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裔-起源(八)

严酷的寒冬似乎预示着灾难的降临。王子恐怕没有想到,那些年少轻狂奋勇杀敌的日子,那个落叶伴着鲜血飘落的秋天,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段肆意挥洒的青春岁月。

公元前1000年,多利亚人的入侵毁灭了迈锡尼文明,希腊历史进入“黑暗时代”。

北方多利亚人建立的斯巴达城邦迅速崛起并不断南侵,给没落时期的迈锡尼文明带来了灭顶之灾。一夜之间战火四起,迅速在希腊半岛蔓延来开,爱琴海岸陷入旷日持久的硝烟,整个王国生灵涂炭。自认已身经百战的王子危难之际奋勇御敌,却不知自己面对的已经不再是手无寸铁的林中野兽,也并非势单力薄的奴隶主,而是北方蛮族气势浩荡的军队!

面对敌人的入侵他首先想到的是保护黎民百姓,但当他意识到外族的入侵如同摧毁一切的洪水,所到之处犹如死神之手吞噬生命,当他看到无数的百姓惨遭杀害,整片国土尸横遍野、哀嚎满地,他才知道这是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他想前去迎敌,却发现敌人数以万计,如排山倒海般声势浩荡。他只能尽力保护百姓们,却发现敌人的铁骑所到之处杀人如麻毫不留情!而且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入侵者的势力如瘟疫般迅速扩散,眼看着就要向王宫的方向蔓延而去。如果王宫被敌人攻陷,整个国家就完了!王子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王宫,于是他只能万般不忍地放下百姓们,连夜策马向王宫赶去。

严寒吞噬了整个大地,路上看到的景象尽是一片苍茫。海岸与山地一片肃杀,广袤的平原苍凉荒芜。王子骑马奔驰在寂寥的旷野之中,整个大地陷入沉寂。

王宫已经加强戒备,严加防守。但王子知道敌人的厉害,他速返回宫就是为了与国王并肩作战,只有守住王国的根基才有望保全整个国家。国王王后得知漂泊在外的王子终于回来了,喜出望外地出来迎接。风尘仆仆的王子却没有与父母过多寒暄,而是急忙查看王宫内外的备战情况。所有兵将已经严防把守,大门紧闭,门外和城墙上的防守也非常严密。

回宫当天,王子陪着母亲度过了战争来临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母亲仔细端详着许久未见的孩子,抚摸着他脸上英勇作战留下的伤疤,静诉思念之痛。冬日的黎明来得很晚,带来的却不是光明,而是死亡的号角。灰色的阴霾不能掩盖苍凉的荒山,也无法掩盖山坡上如黑色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敌方军队。

不能坐等敌人攻到城门外,王子一早就穿上戎装骑马带军前去迎敌。荒原上白雪皑皑,寒风扫过地面拂起一层白色的雪雾。一场激战在寒风的哀嚎中一触即发。王子未做任何周旋,战马奔跑的速度甚至毫无减缓,一马当先径直朝敌人冲了过去。敌方的军队原地不动排好阵列,以为怎么也得先谈判什么的,毕竟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国家的最高统帅。斯巴达人的将领已经在战车上摆好了姿势,准备居高临下威慑对方,正昂首挺胸准备劝降,不料雪雾中一支箭飞了过来直接钉在了他的面门。这一箭已经不言自明,双方便都不再周旋,一言不发直接开战。于是两支军队直接冲刺进对方的阵营里展开厮杀。近距离的肉搏战弓箭已经派不上用场,王子手持盾牌与长剑,在一片混乱中奋勇杀敌,他的周围已经血浆飞溅,双方战士正在拼个你死我活。这场完全消耗生命抵消人数的战争从清晨一直打到过晌,双方将士都折损了大半。王子奋力厮杀一路过兵斩将,几乎已筋疲力尽,自己也身受重伤。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武力出众之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剑,正在不断屠杀自己的将士,手下的士兵已经有多人惨死在他剑下。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王子不顾自己伤势已重,不由分说就朝那人冲去。他握紧长剑,策马飞奔,来到对方跟前用尽全力抬手就向对方砍去。不料对方手疾眼快,撑起盾牌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王子见并未伤及分毫,不由怒从心起,他用手支撑住马背,两腿提上来蹲跪在马背上,然后猛地蹬脚飞身跃起,直接扑向对方,硬生生将其从马背上撞了下去。两人双双低落在地,身边就是血肉横飞的厮杀战场,他们不及多想迅速起身继续搏斗。那人身披战甲头戴铜盔,且身手不凡,想必不是什么普通将士。王子毫无惧色,如果能取此人首级,定能大振军心,于是他拼尽全力与对方展开搏斗。虽然之前的战斗已经令他伤痕累累,他感到体力不支,但现场上没有喘息之机,只能拼尽体力奋战到最后。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极尽虚脱,但他的意志却极其强大。他知道,那是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给了他双倍的力量,与他共同奋勇杀敌!对方即使再强壮勇猛也只是肉体凡胎,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贴身肉搏,那人也已经不堪疲惫,想要再战却已经没了力气。王子趁他体力不支,忽地抬手一剑,用剑尖挑起了对方的头盔。不料在那看似威慑的铜盔之下,露出的却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看上去竟与王子本人年龄相仿。但那张稚嫩的脸庞并未博取丝毫的怜悯之心,王子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断了对方的喉咙。被鲜血呛得喘不上气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惊愕,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索命。不远处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被杀死的想必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果然,那人一倒下,旁边就有好几个人立即冲了上来,其中一个抱住死者的尸体试图唤醒,其他几人亦是怒不可遏。王子这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对方的王室成员,他的身份与自己一样,是斯巴达王子。这一举动导致的结局就是,他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对方的仇敌。

天近黄昏,斯巴达的军队已经攻到了王宫城下。虎狼般凶残的敌人丝毫不畏惧城墙上密集的箭雨,如野兽般嘶吼着冲向大门。国王命令手下将领坚决守住,同时自己也加入战斗。但对方的攻势太强,前面的士兵还在撼动城墙,后面的弓箭手就已经发动攻势。带火的箭雨如密集的流星越过城墙,造成人身伤害的同时还在无情焚烧着宫内的建筑。国王见状急忙派人去救火,但城外的攻势太猛烈,守卫的人根本分身乏术。如此僵持了不知多久,王宫的人已经筋疲力尽、死伤过半,全部军力几乎已经撑到尽头。就在这时宫外似乎安静了下来,不再那么喧嚣。国王以为敌人的进攻告一段落,毕竟敌军未必愚蠢到向城墙上的弓箭手频频送命。他站在城墙上向下观望,其他士兵也纷纷伸头查看。只见宫外的人群不再骚动,不再攻击,而是安静地站在地上,并向两侧分散,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一阵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开来,果然,沿着中间的空地向前看去,只见几十个人推着一辆木车,车上固定着数跟井口粗的巨大木柱。攻城锤!这个城防战的噩梦,正如咆哮的巨兽般迎面袭来!

国王赶紧下令让宫内的侍卫顶住大门。门内的人们急忙将所有木桩全部斜着顶在门上。第一次撞击异常猛烈,几十个人推动的攻城锤加上自重和加速,攻击力几乎是毁灭性的。沉重的大门被明显撼动,发出的巨响震慑着门内所有人的心。

“顶住!加强防护!”

国王一边大喊,一边命令城墙上的人向推动攻城锤的敌人射箭。但那些人就像皮糙肉厚的野兽一样顽强,偶尔有受伤倒下的,立刻就会有人补上。第二次撞击依然力度不减,惊心动魄的巨响之中,夹杂着大门木板断裂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国王带人迅速从城墙上下来,手持武器在大门内侧严阵以待。敌人的攻击太过猛烈,所有人都知道破门而入只是时间问题。果然,摇摇欲坠的宫门没能抵挡住第三次撞击,大门轰然倒塌,门外的敌人如洪水野兽般喷涌而入,与宫内的将兵展开激战。

国王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片领地,亲自上阵与将士们一同奋勇杀敌。外面的敌人经过一整天的苦战,士气似乎毫无减退,反而异常凶残,仿佛饿极了的野兽般拼命撕咬猎物,即便装备精良的皇家侍卫也难敌其力。夜幕降临,但宫廷内燃起的熊熊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所有宫殿几乎都无一幸免地燃烧了起来,火势径直蔓延向宫廷最深处的神殿。神殿中的祭司冷静地候在其中,他已经算到了灾难的降临,所以只能从容地等待这最后时刻。他不停地向众神祈祷,但他清楚地知道,王朝已经失去了神的眷顾,即将迎来最后的末日。

奋力厮杀的国王几乎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失去整个王国。敌我双方的人数在不断抵消,就看谁能撑到最后,杀尽对方最后一个人。你死我活的形势下所有人只能竭尽全力不停厮杀,国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誓死捍卫领地。他咬紧牙关强撑着精神拼命挥动手中的武器,不断有人倒在他沾满鲜血的剑刃之下。当他举起长剑再一次准备砍向敌人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的武器抵挡住,两刃相接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国王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被震麻了。他不由惊愕于对方的力气,定睛一看,更是当场震惊——被对方紧握手中、与自己的长剑相抗衡的,竟然是他亲自送给自己孩子的那把宝剑!国王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悲痛。自己的孩子出战未归,他的贴身宝剑却被敌人拿在手中。

“我的孩子……”悲痛万分的国王不由发出一声颤抖的悲鸣。

“你的孩子,杀死了我的王子!”对方愤怒地说,“我要让你的整个王国偿命!”

两个王子的决斗,造成了两个悲愤父亲的仇恨。一个是随父征战的侵略者,一个是誓死抵抗的捍卫者,这个年纪尚轻的王子,只在人世间停留了短暂的十几年,还未曾享受美好,便在英勇中过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因为死亡,他的本性。”神殿中的祭司也预感到了王子的殒命,他长叹一声,看着神殿外熊熊燃烧的火光,看着不断涌进来的敌人,在迎接死神的到来之前,在没有任何人倾听的空旷神殿,他道出了隐瞒已久的天机。

死亡,是他的本性。因为他,本就属于冥界。不,他最初并不属于那里,他原本是天界最耀眼的天使,天神身边最忠诚、最强势的炽天使——阿撒兹勒。王子降生在人世间的那一刻,王后嘴中反复念出的就是这个名字,阿撒兹勒,王国却听成了撒卡里阿斯。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孩子的灵魂竟然是曾经的天神。这个曾经属于天界的灵魂,又怎么会被囚禁在希拉波利斯山中,成为地狱之门?

“我的孩子!”得知爱子死讯的国王悲痛不已,他大喊着举起长剑,誓要手刃仇敌,但对方也是痛失王子的一国之君,两个人的仇恨势必造成两个王国的生死对抗。这场战争,已经不再是侵略与捍卫,而是不同戴天的殊死搏斗!

宫中的王后眼看家园不保,也早已拿起了手中的武器。但一名女子怎能抵挡蛮族凶残的铁骑,涌入王宫的敌人很快将她的宫殿包围,她站在大门外,手中的长剑映着炽热的火光,迎接冲上来的敌人。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亲自手刃了几个士兵后,王后被随之而来的将领打败。残忍的将士砍伤她的手臂,夺过她手中的长剑,随即命令手下将王后抓住,准备一剑送其性命。

“杀了我吧,”王后从容地面对死亡,铿锵地大声说,“我的孩子绝不会放过你们!”

对方将领冷笑一声:“你的王子?他已化作我们国王的刀下亡魂!你在也见不到他了!”

听闻此话的王后震惊又悲愤,她嘶吼着想要挣脱敌人的束缚,却被惨无人道的敌人钳住手脚,在对方将领的命令下,被好几个人硬生生拖拽进了自己的宫殿。

“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牲!”王后拼命地挣扎叫喊却无济于事,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将她抬到楼上寝宫,他们的将领将她扔到床上,命令手下退出去关上门。但承受着丧子之痛的王后宁死不屈,她忍着负伤的剧痛奋力起身抽出藏在床头的短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敌人,一刀刺进了敌人的胸口。敌人将领吃痛瞬间暴怒,疯狂地想要抓住王后亲手杀了她。王后却哪肯束手就擒,她用力推开对方,带着满怀的恨意走向窗台,俯首看着下方熊熊燃烧的火海,窗外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片,吹起她那被鲜血浸染的裙摆,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她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面前的敌人。“你们践踏我的国土,杀了我的孩子,我会化作魔鬼,将你们所有人送入地狱!”

宫殿外面,国王与斯巴达国王也陷入了决一死战。但他早已筋疲力尽,加之痛失爱子的巨大悲痛,整个人几乎崩溃,想到王子的英年早逝,他不禁悲从中来,即使再渴望手刃仇敌,身上却没有了一丝力气,恍惚之中被对手一剑砍伤前胸,顿时双腿无力跪倒在地。冬夜凛冽的寒风席卷着雪花乱舞,国王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王宫,此时已经火光冲天、一片狼藉。凶残的敌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宫廷中进行着残忍的杀戮,自己却没有能力保护国民百姓甚至最爱的家人。

“对不住你们,我的王后,我的王子!”国王绝望地闭上眼睛,“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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