他们内心当然希望冯玄是识时务的,可惜,事与愿违。

冯玄转过头,看着周桐,问道:“我若打伤了这些人,会不会有麻烦?”

周桐只是看着傻,其实在斗殴这类事上有着远超常人的慧根,闻言咧嘴一笑,道:“都是些部曲,只要不伤着三位郎君,我周氏还赔得起。”

“其实……”冯玄有些为难地道,“我最想揍的就是他们三个啊!”

周桐:“……”

“算了,打完再说。”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已没了冯玄,再看时,场间一道虚影快若闪电,突入人群,不到三息又突兀回到原处,气定神闲,仿若刚刚不过是去了趟茅房。

而此刻,场间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刘氏数十部曲全都酣然入睡,美梦香甜。

刘尚三人嘴里能放得下一枚鹅蛋。

“是自己滚,还是等他踢飞你们?”何任之冷冷地道。

三人中,刘尚出身彭城刘氏,乃是当世第一等士族,便是王谢都要敬他们三分,而益州内史乃是整个益州的二把手,位高权重;秦臻的舅父乃是吴郡顾氏族人,名声不显却深得刘骏信重,否则断不会将之派来蜀郡这等要地做太守,至于郗越,郗氏数代风云人物,也不必说了。

总的来说,这三人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何任之却也只给了他们两个选择——滚,或者被揍趴下。

一般而言,能这般不讲道理的,基本上能肯定是士族中人,但面对这三位还敢这么不讲道理的,那便不是人了。

刘尚闻言,自觉脸被打疼,反倒收起了退缩的心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这天下除了陛下,想是还无人敢对我刘氏说这样的话。”

“彭城刘氏,很了不起么?”冯玄看着他。

这世上敢用这种轻蔑语气对刘氏说话的人的确不多,但冯玄铁定算一个。毕竟皇族的刘氏出身有待考证,但那位虽已出嫁,却只凭一个名字便能护得刘氏安稳,以致刘氏上下谁见了也得先行礼的“金凤凰”,乃是实打实的刘氏长房出身。

没错,就是一个月前在三元观饭堂中与冯玄喝酒猜拳行酒令,差点没拦住就发了酒疯的那位——就刘凤子那德性,冯玄委实敬仰不起来。

“你口气倒是挺大,但愿以后也一直这么大。”刘尚冷冷地道,“想是人皆有来处,不知足下可否留下姓名,以便某等日后讨教。”

“啊!”冯玄戏谑般地拍了拍脑门,笑道,“这是打算带上人手,再来找我麻烦啊。”

“我猜他想打断你的脊梁骨,让你一辈子做个残废。”何任之淡淡地道。

“去你的,你残废了也别咒我。”冯玄嗔道。

众人:“……”

“不敢么?”秦臻道。

“幼稚!”冯玄嗤笑道,“就你们这种货色,也配激将我?”

“听好了,我叫冯玄,眼下住在周氏别馆,最近三四天都不会走。”小先生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牵起石芦儿与宋天佑,优哉游哉地离开了经堂。

“你们最好先回家问问家中长辈。”冯玄的声音随风传到三人耳中。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